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br> 一個星期匆匆過去了。</br> 這星期中沒什么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老人的腿已幾乎完全康復,他能拄著拐杖上下樓了,也能在花園里散散步,曬曬太陽了。黃醫(yī)生來出診過一次,對老人的進步感到滿意,對他肝臟及心臟的情況卻不表滿意,他仍維持原來的看法,老人不會活過一年。耿克毅似乎并不關心自己的生死,他照常每天接見唐經(jīng)理,吩咐業(yè)務,每隔一天和朱正謀小聚一次。這星期里唯一使風雨園中充滿風雨氣息的一天是星期六,培中和培華兩家都攜眷而來了。</br> 那是令人煩擾的一天,那是充滿大呼小叫的一天,培中的太太思紋一進門就教訓了翠蓮一頓,說她沒有把窗隙擦干凈,一直把翠蓮罵哭了。培華和老李爭吵了起來,因為老李最近把培華小時手植的一棵夾竹桃連根拔掉了,這爭吵逼使那一向沉默的老李竟冒出一句話來:</br> “反正風雨園不會是你的,二少爺!”</br> 于是,這就翻天覆地地引起一場咒罵,培華說老李“不敬”,老李掉頭而去,根本不理。美琦陰陽怪氣地勸解,不知怎的又惹怒了思紋。于是,思紋和美琦也開始彼此冷嘲熱諷,偏偏這時培中的小兒子凱凱和培華的大兒子斌斌又打起架來了,大人就借著喝罵孩子,彼此攻擊。一時間,大的吵,小的叫,鬧得簡直不成體統(tǒng)。耿克毅呢?自從培中、培華一進門,他就關在自己臥房里,說是需要睡覺,而避不見面。這時,聽到樓下鬧得實在不像話了,他才拄著拐杖走下樓來,他的出現(xiàn)那樣具有權威性,使?jié)M房間的爭吵聲都在剎那間平息了,連孩子們都沒有聲音了。老人嚴肅地站在那兒,眼光凌厲地從培中、培華、思紋、美琦……的臉上一一掃過,冷冰冰地說了句:</br> “你們的探訪該結束了!”</br> “爸爸!”培中驚愕地喊。</br> “夠了!”老人做了個阻止發(fā)言的手勢,“別說什么,我了解你們的‘孝心’,不過,我的護士認為我需要安靜休息,是嗎?雨薇?”江雨薇只得點頭。“所以,你們還是帶著孩子回去吧!”</br> “爸爸,”培華把握時機說,“您的身體不好,別太累著,公司里需不需要我去幫忙?”</br> “用不著,”老人的聲音更冷澀了,“我還管理得了我的事業(yè)!你們?nèi)グ桑 ?lt;/br> “爸爸!”培中又開了口,“我覺得唐經(jīng)理不見得靠得住……”</br> 老人仰起頭來,陡然發(fā)出一聲暴喝:</br> “你們有完沒完?能不能讓我耳邊清靜一點?如果你們還懂得一點為人子的道理,現(xiàn)在就給我滾得遠遠的!聽到了嗎?你們走吧!統(tǒng)統(tǒng)走!馬上走!”</br> 思紋首先尖叫了一聲:</br> “好吧!我們走!我們統(tǒng)統(tǒng)走!凱凱,中中,云云,我們回家去了!快穿上大衣,別在這兒招人討厭,有哪個祖父當你們是孫兒呢?只怕是群來歷不明的野孩子啊!”</br> 老人氣得發(fā)抖,他用拐杖指著培中:</br> “把這個女巫婆給我?guī)С鋈ィ∽屛矣肋h不要見到她!你們還不滾?一定要氣死我嗎?”</br> 培中一把掐住了思紋的胳膊,對老人強笑:</br> “爸爸,您別生氣,何必和婦人家生氣呢?”</br> 幾分鐘內(nèi),培中、培華這兩個家庭就離開了風雨園,當他們的車子都開出了大門,老人才一下子頹然地倒在沙發(fā)上了。江雨薇趕過去,按了按他的脈搏,立刻上樓拿了針藥下來,幫老人打了一針,她用藥棉揉著那針孔,一面溫和而低柔地說:</br> “何苦呢,耿先生?何必要和他們生氣?”</br> 李媽也端了杯開水過來,顫巍巍地說:</br> “真的,老爺,如果您少跟他們生點氣,也不至于把身體弄得這樣糟啊!”</br> 老人乏力地仰躺在沙發(fā)上,闔上了眼睛,他看起來心灰意冷而又筋疲力竭。</br> “兒子,兒子,”他喃喃自語,“這就是我的兒子們!這竟然是我的兒子!”江雨薇把手蓋在老人那枯瘦的手背上,她緊緊地、安慰地緊壓了那只手一下,什么話都沒有說。站起身來,她和李媽交換了了解的一瞥,她知道,刻不容緩地,她應該去做那件艱苦的工作了!m.</br> 星期天,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早上,她幫老人打過針,又詳細地吩咐李媽老人吃藥的時間,要她記得提醒老人。然后,她穿了件黑色滾紅邊的洋裝,和同色的外套,準備出去了。耿克毅上下地打量著她,問:</br> “告訴我,你準備如何消磨這一天?”</br> “我要分別去兩個大學,看我的弟弟,然后……”她笑笑,沉吟著沒說出口。</br> “那個x光科的嗎?”老人銳利地問。</br> 江雨薇驀地一笑。“或者。”她說。</br> “小心點。”老人警告地說,“男人是很危險的動物。”</br> “謝謝你,我會記住。”