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br> 云樓開學了,剛上課帶來了一陣忙碌,接著就又空閑了下來。一年級的課程并不重,學的都是基本的東西,這些云樓是勝任愉快的。每天除了上課以外,云樓差不多的時間都停留在家里,他沒有參加很多課外活動,也不喜歡在外逗留,這,更嚴重地困擾了雅筠。</br> 翠薇回家去住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涵妮已不需要翠薇的陪伴了,她倆在一起,兩人都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談,顯得說不出來地格格不入。翠薇走了,涵妮反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好像擺脫了一份羈絆似的。</br> 近來,雅筠時時刻刻都懷著心事,她常常在午夜驚醒,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也常常席不安枕,徹夜失眠。她總覺得有什么可怕的事要發(fā)生了,那隱憂追隨著她,時時刻刻都不放松她。她很快地憔悴了,蒼白了。楊子明眼看著這一切的發(fā)展,常勸解地說:</br> “雅筠,你實在犯不著為了涵妮而糟蹋自己,你要知道,我們?yōu)檫@孩子已經盡了全力了。”</br> “我要她好好地活下去。”雅筠凄苦地說。</br> “誰不要她好好地活下去呢?”楊子明說,憂愁地看著雅筠,“但是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涵妮更重,我不要你為了她而傷了自己的身體。”</br> “你不喜歡她!”雅筠輕喊著,帶著點神經質,“你一直不喜歡涵妮!”</br> “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雅筠,”楊子明深蹙著眉說,“你明知道我也很關懷她,我給她請醫(yī)生,給她治療,用盡一切我能用的辦法……”</br> “但是你并不愛她,我知道的,”雅筠失神地嘆息了,“假若當初……”</br> “算了,雅筠,”子明打斷了她,“過去的事還提它干嗎?我們聽命吧!看命運怎樣安排吧!”</br> “我們不該把云樓留在家里住的,我知道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一定會發(fā)生!”</br> “留云樓住是你的意思,是不?”子明溫和地說。</br> “是的,是我的意思,我本以為……我怎會料到現在這種局面呢!我一定要想辦法分開這兩個孩子!”</br> “你何不聽其自然呢?”子明說,“該來的一定會來,你避免也避免不了。你又焉知道戀愛對涵妮絕對有害呢?許多人力沒有辦法治療的病癥在愛情的力量下反而會不治而愈,這種例子也不少呀!”</br> “但是……但是……她根本不能結婚呀!而且,這太冒險……”</br> “讓他們去吧!雅筠。”</br> “不行!你不關心涵妮,你寧可讓她……”</br> “停住!雅筠!”子明抓住了雅筠的胳膊,瞪視著她,“別說傷感情的話,你明知道這孩子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是嗎?我和你一樣希望她健康,希望她活得好,是嗎?如果有風暴要來臨,我們要一齊來對付它,是不是?我們曾經共同對付過許多風暴,是不是?別故意歪曲我,雅筠!”</br> “子明!”雅筠撲在子明肩上,含淚喊,“我那么擔心!那么擔心!”</br> “好吧,我和云樓談談,好不?或者,干脆讓他搬到宿舍去住,怎樣?”</br>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知道要阻止他們兩個的接近!”</br> “那么,這事交給我辦吧,你能不能不再煩惱了?”</br> 雅筠拭去了淚痕,子明深深地望著她,多少年了,涵妮的陰影籠罩著這個家,這是懲罰!