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br> 俊之回到了家里。</br> 客廳里靜悄悄的,俊之以為客廳里沒有人,再一看,才發(fā)現(xiàn)婉琳縮在長沙發(fā)的角落里,正在不停的抹眼淚。珮柔呆呆的坐在婉琳身邊,只是瞪著眼睛發(fā)愣。客廳里有種特殊的氣氛,是暴風雨之后的甯靜,俊之幾乎還可以嗅出暴風的氣息。他進門的聲音驚動了那母女兩個,珮柔跳起身來,有了份緊張后的松弛。</br> “好了,爸,”她吁出一口長氣,“你總算回來了!媽媽心情不好,爸,”她對父親暗中眨了一下眼,“你最好安慰安慰媽媽。”</br> 安慰?俊之心中涌上一陣苦澀而嘲弄的情緒,真正需要安慰的是誰?婉琳?雨秋?曉妍?子健?還是他自己?他在婉琳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來,掏出香煙,找不著火柴,珮柔拿起桌上客人用的打火機,打著了火,她遞到父親面前,低聲的說:“爸爸,你別染上煙癮吧,你最近抽煙很兇啊!以前,你一向不抽煙的。”</br> “以前一向不做的事,現(xiàn)在做的可多了,何止抽煙一件?”俊之冷冷的說,望著婉琳:“婉琳,你有什么話想說嗎?”</br> 婉琳抬起眼睛來,很快的望望俊之。俊之的眼光深邃而凌厲,她忽然害怕起來,驚悸起來,畏縮起來。這眼光如此陌生,這男人也如此陌生,她把身子往沙發(fā)后面蜷了蜷,像個被碰觸了的蝸牛,急于想躲進自己那脆弱的殼里去。張開嘴,她囁囁嚅嚅的說:“沒……沒……沒什么,是……是……是子健……”</br> “子健!”俊之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很好,我們就從子健談起!”</br> 他的聲音里有種無形的力量,有種讓人緊張的東西,有種足以令人驚嚇、恐懼的味道。那正準備悄然退開的珮柔站住了,然后,她在屋角一個矮凳上靜靜的坐了下來。</br> “很好,”俊之再噴出一口煙霧,“子健交了一個女朋友,不是,是熱愛上了一個女孩子——戴曉妍。聽說,今晚你對曉研有很精彩的一幕演出……”</br> “俊之,”婉琳驚愕的喊,“那女孩……”</br> “我知道,”俊之打斷她,“曉妍的過去,不無瑕疵,她曾經(jīng)有過一段相當驚人的歷史。但是,那已經(jīng)過去了,她犯過錯,她用了四年的時間來掙扎向上,來改過遷善。你在幾分鐘之內(nèi),就把她努力了四年的成績,完全砸成粉碎。婉琳,我佩服你!”</br> 婉琳張大眼睛,她更瑟縮了,俊之的聲音,那樣冷冰冰,卻那樣咄咄逼人。她瞪著俊之,心里迷迷糊糊的,只隱隱約約的感到,自己那場小風暴,可能要引起一場大風暴!她咬住牙,本來嗎?她早就告訴自己,兒女的事情她根本沒權(quán)利管,她卻要管!現(xiàn)在,會管出什么結(jié)果來呢?</br> “你曾經(jīng)干涉珮柔的戀愛,因為江葦出身貧賤,現(xiàn)在,你干涉子健的戀愛,因為曉妍曾經(jīng)墮落過。你甚至不去深入的研究研究江葦和曉妍兩個人,在基本上,在做人上,在思想上,在心靈上,在各方面的情形,你立刻先天性的就反對,而且采取最激烈的方式。似乎全世界都是壞人,只有你和你的兒女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來欺侮你,來占你的便宜,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是有感情有自尊的人,包括你的兒女在內(nèi)!婉琳!我和你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多虛榮,你多無知,你多幼稚,你多自私!”</br> 婉琳跳了起來,她被觸怒了,她被傷害了,瑟縮和恐懼遠遠的離開了她,她瞪大眼睛,大聲的吼叫了起來:“你不要這樣給我亂加罪名,你看我不順眼,你就實說吧!自己做了虧心事,你回來先下手為強!我沒說話,你倒先來了一大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姘上了一個年輕的野女人,你看我這個老太婆……”</br> “住口!”俊之大聲叫,臉色鐵青。“你對每個人的侮辱都已經(jīng)太多太多,別再傷害雨秋!你如果再說‘野女人’三個字,我會對你忍無可忍。無論如何,我們今天還都是文明人,我們最好用最文明的方法,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他深抽了一口煙,壓低了聲音:“婉琳,二十幾年的夫妻,我不預備虧待你,我會給你一筆錢,你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這房子,你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云濤就夠了。