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br> 早上,當(dāng)高皓天醒來的時候,依云已經(jīng)不在床上了。看看手表,才八點(diǎn)鐘,摸摸身邊的空位,被褥涼涼的,那么,她起床已經(jīng)很久了?高皓天有些不安,回憶昨夜,風(fēng)暴早已過去,歸房就寢的時候,她是百般溫柔的。躺在床上,她一直用手臂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言細(xì)語:</br> “皓天,我要幫你生一打孩子,六男六女。”</br> “傻瓜!”他用手愛撫著她的面頰,“誰要那么多孩子,發(fā)瘋了嗎?”</br> “你要的!”她說,“我知道孩子對這個家庭的重要性,在我沒有嫁給你之前,我就深深明白了。可是,人生的事那么奇怪,許多求兒求女的人偏偏不生,許多不要兒女的人卻左懷一個,右懷一個。不過,你別急,皓天,我不相信我們會沒孩子,我們都年輕,都健康。有時候,小生命是需要慢慢等待的,等待得越久,他的來臨就越珍貴,不是嗎?”</br> “依云,”他擁緊了她,吻著她的面頰,“你是個通情達(dá)理的好妻子,我一生不可能希望世上有比你更好的妻子。依云,我了解,今晚你對母親的那聲道歉是多難出口的事情,尤其,你是這么倔強(qiáng)而不肯認(rèn)輸?shù)娜恕Vx謝你,依云,我愛你,依云。”依云睫毛上的淚珠濡濕了他的面頰。</br> “不,皓天。”她哽塞著說,“我今晚表現(xiàn)得像個沒教養(yǎng)的女人,我?guī)湍銇G臉,又讓你左右為難,我好慚愧好慚愧,”她輕輕啜泣,“你原諒我的,是不?”</br> 他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唇揉著她的鬢角和耳垂。</br> “哦哦,快別這樣說,”他急促地低語,“你把我的心都絞痛了。該抱歉的是我,我怎能那樣吼你?怎能那樣沉不住氣?我是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傻瓜,以后你不要叫我天好高了,你就叫我皮好厚好了!”</br> 她含著淚笑了。</br> “你是有點(diǎn)皮厚的!”她說。</br> “我知道。”</br> “但是,”她輕聲耳語,“不管你是天‘好’高,或是皮‘好’厚,我卻‘好’愛你!”</br> 世界上,還有比“愛情”更動人的感情嗎?還有比情人們的言語更迷人的言語嗎?還有什么東西比吵架后那番和解的眼淚更珍貴更震撼人心的呢?于是,這夜是屬于愛的,屬于淚的,屬于溫存與甜蜜的。</br> 但是,在這一清早,她卻到何處去了?會不會想想就又生氣了呢?會不會又任性起來了呢?他從床上坐起身子,不安地四面望望,輕喚了一聲:</br> “依云!”</br> 沒有回音。他正要下床,依云卻推開房門進(jìn)來了,她還穿著睡衣。面頰光滑而眼睛明亮,一直走到他身邊,她微笑著用手按住他:</br> “別起床,你還可以睡一下。”</br> “怎么呢?”他問。</br> “我已經(jīng)讓碧菡上班時幫你請一天假,所以,你今天不用上班,你多睡睡,我們到九點(diǎn)半才有事。”</br> “喂喂,”高皓天拉住了她的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葫蘆里在賣什么藥?”</br> “你想,昨晚吵成那樣子,”依云低低地說,“我哥哥的火爆脾氣,怎么能了?所以,我一早就打電話回家去,告訴我媽我們已經(jīng)沒事了。媽對我們這問題也很關(guān)心,所以……又把小琪找來,問她的婦科醫(yī)生是誰,然后,我又打電話給那位林醫(yī)生,約好了上午十點(diǎn)鐘到醫(yī)院去檢查,我已經(jīng)和醫(yī)生大致談了一下,他說要你一起去,因?yàn)椤彼D了頓,“也要檢査一下你。”</br> “哦!”高皓天驚奇地說,“一大清早,你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事嗎?”</br> “是的。”</br> “可是……”高皓天有點(diǎn)不安,“你這樣做,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結(jié)婚一年多沒孩子是非常普通的事,我們所要做的,不過是……”他俯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多親熱一些。”</br> 依云紅了臉。</br> “去檢查一下也好,是不是?”她委婉地說,“如果我們兩人都沒問題,就放了心。而且……而且……醫(yī)生說,或者是我們時間沒算對,他可以幫我們算算時間。他說……他說,這就像兩個朋友,如果陰錯陽差地永遠(yuǎn)碰不了面,就永遠(yuǎn)不會有結(jié)果的。”</br> “天哪!”