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br> 但是,這條神奇的路會是一條坦途么?是沒有荊棘沒有巨石的嗎?是沒有風(fēng)浪沒有困厄的么?迎接著他們的到底是些什么?誰能預(yù)測呢?</br> 在這些日子里,梁逸舟是更加熱中于帶朋友回家吃飯了,各種年輕人,男的、女的,開始川流不息地出入于霜園。心虹和心霞冷眼地看著這一切的安排,她們有些不耐,有些煩躁,巴不得想遠遠地躲開。可是,父母畢竟是父母,她們總不能永遠違背父母的意思,因此也必須要在家里應(yīng)酬應(yīng)酬這些朋友。而梁逸舟的選擇和安排并不是盲目的,他有眼光,也有欣賞的能力,這些年輕人竟都是些俊秀聰穎的人物。再加上年輕人與年輕人是很容易接近的。因此,當春天來臨的時候,這些年輕人中已經(jīng)有好幾個是霜園的常客了。在這之中,有個名叫堯康的男孩子,卻最得心虹和心霞兩姐妹的欣賞,也和她們很快地接近了起來。</br> 堯康并不漂亮,瘦高條的身材,總給人一種感覺,就是太瘦太高了,所以,心霞常常當面取笑他,說他頗有“竹感”。他今年二十八歲,父母雙亡,是個苦學(xué)出來的年輕人,畢業(yè)于師大藝術(shù)系,現(xiàn)在在梁逸舟的食品公司中負責(zé)食品包裝的設(shè)計,才氣縱橫,常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杰作,在公司里很被梁逸舟所器重。他的外型是屬于文質(zhì)彬彬的一類,戴副近視眼鏡,沉默時很沉默,開起口來,卻常有驚人之句出現(xiàn),不是深刻而中肯的句子,就是幽默而令人捧腹的。但是,真使心虹姐妹對他有好感的,并不在于他這些地方,而是他還能拉一手非常漂亮的小提琴。</br> 美術(shù)、文學(xué)和音樂三種東西常有類似之處,都是藝術(shù),都給人一種至高無上的美感,都能喚起人類心靈深處的感情。通常,喜愛這三者之一的人也會欣賞其他的兩樣,心虹姐妹都是音樂的愛好者。因此,堯康和他的小提琴就在霜園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基礎(chǔ)。</br> 堯康是個相當聰明的人,走進霜園不久,他就發(fā)現(xiàn)梁逸舟的目的是在給兩個女兒物色丈夫。他欣賞心虹的雅致,他也喜歡心霞的活潑。可是,真正讓他逗留在梁家的原因,卻不見得是為了心虹姐妹,而是霜園里那種“家”的氣氛,對于一個孤兒來說,霜園實在是個天堂。所以,對心虹姐妹,他并沒有任何示愛或追求的意味,這也是他能夠被心虹姐妹接受的最大的原因。</br> 就這樣,連狄君璞也可以經(jīng)常聽到堯康的名字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常常默默地望著心虹,帶著點兒窺探與研究的意味。當有一天,心虹又在贊美堯康的小提琴的時候,狄君璞沉默了很久,忽然跳了起來,用唇猛地堵住了她的嘴,在一吻以后,他的嘴唇滑到她的耳邊,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br> “你覺得,我需要去學(xué)小提琴嗎?”</br> “呵!”心虹驚呼了一聲,推開他,凝視著他的臉,然后,她發(fā)出一聲輕喊,迅速地抱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吻住他,再叫著說:</br> “哦!你這個傻瓜呵!一百個堯康換不走一個你呀!你這個傻透傻透的傻人!”</br> 從此,狄君璞不再芥蒂堯康,反而對他也生出濃厚的興趣,倒很希望有個機會能認識他。</br> 就在這時候,霜園里舉行了第一次的家庭舞會。</br> 當舞會還沒有舉行的時候,心虹和心霞都有些悶悶不樂,參加舞會的人絕大部分是梁逸舟邀請的,另外還有些是心霞的男女同學(xué)。心虹的同學(xué),很多都失去聯(lián)系了,她也無心去邀請他們。