好在,我們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他們自己的世界,早晚都要各奔前程……”</br> 婉琳的眼睛張得好大好大,里面逐漸涌起一陣恐懼及驚慌的神色,她愕然的、喃喃的說:“你……你要干嘛?好好的,我……我……我又不要和你分家。”</br> “不是分家,”俊之清清楚楚的說,“是離婚!”</br> 這像一個炸彈,突然從天而降,掉在婉琳的面前,把她的世界、宇宙、天地,一下子都炸得粉碎。她呆了,昏了,腦子麻木了,張大眼睛和嘴,她像個石塑的雕像,既木訥,又呆板。</br> “爸爸!”珮柔從她的角落里跳了起來,旋風般卷到父親的面前:“爸爸,你不能……”</br> “珮柔,”俊之望著女兒,“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br> “我不能。”珮柔的眼里涌滿了淚水。“因為我不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我是你和媽媽的女兒,我是這個家庭里的一份子。”</br> “那么,”俊之逼視著她,“你為什么曾經(jīng)從這個家庭里出走?是誰把你找回來的?又是誰逼你出走的?珮柔,你能從這個家庭里出走,我也可以從這家庭里出走!你是個懂事、明理,懂感情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珮柔,感情生話并不是只有你們年輕人才有!你懂嗎?你想想看吧!現(xiàn)在,珮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你就退出這房間,讓我和你母親單獨談談!”</br> 珮柔被擊倒了,俊之的言論,帶著那么一股強烈的、壓迫的力量,對她輾過來,她無力承擔。退了開去,她縮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坐下來,她開始無意識的咬著自己的手指甲。心里像翻江倒海般轉(zhuǎn)著許多念頭,父母的離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了,有一天,她會嫁為江家婦,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會娶曉妍,獨立去創(chuàng)他們的天下。父親呢?當然和雨秋在一起,結(jié)婚也好,同居也好,他們會過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么?母親!只有母親,一個年華已去,青春早逝,懵懂,糊涂,而孤獨的女人!她,將靠什么活下去?珮柔咬緊指甲,指甲裂開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視著母親。</br> 婉琳的神志已經(jīng)回來了,她終于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圖。離婚!她并沒有聽錯那兩個字。結(jié)婚二十幾年,她跟他苦過,奮斗過,生兒育女,努力持家。然后,他成功了,有錢了,有地位了。包圍在他身邊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畫家,作家,音樂家。他們談她聽不懂的話,研究她無法了解的問題,藝術(shù),文學!她早就被他排擠在他的生活之外。現(xiàn)在,有個年輕的、漂亮的、會打扮的、風流的“女畫家”出現(xiàn)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幾年的恩情,抹煞掉無數(shù)同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虛榮、無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頭,瞇起眼睛,她開始尖叫:“賀俊之!你這個卑鄙下流的無賴漢!記得你追求我的時候嗎?記得你對我發(fā)誓,說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時候嗎?現(xiàn)在,你成功了,有錢了!有人巴結(jié)你了,有女畫家對你投懷送抱了!離婚!你就要和我離婚了!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卑鄙!你下流!你混蛋!”她提高嗓音,尖聲怪叫:“離婚!你休想!你做夢!秦雨秋那個淫婦,蕩婦,婊子,娼妓……”m.</br> 哦,不不!珮柔在心里狂叫著:媽媽,你要闖禍,你要闖大禍!你真笨,你真糊涂!攻擊秦雨秋,只是給你自己自掘墳墓!果然,“啪!”的一聲,她看到父親在狂怒中給了母親一耳光。他的聲音沙啞而蒼涼:“婉琳,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低級,更加無知,更加沒教養(yǎng)!我真不知道我當初怎會娶了你!”</br> “你打我?你打我?”