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br> 畫紙上是一個長發(fā)披肩、雙目含愁的女人,消瘦,略帶蒼白,綠色是整個畫面的主調(diào),綠色的頭發(fā),綠色的眼睛,綠色的臉龐,綠色的毛衣,一片綠。這是一個帶著幾分憂郁,幾分惆悵,幾分溫柔,又幾分落寞的綠色女郎。惟一打破這片綠的,是在那女人手中,握著一枝細(xì)莖的、柔弱的、可憐兮兮的小雛菊,那菊花是黃色的。雨秋握著畫筆,對那畫紙仔細(xì)凝視,再抬頭看看旁邊桌上的一面大鏡子,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又對著畫紙上的自己皺眉,然后,提起筆來,她蘸了一筆濃濃的綠色顏料,在畫紙右上方的空白處,打破西畫傳統(tǒng)的提了兩句話:</br>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br> 題完了,她又在畫的左下方題上:</br> “雨秋自畫像,戲繪于一九七一年春”。</br> 畫完了,她丟下畫筆,伸了一個懶腰,畫了一整天的畫,到現(xiàn)在才覺得累。看看窗外,暮色很濃了。她走到墻角,打開了一盞低垂的、有彩色燈罩的吊燈。拉起了窗紗,她斜倚在沙發(fā)中,對那幅水彩畫開始出神的凝思。</br> 電話鈴驀然的響了起來,今天,電話鈴一直響個不停,她伸手接過話筒。</br> “喂!”她說:“哪一位?”</br> “對不起!我找戴曉妍聽電話!”又是那年輕的男孩子,他起碼打了十個電話來找曉妍了。</br> “哦,曉姘還沒回家呢!你過一會兒再打來好嗎?”她溫柔的說。</br> “噢!好的!”那男孩有點猶豫,雨秋正想掛斷電話,那男孩忽然急急的開了口:“喂喂,請問你是曉妍的姨媽嗎?”</br> “是呀!”她有些驚奇:“你是哪一位?”</br> “請您轉(zhuǎn)告曉妍,”那男孩堅定的說,“我是那個T大的小太保,告訴她,別想逃避我,因為她逃不掉的!”電話掛斷了。</br> 雨秋拿著聽筒,對那聽筒揚了揚眉毛,然后掛上了電話。T大的小太保!應(yīng)該很合曉妍的胃口,不是嗎?一整天,她聽這個聲音的電話幾乎都聽熟了,偏偏曉妍一早就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她看看手表,六點半,應(yīng)該弄點東西吃了,這么一想,她才覺得肚子里一陣嘰哩咕嚕的亂叫,怎會餓成這樣子?是了,從中午就沒吃東西,不,是從早上就沒吃東西,因為中午才起床。最后一餐是昨晚吃的,怎能不餓?她跳起來,走到冰箱旁邊,看看能弄些什么吃吧!打開冰箱,她就愣住了,除了那股撲面而來的冷氣之外,冰箱里空無一物,連個菜葉子都沒有!她搖搖頭,把冰箱關(guān)上,幾天沒買菜了?誰知道呢?</br> 大門在響,鑰匙聲,關(guān)門聲,是曉妍回來了。</br> “姨媽!姨媽!你在家嗎?”</br> 人沒進來,聲音已在玄關(guān)處揚了起來。</br> “在呀!”她喊:“干嘛?”</br> 曉妍“跳”了進來,她是很少用“走”的。她手里抱著一大包東西,雨秋驚奇的問:“是什么?”</br> 曉研把紙包往桌上一放,打開來,她取出一條吐司面包,一瓶果醬,一包牛油,和一袋雞蛋,還有一小包切好片的洋火腿。她笑著,得意的看著雨秋。</br> “我們來做三明治吃!”她說:“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了,如果我不買回來,你畫出了神,準(zhǔn)會餓死!”</br> “你怎么知道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了?而且,你從什么地方弄來的錢?”雨秋笑著問。</br> “我早上起床的時候,你還在睡覺,”曉妍笑嘻嘻的,“是我把冰箱里最后的一瓶牛奶和半包蘇打餅干都吃掉了,我當(dāng)然知道家里沒東西吃了!至于錢嗎?