對這個舞會,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寧愿在農(nóng)莊的小書房里,和狄君璞度過一個安安靜靜的晚上。她也明白,如果自己不參加這舞會,父親一定會大大震怒的,所以,她曾表示想請狄君璞來參加,梁逸舟深思了一下,卻說:</br> “他不會來的,這是年輕人的玩意兒,他不會有興趣!”</br> “他并不老啊!”心虹憤憤地說。</br> “也不年輕了!”梁逸舟說了一句,就走開了。</br> “如果他愿意來呢?”心虹嚷著說。</br> 梁逸舟站住了,他的眼睛閃著光。</br> “如果他愿意來。”他重重地說,“就讓他來吧!”</br> 可是,狄君璞不愿意去。攬著心虹,他婉言說:</br> “你父親之所以安排這樣一個舞會,就是希望在一群年輕人中,給你找一個男友。我去了,場面會很尷尬,對你對我,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不去,心虹,別勉強我。但是,當你在一群男孩子的包圍中時,也別忘了我。”</br> 狄君璞并不笨,自從上次和梁逸舟沖突之后,他就沒有再踏入過霜園。他明白梁逸舟對他所抱的態(tài)度,這次竟不反對他參加,他有什么用意呢?他料想那是個瘋狂的、年輕人的聚會,或者,梁逸舟有意要讓他在這些人面前自慚形穢。他是不會自慚形穢的,可是,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和他們打成一片,再加上梁逸舟可能給他的冷言冷語,如果他參加,他豈不是自取其侮?</br> 心虹知道他說的也是實情,她不再勉強了,但在整個舞會籌備期中,她都是無精打采的。</br> 心霞呢,她也對父親提出了一個使他大大意外的要求:</br> “我要邀請兩個人來參加!”她一上來就開門見山,斬釘截鐵地說。</br> “誰?”梁逸舟驚奇地。</br> “盧云揚和蕭雅棠!”</br> “云揚?”梁逸舟豎起了眉毛,蕭雅棠是誰,他根本記不得了,云揚他當然太知道了!看心霞把他們兩個的名字連起來講,他想,那個蕭雅棠當然就是云揚的女朋友了,卻做夢也想不到心霞和云揚的戀愛。“云揚!”他叫著,“為什么要請他們?姓盧的給我們的煩惱還不夠嗎?我希望盧家的人再也不要走進霜園里來!”</br> “爸爸,”心霞喊著,“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啊!你正好借此機會,和他們恢復(fù)友誼呀!”</br> “我為什么要和他們恢復(fù)友誼呢?”梁逸舟瞪著眼睛說,“那個盧云揚!那個蠻不講理的渾小子!比他哥哥好不了多少!我以前要想幫助他,他還和我搭架子,講派頭,發(fā)脾氣,耍個性,這種不識抬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請他來干什么!”</br> “爸爸!”心霞的臉色發(fā)青了,“人家現(xiàn)在是××公司的工程師,整個公司里誰不器重他?你去打聽打聽看!人家是靠自己奮斗出來的,沒有倚賴你,這就損傷了你的自尊了嗎?”</br> “心霞!”梁逸舟喊,“你怎么這樣和爸爸說話!一點禮貌都沒有!為什么你一定要讓他們參加?當初他連我的幫助都不接受,現(xiàn)在又怎會參加我們家的舞會?”</br> “如果他愿意來呢?”心霞和心虹一樣地問。</br> “如果他愿意來,就讓他來吧!”梁逸舟煩惱地說,孩子們!她們怎么都有這么多的意見呢!但是,他對盧云揚,并沒有太多的顧慮,他認為他不會來,即使來了,只表示他的怨恨已解,那也沒有什么不好之處,就隨他們?nèi)グ桑?lt;/br> 心霞的邀請云揚,同樣碰釘子,云揚很快地說:</br> “我不去!”</br> “為什么?”</br> “我發(fā)過誓,不再走進霜園!”</br> “你腦筋不清楚了嗎?”心霞惱怒地嚷,“怪不得爸爸罵你是個渾小子呢!難道你預(yù)備一輩子跟我就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你不借此機會,和爸爸修好,跟我們家庭恢復(fù)來往,還要等到什么時候?”