</br> “讓老趙送你去,晚上,你在什么地方,打個電話回來,讓老趙去接你,這山上太冷僻,不適合女孩子走夜路,而且,最好盡早回來!”“一切遵命。”江雨薇微笑地應著。</br> 老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目送江雨薇退出房間。</br> 一坐進老趙的車子,江雨薇就從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了老李給她的紙條,她毫不遲疑地說:</br> “和平東路,老趙,你知道的地方!”</br> “你不是先要去看你的弟弟們嗎?江小姐?”</br> “弟弟有的是時間可以看,”江雨薇輕嘆,“下個星期也不為晚,這件事呢,卻越早越好!”</br> 老趙點點頭,不再說話,他開足了馬力,向山下駛去。江雨薇靠在車中,望著車窗外的樹木叢林,她輕咬著嘴唇,心中七上八下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也不知道見了那個耿若塵之后,該說些什么。多么魯莽啊!自己怎么會決定來做這件事呢?</br> 車子駛進了臺北市區(qū),轉進新生北路,然后新生南路,再左轉,上了和平東路,路面由寬而變窄,越開下去,道路就越來越窄了,路旁的建筑,也由高樓大廈轉而為低矮的木造房屋,房子層層疊疊地擁擠在一堆,孩子們在路邊嬉戲,街道的柏油路面早已殘破,人們在房門口洗衣淘米,因此,街邊是一片泥濘。</br> 在一條窄窄的巷子前面,車子停了,老趙回過頭來:</br> “就是這條巷子,江小姐,車子開不進去了,你走進去到巷底,有個更窄的弄子,轉進去左邊第四家就是了,那是間小小的木屋子。”江雨薇下了車,遲疑地看看這巷子:</br> “你以前來過嗎?老趙?”</br> “和老李來過一次,不會錯的,江小姐。”</br> “好吧,你回去吧,告訴老爺,你送我到師范大學的,知道嗎?”</br> “我在這兒等十分鐘,萬一他不在家,我好送你去別的地方。”老趙周到地說。</br> “這樣也好,十分鐘我不出來,你就走吧!”</br> 她走進了那條小巷子,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小巷子”,街邊有些小雜貨店、菜攤子、魚肉販子,因此,整條巷子彌漫著魚腥味和說不出來的一股霉腐的味道。江雨薇對這味道并不陌生,她住過比這兒更糟的地方,使她驚奇的,是耿若塵居然會住在這兒!那個充滿奇花異卉的風雨園中的小主人!</br> 她終于找到了那個小弄,也終于找到了那個門牌號碼!她望著那房子,事實上,這不是房子,這只是別人后門搭出來的一個屋披,房門所對的,是別人后門的垃圾箱和養(yǎng)雞棚,一股濃厚的垃圾氣味充塞在空氣里。</br> 江雨薇在門前佇立了兩秒鐘,終于,她深吸了口氣,在腦中準備了一遍自己要說的話,然后,她鼓足勇氣,叩了房門。</br> 門里寂然無聲,他不在家。她想著,有些失望,卻有更大的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再叩了叩門,她準備離去,卻驀然間,從門里冒出了一聲低吼:</br> “管你是個什么鬼,進來吧!”</br> 她一怔,倏忽間,以為門里是耿克毅,但是,立即她醒悟了過來,這是耿克毅的兒子!一個那么“酷似”的兒子啊!</br> 推開門,她跨了進去,一陣油彩顏料和松節(jié)油的氣味對她撲鼻而來,好嗆鼻子,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定睛細看,她才看到屋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板和畫布,一個高大的男人——她所熟悉的那個耿若塵,只穿著件汗衫,下面依然是那條洗白了的牛仔褲,正握著畫筆和調(diào)色板,在一張畫布上涂抹著。聽到門響,他回過頭來看著她,眉頭蹙得緊緊的。</br> “你是誰?”他問。</br> “我不相信你已經(jīng)忘了。”她說,打量了一下室內(nèi),一張木板床,上面亂七八糟地堆著棉被、衣服、畫布、稿紙、顏料等東西。一張書桌上,也堆得毫無空隙,她注意到有一套《徐志摩全集》,幾冊文學名著,還有很多稿紙。房里除了這張床和書桌之外,所剩下來的空隙已經(jīng)無幾,何況,還有那么多畫板、畫框。使整個房間零亂得無法想象,她不自禁地想起風雨園里那間寬寬大大的書房,和那些分類整齊的書籍。</br> “哦,”耿若塵把畫筆拋在桌上,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她,“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特別護士。”</br> “是的。”</br>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的眼神緊張。