是的,這是懲罰!雅筠,這比凌遲處死還痛苦,它在一點點地割裂著這顆母性的心。這是懲罰,是嗎?多年以前,那個凌厲的老太太指著雅筠詛咒的話依稀在耳:</br> “你要得到報應!你要得到報應!”</br> 這樣的報應豈不太殘忍!他想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云樓,涵妮,雅筠……一些紛雜的思想困擾著他。是的,留云樓在家里住是不智的事,很不智的事,涵妮生活中幾乎根本接觸不到男孩子,她又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萬一墜入情網,就注定是個悲劇,絕不可能有好的結局,雅筠是對的。他想著,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煩惱,是的,這事必須及時制止!</br> 但是,人類有許許多多的事,何嘗是人力所能制止的呢?楊子明還來不及對云樓說什么,愛神卻已經先一步張起了它的弓箭了。</br> 這天,云樓的課比較重,晚上又有系里籌備的一個迎新舞會,因此,他早上出門之后就沒有再回楊家,晚上直接去參加了舞會。等到舞會散會之后,已經是深夜了。好在楊子明為了使他方便起見,給他配了一份大門鑰匙,所以他不必擔心回家太晚會叫不開門。從舞會會場出來,他看到滿天繁星,街上的空氣又那樣清新,他就決定安步當車,慢慢地散步回去。</br> 他走了將近一小時,才回到楊家。深夜的空氣讓他神清氣爽,心情愉快。開了大門,他輕輕地吹著口哨,穿過花園,客廳的燈還亮著,誰沒睡?他愣了愣,涵妮嗎?那夜游慣了的小女神?不會,他沒有聽到琴聲。那么,是雅筠了?楊子明是一向早睡的。</br> 輕輕推開客廳的門,他的目光先習慣性地掃向鋼琴前面,那位子空著,涵妮不在。轉過身子,他卻猛地吃了一驚,在長沙發(fā)上,蜷臥著一團白色的東西,是什么?他走過去,看清楚了,那竟是涵妮!她蜷在那兒,已經睡著了,黑色的長發(fā)鋪在一個紅色的靠塾上,襯得那張小臉尤其蒼白,睫毛靜靜地垂著,眉峰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很安寧。那件白色的睡袍裹著她,那樣瘦瘦小小的,蜷在那兒像一只小波斯貓,動人楚楚的,可憐兮兮的。</br> 云樓站在那兒,好長一段時間,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她。剛剛從一個舞會回來,看到許多妝扮入時的、活潑艷麗的少女,現在再和涵妮相對,他有種模糊的、不真實的感覺。涵妮,她像是不屬于人間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渾身竟不雜一絲一毫的世俗味。</br> 夜風從敞開的窗口里吹進來,拂動了她的衣衫和頭發(fā),她蠕動了一下,沙發(fā)那樣窄,她顯然睡得很不舒服。她的頭側向里面,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后,忽然間,她醒了,張開了眼睛,她轉過頭,直視著云樓,有好幾秒鐘,她就直望著他,不動也不說話。接著,她發(fā)出一聲輕喊,從沙發(fā)里直跳了起來。</br> “噢!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br> 云樓蹲下身子,審視著她,問:“你怎么在這兒睡覺?為什么不在房里睡?當心吹了風又要咳嗽。”</br> “我在等你嘛!”涵妮說,大大的眼睛坦白地望著他,眼里還余存著驚懼和不安,“我以為你回香港去了,再也不來了。”</br> “回香港?”云樓一愣,這孩子在說些什么?等他?等得這樣三更半夜?涵妮,你多傻氣!</br> “是的,媽媽告訴我,說你可能要回香港了,”她凝視著他,嘴唇微微地發(fā)著顫,她顯然在克制著自己,“我知道,你準備要不告而別了。”</br> “楊伯母對你說的?我要回香港?”云樓驚問,接著,他立即明白了。他并不笨,他是敏感而聰明的,他懂得這句話的背后藏著些什么了。