</br> 云揚瞪著心霞。</br> “懂了嗎?”心霞喊,“我要爸爸看看你,我要讓他知道,你不亞于任何一個他所找來的男孩子!你懂了嗎?你這個傻瓜蛋!”</br> 云揚擁住了她,吻住她的嘴。</br> “去嗎?”心霞問。</br> “去!”他簡短地說。</br> “帶雅棠來。”</br> “你要她做我的煙幕彈?”</br> “我要她找回年輕人的歡樂,你哥哥不需要她殉葬,她才只有二十二歲!”</br> 他深深地吻她。</br> “你是個好女孩,心霞。”他說,“一個太好太好的女孩。”</br> 于是,那舞會終于舉行了。整個的霜園,被布置得像個人間仙境。花園里,每一棵樹上,都綴上了紅紅綠綠的小燈,閃閃爍爍,明明滅滅,仿佛有一樹的星星。樹與樹之間,都有彩條連結(jié)著,彩條上,也綴著小燈。另外,在花園的假山下,巖石中,他們置放了一個個的小燈籠,燈籠是暗紅色的,映得整個花園中一片幽柔的紅光,像天際的彩霞。</br> 室內(nèi),是燭光的天下。這是堯康的意見,他用燭光取代了電燈。在室內(nèi)的墻上,他釘了燭臺,點上了幾十支蠟燭,燭光一向比電燈的光更詩意,那搖曳的光芒,那柔和的光線,使大廳中如夢如幻,如詩如畫。</br> 堯康是藝術(shù)家,又擅長于美術(shù)設(shè)計,這次舞會的布置,他出了許多力。心虹本來對這舞會毫無興趣,但,后來,她也幫著堯康,布置起客廳來,在這幾日中,她和堯康十分接近,他們常在一邊竊竊私語,也常談得興高采烈。這使梁逸舟沾沾自喜,吟芳也暗中欣慰。</br> 舞會開始了,賓客如云。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這都是個太成功太成功的舞會。云揚帶著蕭雅棠來了,蕭雅棠穿著件翠綠色的衣服,袖口和領(lǐng)口都綴著同色的荷葉邊,頭發(fā)盤在頭頂,耳朵上戴了兩個金色的大圈圈耳環(huán),她的出現(xiàn),竟引起全場的注意,像一道閃亮的光,把大廳每個角落都照亮了。云揚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系了一條紅色的領(lǐng)帶,高高的身材,寬寬的肩膀,濃黑的頭發(fā)與眉毛,漂亮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扶著蕭雅棠的手腕,把她帶到梁逸舟和吟芳的面前,極有禮貌也極有風(fēng)度地微微鞠躬,含笑說:</br> “梁伯伯,梁伯母,讓我介紹蕭小姐給你們!”</br> 梁逸舟不能不暗中喝了一聲彩。這實在是太漂亮太引人注意的一對!他接受了云揚的招呼,把平日對他的不滿都減少了不少,這樣的晚上,他不會對誰生氣的。何況,云揚接受了邀請,這表示他已經(jīng)不再敵視他們了。</br> 唱機是堯康在管理著,心虹在一邊協(xié)助他。心虹今晚穿了一件純黑色滾銀邊的晚禮服,長發(fā)垂肩,除了胸前垂著的一顆星星之外,她沒有戴任何飾物,在人群中,她也像一顆閃殼的星星。亮康放了一張施特勞斯的《皇帝圓舞曲》,開始了第一支舞,一面對心虹深深一鞠躬:</br> “愿意我陪你跳第一支舞嗎?”</br> 心虹嫣然一笑,接受了堯康的邀請,他們翩躚于舞池中了。心霞早已帶著蕭雅棠,介紹給所有的人,面對這樣一位少女,男士們都趨之若鶩了,因此,立即有人邀她起舞,而心霞呢,她的第一支舞當然是屬于云揚的,就這樣,舞池里旋轉(zhuǎn)出無數(shù)的回旋。樂聲悠揚,燭光搖曳,人影婆娑,無數(shù)的旋轉(zhuǎn),轉(zhuǎn)出了無數(shù)個春天。那坐在一邊觀看的梁逸舟夫婦,不禁相視而笑了。</br> 蕭雅棠的舞跳得十分好,她的身子輕盈,腰肢細軟,每一次旋轉(zhuǎn),她那短短的綠裙子就飛舞了起來,成為一個圓形,像一片綠色的荷葉,她的人,唇紅齒白,雙頰明艷,恰像被荷葉托著的一朵紅蓮。一舞即終,許多人都對著她鼓起掌來,立即,她成為許多男士包圍的中心,一連幾支曲子,她都舞個不停。