我翻你的每一件衣服口袋,發(fā)現(xiàn)你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零錢在口袋里,這樣,我居然收集了五十多塊錢。有了這種意外之財,我們豈不該好好享受一番?所以呀,我就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了。”</br> “好極了,”雨秋拿起一片面包,先往嘴里塞,曉妍一把按住面包說,“不行不行,等我攤好蛋皮,抹了牛油,夾了火腿再吃,否則你破壞了我的計劃!”</br> “嗬!你還有計劃!”雨秋笑著。拿起雞蛋來。“我來做蛋皮吧,你別把手燙了。”</br> “好姨媽,”曉妍用手按著她,“你燙手的次數(shù)比我多得多,你別說錯了!”</br> “可是,”雨秋忍不住笑,“你會偷吃,你一面做一面吃,等你把蛋皮做完,你也把它吃完了。”</br> “哎呀,”曉妍用手掠了掠滿頭亂糟糟的短發(fā),“叫我不偷吃,那我是做不到的!”</br> “所以,還是我來做吧!”雨秋滿屋子亂繞:“我的圍裙呢?”</br> “被我當(dāng)抹布用掉了。”</br> 雨秋噗哧一笑。</br> “曉妍,我們兩個這樣子過日子啊,總有一天,家都被我們拆光了。不過……”她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抱著膝,突然出起神來,“沒關(guān)系,曉妍,你不要怕,我們沒錢用,現(xiàn)在苦一點,將來總有出頭之日。等我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給你買一套漂亮衣服,你心心念念的那套釘亮扣子的牛仔衣,然后,如果我賺了大錢,我就給你買一架電子琴。哦!對了,你今天去學(xué)琴了嗎?”</br> “去了,老師夸我呢,她說我很有才氣,而且,她說,學(xué)費晚一個月繳沒關(guān)系。”</br> “你去告訴你老師,等我賺了錢……”</br> 雨秋的話沒說完,電話鈴又響了。雨秋忽然想起那個男孩來,她指著曉研:“你的電話,你去接,一個T大的小太保,打了幾百個電話來,他要我轉(zhuǎn)告你,他不會放過你!”</br> 曉妍的臉色倏然變白了,她猛烈的搖頭。</br> “不不,姨媽,你去接,你告訴他,我不在家!”</br> “不行!”雨秋搖頭:“我不能騙人家,你有難題,你自己去應(yīng)付,如果要不理人家,為什么要留電話號碼給人家呢?”</br> “我留電話號碼給他的時候,是準(zhǔn)備和他做朋友的!”曉妍焦灼的解釋。</br> “那么,有什么理由要不和他做朋友呢?因為他是一個小太保嗎?”</br> “不是!就因為他不是小太保!”曉妍急得跺腳。“姨媽,你不知道……”她求救似的看著雨秋,那鈴聲仍然在不斷的響著。“他是T大的,他是個好學(xué)生。”</br> 雨秋緊盯著曉妍。</br> “那么,你更該和他做朋友了!”</br> “姨媽!”曉妍哀聲喊,祈求的望著雨秋,低聲說:“你明知道我……”</br> “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雨秋大聲的、堅決的、斬釘斷鐵的說。</br> “我不是!我不是!”曉妍拼命搖頭,淚水蒙上了眼睛:“姨媽,我不是!我不是好女孩……”</br> 電話鈴?fù)V沽恕藻层等坏淖×丝凇R粫r間,室內(nèi)顯得好靜好靜,曉妍睜著她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視著雨秋。雨秋也靜靜的瞅著她,半晌,雨秋把手臂張開,那孩子立即投進了雨秋的懷里。她們兩個差不多一樣高,曉妍把頭埋進了雨秋肩上的長發(fā)里,緊緊的閉上了眼睛。雨秋用手撫摸著她的背脊,在她耳邊,溫柔的、低聲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曉妍,你美麗,你純真,你是一個好女孩!