換言之,楊家對他的接待已成過去,他們馬上會對他提出來,讓他搬出去。為了什么?涵妮。必然的,他們在防備他。那天晚上,雅筠和他的談話還句句清晰。為了保護涵妮,他們不惜趕他走,并且已經向涵妮謊稱他要回香港了。他的眉頭不知不覺地鎖了起來,為了保護涵妮,真是為了保護涵妮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br> 看到他緊鎖的眉頭和沉吟的臉色,涵妮更加蒼白了。她用一只微微發(fā)熱的手抓住了他,“你真的要走?是不是?”</br> “涵妮,”他望著她,那熱切的眸子每次都令他心痛。他覺得很難措辭了,假若楊家不歡迎他,他是沒有道理賴在這兒的。他可以去住宿舍,可以去租房子住,楊家到底不是他的家啊!“涵妮,”他再喊了一聲,終于答非所問地說:“你該上樓睡覺了。”</br> “我不睡,”涵妮說,緊盯住他,盯得那么固執(zhí)而熱烈。然后,她的眼睛潮濕了,潮濕了,她的嘴唇顫抖著,猛然間,她把頭埋進弓起的膝上的睡袍里,開始沉痛地啜泣起來。</br> “涵妮!”云樓吃驚了,抓住她的手臂,他喊著,“涵妮!你不要哭,千萬別哭!”</br> “我什么都沒有,”涵妮悲悲切切地說,聲音從睡袍中壓抑地透了出來。“你也要走了,于是,我什么都沒有了。”</br> “涵妮!”云樓焦灼地喊著,涵妮的眼淚絞痛了他的五臟六腑,他迫切地說,“我從沒說過我要走,是不是?我說過嗎?我從沒說過啊!”</br> 涵妮抬起了頭來,被眼淚浸過的眼睛顯得更大了,更亮了。她癡癡地望著他,說:“那么,你不走了,是不?請你不要走,”她懇求地注視著他。“請不要走,云樓,我可以為你做許多事情,我彈琴給你聽,唱歌給你聽,你畫畫的時候我給你做模特兒,我還可以幫你洗畫筆,幫你裁畫紙,你上課的時候我就在家里等你回來……”</br> “涵妮!”他喊,聲音啞而澀,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濕了,“涵妮。”他重復地喊著。</br> “你不要走,”涵妮繼續(xù)說,“記得你第一天來的時候,夜里坐在樓梯上聽我彈琴嗎?我那天彈琴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想,如果有個人能夠聽我彈琴,能夠欣賞我的琴,能夠跟我談談說說,我就再也沒有可求的了。我愿意為他做一切的事情,為他彈一輩子的琴……我一面彈,我就一面想著這些,然后,我站起身子,一回頭,你就坐在那兒,坐在那樓梯上,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我那么吃驚,但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你是神仙派來的,派給我的。我知道,我要為你彈一輩子琴了,不是別人,就是你!我多高興,高興得睡不著覺。哦,云樓!”她潮濕的眼睛深深地望著他,一直望到他內心深處去,“翠薇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你是我的!這些天來,我只是為你生存著的,為你吃,為你睡,為你彈琴,為你唱歌……可是……可是……”她重新啜泣起來,“你要走了!你要不聲不響地走了!為什么呢?我對你不好嗎?爸爸媽媽對你不好嗎?你——你——”她的喉嚨哽塞,淚把聲音遮住了,她無法再繼續(xù)說下去,用手蒙住臉,她泣不成聲。</br> 這一篇敘述把云樓折倒了,他呆呆地瞪視著涵妮,這樣坦白的一篇敘述,這樣強烈的、一廂情愿的一份感情!誰能抗拒?誰生下來是泥塑木雕的?涵妮,她能把鐵熔成水,冰化為火。涵妮,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他捉住了她的手,想把它從她臉上拉下去,但她緊按住臉不放。他喊著:</br> “涵妮!你看我!涵妮!”</br> “不!不!”涵妮哭著,“你好壞!你沒有良心!你忘恩負義!你欺侮人!”</br> “涵妮!”他喊著,終于拉下了她的手,那蒼白的小臉淚痕遍布,那對浸著淚水的眸子哀楚地望著他,使他每根神經都痛楚起來。