</br> “你不是來告訴我什么……”</br> “哦,不,不!”她慌忙說,“他現(xiàn)在還很好,已經(jīng)能走路了,一切都算不錯。”</br> 他緊盯著她。</br> “聽說你已經(jīng)住進風雨園去照顧他了?”他問,聲音冷淡而嚴肅——另一個耿克毅,一個年輕的耿克毅。</br> “是的。”</br> “好了,你找我干什么?”他咄咄逼人地問。</br> “我……我……”江雨薇突然張口結舌起來,“我想和你談談。”</br> “談吧!”他簡明地說,把一張?zhí)僖巫佑媚_勾到她面前,“請坐!別想我給你煮咖啡或是泡茶,我這兒什么都沒有!好了,你要談什么,開始吧!”</br> 江雨薇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局促地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的手緊握著手提包,感到渾身的不自在。她的聲音干而澀:</br> “耿先生……”</br> “見鬼!”他立即打斷她,“我叫耿若塵!”</br> “是的,耿若塵,”她慌忙說,“我……我……”</br> “你到底要說些什么?”他吼了一句,“能不能干干脆脆地說出來?”</br> “啊呀,”江雨薇沖口而出,“你比你的父親還要兇!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為什么大家要把你當寶貝!還要千方百計地把你弄回去?”</br> “你是什么意思?”他惡狠狠地問,眼睛瞪得好大好大,直直地盯著她。</br>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回去!”她惱怒地叫了起來,耿若塵那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激怒了她,那對閃閃逼人的眸子更使她有無所遁形的感覺,她準備了許久的話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這句最直接的言語就毫不經(jīng)思索地沖出口來。</br> “回去?!”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的聲音陰沉而嚴厲。“誰派你來的?”他氣勢洶洶地問,“誰叫你來找我的?我父親嗎?”</br> “哈,你父親!”她憤怒了,她代耿克毅不平,那兩個兒子是那樣地猥瑣與卑劣,這個兒子又是如此地張狂與跋扈。“你休想!他根本不會叫你回去,你自己也知道這個,他憑什么要叫你回去呢?”</br> “那么,”他怒吼,“是誰要我回去?”</br> “是我!”她大聲說。一說出口,她自己就呆住了,怎么回事?她為什么要這樣說?她為什么如此不平靜?她為什么要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但是,她已經(jīng)攬上這件事了,不是嗎?</br> “是你?”耿若塵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驚異使他的聲音都變了。“你要我回去?”他不相信似的問,“我有沒有聽錯?”</br> “你沒有聽錯,”耿若塵她的聲音堅定了,她的勇氣恢復了,她渾身的血液都在亢奮地奔流,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迎視著他,“是我要你回去,回到你父親的身邊去!回到風雨園里去!”</br> “為什么?”</br> “因為你是你父親的兒子!”她重重地說,“因為他愛你,因為他想你,因為他要你!”</br> “你怎么知道?”他粗聲問,“他說的?”</br> “他什么也沒說,他不會說,他永遠不會說,因為他太驕傲了!驕傲得不屑于去向他的兒子乞求感情,尤其在他生命已將結束的時候!”</br> 他渾身一震。</br> “你是說,他快死了?”</br> “他隨時都可能死亡,他挨不過明年的秋天。”江雨薇深深地凝視著耿若塵,“但是,我要你回去并不是因為他快死了,而是因為他孤獨,他寂寞,他需要你!需要這個他認為唯一算是他兒子的人!”</br> 他又一震。</br> “你是什么意思?”他問,喉嚨粗嗄。</br> “你和我一樣清楚,耿若塵!”她直率地、坦白地、毫不保留地說,“他討厭培中、培華,他打心眼里輕視那兩個兒子,他真正喜歡的,只有一個你!可是你背叛他,你仇視他,你故意要讓他難過,你折磨他,你,耿若塵,你根本不配他來愛你!”</br> 他的背脊挺直了,他的眼睛里冒著火。</br> “你是個什么鬼?”他叫,“你懂得些什么?你這個自作聰明的傻瓜!他恨我!你知道嗎?他一向恨我,你知道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兩只斗雞,我們會斗得彼此頭破血流,你明白了沒有?