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br> 那晚,寒星和往常一樣高朋滿座。</br> 雅晴也和往常一樣,坐在靠墻的一個位子里,喝著那濃洌而略帶苦味的咖啡。自從常來寒星,她才了解咖啡那種苦中帶甜的滋味。萬皓然也和往常一樣在唱歌,唱許許多多古怪而迷人的小歌。當桑爾旋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唱一支令雅晴心醉的歌,他說歌名叫“有個早晨”:</br> 有個早晨我坐在一棵梧桐樹下,</br> 不為什么只是彈著我的吉他。</br> 她忽然從晨霧間向我奔來,</br> 露珠兒濕透了她小小的鞋兒,</br> 晨曦染亮了她烏黑的頭發(fā)。</br> 她帶著滿臉的光彩向我訴說,</br> 一些古古怪怪莫名其妙的瘋話,</br> 我不該聽她,我不該看她,我不該理會她,</br> (可是呵,見鬼的!)</br> 我聽了她,我看了她,我理會了她,</br> 從此我眼前只是閃耀著那早晨的陽光,</br> 那金色的陽光早已將她全身披掛!</br> 他唱著,他唱這支歌的時候根本沒有看雅晴。但,雅晴已為那歌詞而醉了,用她全心靈去體會他那句“那金色的陽光早已將她全身披掛”的意義。她覺得心跳,覺得狂歡,覺得滿心都閃爍著金色的陽光。</br> 就在這時,桑爾旋進來了。</br> 雅晴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站在門口,對那喧鬧紛雜的咖啡館環(huán)視著,找尋著。他找到了雅晴,毫不猶豫地,他對她走了過來,排開那些擁擠的人群,他徑直走向她,徑直在她對面坐下來,甚至不理會那兒還放著萬皓然喝了一半的咖啡。</br> “看樣子,你的日子過得很豐富!”他冷冷地說。</br> 雅晴皺了一下眉,煩惱著。</br> “不要來找麻煩,爾旋。”她說,“我想,我有自由來咖啡館喝杯咖啡吧!”</br> “當然,你有自由。”爾旋悶聲說,“但是,奶奶已經(jīng)在疑心了,我希望你并沒有忘記,你來桑園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br> “哦!”她一怔,有些不安,有些擔憂,而且有了份微微的犯罪感。是的,她這一陣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沒注意,每晚吃完晚飯,就急著往外跑。奶奶,我要進城去!奶奶,我去看電影!奶奶,你早些睡!奶奶,我出去散散步……奶奶的眼睛是半瞎了,耳朵是半聾了,但是,她的心智可能比任何人都清晰。“哦!”她再哦了一聲,咬咬嘴唇,“是奶奶要你來找我的嗎?”</br> “奶奶沒有要我來找你,她只是把我和大哥都叫到面前,問:桑丫頭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br> “噢,”她煩惱地握著咖啡杯,“你怎么說?”</br> “我說——”他深呼吸了一下。“桑丫頭這次回來,不再是十八九歲的小毛孩子,她的思想感情應該都已經(jīng)成熟了。我要奶奶放心,迷過一次路的孩子不會再迷第二次!但是……”他掃了萬皓然一眼,他仍然唱著他的歌,對于桑爾旋的出現(xiàn),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想我錯了。”</br> “你是錯了!”她冷漠地接口,因為他語氣中對萬皓然的“歧視”而生氣了。</br> “是嗎?”他懷疑地問。</br> “我不會迷路,”她說,“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br> “真的嗎?”他再問,眼睛一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去。</br> “真的。”她避開他的眼光,去看萬皓然。</br> 萬皓然剛唱完一支歌,大家掌聲雷動,照樣地尖叫,笑鬧,呼嘯,拍著桌子,叫安可。萬皓然對大家鞠躬,然后懶懶地調著弦,一面漠不經(jīng)心似的看著雅晴和桑爾旋。雅晴隨著大家鼓掌,笑著,給予了萬皓然熱烈的注視和微笑。于是,萬皓然又唱起那支名叫“一直”的歌。這支歌是那些年輕人最愛的,大家瘋狂地和著,瘋狂地幫他打拍子,有個十八九歲的小女生擠上前去,丟了一朵玫瑰花在萬皓然的懷里。大膽呵,今天的女孩子!雅晴有些緊張地看著萬皓然,看到他在一陣急促的和弦中,讓那朵玫瑰花落到地上去了。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微笑了。m.</br> 桑爾旋的手突然重重地蓋在她手上。</br> “跟我回去!”