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br> 二十歲的生日過去沒多久,畢業(yè)考就快到了。</br> 早上,陽光從窗簾的隙縫里射了進來,在室內(nèi)緩緩地移動,移上了宛露的嘴唇,移到了宛露的臉頰,終于映在她那低闔著的睫毛上了。這帶著熱力的光亮刺激了她,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試著用毛毯去遮那陽光,她失敗了,然后,她醒了。</br> 睜開眼睛來,首先聽到的就是窗外的一陣鳥鳴,她把雙手墊在腦后,平躺在床上,用一份嶄新的喜悅,去傾聽那麻雀的吱吱喳喳,它們似乎熱鬧得很。在爭食嗎?在唱歌嗎?在戀愛嗎?她不由自主地笑了。</br> 門口有腳步聲走近,那細碎的、安詳?shù)哪_步聲,那輕盈的、小心的腳步聲。母親一定怕吵醒了她!她睜大眼睛,沒來由地喊了一聲:</br> “媽!”</br> 腳步聲停住了,房門被推開,段太太站在房門口,笑盈盈地望著她。“醒了嗎?怎么不多睡一下?我看過你的課表,你今天上午沒課,盡可以睡個夠。昨晚,你和友嵐他們鬧得那么晚才睡,現(xiàn)在何不多睡一下?”</br> “媽!你進來!”宛露懶洋洋地倚在枕上,仍然像個任性而矯情的孩子。段太太關(guān)上了房門,走了過來,坐在床沿上,她溫柔地、寵愛地、親昵地用手摸了摸宛露的下巴,問:</br> “你又有什么事?”</br> “媽,你覺不覺得我有點反常?”</br> “反常?”段太太怔了怔,“此話從何而來呢?”</br> “我告訴你,媽!”宛露伸手去玩弄著母親衣服上的扣子,凝視著母親的眼睛,“我的同學(xué)們都有一大堆憂愁,她們每個人都說煩死了,愁死了,前途又不知怎樣,父母又不了解她們,馬上就要畢業(yè)了,畢業(yè)就是失業(yè),再加上戀愛問題,愛吧,怕遇人不淑,不愛吧,又寂寞得發(fā)慌……反正,問題多了,媽,你懂嗎?”</br> “是的。”段太太了解地、深沉地望著女兒,“難道你也有這些煩惱嗎?”</br> “正相反,我的問題就在于,為什么人家有的煩惱,我都沒有!”宛露抬高了眉毛說。</br> “媽,你知道同學(xué)們叫我什么嗎?她們叫我‘開心果’。”</br> “當(dāng)‘開心果’總比當(dāng)‘煩惱樹’好吧?”段太太笑著說。</br> “可是,我為什么與眾不同呢?我也應(yīng)該找一點憂愁來愁一愁,否則,我好像就不是‘現(xiàn)代人’了。”</br> 段太太笑了。</br> “只有人要去找快樂,我還沒聽說有人要去找憂愁的!”她收住了笑,忽然若有所思地、深沉地、懇摯地望著女兒,“不過,宛露,有時候,在成長的過程里,我們都會自然而然地經(jīng)過一段煩惱時期,看什么都不順眼,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br> “媽,你的意思是說,我也會經(jīng)過這段時期嗎?”</br> “不一定。”段太太坦白地說,“我希望你不會!因為你生活在一個簡單而幸福的家庭里。我……”她深深地看進宛露的眼睛深處去,“我要盡量讓你遠離憂愁。”</br> “哦,媽!”宛露從床上一躍而起,抱住母親的脖子,把頭埋在她頸項里一陣亂揉,那發(fā)絲弄得段太太癢酥酥的,就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宛露邊揉邊喊:“媽!我愛你們!我愛你們!我不會憂愁,因為我有你們!”</br> “噢!宛露!”段太太的眼眶有些發(fā)熱,“怪不得你哥哥說你是個小瘋丫頭,我看你還真有點兒瘋呢!”</br> 宛露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面換掉睡衣,一面說:</br> “如果我有點兒瘋,也是你的遺傳!媽,”她扣著襯衫的扣子,“你像我這么大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瘋,一樣快樂,一樣不會憂愁?”</br> 段太太一怔。</br> “不。”她回憶地、小心翼翼地說,“我可能比你多愁善感一點。”</br> “那么,就是爸爸的遺傳了!”宛露穿上長褲,不知怎的又笑了起來,“爸爸是個書呆子,還好我沒遺傳爸爸的呆勁兒!”她打開房門,往浴室走,“家里的人都到哪兒去了?”</br> “你爸爸去上課呀,你哥哥去上班呀!”</br> 宛露站住了,回頭望著母親。</br> “媽,平常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寂寞?”</br> “不會。”</br> “為什么?”</br> “因為我心里早被你們充滿了。”</br> 宛露感動地點點頭。</br> “等哥哥娶了嫂嫂,家里就又多了一個人了。媽,你喜歡玢玢嗎?你覺得她很女性嗎?”</br> “是的。”</br> “她比我可愛嗎?”</br> “噢!傻丫頭,你今天怎么這么多問題?”