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br> 三天后,耿若塵的病就好了,他又恢復(fù)了他那活力充沛的樣子,他變得忙碌了,變得積極了,變得喜歡去工廠參觀,喜歡逗留在外面了。他停留在風(fēng)雨園中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他并非在外游蕩,而是熱心地把他的時間都投資到服裝設(shè)計上以及產(chǎn)品的品質(zhì)改良上去了。</br> 老人對他的改變覺得那么欣慰,那么開心,他常對雨薇說:</br> “你瞧!他不是一個值得父親為之驕傲的兒子嗎?”</br> 江雨薇不說什么,因為,她發(fā)現(xiàn),耿若塵不知是在有意地,還是無意地躲避她。隨著他的忙碌,他們變得能見面的時間非常少。而且,即使見面了,他和以前也判若兩人。他不再飛揚浮躁,不再盛氣凌人,不再高談闊論,也不再冷嘲熱諷。他客氣,他有禮貌,他殷勤地向她問候,他和她談天氣,談花季,談風(fēng),談雨,談一切最空泛的東西……然后禮貌地告別,回家后再禮貌地招呼她。那么彬彬有禮,像個謙謙君子!可是,她卻覺得如同失落了什么貴重的東西一般。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惆悵、空虛、迷惘的情緒,把她緊緊地包圍住了。每天,她期望見到他,可是見到他之后,在他那份謙恭的應(yīng)酬話之后,她又寧愿沒有見到過他了。于是,她常想,她仍然喜歡他以前的樣子:那驕傲、自負、桀驁不馴的耿若塵!</br> 然后,春天不知不覺地過去,夏天來了。</br> 隨著天氣的轉(zhuǎn)熱,老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壞,他在急速地衰弱下去。黃醫(yī)生已經(jīng)不止一次提出,要老人住進醫(yī)院里去,但是,老人堅決地拒絕了。</br> “我還能行動,我還能說話,為什么要去住那個該死的醫(yī)院?等我不能行動的時候,你們再把我抬到醫(yī)院里去吧!”</br> 黃醫(yī)生無可奈何,只能囑咐江雨薇密切注意,江雨薇深深明白,老人已在勉強拖延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了。這加重了江雨薇的心事,半年來,她住在風(fēng)雨園,她服侍這暴躁的老人,她也參與他的喜與樂,參與他的秘密,參與他的心事。經(jīng)過這樣長的一段時間,她覺得,老人與她之間,已早非一個病人與護士的關(guān)系,而接近一種父女般的感情。但,老人將去了!她一開始就知道他遲早要去的,她也目睹過無數(shù)次的死亡,可是,她卻那么害怕面對這一次“生命的落幕”。</br> 老人自己,似乎比誰都更明白將要來臨的事情。這些日子,他反而非常忙碌,朱正謀律師和唐經(jīng)理幾乎每天都要來,每次,他們就關(guān)在老人的房里,帶著重重的公事包,和老人一磋商就是好幾小時之久。有次,江雨薇實在忍不住了,當朱正謀臨走時,她對他說:</br> “何苦呢?朱律師,別拿那些業(yè)務(wù)來煩他吧,他走的時候,什么都帶不走的,你們就讓他多活幾天吧!”</br> “你知道他的個性的,不是嗎?”朱正謀說,“如果他不把一切安排好,他是至死也不會安心的!”</br> 于是,江雨薇明白,老人是在結(jié)算賬務(wù),訂立遺囑了。這使她更加難受,也開始對生命本身起了懷疑,一個人從呱呱墮地,經(jīng)過成長,經(jīng)過學(xué)習(xí),經(jīng)過奮斗,直到打下了天下,建立了事業(yè),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剩下的是什么呢?帶不走的財產(chǎn),無盡的牽掛,以及一張遺囑而已。人生,人生,人生是什么呢?</br> 六月初,老人變得更加暴躁和易怒了。這天晚上,為了嫌床單不夠柔軟,他竟和李媽都大發(fā)了脾氣,當然,李媽也明白老人的情況,可是,她仍然偷偷地流淚了。江雨薇給老人注射了鎮(zhèn)定劑,她知道,這些日子,老人常被突然襲擊的疼痛弄得渾身痙攣,但他卻強忍著,只為了不愿意住醫(yī)院。那晚,照顧老人睡熟之后,她在那沉重的心事的壓迫下,走到了花園里。</br> 這晚的月色很好,應(yīng)該是陰歷十五六吧,月亮圓而大,使星星都失色了。她踏著月光,望著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參差,踩著那鋪著石板的小徑,聞著那繞鼻而來的花香……她心情惆悵,神志迷茫,風(fēng)雨園啊風(fēng)雨園!此時無風(fēng)無雨,唯有花好月圓,但是,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呢?誰能預(yù)料?誰能知道?</br> 穿花拂柳,她走出小徑,來到那紫藤花下。在那石椅上,已經(jīng)有一個人先坐在那兒了。