高皓天翻了翻眼睛,“這樣現(xiàn)實(shí)地來談這種問題是讓人很難堪的。這不是一種工作,而是一種愛,一種美,一種藝術(shù)。”</br> “醫(yī)生說了,如果想要孩子,就要把它看成一種工作來做。是的,這很現(xiàn)實(shí),很不美,很不藝術(shù),但是,皓天,你是要藝術(shù)呢,還是要孩子呢?”</br> 他抱住了她,吻她,在她耳邊說:</br> “也要藝術(shù),也要孩子。”</br> “總之,你要去醫(yī)院。”</br> “你不是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嗎?”他說,多少帶著點(diǎn)勉強(qiáng)和無可奈何,“我只好去,是不是?”</br> “別這樣愁眉苦臉,好不好?”依云說,坐在床沿上,嘆了一口氣,“難道我愿意去做這種檢查?我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媽和你爸爸。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再也沒料到,在二十世紀(jì)的今天,我依然要面對這么古老的問題。如果檢查的結(jié)果是我不能生,我真不知道……”</br> “別胡說!”高皓天打斷了她,“你這么健康,這么正常,你不會有一點(diǎn)問題的。說不定是我……”</br> “你才胡說!”依云又打斷了他。</br> “好吧,依云。”高皓天微笑起來,“看樣子,我們要去請教醫(yī)生,如何讓那兩個朋友碰面,對不對?”</br> 依云抿著嘴角,頗為尷尬地笑了。</br> 于是,他們?nèi)タ戳酸t(yī)生。在仁愛路一家婦產(chǎn)科醫(yī)院里,那雖年輕卻經(jīng)驗(yàn)豐富的林醫(yī)生,給他們做了一連串很科學(xué)的檢驗(yàn)。關(guān)于高皓天的部份,檢查結(jié)果當(dāng)場就出來了,林醫(yī)生把顯微鏡遞給他們,讓他們自己觀察,他笑著說:</br> “完全正常,你要生多少孩子都可以!”</br> 關(guān)于依云的部分,檢査的手續(xù)卻相當(dāng)復(fù)雜,林醫(yī)生先給她做了一項(xiàng)“通輸卵管”的小手術(shù),然后,沉吟地望著依云:</br> “你必須一個月以后再來檢查。”</br> 依云的心往下沉,她瞪視著醫(yī)生:</br> “請?zhí)拱赘嬖V我,是不是我有了問題?”</br> 醫(yī)生猶豫著,依云急切地說:</br> “我要最真實(shí)的答案,你不必瞞我!”</br> “你的輸卵管不通,我要查明為什么。”</br> “如果輸卵管不通,就不可能生孩子嗎?”依云問。</br> 林醫(yī)生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那是絕不可能生的。”他說,“可是,你也不必著急,輸卵管不通的原因很多,我們只要把那個主因解除,問題就解決了,如果輸卵管通了,你就可以懷孕。所以,并不見得很嚴(yán)重,你了解嗎?”</br> 依云張大了眼睛,她直視著林醫(yī)生。</br> “有沒有永久性的輸卵管不通?”她坦率地問。</br> “除非是先天性輸卵管阻塞!”醫(yī)生也坦白回答,“這種病例并不多,可是,如果碰上這種病例,我們只有放棄治療。”</br> “可能是這種病例嗎?”依云問。</br> “高太太,”林醫(yī)生說,“你不要急,我們再檢查看看,好不好?現(xiàn)在我無法下結(jié)論。不過,總之,我們已經(jīng)找出你不孕的原因了。”</br> 依云抬頭望著高皓天,她眼里充滿了失望,臉上布滿了陰霾,高皓天一把拉起了她,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br> “我們走吧,依云,等檢查的正式結(jié)果出來了再說,你別把任何事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依我看來,不會有多嚴(yán)重的,林醫(yī)生會幫我們忙解決,對不對?”</br> “是的,”醫(yī)生也微笑著說,“先放寬心吧,高太太,我曾經(jīng)治療過一位太太,她結(jié)婚十九年沒有懷孕,治療了一年之后,生了個兒子,現(xiàn)在兒子都兩歲了。所以,不孕癥是很普通的,你別急,慢慢來好嗎?”</br> 依云無言可答,除了等待,她沒有第二個辦法。回到家里,她是那樣沮喪和擔(dān)憂,她甚至不敢把檢查的結(jié)果告訴婆婆。倒是高太太,在知道情況之后,她反而過來安慰依云:</br> “不要擔(dān)心,依云,”她笑嘻嘻地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出毛病所在,一切就簡單了。聽皓天說,只要把病治好,就會懷孕。