第七章
·第七章·</br> 那一整天,維珍似乎都和頌超混在一起。他們?nèi)艘黄鹑メt(yī)院換的藥,傷口的情況并不好,醫(yī)生說有輕微發(fā)炎的傾向,又打了一針消炎針。從醫(yī)院出來,佩吟還要趕去學(xué)校,她下午還有課,晚上還要去給纖纖補(bǔ)習(xí)。她畢竟沒有說服趙自耕,這個生活在廿世紀(jì),似乎很開明,很解人意的大律師,卻固執(zhí)到了極點(diǎn)。對佩吟來說,這是個相當(dāng)忙碌的日子。</br> 離開醫(yī)院,又回到佩吟的校門口,維珍才想起她找佩吟的主要原因,把握那剩余的一點(diǎn)空隙時間,她把佩吟拉到一邊,對佩吟說:</br> “你知道趙自耕和××航空公司也有關(guān)系嗎?”</br> “是嗎?”佩吟微鎖了一下眉。“沒聽說過。”</br> “他是負(fù)責(zé)人之一。每家航空公司,都需要一位律師當(dāng)顧問,他的身份不只是顧問,他還負(fù)責(zé)所有法律問題,和買賣飛機(jī)的簽署。”</br> “噢,”佩吟驚愕地。“你對他似乎很了解。”</br> “有人告訴我的。”</br> “恐怕不確實(shí)吧!”</br> “一定確實(shí)!是程杰瑞告訴我的,杰瑞在××航空公司當(dāng)空服員,他認(rèn)識琳達(dá),琳達(dá)對他說的。”</br> “程杰瑞?琳達(dá)?”佩吟越聽越迷糊。“琳達(dá)又是誰?”</br> “哎呀,你連琳達(dá)是誰都不知道嗎?”維珍大驚小怪地說,“虧你還在趙家做事!”</br> “我真的不知道。”</br> “琳達(dá)是國外總公司派到臺灣來的,××航空公司的女經(jīng)理,也是——”她拉長了聲音,“趙自耕的情婦!你——難道沒在趙家見過她嗎?”</br> “噢!”佩吟深呼吸了一下。“沒有。我連趙自耕都不常見到呢!那個琳達(dá)……是外國人?”</br> “是呀,是一個馬來西亞女人和英國人的混血兒,標(biāo)準(zhǔn)的肉彈,挺風(fēng)騷的,不過,倒真的是個美人。都三十幾歲了,還是一副風(fēng)流浪漫相。她有個外號叫布丁雞蛋。”</br> “什么布丁雞蛋?”</br> “佩吟,你少土了!”維珍叫著說,“吉娜·勞洛勃麗吉達(dá)嘛!琳達(dá)長得很像吉娜·勞洛,所以大家叫她布丁雞蛋。懂了嗎?”</br> 佩吟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有些迷糊。</br> “好吧!就算趙自耕是××航空公司的負(fù)責(zé)人,你預(yù)備做什么呢?”</br> “我現(xiàn)在胸?zé)o大志,”維珍聳了聳肩,“只想當(dāng)一個空中小姐。”</br> “你要我去幫你當(dāng)說客嗎?”佩吟有些失笑了。“據(jù)我所知,空中小姐都是考進(jìn)去的!”</br> “你又土了,考試只不過是煙幕彈而已,沒有人事關(guān)系還是不行的!”</br> “維珍!”她嘆了口氣。“我想,你找了一個最沒有力量的人,我只幫他的女兒補(bǔ)習(xí),跟他本人,并沒有什么談話的機(jī)會,即使談話,話題也離不開他的女兒。我想,你既然知道琳達(dá),為什么不要琳達(dá)幫你安插這工作呢!”</br> “我不認(rèn)識琳達(dá)呀!”</br> “你認(rèn)識的那個空服員呢?他可以介紹你認(rèn)識琳達(dá),對不對?”</br> 維珍對她瞪了幾秒鐘。</br> “我想,”她慢吞吞地說,“你對人情世故是一竅不通的!程杰瑞既不會把我介紹給琳達(dá),琳達(dá)也不會錄用我。琳達(dá)對女性排斥得很厲害,尤其是像我這種女人!”她頓了頓。“這樣吧,我不要你為難,只要你安排一個機(jī)會,讓我見見趙自耕,工作的事,我自己對他說!”</br> 學(xué)校的鐘響了,上課時間到了。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邊的頌超實(shí)在不耐煩了,他大踏步地走了過來:</br> “你們兩個在講什么悄悄話?”</br> 佩吟看了看維珍,匆匆說:</br> “讓我想想看吧,我要去上課了!”</br> “我等你電話,我家的電話號碼,你總沒忘吧?”</br> 佩吟點(diǎn)點(diǎn)頭,往學(xué)校里走去。