他命令著。</br> 她一驚,本能地抗拒了。“不!”她說。</br> “跟我回去!”他重復著,命令的意味更重了。“不是為我,是為奶奶!”</br> 她看看手表,快十一點了。“奶奶早已睡了。”</br> 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她發(fā)痛了。</br> “好,”他吸著氣說,“是為我!跟我回去!”</br> “不!”</br> 他伸手來扶她的下巴,因為她的眼光始終不肯和他接觸。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固定了她那轉動不停的頭。</br> “看著我!”</br> 她被動地看著他,在那暗沉沉的燈光下,在那氤氳的煙霧中,她忽然驚覺到他的樵悴和消瘦。這使她的心又驀然一陣抽痛,她做了些什么?是她使這張年輕漂亮的臉孔變得如此抑郁嗎?她還記得跟蹤她的那個桑爾旋,在花樹里的桑爾旋,第一次吻她的桑爾旋……老天哪!這是第一個闖人她心扉深處的男孩子,事實上,他還是那么打動她,他那樵悴的眼神依然讓她心痛,那么善良、真摯、溫柔而細膩的桑爾旋!可是,你不能命令我,你不能輕視別人,你要讓我選擇!</br> “我有很多很多話要和你談,”他低語著,帶著股請求的意味,“跟我回去!算我求你!”</br> “我們已經(jīng)談過太多太多話了,”她低哼著,“我連你的祖宗八代都背清楚了,我想,我們不需要再談什么了。該談的,都談過了。”</br> 他的手加重了力量,緊捏著她的下巴。</br> “你和桑桑一樣,被這個流氓所誘惑了。”</br> 他犯了一個最嚴重的錯誤,他不該攻擊萬皓然。雅晴的背脊又開始僵直起來,她對他的同情和柔情全飛走了,她緊盯著他,聲音幽冷而清脆:</br> “他不是流氓,也沒有人誘惑過我。你放開我,讓我去!你管不著我!”</br> “我管得著,”他狂怒而激動了,激動得失去理智,“你是我的妹妹,你要跟我回家!”</br> “不不不!”她嚷著,“我不是你妹妹,你少管我!放開我!”</br> “我不能放你!”他啞聲低吼,眼睛漲紅了。“再任憑你自由下去,你會失去理智!跟我走!”</br> “不!”</br> “跟我走!”</br> “不!”</br> 歌聲停了,吉他聲停了。萬皓然放下了他的吉他,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把一只手放在爾旋的衣領上,冷冰冰地,打鼻子里哼著說:</br> “放開她,她不歡迎你光臨!”</br> 桑爾旋抬頭看著萬皓然。他的聲音幽冷而清晰:</br> “你已經(jīng)殺死過一個桑桑,是不是準備再殺第二個?你知道她是誰嗎?你知道你已經(jīng)快變成一個職業(yè)劊子手了嗎?你專門扼殺那些最最純潔稚嫩的生命……”</br>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驀然間,萬皓然一拳就對著桑爾旋的下巴揮過去。他打得那樣用力,爾旋的身子直飛出去,落在后面的桌子上。一陣大亂,一陣驚呼,一陣唏哩嘩啦乒乒乓乓的巨響,桌子倒了,杯子、碟子、糖罐、奶杯……全撒了一地,摔成粉碎。雅晴尖叫著,不停地嚷著:</br> “不要打!不要打!萬皓然,求你不要打……”</br> 可是,爾旋站起來反擊了,他也一拳揍上了萬皓然的肚子。戰(zhàn)爭是開始了,而且,一開始就無法收拾。他們兩個像兩只已被激怒的野獸,彼此都想撕碎對方,彼此都想吃掉對方,彼此都想毀滅對方……雅晴立刻發(fā)現(xiàn),桑爾旋完全趨于劣勢,因為,那些觀戰(zhàn)的年輕人也瘋狂了。他們高叫著,又鼓掌又呼嘯,不停地喊:</br> “萬皓然,揍他!萬皓然,加油!萬皓然,用力!萬皓然,打得好!萬皓然,左勾拳,萬皓然,用腿,踢他!踹他……”</br> 這兒是萬皓然的地盤,這兒充斥了萬皓然的歌迷和擁護者。雅晴發(fā)現(xiàn),只要爾旋一倒下去,總要吃一些暗虧,有人去踩他的胳臂,有人踢他的腿,甚至有人扯他的頭發(fā),按住他不讓他站起來……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zhàn)爭,在幾分鐘之內,雅晴巳經(jīng)看到血從爾旋的嘴里、鼻子里涌出來……她尖叫,不停地尖叫:</br> “不要打!不要打!求你們不要打!住手!萬皓然,你在謀殺他!住手!萬皓然……”</br> 但,她的尖叫聲淹沒在那些瘋狂的群眾聲里了。咖啡館的經(jīng)理老板全出來了,但是,場面早已無法鎮(zhèn)壓。就在這時,警笛響了,有人報了警,那些年輕人大喊著:</br> “警察來了,萬皓然,快跑!”</br> 同時,他們一個個紛紛奪門而出,場面更加混亂了。