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要認(rèn)識你自己,過去的事早已過去了,別讓那個陰影永遠(yuǎn)存在你心里,你是個好女孩!曉妍,記住!你是個好女孩!”</br> “姨媽,”曉妍輕聲說,“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這樣認(rèn)為的!”</br> “胡說!”雨秋撫摸她的頭發(fā)你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br> “只是外表。”</br> “內(nèi)心更好!”</br> 曉妍抬起頭來,不信任的望著雨秋。雨秋的眼光充滿了堅定的信賴,與熱烈的寵愛,因此,那孩子的面色漸漸的開朗了。她揚了揚眉,詢問的。雨秋眨了眨眼睛,答復(fù)的。她搖了搖頭,懷疑的。雨秋點了點頭,堅定的。于是,曉研笑了。</br> “姨媽,”她說,“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br> “可能也只有你這樣認(rèn)為哦!”雨秋故意的說:“在一般人心目中,我好嗎?就拿你母親來說吧,她是我的親姐姐,告訴我,她怎么說我的?”</br> “瘋狂、任性、不負(fù)責(zé)任、胡鬧、倔強、自掘墳?zāi)梗 睍藻贿B串的背下去。</br> “夠了,夠了,”雨秋笑著阻止她,“你瞧,曉妍,我們只能讓了解我們的人喜歡我們,對不對?那些不了解我們的人,我們也不必苛求他們。最重要的,是我們要認(rèn)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要受外界的左右。懂嗎?”</br> 曉妍點點頭。</br> 電話鈴再一次響了起來。這回,雨秋只對曉妍看了一眼,曉妍就乖乖的走到電話機旁邊,伸手拿起了聽筒。雨秋不想聽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就乘機拿起桌上的雞蛋,走到廚房里去,剛剛把蛋放下來,就聽到曉妍那如釋重負(fù)的,輕快的聲音,高高的揚起來:“秦——雨——秋——小——姐——電——話!”</br> 雨秋折回到客廳里來,曉妍滿臉的笑,用手蓋在話筒上,她對雨秋說:“男人打來的,準(zhǔn)是你的男朋友!”</br> 雨秋瞪了曉妍一眼,接過聽筒。</br> “喂?哪一位?”她問。</br> “秦——雨秋?”對方有些猶豫的問。</br> “是的,我就是。”</br> “我是賀俊之。剛剛怎么沒人接電話?”</br> “哦,賀先生。”她笑應(yīng)著:“不知道是你。”</br> 聽到了一個“賀”字,曉妍驚覺的回過頭來看著雨秋,雨秋絲毫沒注意到曉妍的表情,她正傾聽著對方充滿了愉快和喜悅的聲音。</br> “我必須恭喜你,秦小姐,你已經(jīng)賣掉了兩張畫,一張是《浪花》,另一張是《路》。”</br> “真的?”她驚喜交集:“居然有人要它們!”</br> “你吃過晚飯嗎?”賀俊之問。</br> “還沒有。”</br> “是不是值得出來慶祝一下?”賀俊之說,似乎怕她拒絕,他很快的又加了一句:“你有一萬元的進賬,你應(yīng)該請我吃飯,對不對?”</br> “哈!”她笑著:“看樣子我非出來不可!”</br> “我馬上來接你!”</br> “不用了,”她說,“你在云濤嗎?”</br> “是的。”</br> “我過來吧!我也想看看那些畫,而且,我很懷念云濤的咖啡!”</br> “那么,我等你,盡快!”</br> 掛斷了電話,她歡呼了一聲,回過身子來,她一把抓住曉妍的肩膀,一陣亂搖亂晃,她喊著說:“曉妍,你姨媽發(fā)財了!一萬塊!你知道一萬元有多少嗎?它相當(dāng)于一本書的厚度!曉妍,你知道嗎?你姨媽是一個畫家!她的畫才掛出來幾天,就賣掉了兩張!以這樣的進展,十張畫一個月就賣光了!好了,曉妍,你的電子琴有希望了,還有那套亮扣子的牛仔衣……”她忽然住了口,歉然的看著曉妍:“哎呀,我忘了,我們要吃三明治的,這一下,我又破壞了你的計劃了……”</br> “姨媽!”