</br> 堯康看著心虹,說:</br> “那個綠衣服的女孩子今天大出風(fēng)頭了!”</br> “美嗎?”心虹問。</br> “是的。”他用一種藝術(shù)家審美的眼光看著蕭雅棠,“艷而不俗,是很難得的!她有藝術(shù)設(shè)計的才干,那件綠衣服還硬是要配上那副大金耳環(huán),才彼此都顯出來了!配色是一項學(xué)問,你知道。”</br> 心虹微笑了,再對蕭雅棠看過去,蕭雅棠現(xiàn)在的舞伴是云揚。堯康帶著心虹旋轉(zhuǎn)了一個圈圈,又說:</br> “她那個男朋友對她并不專心,這是今天晚上他們合跳的第一支舞。看樣子,那男孩子對你妹妹的興趣還濃厚一些。”</br> “那男孩子叫盧云揚,女的叫蕭雅棠,他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一對,云揚另有心上人。雅棠呢?”心虹沉思了一下,“她有個很凄涼的故事,有機會的時候,我會說給你聽。”</br> “是嗎?”堯康的眼光閃了閃,又好奇地對云揚和雅棠投去了好幾瞥的注視。</br> “我們舞過去,”心虹說,“讓我給你們介紹。”</br> 他們舞近了云揚和雅棠,心虹招呼著說:</br> “云揚,給你們介紹,這是堯康,學(xué)藝術(shù)的,精通美術(shù)設(shè)計。這是云揚,××公司工程師。蕭小姐,蕭雅棠。”心虹介紹著,然后又對云揚說,“云揚,我有事要找你談,我們換一換怎樣?”</br> 云揚松開了雅棠,心虹對堯康歉意似的笑笑,就把他留給雅棠,跟云揚滑開了。舞向了一邊,他們輕松地談著,時時夾著輕笑,然后他們又慎重地討論起什么事情來。在一邊默默觀看的梁逸舟,不禁對吟芳說:</br> “看到嗎?你猜怎么?這舞會早就該舉行了!我想,我們擔(dān)心的許多問題,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但愿如此!”吟芳說,深思地看著心虹和云揚。</br> 隨著時間的消逝,舞會的情緒是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高昂了,他們?nèi)∠寺奈璨剑瑩Q上了清一色的靈魂舞的唱片,樂聲激烈,那擂動的鼓聲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人心,大家是更高興了。心虹一向喜靜而不喜動,今晚竟反常地分享了大家的喜悅。她又笑又舞,胸前的星星隨著舞動而閃爍。她輕盈地周旋于人群中,像一片飄動的云彩,又像一顆在暗夜里閃爍的星辰。心霞呢?穿著件粉紅色鑲白邊的洋裝,一片青春的氣息,活潑,快樂,神采飛揚。笑得喜悅,舞得瘋狂。這姐妹二人似乎已取得某種默契,既然父母都煞費苦心地安排這次舞會,她們也就瘋狂地享受而且表現(xiàn)給父母看。整個晚上,這姐妹二人和蕭雅棠成為了舞會的重心人物。三種不同的典型;心虹飄逸而高貴,心霞活躍而爽朗,雅棠燦爛而奪目。卻正好如同鼎上的三足,支持了整個的舞會。男士們呢?云揚的表現(xiàn)好極了,他請每一位女士跳舞,尤其是比較不受歡迎的那些小姐們,他照顧得特別周到,他的人又漂亮瀟灑,談笑風(fēng)生。再加上有禮謙和,舞步又跳得嫻熟優(yōu)雅。相形之下,別的男客們未免黯然失色了。</br> 堯康并不是一個很好的社交場合中的人物,他過分地恂恂儒雅,文質(zhì)彬彬,又有點藝術(shù)家的滿不在乎的勁兒。他的舞步并不熟,但他對音樂太熟悉了,節(jié)拍踩得很穩(wěn),所以每種舞的味道都跳得很足。不過,他始終不太受大家的注意,直到休息的時間中,他應(yīng)部分熟悉的客人的堅決邀請,演奏了一闋小提琴。他拉了一支貝多芬的《羅曼史》,又奏了一曲《春之頌》。由于掌聲雷動,盛情難卻,他再奏了《孤挺花》和《深深的河流》。大家更熱烈了,更不放過他了,年輕人是喜歡起哄的,包圍著他堅邀不止。于是,他拍了拍手,高聲地說:</br> “你們誰知道我們的主人之一,梁心虹是個很好的聲樂家?歡迎她唱一支歌如何?”</br> 大家又叫又鬧,推著心虹向前。