段太太笑叱著,“我告訴你,宛露,在我心里,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可愛的女孩。好了,去洗臉吧!還有件正經(jīng)事要告訴你,你爸爸幫你接洽的工作已經(jīng)成了,××雜志社已決定用你當(dāng)記者,只等你畢業(yè)。”</br> “啊哈!”宛露歡呼了一聲,“他們不在乎我是五專畢業(yè)的嗎?”</br> “什么學(xué)校畢業(yè)的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能力!”段太太凝視著女兒,“我還真有點擔(dān)心呢!”</br> “擔(dān)心什么?擔(dān)心我沒有能力嗎?”</br> “擔(dān)心你瘋瘋癲癲的,口無遮攔,訪問別人的時候,說不定會問出什么怪問題,說不定把被訪問的人都給氣死!”</br> “哈!”宛露大笑了,“真是知女莫如母。這倒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她跑進浴室里去了。</br> 段太太目送宛露的影子消失在房門口,她卻坐在那兒,默默地出了好一陣神,才站起身來,機械化地、本能地開始整理宛露的床。拉平被單,疊好毛毯,收拾起丟在地下的睡衣……她心里朦朦朧朧地想著宛露,她那孩子氣的、不知人間憂愁的女兒,是不是永遠能維持這份歡樂呢?由宛露身上,她想到兆培,想到玢玢,也想到友嵐,她身不由己地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手里握著宛露的睡衣,呆呆地沉思著。</br> “哇!”宛露忽然在她耳邊大叫一聲,把段太太嚇得直跳了起來,宛露大笑,“媽,你在發(fā)什么呆?我要出去了。”</br> “去哪兒?不吃早飯了嗎?”</br> “快中午了還吃早飯!我去同學(xué)家研究一下功課,馬上就要畢業(yè)考了。今天晚上,我又答應(yīng)了友嵐去夜總會跳舞,還有哥哥和玢玢,友嵐請客,反正他最有錢。媽!你知道他在偉立建筑公司的工作嗎?他自稱是工程師,我看呀,他一天到晚爬高爬低的,倒像個工頭呢!”</br> “別輕視他的工作,”段太太接口,“剛剛回國,就能找到這么好的工作,也要有一點真實本領(lǐng)。”</br> 宛露站定了。</br> “你們好像都很欣賞友嵐。”</br> “你不欣賞嗎?”段太太研判地看著她。</br> “我?”她揚了揚眉毛,“老實說,我還不知道呢!因為,欣賞兩個字不能隨便說的,別人往往會誤解你的意思。我想……”她沉吟了一下,微笑著,“總之,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br> 抱起桌上的書本,她拾級下樓,仍然跳跳蹦蹦的,到了樓下,她才揚著聲音喊了一句:</br> “我不回來吃午飯!”</br> 走到門外,闔攏了大門,她嘴里開始吹著口哨。兆培最不喜歡她吹口哨,說是女孩子吹口哨太“流氣”。所以,兆培就該有個像玢玢那樣沉沉靜靜的女朋友。她想著,往巷口走去,忽然間,有個高大的黑影往她面前一站,她驚愕地抬起頭來,口哨也忘了吹了。她接觸到一對炯炯發(fā)光的眸子,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那寬寬的闊嘴正咧開著,對著她嬉笑。</br> “中獎了。”他說。</br> “什么?”她愕然地問,“你是誰?”</br> “這么健忘嗎?”他說,“我是那陣風(fēng)。”他伸出手來,手指中夾著一張愛國獎券:“記得嗎?我答應(yīng)中了獎分你一半,果然中獎了。”</br> 她恍然大悟,那個被皮球打中的男孩子!她笑了起來,搖著頭,不信任地:</br> “別亂蓋!我才不相信你真中了獎!”</br> “不騙你,中了最后兩個字,每一聯(lián)有二十塊可拿,你說,我們是分錢呢?還是去折換兩張獎券,一人分一張?”</br> 她望望那獎券,再望望他,驚奇地睜大了眼睛。</br> “真中了?”</br> “還不信?”他把獎券塞到她手里,“你拿到巷口的獎券行去問問看。”</br> 他們已經(jīng)走到巷口,那兒就有一家獎券行,門口掛著個大牌子,上面寫著這期的中獎號碼,她拿著獎券一對,果然!中了最后兩個字!雖然,這是最小最小的獎,雖然,中這種獎跟不中沒有什么分別,她仍然孩子氣地歡呼一聲,興高采烈地說:</br> “我早就告訴了你,你會中愛國獎券!不過,你怎么這么笨呢?”</br> “我笨?”他呆了呆,不解地望著她,“我怎么笨?”</br> “你只買一張,當(dāng)然只能中個小獎,你當(dāng)時就該去買它一百張,那么,包管會中第一特獎!”</br> “哦,這樣的嗎?”他翻了翻眼睛,“我或者該到銀行去,把所有的獎券全包下來,那么,幾百個獎就都是我一個人中了。”</br> “噢!”她笑了,笑得格格出聲,“這倒真是個好辦法,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有點數(shù)學(xué)頭腦!”</br>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br> “你還是這么愛笑。”