雅筠的警告從窗口飛走了,他瞪著她,喃喃地說:“涵妮,我不走,我永不走,沒有人能把我從你身邊趕走了!”</br> 她發(fā)出一聲低喊,忽然用手抱住了他脖子,他愣了愣,立即,有股熱流竄進了他的身體,他猛地抱緊了她,那身子那樣瘦,那樣小,他覺得一陣心痛。干脆把她抱了起來,他站直身子,她躺在他的懷中,輕得像一片小羽毛,他望著她的臉,那勻勻凈凈的小臉,那熱烈如火的眼睛,那微顫著的、可憐兮兮的小嘴唇。</br> “我要吻你。”他說,喉嚨喑啞,“閉上你的眼睛,別這樣瞪著我。”</br> 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于是,他的嘴唇輕輕地蓋上了她的唇。好一會兒,他抬起了頭,她的睫毛揚起了,定定地看著他,雙眸如醉。</br> “我愛你。”他低語。</br> “你——?”她瞪著他,不解似的蹙起了眉,仿佛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br> “我愛你,涵妮。”他重復地說。</br> 她仍然蹙著眉,愣愣地看著他。</br> “你懂了嗎?涵妮,”他注視著她,然后一連串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br> 她重新閉上眼睛,再張開來的時候,她的眼里又漾著淚,什么話都不說,她只是長長久久地看著他。</br> “你怎么了?你為什么不說話?”云樓問,把她放在沙發(fā)上,自己跪在她的面前,握著她的雙手,“你怪我了嗎?我不該說嗎?我冒犯了你嗎?”</br> “噓!輕聲一點!”她把一個手指頭按在他的唇上,滿面涌起了紅暈,像做夢一般地,她低聲地說,“讓我再陶醉一下。你再說一遍好嗎?”</br> “說什么?”</br> “你剛剛說的。”</br> “我愛你。”</br> 這次,她的神志像是清楚了,她好像到這時才聽清云樓說的是什么,她喊了一聲,喊得那么響,他猜樓上的人一定都被驚醒了。“噢!云樓!”她喊著,“云樓!你不可以哄我,我會認真的呢!”</br> “哄你?涵妮?”云樓全心靈都被感情充滿了,他熱烈而激動地說:“我哄你嗎?涵妮?你看著我,我像是開玩笑嗎?我像是逢場作戲嗎?我告訴你,我愛你,從第一夜在這客廳看到你的時候就開始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會有這樣強烈而奔放的感情!涵妮,涵妮,我不能欺騙你,我愛你,愛你,愛你!”</br> “哦,”涵妮的手握住了胸前的衣服,她紅暈的臉龐又變得蒼白了,“我會暈倒,”她喘著氣說,“我會高興得暈倒!我告訴你,我會暈倒!”</br> 說著,她的身子一陣痙攣,她的頭向后仰,身子搖搖欲墜,云樓扶住了她,大叫著說:</br> “涵妮!涵妮!涵妮!”</br> 但是,她的眼睛閉了下來,嘴唇變成了灰紫色,她再痙攣了一下,終于昏倒在沙發(fā)上了。云樓大驚失色,他抱著她,狂呼著喊:</br> “涵妮!涵妮!涵妮!”</br> 一陣腳步響,雅筠像旋風一樣沖下了樓梯,站在他們面前了。看到這一切,她馬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沖到電話機旁邊,她迫不及待地撥了李醫(yī)生的號,一面對云樓喊著:</br> “不要動她,讓她躺平!”</br> 云樓昏亂地看著涵妮,他立即了解了情況的嚴重性,放平了涵妮的身子,他瞪著她,腦中一片凌亂雜沓的思潮,血液凝結,神思昏然。怎么會這樣的呢?怎么會呢?他做錯了什么?他那樣愛她,他告訴她的都是他內心深處的言語,卻怎么會造成這樣的局面?</br> 雅筠接通了電話,李大夫是涵妮多年的醫(yī)師,接到電話后,答應立即就來。掛斷了電話,雅筠又沖到云樓的面前,瞪視著云樓,她激動地喊著說:</br> “你對她做了些什么?你?”</br> “我?”云樓愕然地說,他已經驚慌失措,神志迷惘了,雅筠嚴重的、責備的語氣使他更加昏亂。望著涵妮,他痛苦地說:“我沒料到,我完全沒料到會這樣!”