婉琳用手撫著臉,不信任的問。“你居然打我?為了那個臭女人,你居然打我?”</br> “你再敢講一個下流字!”俊之警告的揚起了聲音,眼睛發(fā)紅:“我會把你撕成粉碎!”</br> “哎喲!”婉琳尖叫了一聲:“天哪!上帝!耶穌基督!觀世音菩薩!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她開始放聲大哭。“你這個混蛋!你這個癟三!你這個王八蛋!你要打,你就打,打死好了!”她一頭沖向他:“打不死算你沒種!賀俊之!我就要講,我偏要講,那個野女人,賤貨!婊子!妓女……”她喊個沒停了。</br> 俊之氣得發(fā)抖,臉色黃了,眉毛也直了,他瞪著她,喘著氣說我不打你!我打你都怕打臟了手!很好,你再說吧!多說幾句,可以讓我多認識你一點!現(xiàn)在,我和你離婚,不再會有絲毫心理負擔!因為你只是一個道道地地的潑婦,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妻子!說完,他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走,婉琳撲過去,依然不停口的尖叫著:“你不是要打我嗎?你就打呀!打呀!撕我呀!撕不碎我你就不姓賀!”</br> “我不和你談!”俊之惱怒的吼叫:“明天,我會叫律師來跟你談離婚,我告訴你!”他斬釘截鐵的說:“愿意離,我們要離,不愿意離,我們也要離!”甩開她,他徑自的走了!</br> “你別走!姓賀的,我們談個清楚……”婉琳抓著樓梯欄桿,直著脖子尖聲大叫。“你別走!你有種就不要走……”</br> 珮柔再也忍不住了,她跑過去,扶住母親,眼淚流了一臉。她哀求的、婉轉(zhuǎn)的、溫柔的叫:“媽媽!你不要吼了,坐下步,你冷靜一點,求求你,媽媽!你這樣亂吼亂叫,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媽媽,我求求你!”</br> 婉琳被珮柔這樣一喊,心里有點明白了,她停止了吼叫,怔怔的站著,怔怔的看著珮柔,然后,一股徹心徹骨的心酸就涌了上來,她一把抱著珮柔,哭泣著說:“天哪,珮柔,我做錯了些什么?為什么這種事偏偏要到我頭上來呢!我又沒有不管家,我又沒有紅杏出墻,我又沒有天天打麻將,我也幫他生兒育女了!為什么要離婚?為什么?我還要怎樣才對得起他?二十幾年,我老了,他就不要我了!天哪!男人的心多狠哪!早知如此,我當初還不如嫁給杜峰!他雖然尋花問柳,總沒有要和太太離婚呀!天哪!我怎么這么倒霉?我怎么這么倒霉?”</br> “媽媽!”珮柔含著淚喊,把母親扶到沙發(fā)上去坐著:“媽媽,你如果肯冷靜下來,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跟你講!媽媽,事情或者還可以挽救,如果你安心要挽救的話!你能不能靜下來聽我講幾句?”</br> “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兒哭泣著自言自語。“我老了!沒人要我了!珮柔,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個人的眼中釘!如果我現(xiàn)在死掉,你們大家都皆大歡喜!天哪!為什么我不死掉!你們都巴不得我死掉!你們每一個都恨我!天哪,我為什么不死掉?為什么不死掉?”</br> “媽媽呀!”珮柔哀聲的大叫了一句:“你的悲劇是你自己造成的!難道你還不了解嗎?”</br> 婉琳愕然的安靜了行來,她瞪視著珮柔。</br> “你……你說……什么?”她口齒不清的問。</br> “媽媽,請聽我說!”珮柔含著滿眶的眼淚,抓著母親的手,誠懇的、懇切的說:“我們沒有任何人恨你,我們都愛你,可是,媽媽呀,這些年來,你距離我們好遠好遠,你知道嗎?你從不了解我們想些什么,從不關(guān)心我們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嘮叨,只是自說自話,雖然你那么好心,那么善良,但是,人與人間的距離,會從一條小溝變成汪洋大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們能游,我們也游不過大海。”</br> “珮柔,”婉琳瞪著眼睛喊,“你在說些什么鬼話?我沒發(fā)昏,你倒先發(fā)起昏來了!我什么時候要你們學游泳過?我什么時候怪你們不會游泳了?”</br> 珮柔住了口,她凝視著母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她廢然的長嘆了一聲,低下頭去,她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什么汪洋大海,我看,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極海,黑海,死海,還得加上美國的五大湖!”