耿若塵!他坐著,用雙手扶著頭,他的整個面孔都埋在掌心中。</br> 她輕悄地走了過去,停在他的面前。</br> “是你嗎?雨薇?”他低低地問,并沒有抬起頭來。</br> “是的。”</br> “告訴我,他還能活多久?”他喑啞地問。</br> “我們誰都不知道。”她輕聲說。</br> “總之,時間快到了,是嗎?”他把手放下來,抬眼看她,眼神是憂郁的,悲切的。</br> “是的。”她再說,懇摯地回視著他。</br> “假若我告訴你,我很害怕,我害怕他死去,因為他是我的支柱,我怕他倒了,我也再站不起來了,假若我這樣告訴你,你會笑我嗎?你會輕視我嗎?”</br> 她凝視他。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有個沖動,想把這男人攬在懷里,想抱緊那顆亂發(fā)蓬蓬的頭,想吻住那兩片憂郁的嘴唇,想把自己的煩惱和悲苦與他的混合在一起,從彼此那兒得到一些慰藉。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自從雨夜那一吻后,他和她已經(jīng)保持了太遠的距離,她竟無力于把這距離拉近了。她只能站在那兒,默默地,愁苦地,而又了解地注視著他。</br> “你懂的,是嗎?”他說,低低嘆息,“你能了解的,是嗎?我父親太強了,和他比起來,我是多么渺小,多么懦弱,像你說的,我僅僅是個花花公子而已。”</br> “不。”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緊緊地盯著他,她的眼光熱切而坦白,“不,若塵,你不比你父親渺小,你也不比你父親懦弱!你將要面對現(xiàn)實,接替你父親的事業(yè),你永遠會是個強者!”</br> “是嗎?”他懷疑地問。</br> “是的,你是的!”她急急地說,“不要讓你的自卑感戲弄了你!不要太低估你自己!是的,我承認,你父親是個強者,但你絕不比他弱!你有的是精力,你有的是才華,你還有熱情和魄力!我告訴你,若塵,你父親快死了,我們都會傷心,可是,死去的人不能復(fù)活,而活著的人卻必須繼續(xù)活下去!若塵,”她迫視著他,帶著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熱,急切地說,“你不要害怕,你要勇敢,你要站起來,你要站得比誰都直,走得比誰都穩(wěn),因為,你還有兩個哥哥,在等著要推你倒下去!若塵,真的,面對現(xiàn)實,你不能害怕!”</br> 耿若塵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br> “這是你嗎?雨薇?”他不信任似的問,“是你這樣對我說嗎?”</br> “是的,是我,”她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情緒,“讓我告訴你,若塵,當我父親死的時候,我只有十五歲,有兩個年幼的小弟弟,我也幾乎倒了下去。而你,你比那時的我強多了,不是嗎?你是個大男人!一個堂堂的男子漢!有現(xiàn)成的事業(yè)等你去維持!你比我強多了,不是嗎?”</br> “不。”他低語,眩惑地望著她,情不自已地伸手碰了碰她垂在胸前的長發(fā),“你比我強!雨薇,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么美好!有多么堅強!有多么令人心折!”他猝然跳了起來,好像有什么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我必須走開了,必須從你身邊走開,否則,我又會做出越軌的事來,又會惹你生氣了!明天見!雨薇!”</br> 他匆匆向小徑奔去,仿佛要逃開一個緊抓住了他的瘟疫。他走得那樣急,差點撞到一棵樹上去,他臉上的表情是抑郁、熱情而狼狽的。只一會兒,他的影子就消失在濃蔭深處了。</br> 江雨薇呆站在那兒,怔了。心底充塞著一股難言的悵惘和失望。她真想對他喊:別離開我!別逃開我!別為了雨夜的事而念念于懷!我在這兒,等你,想你!你何必逃開呢?來吧!對我“越軌”一些兒吧!我不在乎了!我也不再驕傲了!可是,她怎么將這些話說出口呢?怎能呢?一個初墜情網(wǎng)的少女,如何才能不害羞地向?qū)Ψ酵谐鲎约旱母星椋咳绾尾拍埽?lt;/br> 或者,他并沒有真正地愛上她,或者,他僅僅覺得被她所迷惑,或者,他要逃開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良心”,他不愿欺騙一個“好女孩”,是了,一定是這個原因!他并不愛她,僅僅因為風(fēng)雨園中,除她之外,沒有吸引他的第二個少女而已。</br> 她跌坐了下來,用手托著下巴,呆呆地沉思起來。好在,一切都快過去了,好在,老人死后,她將永遠逃開風(fēng)雨園,也逃開這園里的一切!尤其,逃開那陰魂不散的耿若塵!那在這幾個月里不斷纏擾著她的耿若塵!是的,逃開!逃開!逃開!她想著,覺得面頰上濕漉漉的,她用手摸了摸,天啊!