那么,我們就治療好了。”</br> “皓天難道沒有告訴你,”她小聲說,“也可能是先天性,無法治療的病嗎?”</br> “別胡說!”老太太笑著輕叱,“我們家又沒做缺德事,總不會絕子絕孫的!”</br> 依云心里一沉,立即打了一個冷戰(zhàn),萬一自己是無法治療的不孕癥,依高太太這個說法,竟成為祖上缺了德!這個邏輯她是不懂的,這個責(zé)任她卻懂。她心里的負(fù)擔(dān)更重了,更沉了,壓抑得她簡直透不過氣來。整整一個月,她憂心忡忡,面無笑容,悲戚和憂愁使她迅速地憔悴和消瘦了下來。高皓天望著她,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臂喊:</br> “我寧可沒有兒子,不愿意你沒有笑容。”</br> 她一把用手蒙住他的嘴,眼睛睜得好大好大,眼里充滿了恐懼和緊張。</br> “請你不要這樣說!請你!”</br> “我偏要說!”高皓天掙脫她的手,“我要你面對現(xiàn)實(shí),最壞的結(jié)果,是你根本不能懷孕,那么,就是注定我命中無子,那又怎么樣呢?沒兒沒女的夫婦,在這世界上也多得很,有什么了不起?”</br> “皓天!”依云喊,“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吧!求求你!”她眼里已全是淚水,“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負(fù)擔(dān)有多重!”</br> “我就是要解除你心里的負(fù)擔(dān)!”高皓天嚷著,把依云拉到身邊來,他緊盯著她的眼睛,“依云,你聽我說,我愛你,愛之深,愛之切,這種愛情,決不會因?yàn)槟隳芊裆兴兏‖F(xiàn)在不是古時候,做妻子的并沒有義務(wù)非生孩子不可!”</br> 依云感動地望著他,然后,她把面頰輕輕地靠進(jìn)他的懷里,低聲自語了一句:</br> “但愿,爸爸和媽媽也能跟你一樣想得開!”</br> 在這段等待的低氣壓底下,碧菡成為全家每個人精神上的安慰,她笑靨迎人,軟語溫存,對每個人都既細(xì)心,又體貼,尤其對依云。她會笑著去摟抱她,笑著滾倒在她懷里,稱她為“最最親愛的姐姐”。她會用最最甜蜜的聲音,在依云耳邊細(xì)語:</br> “姐姐,放心,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老天會保佑好人,所以,姐姐,你生命里不會有任何缺憾。”</br> 對高皓天,她也不斷地說:</br> “姐夫,你要安慰姐姐,你要讓她快樂起來,因?yàn)樗悄敲茨敲磹勰悖 ?lt;/br> 高皓天深深地注視著碧菡。</br> “碧菡,”他語重心長地說,“人類的許多悲劇,就是發(fā)生在彼此太相愛上面。”</br> 碧菡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地望著他。</br> “你家里不會有悲劇,”她堅(jiān)定地說,“你們都太善良,都太好,好人家里不會有悲劇。”</br> “這是誰定的道理?”他問。</br> “是天定的。”她用充滿了信心的口吻說,“這是天理,人類或者可以逃過人為的法律,卻逃不過天理。”</br> 高皓天注視了她好一會兒。</br> “但愿如你所說!”他說,不能把眼光從她那張發(fā)亮的臉孔上移開。半晌,他才又低低地加了一句:“你知道嗎?碧菡,你是一個可人兒。”</br> 終于,到了謎底揭曉的一日,這天,他們?nèi)チ酸t(yī)院,坐在林醫(yī)生的診斷室里,林醫(yī)生拿著依云的X光片子,滿面凝重地望著他們。一看到醫(yī)生的這種臉色,依云的心已經(jīng)冷了,但她仍然僵直地坐著,聽著醫(yī)生把最壞的結(jié)果報告出來:</br> “我非常抱歉,高先生,高太太,這病例碰巧是最惡劣的一種——先天性的輸卵管阻塞,換言之,這種病癥無法治療,你永不可能懷孕。”</br> 依云呆坐著,她的心神已經(jīng)不知道游離到太空哪個星球上去了,她沒有思想,也沒有感情,沒有眼淚,也沒有傷懷,她是麻木的,她是無知的。她不知道自己怎樣走出了醫(yī)院,也不知道自己怎樣回到了家,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躺在床上。她只曉得,在若干若干若干時間以后,她發(fā)現(xiàn)高皓天正發(fā)瘋一般地?fù)u撼著她的身子,發(fā)狂一般地在大叫著她的名字:</br> “依云!依云!依云!這并不是世界末日呀!沒孩子的人多得很呀!依云!依云!依云!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我根本不要什么該死的孩子!依云!依云!依云!你看我!你聽我!”他焦灼地狂吼了一聲,“依云!我不要孩子!”