我不回去,我永遠不會回去,因為我恨他!”</br> “你恨他?!”江雨薇呼吸急促而聲音高亢,“你才是自作聰明的傻瓜!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你真恨他?事實上,你愛他!就和他愛你一樣!”</br> “哈!”他怪吼,“我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你倒知道了?”</br> “是的,我知道!”江雨薇高高地仰著下巴,“你們彼此仇視,你們彼此爭斗,你們彼此挑剔,只因為你們的個性太相像!只因為你們都驕傲,都自負,都不屑于向對方低頭!尤其,最重要的一點,你們都太愛對方,而感情的觸角是最敏銳的,于是,你們總是會誤傷到對方的觸角,這就是你們的問題!”</br> 耿若塵緊緊地盯著她,像要把她吞進肚子里去。</br> “哈!”他再怪叫了一聲,“你說得倒真是頭頭是道!你以為你是調(diào)解人間仇恨的上帝嗎?你對于我們的事根本不清楚,我奉勸你,少管閑事!”</br> “我已經(jīng)管了!就管定了!”她執(zhí)拗地怒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嗎?你自卑,因為你是個私生子!你把這責任歸之于你父親!事實上,你心里根本明白,愛情下的結晶是比法律下的結晶更神圣!但你故意要找一個仇視你父親的借口,這就成了你的口實!”</br> 他俯近了她,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火氣,他的臉色變得像鐵一般青,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威脅性:“好,好,”他喘著氣,“你連我是私生子也知道了,你還知道些什么?”</br> “我知道你被一個女人所騙,竟然沒有面目再去見你父親!我知道你膽小而畏縮,倒下去就爬不起來!我知道你恨你父親,因為他料事如神!我知道你沒有骨氣,不能面對現(xiàn)實!我知道……”</br> “住口!”他厲聲大叫,聲音凄厲而狂暴,幾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在我把你丟出這房子之前,你最好自己滾出去!”</br> “很好!”她一下子站起身來,“不用你趕,我也準備走了,和你這種人沒有道理好講,因為你不會接受真實!我懊悔我跑這一趟,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我根本就不該來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天知道,你也值得你父親夜夜失眠,做夢都叫你的名字!原來是這樣一個沒心少肺的——渾球!”她不知不覺地引用了老人的口語,“好吧!讓開,算我沒來過!”</br> 他擋在她的面前。</br> “你不是要把我丟出去嗎?”她挑高了眉毛,“你攔在這兒做什么?反正我已經(jīng)來過了,說過我要說的話了,你回去也罷,你不回去也罷,我只要告訴你,你兩個哥哥隨時準備把你父親切作兩半!你就躲在這兒畫你的抽象畫吧!把那孤獨的老人丟到九霄云外去吧,反正他也快死了,你現(xiàn)在回去,別人說不定還會嘲笑你是要遺產(chǎn)去的呢!”她瞟了那些畫布一眼,“順便告訴你一句,你這些抽象畫爛透了!只能放在中山北路的三流畫廊里騙騙外國人!我真奇怪,一個有那么高天才的人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她沖過去,從他身邊一下子沖到門口,但他比她還快,他伸手支在門上,迅速地攔住了她。</br> “站住!”他大喊。</br> 她停住,抬起眼睛來,他們相對怒目而視。</br> “你還要做什么?”她問。</br> “你怎么有膽量對我說這些話?”他狠狠地注視她,“你又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些話?”</br>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高興說什么就說什么,高興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盯著他,“別讓你過強的自尊心與毋須有的自卑感淹沒了你的本性吧!不要以為你父親代表的是權力與金錢,他只是個孤獨的老人而已!你所要做的,不是向你的父親低頭,而是向你自己低頭!尤其是,向你自己的錯誤低頭!”</br> 一轉身,她沖出了那間雜亂的小房間,很快地向小弄的出口走去,一直轉出了那巷子,她似乎仍然感到耿若塵那對灼灼逼人的眼睛在她身后逼視著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