他說,“我從沒看過像你這么愛笑的女孩子。”</br> 她揚著手里的獎券。</br> “我們怎么處理它?”她問。</br> “換兩張獎券,一人分一張!”</br> “好!”她干脆地說,仿佛她理所當(dāng)然擁有這獎券的權(quán)利似的。走進獎券行,她很快地就換了兩張獎券出來,握著兩張獎券,她說:“你抽一張。”</br> “不行!”他瞪視著她,大大搖頭,“不能這么辦,這樣太不公平。”</br> “不公平?那你要怎么辦?”她天真地問。</br>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著前面說:</br> “看到嗎?那兒有一家咖啡館,我們走進去,找個位子坐下來,我請你喝一杯咖啡,我們好好地研究一下,如何處理這兩張獎券。”</br> 她抬起睫毛,凝視著他,笑容從唇邊隱去。</br> “這么復(fù)雜嗎?”她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獎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把獎券塞進他手中,轉(zhuǎn)身就要離去。</br> 他迅速地伸出一只手來,支在墻上,擋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地盯著她,笑容也從他唇邊隱去,他正經(jīng)地、嚴肅地、低聲地說:</br> “這是我第一次請女孩子喝咖啡。”</br>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語氣,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她迎視著這對眸子,他臉上有種特殊的表情,是誠摯、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覺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潰。一種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溫柔的情緒捉住了她。她和他對視著,好一會兒,她終于又笑了。揚揚眉毛,她故作輕松地說:m.</br> “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公平的辦法來處理這獎券!”</br> 他們走進了那家咖啡館,這咖啡館有個很可愛的名字,叫做“雅敘”。里面裝修得很有歐洲情調(diào),墻上有一個個像火炬般的燈,桌上有一盞盞煤油燈,窗上垂著珠簾,室內(nèi)的光線是柔和而幽暗的。他們選了角落里的一個位子,坐了下來。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館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電子琴,孤獨地高踞在一個臺子上,沒有人在彈。只有唱機里,在播放著《胡桃夾子組曲》。</br> 叫了兩杯咖啡,宛露望著對面的男人。</br> “好了,把你的辦法拿出來吧!”</br> 他靠在椅子里,對她凝視了片刻,然后,他把兩張愛國獎券攤在桌上,從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筆,他在一張獎券上寫下幾個字,推到她面前,她看過去,上面寫著:</br> 盂樵</br> 電話號碼:七七六八二二</br> “孟樵?”她念著,“這是你的名字?”</br> “是的,你不能一輩子叫我一陣風(fēng)。”他說,眼睛在燈光下閃爍,“這張是你的,中了獎,打電話給我。然后,你該在我的獎券上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如果我中了獎,也可以打電話給你。這樣,無論我們誰中了獎,都可以對分,你說,是不是很公平?”</br> 她望著他,好一會兒,她忽然咬住嘴唇,無法自抑地笑了起來,說:</br> “你需要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來要我的電話號碼嗎?”</br> 他的濃眉微蹙了一下。</br> “足證我用心良苦。”他說。</br> 她微笑著搖搖頭,取過筆來,她很快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把那獎券推給他。他接了過去,仔細地念了一遍,就鄭重地把那獎券折疊起來,收進皮夾子里,宛露看著他,說:</br> “你是學(xué)生?還是畢業(yè)了?”</br> “畢業(yè)很多年了,我在做事。”</br> “你一定是一個工作很不努力的人。”</br> “為什么?”</br> “今天不是星期天,現(xiàn)在是上午十一點,你沒有上班,卻坐在咖啡館中,和一個陌生的女孩一起喝咖啡。”</br> 他微笑了一下。