</br> 混亂中,萬皓然已經(jīng)一把抓起自己的吉他,一面沖到雅晴身邊,抓住雅晴的胳膊,急促地說:</br> “我們快走,我有前科,不能被他們抓住!”</br> 不!雅晴望著那躺在地板上流血的爾旋。不能把他一個人這樣扔在這兒不管。她掙開萬皓然,奔向爾旋。她聽到萬皓然堅決而有力地說了句:</br> “雅晴,如果你現(xiàn)在選擇了他,我和你立刻斷絕來往!”她驚愕回顧,眼里充滿了淚水。但是,她不能讓爾旋躺在這兒流血至死,也不能讓他被警察捉去。她不能丟下爾旋不管,她絕不能!她想解釋,可是,沒有時間給她解釋,她繼續(xù)沖向爾旋,萬皓然毅然地一揮頭,轉身就消失了蹤影。她匆匆地扶起了爾旋,急急地說:</br> “起來!爾旋,我們趕快離開這里。”</br> 爾旋抓著她的手,費力地撐起了自己,他的胳膊重重地壓在她肩上,她挺直背脊,用力撐著他,他們走出了那亂成一團的寒星。</br> 幾分鐘以后,雅晴已經(jīng)跟著爾旋坐進了他那部雷鳥。爾旋發(fā)動了車子,他還在流血,整個衣襟上全染上了血跡。他駕車駕得像個醉漢,車子歪歪斜斜地沖出去。遠離了是非之地以后,他把車子停在郊區(qū)荒僻的路邊,頭無力地垂在方向盤上。</br> 雅晴立刻扭亮了車里的燈,她被那些血嚇怔了。他全身都是血,她自己的衣服上也是血,這晚,她偏偏穿的是件白色麻紗的洋裝,她原有件同色的薄昵外套,慌亂中,她的外套也沒帶出來。現(xiàn)在,她那白麻紗的洋裝上沾了無數(shù)的血跡,斑斑點點,鮮紅刺目,她覺得頭暈目眩而心慌意亂起來。從小,她就怕見血,血使她反胃而且昏暈。可是,理智和感情征服了她的恐懼,慌忙地,她伸手去扶起爾旋的頭,發(fā)現(xiàn)他的嘴唇裂了,鼻子破了,大量的血正從他鼻子里流出來。她找自己的手帕,才發(fā)現(xiàn)連皮包帶手帕都遺留在寒星了。她不假思索地低下頭去,撕開自己的裙擺,她用它按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她顫抖地、含淚地叫:</br> “爾旋!”</br> “嗯。”他哼著。</br> 還好,他沒有死,沒有暈倒。她看著那幅白麻紗迅速地被血浸透,她哽塞著說:</br> “聽著,爾旋,你必須去醫(yī)院,我……我不會開車,你……能開車到醫(yī)院嗎?否則,我下去攔計程車!”</br> “不要動!”他含糊地哼著,“我死不了,我也不去醫(yī)院!”</br> “可是,你在流血……你……你……”她哭了,又急又怕又難過,眼淚不住滾出來。她抽泣著,再撕了一塊衣襟,去堵住他的鼻子。“你……可能受了內傷,可能斷了骨頭,你的臉色好白,爾旋,求你……你要去醫(yī)院……”她哭得更兇了,“求你!”</br> “收起你的眼淚!”他恨恨地說,“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說過了,我死不了!”</br> 他用一只手捂著鼻子,另一只手發(fā)動了車子。她驚愕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像紙,那眼神里的恨意和憤怒卻使她打了個冷戰(zhàn)。她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可是,眼淚就是不聽命令地滾出來。她低下頭去,繼續(xù)撕著自己的裙擺,抽噎著把那白麻紗遞給他。她不敢再說話,也不敢解釋,只怕任何言語都會更深地觸怒他。我不想傷害你,爾旋,她心中在狂喊著,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我一直那么喜歡你,怎么會忍心傷害你!</br> 車子歪歪倒倒地開進了桑園,停在大門前。雅晴哭著去扶他,想把他扶出車子,他揮手就甩開她了,筋疲力盡地靠在椅墊上,他咬牙說:</br> “我不用你幫忙!去叫蘭姑來,叫爾凱來。如果你吵醒了奶奶,我會掐死你。”</br> 她閉了一下眼睛,讓成串的淚珠無聲地墜落在那撕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奔進大門,她叫醒了蘭姑和紀媽,在她們驚慌失措的凝視下,只哭著說了句:</br> “爾旋在車里,他需要醫(yī)生。”</br> 然后,她又去叫醒了爾凱。</br> 爾旋被抬進了他書房,他們不敢上樓,怕驚動奶奶。半小時后,李醫(yī)生已經(jīng)接到電話,帶了一位外科醫(yī)生來了。雅晴站在一邊,看著兩位醫(yī)生忙著給他上藥,包扎,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上還被碎玻璃劃了個大口子,手臂上有幾乎十公分長的裂口。渾身傷痕累累。