她為什么竟會流淚呢?為了這段不成型的感情嗎?為了那若即若離,似近似遠的耿若塵嗎?不害羞啊!江雨薇!</br> 夜深露重,月移風(fēng)動,初夏的夜,別有一種幽靜與神秘的意味。她輕嘆了一聲,站起身來,拂了拂長發(fā),慢慢地走進屋里去了。</br> 大廳中還亮著燈,是耿若塵特地為她開著的吧?她把燈關(guān)了,拾級上樓。樓上走廊中的燈也開著,也是他留的嗎?她望望耿若塵的房間,門縫中已無燈光,睡著了嗎?若塵,祝你好夢!她打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br> 一屋子的靜謐。</br> 她走到書桌前面,觸目所及,是一個細頸的、瘦長的白瓷花瓶,這花瓶是那書房內(nèi)的陳列品之一,據(jù)說是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白瓷上有著描金的花紋。如今,這藝術(shù)品就放在她的桌上,里面插著一枝長莖的紅玫瑰。在那靜幽幽的燈光下,這紅玫瑰以一份瀟灑而又倨傲的姿態(tài),自顧自地綻放著。天!這是什么呢?誰做的?她走過去,拿起瓶子來,玫瑰的幽香繞鼻而來,花瓣上的露珠猶在,這是剛從花園中采下來的了。她把玫瑰送到鼻端去輕嗅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花瓶下竟壓著一張紙條,拿起紙條,她立即認出是那個浪子——耿若塵的筆跡,題著一闋詞:</br> 池面風(fēng)翻弱絮,樹頭雨褪嫣紅,</br> 撲花蝴蝶杳無蹤,又做一場春夢!</br> 便是一成去了,不成沒個來時,</br> 眼前無處說相思,要說除非夢里。</br> 她吸了口氣,把紙條連續(xù)念了四五遍,然后壓在胸口上。要命啊!那個耿若塵!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br> 于是,這晚,當她睡著之后,她夢到了耿若塵: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他擁住了她,把她的頭緊抱在胸口,在她耳邊反復(fù)低語:“眼前無處說相思,要說除非夢里。”</br> 第二天一早,耿若塵就出去了,留給江雨薇一天等待的日子。黃昏時分,他從外面回來,立刻和老人談到工廠里的業(yè)務(wù),他似乎發(fā)現(xiàn)工廠的賬務(wù)方面有什么問題,他們父子一直用些商業(yè)術(shù)語在討論著。江雨薇對商業(yè)沒有興趣,可是,耿若塵對她似乎也沒興趣,因為他整晚都沒有面對過她,他不和她談話,也不提起昨晚的玫瑰與小詩,他仿佛把那件事已經(jīng)整個忘得干干凈凈了。這刺傷了雨薇,刺痛了她。于是,她沉默了,整個晚上,她幾乎什么話都沒有說。</br> 老人入睡以后,她走進了書房。她在書房中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她知道,耿若塵每晚都要在書房中小坐片刻。在她的潛意識里,是否要等待耿若塵,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耿若塵沒到書房里來。夜深了,她嘆口氣,拿了一本《雙珠記》走出書房。又情不自禁地去看看耿若塵的房門,門關(guān)著,燈也滅了。她再嘆口氣,走進自己的房間。</br> 觸目所及,又是一枝新鮮的紅玫瑰!她奔過去,拿起那瓶玫瑰,同樣的,底下壓著一張紙條:</br> 明知相思無用處,</br> 無奈難解相思苦,</br> 有情又似無情時,</br> 斜風(fēng)到曉穿朱戶,</br> 問君知否此時情,</br> 只恐夢魂別處住,</br> 無言可訴一片心,</br> 唯祝好夢皆無數(shù)!</br> 她握緊了這張紙條,仰躺到床上,從她躺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有顆星星高高地掛在那兒,對她一閃一閃地亮著。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那樣沉重地,規(guī)律地,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胸腔。她閉了閉眼睛,渾身散放著的熱流把全身都弄得熱烘烘的。她再張開眼睛,那星光仍然在對她閃亮。有光,有熱,有心痛,有狂歡,有期待,有擔優(yōu)……這是什么癥象?天!這是什么癥象?她陡地跳了起來,望著床頭的那架電話機。風(fēng)雨園中每個房間都有電話,而且像旅社的電話般能直接撥到別的房間里。她瞪視著那電話機,然后,她抓起聽筒,撥到隔壁的房間里。</br> 耿若塵幾乎是立刻就拿起了聽筒。</br> “喂?”他那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br> “喂,”她輕應(yīng)著,喉中哽塞,“我剛剛看到你的紙條。”