</br> “你的推斷力很強,將來會是個好記者。”</br> “你怎么知道我是學(xué)新聞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書,你比你的外表細心多了,我看,你倒應(yīng)該當(dāng)記者!”</br> “你對了!”他說。</br> “什么我對了?”她不解。</br> “我是個記者,畢業(yè)于政大新聞系,現(xiàn)在在××報做事,我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常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須去報社寫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點,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館里,這并不證明我對工作不努力。”</br> “哦?”她驚愕地瞪著他,“原來你也是學(xué)新聞的?”</br> “不錯。”</br> “你當(dāng)了幾年記者?”</br> “三年。”</br> “三年以來,這是你第一次請女孩子喝咖啡?”她銳利地問,“你撒謊的本領(lǐng)也相當(dāng)強呢!”</br> 他緊緊地注視著她。</br> “我從不撒謊。”他簡單明了地說,語氣是肯定而低沉的,“信不信由你。”</br> 她迎視著那對灼灼逼人的眼光,忽然間,覺得心慌意亂了起來,這個男孩子,這個孟樵,渾身都帶著危險的信號!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從沒有這種經(jīng)驗,她覺得孟樵正用那銳利的眼光,在一層一層地透視她。從沒有人敢用這樣大膽的、肆無忌憚的眼光看她。她忽然警覺起來了,她覺得他是古怪的、難纏的、莫名其妙的!她把咖啡杯推開,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lt;/br> “既然是第一次,干嗎不找別人而找上我?”</br> “我想……”他愣愣地說,“因為沒有別的女孩子用球砸過我!我母親常說,我腦袋里少了一個竅,你那一球,準是把我腦袋里那個竅給砸開了!說實話,”他困惑地搖了搖頭,“我自己都不了解,為什么要這樣做。”</br> 她愕然地望著他,聽了他這幾句話,她的警覺不知不覺地飛走了,那種好笑的感覺就又來了。這個傻瓜!她想,他連一句恭維話都不會說呢!這個傻瓜!他完全找錯目標了!他不知道,她也是個沒竅的人呢!想到這兒,她就不能自己地笑起來,笑得把頭埋到了胸前,笑出了聲音,笑得不能不用手握住嘴。</br> “我很可笑,是嗎?”他悶悶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哪一句話如此可笑?”</br> “你知道我是愛笑的,”她說,“任何事情我都會覺得好笑,而且,我又不是笑你,我在笑我自己!”</br> “你自己?你自己有什么好笑?”</br> “我自己嗎?”她笑望著他,“孟樵,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 “什么秘密?”</br> 她笑嘻嘻地凝視他,慢吞吞地說:</br> “你的腦袋里,可能只少一個竅,我的腦袋里呵,少了十八個竅。而且,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人用球砸過我!”她抱起桌上的書本,“我要走了,不和你談了,再見!”她站起身子,抬高了下巴,說走就走。一面走,一面仍然不知所以地微笑著。</br> 孟樵坐在那兒,他沒有留她,也沒有移動,只是望著她那嬌小修長的身影,輕快地往咖啡館門口飄去。一片云,他模糊地想著,她真是無拘無束得像一片云!一片飄逸的云,一片抓不住的云,一片高高在上的云,一片可望而不可即的云……那“云”停住了,在門口,她站了兩秒鐘,然后,猝然間,她的長發(fā)在空中甩了一個弧度,她的身子迅速地回轉(zhuǎn)了過來,望著他,她笑著,笑得有點僵,有點兒羞澀,有點兒靦腆。她走了回來,停在他的桌子前面。</br> “你學(xué)新聞,當(dāng)然對新聞學(xué)的東西都很熟了?”</br> “大概是的。”</br> “我快畢業(yè)考了,愿不愿意幫我復(fù)習(xí)?”</br> 他的眼睛閃耀著。</br> “一百二十個愿意。”他說。</br> “那么,在復(fù)習(xí)以前,請我吃午飯,好不好?因為我餓了。”</br> 他望著她,她那年輕的面龐上,滿溢著青春的氣息,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綻放著溫柔的光彩,那向上彎的嘴角,充滿了俏皮的笑意。好一朵會笑的云!他跳了起來。</br> “豈止請你吃午飯,也可以請你吃晚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