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br> 三個月過去了。</br> 晚上,臺北是一個夜的城市,華燈初上,西門町車水馬龍,人潮洶涌。霓虹燈到處閃爍,明明滅滅,紅紅綠綠,燃亮了夜。小吃館,大餐廳,人頭攢動,鬧活了夜。歌臺舞榭,管弦笙歌,舞影繽紛,唱醒了夜。這樣的夜,是人類尋歡作樂的時候。這樣的夜,是人類找尋溫馨與麻醉的時候。這樣的夜,是屬于所有大都市的,是屬于所有人類的。</br> 在靠近西門町的外圍,這家名叫“藍風”的舞廳,只是一家中型的舞廳,不能算最大的,卻也不是最小的。一組十人的小樂隊,正在奏著一支探戈舞曲,音樂聲活躍地跳動在夜色里,屋頂懸著的一盞多面的圓球,正緩緩地旋轉(zhuǎn)著,折射了滿廳五顏六色的光點。大廳中,燈光是幽暗的、輕柔的,時而藍,時而紅,時而綠,時而雜色并陳。舞池邊上,一個個的小桌子,桌上都有個小小的燭杯,里面燃著一朵小小的燭焰。舞客舞女,川流不息地在桌邊走動,酒香人影,歌聲語聲。這兒的夜,是“半醉”的。</br> 碧菡穿著一件翠綠色的旗袍,項間有一串發(fā)亮的項鏈,耳朵上也垂著同樣式的亮耳環(huán)。正和一個胖胖的中年舞客在酣舞著。那舞客的探戈跳得相當純熟,碧菡卻跟得更加熟練。記得三個月前,初來的時候,她甚至不會跳華爾茲。可是,現(xiàn)在,倫巴、恰恰、吉特巴、靈魂舞、馬舞、曼波、森巴……都已經(jīng)難不倒她了,人類有適應(yīng)的本能,有學習的本能。三個月以來,她已從一個嫩秧秧的小舞女,變成這兒有名的“冰山美人”。</br> “冰山美人”這外號是陳元給她加的,陳元是這里的一個駐唱男歌星,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孩子,剛剛從大學畢業(yè),受完軍訓。什么事不好做,卻在舞廳里唱起歌來了。當碧菡問他的時候,他聳聳肩,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f:</br> “我愛唱歌,怎么辦?”</br> “去學音樂。”</br> “我不愛學音樂,我只愛唱歌,唱流行歌,唱熱門歌,唱民謠,唱——我的故事。”</br> 他的故事?碧菡嘆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在舞廳里你不要去探求。舞客們來尋求安慰,因為家里沒有溫暖,舞女們貨腰為生,因為種種辛酸。不,在這兒你不要去探求別人的秘密,你只能滿足別人的歡樂。冰山美人!這外號是因為她永遠拒絕和客人“吃消夜”而起的。陳元曾經(jīng)對她瞪著眼睛說:</br> “你以為你做了多高尚的職業(yè)?你以為來這兒的客人僅僅要跳舞?你知不知道你那見了鬼的‘潔身自好’只讓你損失一大筆財路,除此而外,沒有絲毫好處!別人并不會因此而把你看得高貴了!”“我并不要別人把我看得高貴,”她輕聲說,無奈地微笑著,“已經(jīng)走入這一行,還談什么高貴!”她轉(zhuǎn)動著手里的小酒杯,“我這樣做,只為了我自己的良心,和……”她默然不語,酒香霧氣里,浮起的是高皓天的臉龐。</br> “為了你那個該死的男朋友!”陳元叫著說,對她搖搖頭,“曼妮,你是個傻瓜!”</br> 曼妮是她在這兒的名字,舞廳老板幫她取的,多俗氣的名字,但是,叫什么名字都一樣,那只是一個代號而已。她不在乎,一個出賣歡笑的女人,還在乎名字嗎?她已經(jīng)沒有名字了。多年多年以前,她叫作俞碧菡。在她走進藍風來以前,她已經(jīng)把那個名字埋在地底層去了。</br> 探戈舞曲完了,她跟著胖子回到桌上,胖子也并不叫胖子,他姓吳,大家叫他吳老板,是個菲律賓華僑,也是這兒的常客。當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碧菡的時候,他就著了迷,他稱她為“小仙女”,說她周身沒有一點兒人間俗氣。他為她大把大把地花錢,一夜買她一百個鐘點,希望有一天,金錢的力量,能夠終于買到她的一點兒“俗氣”,人類,就是這么矛盾的。</br> 陳元上臺去唱起歌來了,仍然是那支“他的歌”——《一個小女孩》。他穿著一身咖啡色的衣服,脖子上系著一條咖啡色的領(lǐng)巾,雖然是晚上,他仍然習慣性地戴著一副淡淡的墨鏡,他說那是他的“保護色”。他拿著麥克風,渾身都是一股滿不在乎和吊兒郎當?shù)臍赓|(zhì)。他用他那低沉的嗓音,憂郁地唱著那支——《一個小女孩》。