</br> 依云驟然間回過神來,于是,她張開嘴,“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面嚎啕痛哭,她一面高聲地叫著:</br> “你要的!你要的!你要的!你要一打孩子,六男六女!你還要一對雙胞胎!你要的!你要的!你要的!”她泣不可抑。</br> “天!”高皓天大叫著,“那是開玩笑呀!那是我鬼迷心竅的時候胡說八道呀!天!依云!依云!”他摟她、抱她、吻她、喚她,“依云,你不可以這樣傷心!你不可以!依云,我心愛的,我最愛的,你不要傷心吧!求你,請你,你這樣哭,把我的五臟六腑都哭碎了。”</br> “我要給你生孩子,我要的!”依云哭得渾身抽搐,“生一打,生兩打,生三打都可以!我要!我要!我要!哦,皓天,這樣太不公平,太不公平!”</br> “依云,聽我說,孩子并不重要,我們可以去抱一個,可以去收養(yǎng)一個,最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不是嗎?依云,”他抱著她,用嘴唇吻去她的淚,“依云,我們?nèi)绱讼鄲圻€不夠嗎?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br> “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我怎能使你家絕子絕孫!”她越想越嚴(yán)重,越哭越沉痛,“我根本不是個女人,不配做個女人!你根本不該娶我!不該娶我!”</br> “依云,你冷靜一點(diǎn)!”高皓天按住她的肩膀,強(qiáng)迫她面對著自己,他眼里也滿含著淚,“讓我告訴你,依云,即使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婚,即使我在婚前已知道你不能生育,我仍然要娶你!”</br> 依云淚眼迷濛地望著他,然后,她大叫了一聲:</br> “皓天!”</br> 就滾倒進(jìn)他的懷里。</br> 在客廳中,高太太沉坐在沙發(fā)深處,只是輕輕地啜泣。高繼善雙手背在身后,不住地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不住地唉聲嘆氣。碧菡摟著高太太的肩,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過了好久,碧菡才輕言細(xì)語地說:</br> “干媽,你別難過。可以去抱一個孩子,有很多窮人家,生了孩子都不想要。我們這么好的家庭,他們一定巴不得給了我們,免得孩子吃苦受罪。干媽,如果你們想要,我可以負(fù)責(zé)去給你們抱一個來。”</br> “你不懂,”高太太抹著眼淚,拼命地?fù)u頭,“抱來的孩子,又不是高家的骨肉!”</br> 碧菡不解地望著高太太。</br> “這很有關(guān)系嗎?”</br> “否則,你繼父繼母為什么不疼你呢?”高太太說。</br> 碧菡愣了,是的,所謂骨肉至親,原來意義如此深遠(yuǎn)。她呆了,站起身來,她走到窗子旁邊,仰著頭,她一直望著天空,她望了很久,一動也不動。</br> 高皓天從屋里走出來了,他看來疲憊、衰弱、傷感,而沮喪。高太太抬眼望望他,輕聲問:</br> “依云呢?”</br> “總算睡著了。”高皓天說,坐進(jìn)沙發(fā)里,把頭埋在手心中,他的手指都插在頭發(fā)里。“真不公平,”他自語著說,“我們都那么愛孩子!”</br> “皓天,”高繼善停止了踱步,望著兒子,“你預(yù)備怎么辦?”</br> “怎么辦?”高皓天驚愕地抬起頭來,“還能怎么辦呢?這又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事情,除非是——去抱一個孩子。”</br> 高繼善瞪視著高皓天,簡單明了地說:</br> “我們家不抱別人家的孩子,姓高的也不能從你這一代就絕了后,我偌大的產(chǎn)業(yè)還需要一個繼承人,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br>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子,頭也不回地走開了。</br> 高皓天怔了,他覺得腦子里像在燒著一鍋槳糊,怎么也整理不出一個思緒來,他拼命搖頭甩頭,腦子里仍然昏昏沉沉。好半天,他才發(fā)現(xiàn),碧菡一直站在窗口,像一尊化石般,對著天空呆望。</br> “碧菡,”他糊里糊涂地說,“你在做什么?”</br> 碧菡回過頭來,她滿臉的淚水。</br> “我在找天理,可是,天上只有厚厚的云,我不知道天理躲在什么地方,我沒有找到它。”</br> 高皓天顏然地垂下頭來。</br> “它在的,”他自言自語地說,“只是,我們都很難遇見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