跨進(jìn)校門,她還聽到頌超和維珍的兩句對白:</br> “你們有什么秘密?要避開我來講?”頌超在問。</br> “我和佩吟呀,”維珍細(xì)聲細(xì)氣的,聲音里似乎都汪著水,她整個人都是水水的,女人是水做的。“我們在談我哥哥呢!當(dāng)然不能給你聽!”</br> 佩吟搖了一下頭,大步地走進(jìn)校園深處。</br> 晚上,佩吟又準(zhǔn)時到了趙家。距離大專聯(lián)考,已經(jīng)只有一個月了,越來越逼近考期,佩吟的情緒就越來越不安,她深深明白一件事,纖纖的錄取機(jī)會,幾乎只有百分之十。她報(bào)考的是乙組,第一志愿就是臺大中文系,可是,她對所有的文言文,都弄不清楚,所有的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來,佩吟真不知道,她怎能念中文系?她曾問趙自耕:</br> “如果纖纖這次又落榜,你預(yù)備怎么辦?”</br> 趙自耕望著她,不慌不忙地說:</br> “反正纖纖學(xué)齡就早了一年,今年落榜,明年再考!明年落榜,后年再考!”</br> 佩吟沒辦法再去和趙自耕爭論,心里也曾有過很“阿Q”的想法:讓纖纖去左考一次,右考一次吧,她樂得做長期家庭教師,多賺一點(diǎn)錢!</br> 平常,她給纖纖上課,都在樓上,纖纖的臥房里。今晚,她一跨進(jìn)趙家的花園,就看到纖纖并不像平常一樣,在房間里等她,而正在花園中,彎腰察看一株植物。在她身邊,是她所熟悉的蘇慕南,他和纖纖站在一塊兒,也在研究那株植物,花園里的燈亮著,月光也很好。一眼看過去,蘇慕南的黝黑和纖纖的白晳,成為一個很鮮明的對比。而蘇慕南在男人中,應(yīng)該是屬于漂亮的,纖纖呢?當(dāng)然不用說了。一時間,佩吟有了種敏感的聯(lián)想。怪不得蘇慕南會住在趙家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br> 纖纖站起身子,看到佩吟了。她高興地笑了起來,喜悅地招呼著:</br> “韓老師,你快來看!”</br> 什么事情他們那么新奇?她走了過去,就一眼看到,在月光及燈光下,有棵像鳳凰木一樣的植物,羽狀的葉片,像傘似的伸展著。通常鳳凰木都很高大,這株卻很矮小,現(xiàn)在,在那綠色的羽形葉片中,開出了一蓬鮮紅色的花朵。佩吟有些驚奇,她以為,只有南部的鳳凰木才開花。她看著,那花朵是單瓣的,伸著長須,花瓣周圍,有一圈淺黃色的邊,像是故意地鑲了一條金邊。微風(fēng)過處,花枝搖曳,倒真是美而迷人的。</br> “哦,我從不知道鳳凰木的花這么好看!”佩吟由衷地贊嘆著。</br> “噢,這不是鳳凰木!”纖纖可愛地微笑著。“鳳凰木是好高好大的。這是‘紅蝴蝶’,你仔細(xì)看,那花朵是不是像一只蝴蝶?不但有翅膀,有身子,還有須須呢!”</br> 經(jīng)她這一說,佩吟才發(fā)現(xiàn),確實(shí),那花朵像極了蝴蝶,一只只紅色的蝴蝶,圍繞成一個圓形,傘狀地向四面散開,美極了。</br> “我去年種的,”纖纖解釋著。“今年就開花了。我真喜歡,真喜歡!”她驚嘆著,又指著另外一種有細(xì)長葉子粉紅色花朵的植物說,“韭蘭也開了。今年夏天,所有的花都開得特別好;松葉牡丹開了,文珠蘭開了,朱槿花是一年到頭開的,百日草開了,木芙蓉開了,曼陀羅也開了,還有鹿蔥花!啊,韓老師,你看過鹿蔥花嗎?在這兒,我用盆子種著呢!”她牽住佩吟的手,走到一排盆栽的面前,抱起一盆植物。佩吟看過去,那花朵是粉紫色的,窄長的花瓣,放射狀地散開,嫩秧秧的,好可愛好可愛的。纖纖放下花盆,又指著其他的花盆,陸續(xù)介紹:“這兒是鳶尾花,這兒是仙丹花,這兒是繡球花,這兒是……哦。你一定會喜歡,這一盆,”她再抱起一盆來,竟是一蓬紅葉,紅得醉人,葉片長長地披散下來。“這個不是花,是葉子,但是很好看,對不對?它的名字也很好聽,叫‘雁來紅’,我不知道它為什么取這樣的名字,大概雁子飛來的時候,它就紅了。”</br> 佩吟驚奇地望著纖纖,從來不知道她對植物懂得這么多。她轉(zhuǎn)頭去看蘇慕南,問:</br> “是你教她的嗎?蘇先生?”</br> “才不是呢!”蘇慕南笑著說,“她正在教我呢!我對這些花呀草呀實(shí)在是外行,總是記不得這些怪名字,像那株垂下來的紅色毛毛蟲……”</br> “唉唉!”纖纖嘆著氣,“那是鐵莧花呀!”