</br> 當我很小的時候,</br> 我認識一個小小的女孩,</br> 我們喜悅歡笑,我們兩小無猜,</br> 我們不知道什么叫憂愁,</br> 更不知道什么叫悲哀,</br> 我們常常兩相依偎,互訴情懷,</br> 她說但愿長相聚首,不再分開!</br> 我說永遠生死相許,千年萬載!</br> 孩子們的夢想太多,成人的世界來得太快!</br> 有一天來了一個陌生人,</br> 他告訴她海的那邊有個黃金世界!</br> 于是他們跨上了一只銀翅的大鳥,</br> 直飛向遙遠的,遙遠的海外!</br> 從此我失去了我的夢想,</br> 日復一日,品嘗著成人的無奈!</br> 我對她沒有怨恨,</br> 更沒有責怪,</br> 我只是懷念著,懷念著:</br> 我生命里那個小小的女孩!</br> 碧菡端著小酒杯,傾聽著陳元那憂郁的嗓音,唱著那支《一個小女孩》。這支歌她已經(jīng)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因為陳元每晚都要唱它。她還記得她剛來藍風的時候,那個年輕的、不會笑的孩子,陳元,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因為他總在唱這支歌。然后,有一夜,外面下著傾盆大雨,舞廳里的生意清淡,陳元坐到她身邊來,他們一起喝了一點酒,兩人都有點兒薄醉。她問他:</br> “為什么永遠唱這支歌?”</br> “因為這就是我的故事。”他坦白地說,“一個很平凡的故事,是不是?這時代的年輕人,每個人都可能碰到的故事,是不是?”</br> “是的,”她說,迷迷茫茫地啜著酒,“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你的故事并不稀奇,我的故事卻非常稀奇。兩種不同的故事,居然會發(fā)生在一個相同的時代里。這是一個很稀奇的時代!”</br> “告訴我你的故事。”陳元說。</br> 于是她說了,她托出了她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她說,只因為酒,因為天雨,因為寂寞,因為陳元有一副憂郁的嗓音。說完了,陳元望著她:</br> “你還在愛你那個姐夫,是嗎?”</br> 她點點頭,看著他。</br> “你呢?”她反問,“還在愛你那個小小的女孩?”</br> 他也點點頭。從此,她和陳元成了好朋友。每晚“下班”后,陳元常常送她回她的住所——一間租來的套房。她也會留他小坐,卻絕不及于亂。他們是好朋友,是兄妹,是天涯知己。兩人都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覺。一天,陳元拿了一張報紙,指著一個《尋人啟事》,問她:</br> “這是在找你嗎?”</br> 她看著報紙,那是一則醒目的啟事,登在報紙的第一版,用紅框框框著,里面寫的是:</br> 碧:</br> 懺悔莫及,相思幾許?</br> 請即歸來,永聚不離!</br> 云天</br> 她抬起頭來,淡淡地笑了笑。</br> “是的,是在找我,已經(jīng)登了一個多月了,我早就看到了。”</br> “為什么不回去?”陳元問,“既然你愛他。”</br> “回去,是老故事的重演,”她說,“有過第一次的爆發(fā),必然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這爆發(fā)會一次比一次強烈,最后,我仍然只有一走了之。”她低低嘆息,“我不會回去了,永遠不會回去了。沒有我,他們或者還會快樂,有了我,他們永不會快樂。”</br> 陳元瞪著她。</br> “那么,你以后怎么辦?你預備當一輩子舞女嗎?”</br> “我沒有想過,”她茫然地說,“走一步,算一步吧!我需要錢,供給我妹妹念高中。”</br> “我給你一個忠告好不好?”陳元說,“趁你年輕漂亮,找一個有錢的老頭子嫁了吧!要不然,你就隨便一點,跟他們?nèi)コ猿韵梗嵸嵧饪欤凑阋褖櫬滹L塵,難道還希望有人跟你立貞節(jié)牌坊?”</br> 她搖搖頭,固執(zhí)地說:</br> “我不!我做不出來!”</br> “你從頭到尾就是個傻瓜!”陳元說。</br> “我是的。”碧菡笑笑,“你呢?有什么打算?”</br> “和你一樣,走一步算一步。”</br> “為什么不找一個女朋友結(jié)婚?難道還在等那個女孩嗎?”</br> “你知道,人事無常,”陳元說,“說不定有一天,她回到臺灣來,已經(jīng)七老八十歲,那時,我還是可以娶她。”</br> 她睜大眼睛,望著陳元。</br> “你知道嗎?陳元?”