</br> “我警告過你!我叫你離開她!”雅筠繼續(xù)喊,眼淚奪眶而出,“你會殺了她!你會殺了她!”</br> 楊子明也聞聲而至,跑了過來,他先拿起涵妮的手腕,按了按她的脈搏,然后,他放下她的手,對雅筠安慰地說:</br> “鎮(zhèn)靜一點,雅筠,她的脈搏還好,或者沒什么關系。云樓,你站起來吧!”</br> 云樓這才發(fā)現自己還跪在涵妮的面前,他被動地站起身子,仍然傻愣愣地瞪視著涵妮。雅筠走過去,坐在涵妮的身邊,她一會兒握握她的手,一會兒握握她的腳,流著淚說:</br> “我知道會出事,我就知道會出事!”抬起頭來,她銳利地盯著云樓說:“你這傻瓜!你跟她說了些什么?你這魯莽的、不懂事的傻瓜!你何苦招惹她呢?你何苦?你何苦?”</br> 云樓緊咬了一下牙,在目前這個局面之下,不是他申辯的時候,何況,他也無心于申辯,他全心都在涵妮身上。涵妮,你一定要沒事才行,涵妮,我愛你,我沒想到會害你!涵妮!涵妮!醒來吧!涵妮!</br> 醫(yī)生終于來了,李大夫是專門研究心臟病的專家,十幾年來,他給涵妮診斷、治療,因而與楊家也成了朋友,他眼見著涵妮從一個小姑娘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對這女孩,他也有份父親般的憐愛之情。尤其,只有他最清楚這女孩的身體情況,像風雨飄搖中的一點燭光,誰知道她將在哪一分鐘熄滅?到了楊家,他立即展開診斷,還好,脈搏并不太弱,他取出了針藥,給她馬上注射了兩針。雅筠在旁邊緊張地問:</br> “她怎樣?她會好嗎?”</br> “沒關系,她會好,”李大夫說,“她馬上就會醒來,但是,你們最好避免讓她再發(fā)病,要知道每一次昏倒,她都可能不再醒來了!”</br> “哦!”雅筠神經崩潰地用手蒙住臉,“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我已經那么小心!我每天擔心得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哦!李大夫,你一定要想辦法治好她!你一定要想辦法!”</br> “楊太太,鎮(zhèn)靜一點吧!還并不到絕望的地步,是不?”李大夫只能空泛地安慰著。</br> “我們還可以希望一些奇跡。給她多吃點好的,讓她多休息,別刺激她,除了小心調護之外,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他看著雅筠,可以看到她身心雙方面的負荷,“還有,楊太太,你也得注意自己,你這樣長時間地神經緊張會生病,我開一點鎮(zhèn)定劑給你吧!”</br> “你確定涵妮現在沒關系嗎?”雅筠問。</br> “她會好的。”李大夫站起身來,看了看躺在那兒的涵妮,“給她蓋點東西,保持她手腳的暖和,暫時別移動她。她醒來后可能會很疲倦。”李大夫這時才想起來,“怎么發(fā)生的?”</br> 楊子明夫婦不約而同地把眼光落在云樓身上,云樓抬起眼睛來,看了楊子明一眼,他感覺到室內那種壓力,一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像個兇手,望著涵妮,他咬緊了牙,一種痛楚的、無奈的、委屈的感覺像潮水般洶涌而至。在這一瞬間,他面對的是自己的自尊、感情,和涵妮的生命。于是,他毅然地一甩頭,說:</br> “楊伯伯,如果您認為我應該離開這兒,我可以馬上就搬走!”</br> 李大夫明白了。他們可以防止涵妮生病,可以增加她的營養(yǎng),可以注意她的生活,卻無法讓她不戀愛!他嘆了口氣,上帝對它制造的生命都有良好的安排,這已不是人力可以解決的事情了。提起了醫(yī)藥箱,他告辭了。</br> 楊氏夫婦送李大夫出了門,這兒,云樓解下他的西裝上衣,蓋在涵妮的身上,他就坐在沙發(fā)旁邊,凄苦地、哀愁地看著涵妮那張蒼白的小臉。閉上眼睛,他低低地,默禱似的說:</br> “涵妮,我該怎么辦?”</br> 楊子明和雅筠折了回來,同一時間,涵妮呻吟了一聲,慢慢地張開了眼睛。