</br> 婉琳怔怔的看著珮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臨自己的大問題,她奇怪的說:“珮柔,你怎么了?你在背地理嗎?”</br> “不,媽媽,我不在背地理。”珮柔抬起眼睛來,緊緊的盯著母親,她深吸了口氣。“我們換一種方式來談吧,媽媽。”她再吸了口氣,“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個屋頂?shù)紫拢瑓s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媽媽,你不了解我們,也不愿意費力來了解。舉例說,你罵過江葦,你又罵曉妍,你忽略了我愛江葦,哥哥愛曉研,你這樣一罵,就比直接罵我們更讓我們傷心……”</br> “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說:“凡是你們愛的,我就都得說好,這樣你們才開心,這樣就叫做了解。如果有一天,你們都愛上了臭狗屎,我就應該說那臭狗屎好香好香,你們愛得好,愛得高明……”</br> “媽媽!”珮柔皺緊眉頭,打斷了她。“媽媽!”她啼笑皆非,只能一個勁兒的搖頭,“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無法講得通!怎么人與人的思想,像我們,親如母女,要溝通都如此之難!”她注視了母親好長一段時間。“好了,媽,我們把話題扯得太遠,別管我和哥哥怎么樣,爸爸說得對,有一天,我和哥哥都會離開這個家庭,去另創(chuàng)天下。兒女大了,都會獨立,那時候,你怎么辦?媽媽,爸爸要和你離婚,你不要以為他是一時負氣,嘴上叫叫,明天就沒事了,爸爸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認真的!”</br> 婉琳又開始手足失措起來,拼命的搖著頭,她叫:“不離婚!不離婚!反正我不離婚!看他一個人怎么離!我又沒做錯事,為什么要離婚?”</br> “你不離婚,爸爸可以走的!”珮柔冷靜的說:“他可以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那時候,你離與不離,都是一樣,你只保留了一個‘賀太太’的空銜而已。”</br> “那……那……那……”婉琳又哭泣起來:“我……我怎么辦?都是那個賤女人,那個婊子!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不會去找,偏偏要勾引人家的丈夫……”</br> “媽媽!”珮柔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秦雨秋不是賤女人,不是婊子,她是個充滿了智慧和靈性的女人,她滿身的詩情畫意,滿心的熱情和溫暖。她不見得漂亮,卻瀟灑脫俗,飄逸清新。她有思想,有深度,有見解,她是那種任何有思想的男人都會為她動心的女人!”</br> “哦!”婉琳勃然變色:“你居然幫那個壞女人說話!你居然把她講成了神,講成了仙,你到底是站在我一邊,還是站在她一邊?”</br> “媽媽,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會站到她一邊的!”珮柔大聲喊,眼眶紅了:“我同情爸爸!我同情秦雨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同情他們!但是,我是你的女兒,我只能站在你一邊,我愛你!媽媽!我不要你受傷害,我不要這個家庭破碎,我想幫助你!你卻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肯聽我說,你不肯讓我?guī)椭悖 ?lt;/br> 婉琳愣在那兒,她看來又孤獨,又無奈,又悲哀,又木訥。好半天,她才結(jié)舌的說:“如……如果,她……她那么好,我怎么能和她比呢?怎么能……保住你爸爸呢?”</br> “你能的,媽媽,你能。”珮柔熱烈的喊,抓緊母親的手:“媽,所有的女人都有一個通病,當丈夫有外遇的時候,就拼命罵那個女人是狐貍精,是臭婊子,是壞女人,勾引別人的丈夫,破壞別人的家庭等等。但是,幾個妻子肯反躬自省一下,為什么自己沒有力量,把丈夫留在身邊?你想想,媽媽,這些年來,你給了爸爸些什么?你們像兩個爬山的伴侶,剛結(jié)婚的時候,你們都在山底下,然后,爸爸開始爬山,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卻停在山底下不動,現(xiàn)在,爸爸已經(jīng)快到山頂了,你還在山底下,你們的距離已經(jīng)遠得不能以道里計。這時候,爸爸碰到了秦雨秋,他們在同一的高度上,他們可以看到同樣的視野,于是,兩個孤獨的爬山者,自然而然會攜手前進,并肩往山上爬。你呢?媽媽,你停在山下,不怪自己不爬山,卻怪秦雨秋為什么要爬得那么高!你想想,問題是出在秦雨秋身上呢?還是出在你身上?還是出在爸爸身上?”</br> 婉琳很費力的,也很仔細的聽完了珮柔這篇長篇大論。