曉妍的臉孔發(fā)光,眼睛發(fā)亮,她大吼著說:“去他的三明治!你該去喝香檳酒!假若你不是陪男朋友出去,我就要跟你去了。”</br> “說真的,”雨秋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你就跟我一起去吧!”</br> “算了,我才不作電燈泡呢!”曉妍笑著說:“你盡管去吧!我?guī)湍憧醇遥〔贿^……”她頓了頓,忽然懷疑的問:“姨媽,姓賀的人很多嗎?”</br> “哦,”雨秋不解的說,“怎么?”</br> 曉妍搖搖頭。</br> “沒有什么,”她推著雨秋,“快去快去!別讓男朋友等你!”</br> “小鬼頭!”雨秋笑罵著:“不要左一句男朋友,右一句男朋友的,那人并不是我的男朋友!”</br> “哦?”曉妍的眼珠亂轉(zhuǎn)。“原來那是一個女人!這女人的聲音未免太粗了!”</br> 雨秋用手里的手提包在曉妍的屁股上重重的揮了一下,罵了一句“小壞蛋”。然后,她停在剛剛完成的那張自畫像前面,對那畫像顰眉凝視,低低的說:“明天,我要重畫一個你!”</br> 她往門口走去,剛走到玄關(guān),門鈴響了,是誰?她可不希望這時間來客!她伸手打開門,出乎意外的,門外竟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他站在那兒,高高的身材,穿著件咖啡色的絨外套,黑襯衫,黑長褲,敞著衣領(lǐng),很挺拔,很瀟灑,很年輕。濃濃的眉,烏黑的眼珠,挺直的鼻梁,很男性,很帥,很有味道。她心中暗暗喝彩,一面問:“找誰?”</br> “戴曉妍。”他簡短的回答。</br> 哦!雨秋打量著他。</br> “T大的?”她問。</br> “T大的。”他回答。</br> “小太保?”她問。</br> “小太保。”他回答。</br> “很好,”她說,“你進去,里面有個女孩子,她計劃要吃三明治,她的姨媽必須出去,不能陪她,你正好和她一起吃三明治,只是,她做蛋皮的時候,你最好站在廚房里監(jiān)視她,她很好吃——這是她姨媽的影響——”</br> “姨媽!”一個聲音打斷了雨秋的話頭,她回過頭去,曉研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斜靠在墻上,眼睛望著那個男孩子。雨秋聳了聳肩,讓開身子,她對那“小太保”說:“你不進去,站在門口干嘛?”</br> “謝謝你,‘姨媽’,”那男孩子微笑了起來,很禮貌,很機靈,很文雅,“我除了小太保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我叫賀子健。”</br> 賀子健?怎么?姓賀的人很多嗎?雨秋有些愕然,可是,沒時間給她去研究這問題了,子健已經(jīng)走進了玄關(guān)。雨秋出了門,把房門關(guān)上,把那兩個年輕人關(guān)進了房里。好了,最起碼,曉妍不會過一個寂寞的晚上了。T大的?小太保?賀子健?她搖搖頭,有點迷糊,有點清楚,那張年輕的臉,似曾相識,賀子健,姓賀的人很多嗎?曉妍在哪兒認(rèn)識他的?但是,管他呢?一個好學(xué)生,曉妍說的,他能喚起曉妍的自卑感,應(yīng)該也可以治好曉妍的自卑感。讓他們?nèi)グ桑〔粫腥魏螁栴}的,她甩甩頭,走下了公寓的樓梯。</br> 這兒,曉妍仍然靠在墻上,斜睨著子健。</br> “誰許你來的?”她冷冷的問。</br> “不許我來,就不該留地址給我。”他說。</br> “哼!”她哼了一聲:“我說過不要理你!”</br> “那么,你就不要理我吧!”他說,徑自走進客廳,他四面打量著,然后,目光落在那幅畫像上,“沒想到你姨媽這樣年輕,這樣漂亮,又這樣善解人意。本來,我以為我要面對一個母夜叉型的丑老太婆。”</br> “胡說八道!”曉妍嚷,“我姨媽是天下最可愛的人,怎么會是母夜叉型的丑老太婆?”</br> 子健倏然回過頭去,眼睛奕奕有神。</br> “你不是不理我嗎?”