她慢吞吞地說,“你從頭到尾就是個傻瓜!”</br> 于是,他們都笑了。</br> 這樣,有一天晚上,陳元送她回家,他們漫步在黑夜的街頭,兩人都很落寞。街燈把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忽焉在前,忽焉在后。那晚,陳元頗有點醉意,他忽然對碧菡說:</br> “曼妮,我們結(jié)婚吧!”</br> “為什么?”她問。</br> “因為我們是一對傻瓜!”他說,“傻瓜只能和傻瓜結(jié)婚。”</br> 她微笑了一下。</br> “不。”她說,“我們不能結(jié)婚,我們雖然都是傷心人,卻都別有懷抱。你有你所愛的,我有我所愛的,我們結(jié)婚,不會幸福。”</br> “你說得對!”陳元低嘆了一聲,“幸福與我們何等無緣!”</br> 是的,幸福對于傷心人,都是無緣的。碧菡坐在那兒,啜著酒,看著陳元唱完歌退下來,他要等他的女友歸來,他等到何年何月為止?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問世間情是何物?她的眼睛迷濛了。</br> “喂!曼妮!”她身邊的胖子說,“你在想什么?”</br> “哦,沒什么。”她笑笑,“我們跳舞好嗎?”</br> 滑進了舞池,那是一支慢狐步。碧菡把頭依假在胖子的肩上,緩緩地滑動著步子,心里空空茫茫,若有所思。胖子擁著她,感到她今夜特別溫柔,就難免有點非非之想。他親熱地摟著她,盡興酣舞,她柔順地配合著他,翩翻轉(zhuǎn)動,他們跳完了一支,又跳一支,跳完了一支,又跳一支……夜,在舞步下緩慢地流逝。</br> 終于,跳累了,他們回到桌子邊來,剛坐下,舞女大班走過來,在她耳邊說:</br> “你必須轉(zhuǎn)臺子,有一個客人,付了一百個鐘點的錢,買你今晚剩下的時間!”</br> 她看看表,只有半小時就打烊了。</br> “熟客嗎?”她問。</br> “生客!”</br> 她蹙蹙眉,有點不解,但是,這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站起身來,她對胖子致歉。胖子老大地不開心,為了表示風度,也只好讓她離去。她跟著大班,走向墻角一個陰暗的角落。</br> “曼妮小姐來了。”大班賠笑說。</br> 她站在桌邊。驀然間,心臟一直沉進了地底。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地望著桌子后面坐著的人,樵悴、消瘦、陰沉、酒氣熏人,手里拿著一支煙,他面前彌漫著煙霧,靠在椅子里,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死死地盯著她。</br> 她的腿軟軟的,身子虛飄飄的,跌坐在椅子中,她眼前浮上了一層霧氣。</br> “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她問,聲音好無力,好軟弱,好低沉。</br> “碧荷終于告訴了我。”皓天說,熄滅了煙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哦!碧荷!她畢竟是個孩子,她是無法保密的。</br> “你——什么時候?qū)W會了抽煙?”她注視他。</br> “從你走了以后!”他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眼睛在煙霧后面閃著光,那眼神是相當凌厲的。“你好,碧菡,你狠,碧菡,我服你了!報上的啟事足足登了三個多月,找遍了全臺北市,我只差給碧荷下跪磕頭……你……”他咬牙,臉色發(fā)青,“你真狠!”</br> 碧菡垂下了睫毛,淚珠緩緩地沿著面頰滾落。她沉默著,不愿做任何的解釋,也不愿說任何的言語。淚珠只是不斷地淌下來,她找不到手絹,也找不到化妝紙,然后,她發(fā)現(xiàn)他遞過來一條大手帕,她無言地接了過來,拭凈了面頰,她仍然沉默不語。于是,他崩潰了,伸過手來,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br> “好了,碧菡,”他柔聲說,帶著濃重的、祈求的意味,“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你的氣也該消了,是不是?我來——接你回家。”</br> 她抬起眼睛來,迷迷濛濛地看著他,搖了搖頭。</br> “我——沒有家。”她輕聲說。</br> 他瞪著她。</br> “什么意思?”他陰沉地問。