</br> “鐵莧花,你看,我就是記不住。”蘇慕南笑著,他面部的輪廓很深,皮膚黑中泛紅,眼珠在燈光下有些奇怪,似乎帶點(diǎn)兒褐色,大雙眼皮好明顯,而且眼睛是微凹的;有些像混血兒。混血兒,佩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她沒說出來。她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纖纖的花花草草上。</br> “誰教你的?纖纖?”她問。</br> “沒人教呀!”纖纖天真地說。</br> “你不可能無師自通。”佩吟說,想著她對課文的接受能力。“一定有人告訴過你這些名字!”</br> “她呀!”蘇慕南插嘴說,“她全從花匠那兒學(xué)來的,你看這整個花園,全是她一手整出來的,她從十二三歲就開始種花,每次花匠來,她跟人家有說有笑的,一聊就聊上好幾小時,她愛那些花比母親愛孩子還厲害,什么花該幾月下種,幾月施肥,幾月開花,幾月結(jié)種……她都會告訴你!而且,我看這些植物的葉子都差不多,她一看就知道有些什么不同……”</br> 佩吟新奇地看著纖纖。</br> “是嗎?”她問,“整個花園里的花你都認(rèn)得嗎?”</br> “嗯。”纖纖應(yīng)著。</br> “你怎么記得住?”</br> “怎么會記不住呢!”纖纖柔聲說,“它們都那么可愛那么可愛呀!”佩吟指著一盆金黃色的小菊花:</br> “這個菊花該幾月下種?”她問。</br> “那不是菊花,”纖纖睜大眼睛解釋。“它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金盞花。要春天下種,秋天也可以。本來,金盞花是春天開的,到夏天就謝了,可是,我把凋謝的花都剪掉,它就會開很長,一直開到夏天。”</br> 佩吟呆呆地望著纖纖,開始沉思起來。</br> 蘇慕南看看佩吟,又看看纖纖,大概想起這是“補(bǔ)習(xí)時間”了。他對她們微微頷首,很職業(yè)化地交代了一句:</br> “纖纖,韓老師要給你上課了,別去研究那些花兒草兒了,大專聯(lián)考不會考你金盞花幾月開花的!”</br> 纖纖又嘆了口氣,她是非常喜歡嘆氣的,每當(dāng)無可奈何的時候,她就嘆氣。她慢吞吞地把手里那盆“雁來紅”放好,又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花盆,再慢吞吞地站起來,幽幽地說了句:</br> “韓老師,我們上樓吧!”</br> 佩吟仍然呆呆地注視著纖纖。蘇慕南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開了。她深思地望著纖纖那白晳的面龐,看得出神了。</br> “韓老師!”纖纖不安地叫了一聲,“怎么了?”</br> 佩吟回過神來,她忽然有些興奮,很快地問:</br> “你爸爸在家嗎?”</br> “在。”</br> “在哪兒?”</br> “樓下書房里。”</br> “好。”佩吟下決心地說,“你先上樓去等我,我要和你爸爸談點(diǎn)事,然后再到樓上來找你!”</br> 纖纖順從地走進(jìn)屋里去了。</br> 佩吟彎下身子,左手抱起那盆金盞花,右手抱起那盆雁來紅,她走進(jìn)客廳,奶奶和吳媽都在樓上,客廳里竟杳無人影。佩吟徑直走往書房門口,連門都沒有敲,她抱著那兩盆植物,很費(fèi)力才轉(zhuǎn)開門柄,她直接走了進(jìn)去。趙自耕正在打電話,他愕然地瞪著佩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佩吟把手里的兩盆花放在書桌上,傷口因?yàn)榛ㄅ璧闹貕憾珠_始疼痛。她反身關(guān)好房門,站在那兒,等待著趙自耕說完電話。</br> 趙自耕無心打電話了。匆匆掛斷了電話,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看佩吟,又看看那兩盆盆裁。</br> “這是做什么?”他問。</br> 佩吟指著那盆金盞花,問:</br> “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br> “雛菊。”趙自耕毫不猶豫地回答。</br> “這個呢?”她再指那盆雁來紅。</br> “紅葉?”趙自耕抬起眉毛,詢問地面對著佩吟。