他笑嘻嘻的問。</br> “哼!”曉妍發(fā)現(xiàn)上了當(dāng),就更重的哼了一聲,嘴里又嘰哩咕嚕的,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大串不知道什么話,就賭氣跑到墻角的一張沙發(fā)上去坐著。用手托著下巴,眼睛向上翻,望著天花板發(fā)愣。</br> 子健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去理她。他四面張望,這房子實在小得可憐,一目了然的格局,整個大概不到二十坪的面積,里面是臥房,客廳已經(jīng)兼了畫室和餐廳兩項用途。但是,畢竟是個藝術(shù)家的家,雖然小,卻布置得十分雅致,簡單的沙發(fā),屋角垂下的彩色吊燈,燈下是張小巧玲瓏的玻璃茶幾,室內(nèi)所有的桌子都是玻璃的,連餐桌也是張圓形的玻璃桌,四周放著幾把白色鏤花的靠背椅。由于白色和玻璃的透明感,房間就顯得相當(dāng)寬敞。子健打量完了屋子,走到餐桌邊,他發(fā)現(xiàn)了那些食物。</br> “哦,”他自言自語的說,“我餓得吃得下一只牛!</br> 曉妍悄眼看了看他,又去望天花板。</br> 子健自顧自的滿屋散步,一會兒,他就走進了廚房里。立刻,他大叫了起來:“哈,有雞蛋,我來炒雞蛋吃!”</br> 曉妍側(cè)耳傾聽。什么?他真的打起蛋來了,男孩子會炒什么蛋?而且,她是要攤了蛋皮做三明治的!她跳了起來,沖進廚房,大聲叫你敢動那些雞蛋!”</br> “別小氣,”子健沖著她笑,“我快餓死了!”</br> “什么?”她大叫你把蛋都打了嗎?”</br> “別嚷別嚷,”子健說,“我知道你要做蛋皮,我也會做,讀中學(xué)的時候,我是童子軍隊長,每次烹飪比賽,我這組都得第一名!”</br> “騙人!”曉妍不信任的看著他:“憑你這個紈绔子弟,還會燒飯?”</br> “你試試看吧!”他找著火柴,燃起了煤氣爐,把菜鍋放上去,倒了油,趁油沒有燒熱的時間,他調(diào)蛋,放鹽,再用鍋鏟把油往全鍋一鋪滿,把蛋倒進去一點點,拎起鍋柄一陣旋繞,一塊蛋皮已整整齊齊的鋪在鍋中。他再用鍋鏟把蛋翻了一面,稍烘片刻,就拿了起來,盛在盤子中。再去放油,倒蛋,旋鍋……曉妍瞪大眼睛,看得眼花繚亂。只一會兒,一盤蛋皮已經(jīng)做好了。子健熄了火,收了鍋,丟了蛋殼,收拾妥當(dāng),曉妍還在那兒瞪著眼睛發(fā)愣。子健也不管她,就把蛋端到餐桌上,自顧自的拿面包,抹牛油、夾火腿、夾蛋,接著就不住口的在說:“唔,唔,唔,美味!美味!”</br> 曉妍追進客廳里來。</br> “你管不管我呀?”她其勢洶洶的問,瞪著那三明治,一連咽了好幾口口水。</br> “不是我不管你,是你不理我。”子健微笑著說,把一塊夾好了的三明治送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他卻迅速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深沉的盯著她:“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能不能告訴我?”</br> 她望著他,那樣明亮的眼睛,那樣誠懇的神情,那樣真摯的語氣……她悄然的垂下眼瞼,我完了!她心里迅速的想著。一種畏怯的,要退縮的情緒緊抓住了她。她入定一般的站在那兒,不動也不說話。</br> 他低嘆了一聲,放開了她的手。</br> “我并不可怕,曉妍,我也不見得很可惡吧?”</br> 她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那樣溫和,那樣親切。她的畏怯消失了,恐懼飛走了,歡愉的情緒不自禁的布滿了她的胸懷,她笑了,大聲說:“你現(xiàn)在很可惡,等我吃飽了,你就會比較可愛了。”于是,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