醫(yī)生縫好了傷口,洗干凈了血跡,抬起頭對嚇壞了的蘭姑和紀媽說:</br> “還好,都是些外傷,他不會有事的,我留下了止痛藥,最好有人陪著他,如果痛得厲害,就給他止痛藥。別擔心,”醫(yī)生微笑著,“沒有骨折也沒內傷,他只是流了太多血,我保證,幾天后他又會生龍活虎了。”</br> 醫(yī)生走了。紀媽清理掉了所有的臟衣服和帶血的棉花繃帶。爾旋躺在那本來就可當床用的兩用沙發(fā)上,神志清醒,卻四肢無力地閉著眼睛。</br> 爾凱關上了房門,他嚴厲地看著雅晴,問:</br> “怎么回事?”</br> “他……和萬皓然……打架。”她抽噎著說,淚珠仍然不聽命令地滾落。</br> “為了你?”爾凱像在審犯人。</br> “是……是的。”她吸著鼻子。</br> 爾凱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就掉頭去看蘭姑和紀媽。</br> “這件事情瞞得住奶奶,爾旋的傷也瞞不住。”他說,“我等會兒把爾旋的車開到修車廠去換坐墊,明天告訴奶奶,他出了件小車禍,窗玻璃碎了,打在身上。”他環(huán)視每一個人。“大家最好說法一致。”他的目光停在雅晴身上。“你似乎可以把你這身亂七八糟的衣服換掉!”他轉身就走出了房間。</br> 雅晴還在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多眼淚。她走向爾旋的床邊,低頭看著他,她想告訴他,她有多抱歉,她有多難過,她有多焦慮……她的淚珠滴在他手背上,他立刻睜開了眼睛瞪視著她。</br> “爾……爾旋。”她哭泣著說,“都是……都是我不好……我……我……”</br> “滾開!”他低聲說,“去找你的英雄!去找你的明星!去找那個會彈會唱的天才!去!我說過,桑家的人從不求人,我已經(jīng)求過你兩次,不會再求第三次!走開!離我遠遠的!桑爾旋或者會需要愛情,但是,卻絕不會需要同情!你走!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br> 她哭著奔向房門口,立即,蘭姑沖過來,用手環(huán)抱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著她的背脊:</br> “孩子,別傷心,”她好心地說,聲音也酸酸楚楚的,“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受了傷,他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br> 不,蘭姑,你不了解!雅晴的心在痛楚著,在絞扭般地痛楚著。他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是認真的!他挨了揍,戰(zhàn)敗的不止是身體,還有意志。蘭姑,你不懂。她抽噎著,只吐出一句話來:</br> “他……他知道他在說什么。”</br> 打開房門,她沖了出去。</br> 跑上了樓,進了房間,她在鏡子前面審視著自己。老天,她多狼狽,多糟糕!那頭亂糟糟的頭發(fā),那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那滿身的血跡,那撕得支離破碎的衣服……她望著自己,驀然間,耳邊響起了萬皓然在寒星所說的那句話:</br> “雅晴,如果你現(xiàn)在選擇了他,我和你立刻斷絕來往!”</br> 不不不!她對自己搖頭,瘋狂地搖頭,讓頭發(fā)整個披散在面頰上。鏡子里的人像個瘋子。她慢慢地抬起頭來,慢慢地握起一把梳子,她下意識地刷著頭發(fā),對自己說:</br> “他也不是認真的,他也失去了理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br> 她瞪著鏡子,鏡子里有對充滿驚懼和疑惑的眼睛,她看了半天,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睛,她輕聲說:</br> “你錯了。雅晴。他也是認真的。你遇到了兩個世界上最倔強的男人,你在一個晚上之間,失去了他們兩個!”</br> 怎么有人可能在一個晚上之間,失去了兩份感情?這兩份感情,原都如此深切,如此強烈,如此真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br> 她拋下梳子,走到床邊,軟軟地躺了下去,把面頰深深地埋在枕頭里。不行!她在枕頭中輾轉搖頭,明天,我要去跟他們解釋,明天,大家就不會這么激動了,明天,我要改變這種情勢,明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