“怎么啦?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樣?”</br> “這不是菊花,這是金盞花,這也不叫紅葉,它叫作雁來紅。”佩吟清晰而穩(wěn)定地說。</br> “是嗎?”趙自耕推了推眼鏡,對那兩盆植物再看了一眼。“管它是菊花還是金盞花,管它是紅葉還是雁來紅,它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它是兩盆觀賞植物,我觀賞過了,也就行了。”</br> “你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蘇慕南也不知道,我猜奶奶、吳媽、老劉……都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在你們?nèi)遥挥幸粋€人知道,就是纖纖。”</br> “哦?”趙自耕凝視著她。</br> “纖纖不只知道這兩盆的名字,她知道花園里每一棵花花草草的名字,而且,知道它們的花期,栽種的方法,下種的季節(jié),以至于修剪、接枝、盆栽或土栽的種種常識。你從沒告訴我,這整個花園是她一手整理的。”</br> “又怎樣呢?”趙自耕困惑地問。“她從小愛花,愛小動物,什么鳥啦,狗啦,貓啦,松鼠啦……她都喜歡,我想,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的。”</br> “并不是每個女孩都一樣。”佩吟深深搖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她背不出四書,背不出《祭十二郎文》,背不出《洛神賦》,背不出白居易最簡單的詩……而她分別得出花園里每棵植物的不同,知道紅蝴蝶不是鳳凰木,金盞花不是小雛菊……而你,你是她的父親,你居然要她去考中國文學(xué)系!”</br> 趙自耕定定地看著佩吟,他終于有些了解了,他動容地沉思著。“你總算找出她的特長來了。”他沉吟著說,“她應(yīng)該去考丙組,她應(yīng)該去學(xué)植物。現(xiàn)在再改,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br> “你又錯了!”她直率地說,“不管她考哪一組,都要考國文、英文、數(shù)學(xué)……各門主科,她一科也通不過,所以,她還是考不上。而她現(xiàn)在對植物所知道的常識,可能已經(jīng)超過一個學(xué)植物的大學(xué)生了。假若你不信,我明天去找一個學(xué)農(nóng)的大學(xué)生,你當(dāng)面考考他們兩個人!”</br> “你的意思是……”</br> “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對你說過好幾次了,她根本沒有必要考大學(xué)!許多知識,也不一定在大學(xué)里才能學(xué)到。你猜她是從哪兒學(xué)到這些有關(guān)植物的知識的?是從花匠那兒!我可以肯定,那些花匠也沒讀過大學(xué)!”</br> 趙自耕緊緊地盯著佩吟。</br> “你為什么要千方百計(jì)地說服我,不要纖纖考大學(xué)?”他問。</br> “因?yàn)槲蚁矚g她。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敗。”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她眼里有兩小簇火焰在跳動,她的聲音低柔而清晰,臉龐上,有股奇異的、哀傷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自覺地又撼動了。“趙先生,你一生成功,你不知道失敗的滋味,那并不好受。那會打擊一個人的自信,摧毀一個人的尊嚴(yán)……你不要讓纖纖承受這些吧!要她考大學(xué),只是你的虛榮感而已。”</br> “你怎么知道失敗的滋味是什么?你失敗過嗎?”他敏銳地問。</br> “我——”她頓了頓,眼睛更深了,更黑了。她的眉頭輕蹙了起來,眉間眼底,是一片迷蒙的哀思。“是的,我失敗過。”m.</br> “是什么?”