然后,她怯怯的說:“珮柔,說實話,你剛剛講了半天的海,現(xiàn)在又講了半天的山,到底海和山與我們的事情有什么關(guān)系?你爸爸是另外有了女朋友,并不是真的和秦雨秋去爬山了,是不是?”</br> 珮柔跌坐在沙發(fā)里,用手揉著額角,她暗暗搖頭,只覺得自己頭昏腦脹。閉了一下眼睛,她試著整理自己的思緒,然后,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那秦雨秋,和爸爸才是真正的一對,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她為什么要這樣費力的去撮合爸爸和媽媽呢?兩個世界的人為什么一定要拉在一起呢?算了,她投降了,她無法再管了,因為母親永不可能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自己只是在作徒勞的努力而已。睜開眼睛,她想上樓了,但是,她立即接觸到母親的眼光:那樣孤苦無助的看著自己,好像這女兒成為她絕望中惟一的生路。珮柔心中一緊,那種母女間本能的血緣關(guān)系,本能的愛,就牢牢的抓緊了她!不不!她得想辦法幫助母親!</br> “珮柔!”婉琳又茫然的說:“你不要講山啦,水啦,我弄不清楚,你說秦雨秋很可愛,我斗不過她,是不是?可是,我和你爸爸結(jié)婚二十幾年了,她和你爸爸認識才一年,難道二十幾年抵不過一年嗎?”</br> “二十幾年的陌生,甚至于抵不過一剎那的相知呢!”珮柔喃喃的說。悲哀的望著母親。然后,她振作了一下,說:“這樣吧!媽媽,我們拋開一切道理不談,只談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好不好?”</br> “你說,我聽著。”婉琳可憐兮兮的說,不兇了,不神氣了,倒好像比女兒還矮了一截。</br> “媽,你答應我,從明天起,用最溫柔的態(tài)度對爸爸,不要嘮叨,不要多說話,尤其,絕口不能攻擊秦雨秋!你照顧他,盡你的能力照顧他,像你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一樣。你不可以發(fā)脾氣,不冒火,不生氣,不大聲說話,不吵他,不鬧他……”</br> “那……我還是死了好!”婉琳說:“我為什么要對他低聲下氣?是他做錯了事,又不是我做錯了事!依我,我就去把秦雨秋家里打她個落花流水……”</br> “很好,”珮柔忍著氣說,“那一定可以圓滿的達成和爸爸離婚的目的!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想離婚!”</br> “誰說我想離婚來著?”婉琳又哭了起來:“我現(xiàn)在和他離了婚,我到哪里去?”</br> “媽媽呀!”珮柔喊著:“你不想離婚,你就要聽我的!你就要低聲下氣,你就要對爸爸好,許多張媽做的工作,你來做!爸爸沒起床前,你把早餐捧到他床前去,他一回家,你給他拿拖鞋,放洗澡水……”</br> “我又不是他的奴隸!”婉琳嚷著:“也不是日本女人!再下去,你要叫我對他三跪九叩了!”</br> “我原希望你能和爸爸有思想上的共鳴!如果你是秦雨秋,爸爸會對你三跪九叩,可惜,你不是秦雨秋,你就只好對爸爸三跪九叩,人生,就這么殘忍,今天,是你要爸爸,不是爸爸要你。媽,你不是當初被追求的時代了!你認命吧!在思想上,心靈上,氣質(zhì)上,風度上,年齡上,各方面,我很誠實的說,媽媽,你斗不過秦雨秋,你惟一的辦法,只有一條路——苦肉計。我說的各項措施,都是苦肉計,媽媽,如果你想爸爸回頭,你就用用苦肉計吧!爸爸惟一可攻的弱點,是心軟,你做不到別的,你就去攻這一個弱點吧!你畢竟是跟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妻子!”</br> “苦肉計?”婉琳這一下子才算是明白過來了,她恍然大悟的念著這三個字。“苦肉計?”她看看珮柔:“會有用嗎?”</br> “媽,”珮柔深思著,“你只管用你的苦肉計,剩下來的事,讓我和哥哥來處理。今晚,我會在這兒等哥哥,我們會商量出一個辦法來。無論如何,我和哥哥,都不會愿意一個家庭面臨破碎。”</br> “子健?”婉琳怯怯的說:“他不會幫我,他一定幫曉妍的姨媽,何況,我今晚又罵了曉妍。”</br> “媽媽!”珮柔忽然溫柔的摟住了母親的脖子。“你真不了解人性,我恨過你,哥哥也恨過,但是,”她滿眶淚水,“你仍然是我們的媽媽!當外界有力量會傷害你的時候,我們都會挺身而出,來保護你的!媽媽,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那些汪洋大海,會有多好!”</br> 汪洋大海?婉琳又糊涂了。但,珮柔那對含淚的眼睛,卻使她若有所悟,她忽然覺得,珮柔不再是個小女孩,不再是她的小女兒,而是個奇異的人物,她可能真有神奇的力量,來挽救自己婚姻的危機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