</br>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br> “別告訴我我是個傻瓜。”他喑啞地,急切地說,“別告訴我我在做些傻事,也別告訴我,你心里所想的,以及你那個X光!什么都別說,好雨薇,”他的聲音輕而柔,帶著一抹壓抑不住的激情,以及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別告訴我任何話!”</br> “不,我不想告訴你什么,”雨薇低嘆著說,聲音微微顫抖著,“我只是想請你走出房門,到走廊里來一下,我有句話要當面對你說。”</br> 他沉默了幾秒鐘。</br> “怎么?”她說,“不肯嗎?”</br> “不,不,”他接口,“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我又冒犯了你?哎!”他嘆氣,“我從沒有怕一個人像怕你這樣!好吧,不管你想對我做什么,我到門口來,你可以把那朵玫瑰花扔到我臉上來!”說完,他立即掛了線。</br> 雨薇深吸了口氣,從床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撫平了衣褶,拂了拂亂發(fā),她像個夢游患者般走到房門口,打開了門,耿若塵正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他臉上有種犯人等待法官宣判罪狀似的表情,嚴肅,祈求,而又擔憂的。</br> 她走過去,心跳著,氣喘著,臉紅著。站在他面前,她仰視著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竟長得這么高!</br> “假若——假若我告訴你,”她輕聲地,用他愛用的語氣說,“我活到二十三歲,竟然不懂得該如何真正地接吻,你會笑我嗎?”</br> 他緊盯著她,呼吸急促了起來。</br> “你——”他喃喃地說,“是——什么意思?”</br> 她閉上了眼睛。</br> “請你教我!”她說,送上了她的唇。</br> 半晌,沒有動靜,沒有任何東西碰上她的嘴唇,她驚慌了,張開眼睛來,她接觸到了他的目光,那樣深沉的、嚴肅的、懇切的、激動的一對眼光!那樣一張蒼白而凝肅的臉孔!她猶豫了,膽怯了,她悄悄退后,低語著說:</br> “或者,你并不想——教我?”</br>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于是,猝然間,她被擁進了他的懷里。他的唇輕輕地碰著了她的,那樣輕,好像怕把她碰傷似的。接著,他的手腕加緊了力量,他的唇緊壓住了她。她心跳,她喘息,她把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地環(huán)抱著他的腰,她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只感得到兩顆心與心的撞擊,而非唇與唇的碰觸。終于,他抬起頭來了,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br> 她睜開眼來,不信任似的望著面前這張臉,就是這個人嗎?幾個月前,曾因一吻而被她打過耳光的人?就是這個人嗎?那被稱為“浪子”的壞男人?就是這個人嗎?攪得她心慌意亂而又神志昏沉?就是這個人嗎?以后將會在她生命里扮演怎樣的角色?</br> “雨薇。”他輕喚她。她不語,仍然癡癡地望著他。</br> “雨薇。”他再喊。</br> 她仍然不語。</br> 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br> “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他喑啞地說,“你好像看透了我,使我無法遁形。”</br> “你想遁形嗎?”她低問,把他的手從自己的眼睛上拉開,“你想嗎?”</br> “在你面前遁形嗎?”他反問,“不,我永不想。”</br> “那么,你怕什么呢?”</br> “怕——”他低語,“怕你太好,怕我太壞。”</br> 她繼續(xù)緊盯住他。</br> “你壞嗎?”她審視他的眼睛,“有多壞?”</br> “我不像你那樣純潔,我曾和一個風(fēng)塵女子同居,我曾濫交過女友,我墮落過,我酗酒,玩女人,賭錢,幾乎是吃喝嫖賭,無所不來。”</br> “說完了嗎?”她問。仍然盯著他。</br> “是的。”他祈求似的看著她。</br> “那么,”她的聲音輕得像耳語,“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嗎?”</br> 他閉上眼睛,攬緊她,他的嘴唇再捉住了她的,同時,一滴溫熱的淚水滴落在她面頰上。吻完了,他顫栗地擁緊了她,在她耳邊低語:</br> “從此,你將是我的保護神,我不會讓任何力量,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