</br> “我沒有家。”她再說了一遍。</br> 他捏緊了她的手,拼命用力,她的骨頭都快碎了,她固執(zhí)地不吭聲,他放松了手,壓抑著自己,他說:</br> “請你不要惹我發(fā)脾氣,說實話,我最近脾氣很壞很壞,我不想吵鬧,不想和你辯論,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今晚,我八點鐘就來了,坐在這兒,我已經(jīng)看了你一個晚上,你總不至于留戀這種生活吧!我來接你回家,你愿意,也要跟我回去,你不愿意,也要跟我回去!”</br> 她看著他,他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溫和易處、談笑風生的男人。現(xiàn)在,坐在她面前的,是個半醉的、暴戾的、壞脾氣的、陰沉的人物!她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長氣來,她再搖搖頭。</br> “我不會跟你回去,皓天,”她清晰地說,“請你原諒我,我說什么也不會跟你回去!”</br> “你……”他提高了聲音,但是,立刻,他克制了自己,他猛力地抽煙,他的手指顫抖。“好了,碧菡,你要我怎么做?”他憋著氣說,“你開出條件來吧,怎么樣你就肯跟我回去?要我和依云離婚嗎?”</br> 她猛烈地搖頭。</br> “你明知道我希望你和姐姐過得好!”她說,“你明知道我要你們快樂!”</br>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br> “沒有你,談什么快樂?”他吼著說。</br> 她嚇了一跳,附近的人都被驚動了,陳元大踏步地沖了過來,以為她碰到了醉酒鬧事的客人,他一把拉住碧菡,大聲說:“下班時間到了,曼妮,我送你回去!”</br> 碧菡抽回手來,急急地說:“陳元,這是高先生!”</br> “哦——”陳元站住了,瞪著皓天,皓天也回瞪著他,臉色更青了。于是,碧菡推了推陳元:</br> “陳元,你先走吧,今晚我自己回去!”</br> 陳元兀自瞪著皓天,半晌,才悻悻然地走開了。</br> 皓天嚴厲地看著碧菡。</br> “這就是你不回去的原因,是嗎?”他冷冷地問。</br> 碧菡愕然地望著他。</br> “你以為……”</br> “那個歌手!”他說,“你已經(jīng)有了新的愛人了,是嗎?這就是你為什么忍心不理我的啟事,不管我的尋找,也不肯跟我回去的原因,是嗎?”</br> 她默然片刻。</br> “你醉了,”她說,站起身來,“我們出去吧,有話,到外面去談。”“很好!”他熄滅了煙蒂!也站起身來,“我還需不需要付錢?聽說帶你們舞女出場是要付錢的!你的身價是多少?”</br> 她張大了眼睛,于是,他猝然地捉住了她的手。</br> “碧菡!碧菡!”他急急地說,“我快要死掉了!我語無倫次,你不要理我的胡說八道吧!在這種地方找到你,我心都裂開了。碧菡,我不管你做過什么,我不問你做過什么,所有所有的錯,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請你原諒!只要你跟我回去,好嗎?你如果欠了人錢,我?guī)湍氵€,你如果有沒有解決的問題,我?guī)湍憬鉀Q!”</br> 淚又涌進了她的眼眶,她拉住了他的手。</br> “我們先出去,到我住的地方去談。”</br> 他悄悄地望著她,帶著一股陰鷙的、懷疑的神色,看到她眼里的淚光,他長嘆了一聲:</br> “好吧!到你住的地方去,到任何地方去談都可以!我不發(fā)脾氣,我會好好和你談,因為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你并沒有愛上那個歌手,沒有愛上任何其他的人,是不是?”</br> 她拭去頰上的淚痕。</br> “走吧!”她說。</br> 他跟著她,蹌踉地走出了藍風。他找尋自己的車子,她挽住了他。“你醉成這樣子,怎么開車?”她說,“只有幾步路,我們走走吧!”</br> 晚風迎面吹來,帶著初夏的涼意。他跟著她,盲目地往前面走,根本不知東西南北,他的眼睛,始終直直地瞪著她,帶著一種固執(zhí)的、強烈的柔情。他嘴中,一直在不停口地說著:</br> “……你不會愛上別人的,你說過,你全世界只愛我一個!你說過,你只愛我!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你是我的!你永遠是我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