</br> “你曾經(jīng)提過,我有一個未婚夫,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孩子。”他一震,深深地看她。</br> “那不是失敗,而是失戀。”他說,近乎殘忍地在字眼上找毛病,這又是他職業(yè)的本能。</br> “不只是失戀,也是失敗。”她輕聲說,眼光蒙蒙如霧,聲音低柔如弦音的輕顫。“這使我完全失去了自信,使我覺得蒼老得像個老太婆,使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使我不敢接受愛情,也不相信有人還會愛我……”她深吸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又渺小,又孤獨(dú),又自卑,又老,又丑,又不可愛……”</br> “你錯了!”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她身邊,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你完全錯了!對我而言,你就像一朵金盞花,有雛菊的柔弱,有名稱的高雅,而且……人比黃花瘦。你從一開始就在撼動我,吸引我……”</br>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因?yàn)椋鋈婚g,他就覺得有那么強(qiáng)大的一股引力,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蒙蒙的眼光,那淡淡的哀愁,那恍恍惚惚的神思,那微微顫動的嘴唇……他擁她人懷,驀然間把嘴唇緊蓋在她的唇上。</br> 她有好一會兒不能思想,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似的震撼。那男性的懷抱,那帶著熱力的嘴唇,那深深的探索,和那肌膚的相觸……她本能地在反應(yīng)他,又本能地貼緊他。可是,在她那內(nèi)心深處,卻蠢動著某種抗拒。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br> 他抬起頭來了,仍然環(huán)抱著她,他看到有兩行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睛慢慢地張開了,她望著他,依舊恍恍惚惚的。</br> 忽然間,她的眼睛睜大了,她明白什么事情不對了。這男人是趙自耕,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他要什么女人就可以得到什么女人,他絕不可能愛上她。他有個叫布丁雞蛋的情婦,或者還有其他的情婦……他吻了她。是玩弄,是憐憫,是占便宜?他那么自信,那么咄咄逼人,又有那么強(qiáng)的優(yōu)越感……韓佩吟啊韓佩吟,她在內(nèi)心里叫著自己的名字;你已經(jīng)失敗過一次,如果你要和這個男人認(rèn)了真,你就準(zhǔn)備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你這個渺小,卑微,憔悴,孤獨(dú)……的女人!</br> 她突然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掉轉(zhuǎn)身子,她往門口的方向奔去。他迅速地跑過來,一把攔住了她。</br> “你要干什么?”他問。</br> “讓我走!”她冷冷地說,淚珠在眼眶中打轉(zhuǎn)。</br> “為什么?”</br> “雖然我渺小孤獨(dú),”她憋著氣說,“我也不準(zhǔn)備做你這種大人物的玩物!”</br> “你以為……”他皺起眉頭,正預(yù)備說什么,卻看到有個人影在窗外一閃,有人在外面偷看!他高聲喝問了一句:“什么人?”一面奔到窗前去,推開窗子察看。</br> 佩吟卻已經(jīng)看清了是什么人:蘇慕南!他在偷看他們,他一定以為她有意在投懷送抱了。纖纖的家庭教師怎么會跑到趙自耕的書房里來了?恥辱的感覺燒紅了她整個臉,打開房門,她飛奔而去。</br> “佩吟!”他大叫著。</br> 但她已經(jīng)跑出了客廳,穿過了花園,直奔到外面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