心虹確實學(xué)過兩年聲樂,有著一副極富磁性的歌喉。她并沒有忸怩,就走上前去。拉住堯康,她不放他走,盈盈而立,她含笑說:</br> “我唱一支歌,歌名叫作‘星河’,就是這位堯康先生作的曲,一位名作家寫的歌詞。現(xiàn)在,我必須請堯康用小提琴給我伴奏。”</br> 大家瘋狂鼓掌。堯康有些意外,他看了心虹一眼,心虹的眼睛閃亮著,和她胸前的星光相映。他不再說什么了,拿起小提琴,他奏了一段前奏。然后,心虹用她那軟軟的、纏綿的、磁性的聲音,清晰地唱了起來:</br> 在世界的一個角落,</br> 我們曾并肩看過星河,</br> 山風(fēng)在我們身邊穿過,</br> 草叢里流螢來往如梭,</br> 我們靜靜佇立,</br> 高興著有你有我。</br> 穹蒼里有星云數(shù)朵,</br> 夜露在暗夜里閃閃爍爍,</br> 星河里波深浪闊,</br> 何處有鵲橋一座?</br> 我們靜靜佇立,</br> 慶幸著未隔星河。</br> 曉霧在天邊慢慢飄浮,</br> 晨鐘將夜色輕輕敲破,</br> 遠處的山月模糊,</br> 近處的樹影婆娑,</br> 我們靜靜佇立,</br> 看星河在黎明中隱沒!</br> 歌曲作得十分優(yōu)雅清新,心虹又貫注了無數(shù)的真摯的感情,唱起來竟蕩氣回腸。好一會兒,室內(nèi)的人好靜,接著,才爆發(fā)地叫起好來,大家簇擁著心虹,要求她再唱。心虹在人群里鉆著,急于想逃出去,因為她忽然熱淚盈眶了。心霞對云揚使了個眼色,于是,一張阿哥哥的唱片突然響了起來,心霞和云揚首先滑入舞池,熱烈地對舞。大家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又都紛紛跳起舞來,一面跳,一面輕喊,鼓聲、琴聲、喇叭聲、人聲、笑聲,和那舞動時的快節(jié)拍的動作,把整個的空氣都弄熱了。</br> 夜?jié)u漸地深了,蠟燭越燒越短,許多人倦了,許多人走了,還有許多人隱沒在花園的樹叢中了。</br> 賓客漸漸地告辭,梁逸舟夫婦接受著客人們的道謝,這一晚,他們是相當累了。他們雖也跳過幾支舞,但是,夾在一群年輕人中,總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們只是忙著調(diào)制飲料,準備點心,或和一些沒跳舞的客人們聊天。現(xiàn)在,當客人逐漸散去,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心虹和堯康一起失蹤了。</br> “他們兩個呢?哪兒去了?這么晚!”梁逸舟問。</br> “可能去捉螢火蟲去了!”心霞笑嘻嘻地說。</br> “捉螢火蟲?”梁逸舟愕然地說,瞪著心霞,再看了吟芳一眼,他忽然若有所悟地高興了起來。“啊啊,捉螢火蟲!這附近的螢火蟲多得很,讓他們慢慢地捉吧!”他笑得爽朗,笑得得意。</br> 心霞也暗暗地笑了。只有吟芳沒有笑,用擔(dān)憂的眼光,她注視著窗外迷茫的夜色。</br> 心虹和堯康在哪里呢?真在捉螢火蟲嗎?讓我們走出霜園,到農(nóng)莊里去看看吧!</br> 這晚,對狄君璞而言,真是一個漫長而難挨的晚上。吃過晚飯沒有多久,他就在室內(nèi)有些待不下去,走出農(nóng)莊,他在廣場上看不著霜園,走到農(nóng)莊后面,他不知不覺地來到那楓林里。憑欄而立,他極目望去,霜園中那些紅紅綠綠的小燈閃爍著,透過樹叢,在夜色里依然清晰,依然引人注意,像一把撒在夜空里的星光。</br> 距離太遠,他聽不到音樂,但是,他可以想象那音樂聲,旖旎的、纏綿的、瘋狂的、振奮的。那些男女孩子們耳鬢廝磨,相擁而舞,其中,也包括他的心虹。在這一刻,心虹正在誰的懷抱中呢?那個小提琴手嗎?或是其他的男人?</br> 整晚,他心情不定,在農(nóng)莊內(nèi)外出出入入。當夜深的時候,他就干脆停在欄桿前面,不再移動了。燃上了一支煙,他固執(zhí)地望著那些小燈,決心等著它熄滅以后再回房間,他必須知道心虹不在別人懷抱里,他才能夠安睡。傻氣么!幼稚么?他這時才了解,愛情里多少是帶著點傻氣與幼稚的,它就會促使你做出許多莫名其妙而不理性的行為。</br> 一支煙吸完了,他再燃上了一支,第三支,第四支……那些小燈閃爍如故。抬頭向天,月明星稀,今晚看不到星河。是因為身邊沒有她么?還是他們把星河里的星星偷去掛在樹上了?他越來越煩躁不安,拋去手里的煙蒂,他再燃上了一支,那煙蒂帶著那一點火光,越過黑暗的空中,墜落到懸崖下面去了,像那晚從星河中墜落的流星。他深吸了口氣,心虹心虹,你可玩得高興嗎?心虹心虹,你可知道在這漫長的深夜里,有人“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br> 像是回答他心中的問題,他身后忽然響起了一個幽幽柔柔的聲音,輕輕地說:</br> “你可需要一個人陪伴你看星河么?”</br> 怎樣可愛的幻覺?他搖了搖頭。人類的精神作用多么奇妙呀!他幾乎要相信那是心虹來了呢!</br> “在世界的一個角落,我們曾并肩看過星河,”那聲音又響了,這次卻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那星河何嘗美麗?除非有你有我!”</br> 這不正是他的心聲么?不正是他想說的話么?心虹!他驟然回頭,首先接觸的,就是心虹那對閃爍如星的眸子,然后,是那盈盈含笑的臉龐,那襲黑色的晚禮服,那顆胸前的明星!心虹!這是真的心虹!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驚喜交集,恍惚如夢,不禁訥訥地,語無倫次了:</br> “怎么,心虹,是你嗎?真是你嗎?你來了嗎?你在這兒嗎?”</br> “是的,是我。”她微笑著,那笑容里有整個的世界,“我費了很大的勁,使爸媽不懷疑我,我才能溜出來。如果今晚不見你一面,我會失眠到天亮。現(xiàn)在,離開這欄桿吧,這欄桿讓我發(fā)抖。來,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堯康。”</br> 他這才看見,在楓林內(nèi),一個瘦高條的男孩子,正笑吟吟地靠在一棵楓樹上,望著他們。他立即大踏步地走過去,對這男孩子伸出手來,堯康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睛發(fā)著光,一腔熱情地說:</br> “喬風(fēng),我知道你!我喜歡你的東西,有風(fēng)格,有分量!另外,我已知道你和心虹的故事,這幾天,她跟我從頭到尾地談你,我?guī)缀踹B你一分鐘呼吸多少下都知道了!所以,請接受我的祝福。并且,我必須告訴你,我站在你們這一邊,有差遣時,別忘了我!”</br> 這個年輕人!這番友情如此熱烘烘地對他撲來,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只能緊握著那只手,重重地搖撼著。然后,他把手按在堯康的肩上,他說:</br> “我們?nèi)坷铮梢灾笠粔睾每Х龋饕环挂怪劇!?lt;/br> “我一夜不回去,爸會殺了我,”心虹說,笑望著堯康,“那你也該糟了,爸一定強迫把我嫁給你!”</br> “那我也該糟了!”狄君璞說。</br> 大家都笑了。狄君璞又說:</br> “無論如何,總要進來坐坐。”</br> 他們向屋里走去,心虹說:</br> “我們剛剛來,想給你一個意外,到了這兒,大門開著,書房和客廳里都沒人,我知道你不會這么早睡,繞到外面,果然看到你在楓林里,我們偷偷溜過去,有沒有嚇你一跳?”</br> “我以為是什么妖魔幻化成你的模樣來蠱惑我。”</br> “你焉知道我現(xiàn)在就不是妖魔呢?”</br> 狄君璞審視著她。</br> “真的,有點兒妖氣呢!”他說。</br> 大家又笑了。</br> 走進了書房,燒了一壺咖啡。咖啡香縈繞在室內(nèi),燈光柔和地照射著。窗外是迷迷濛濛的夜霧,窗內(nèi)是熱熱烘烘的友情。好一個美麗的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