雅筠立即撲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含著淚望著她,問:</br> “你怎樣了?涵妮?你把我嚇死了。”</br> 涵妮揚起了睫毛,望著雅筠,她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昏暈后的恍惚,接著,她就突然振奮了,她緊張地想支起身子來,雅筠按住了她,急急地問:</br> “你干嗎?你暫時躺著,不要動。”</br> “他呢?”涵妮問。</br> “誰?”雅筠不解地問。</br> 但是,涵妮沒有再回答,她已經看見云樓了。兩人的眼光一旦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來了。她定定地望著云樓,望得那樣癡,那樣熱烈,那樣長久。云樓也呆呆地看著她,他心中充滿了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嘴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深深地凝視著她。好半天好半天好半天,他們兩人就這樣彼此注視著,完全忘記了這屋里除了他們還有其他的人,他們彼此看得呆了,看得傻了,看得癡了。楊子明夫婦目睹這一幕,不禁也看得呆了。</br> 不知道過了多久,涵妮才輕輕地開了口,仍然望著云樓,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br> “對不起,云樓,我抱歉我昏過去了。我要告訴你,我沒有什么,只是太高興了。”</br> 云樓默然不語。</br> “你生氣了嗎?”涵妮擔憂地說,“你不要生我的氣,我以后不再昏倒了,我保證。”她說得那么傻氣,但卻是一本正經的,好像昏不昏倒都可以由她控制似的。</br> “你不要生氣,好嗎?”</br> “別傻,涵妮,”云樓的聲音喑啞,帶著點兒魯莽,他覺得有眼淚往自己的眼眶里沖,“沒有人會跟你生氣的,涵妮。”</br> “那你為什么這樣皺起眉頭來呢?”涵妮問,關懷地看著他,帶著股小心的、討好的神情,“你為什么這樣憂愁?為什么呢?”</br> “沒有什么,涵妮。”云樓不得已地掉轉了頭,去看著窗外。他怕會無法控制自己,而在楊子明及雅筠面前失態(tài)。他的冷淡卻嚴重地刺傷了涵妮。她驚疑地回過頭來,望著雅筠。在他們對話這段時間內,雅筠早就看得出神了。</br> “媽,”涵妮喊著,帶著份敏感,“你說他了,是嗎?媽,我暈倒不是他的過失,真的。”她又熱烈地望向云樓,“你不會走吧?”她提心吊膽地問,“你不會離開我吧,云樓?”</br> 云樓很快地看了雅筠一眼,對于雅筠剛才對他那些嚴厲的責備,他很有些耿耿于懷,而且,這問題是難以答復的,他剛剛已對楊子明表示過離去的意思。他痛苦地看了看涵妮,狠下心來一語不發(fā)。</br> 涵妮驚惶了,失措了。她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衣服,慌亂地說:</br> “媽,媽,他是什么意思?媽?媽?”她像個無助的孩子,碰到問題向母親求救一般,緊揉著雅筠的衣服。</br> “他會留在這兒。”楊子明堅定地說,走上前去,把手按在涵妮的額上,“你好好地休息吧,我告訴你,他會留在這兒!”</br> “可是,他在生氣呢!”涵妮帶著淚說,“他不理人昵!”</br> 云樓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他拂開了楊子明和雅筠,一下子跪在涵妮面前的地秘上,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光里帶著狂野的、不顧一切的熱情,他急促地說:</br> “聽著,涵妮,我會留在這里!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我會照顧你,愛你,不離開你!哪怕我?guī)Ыo你的是噩運和不幸!”</br> 雅筠瞪大了眼睛,望著云樓,滿臉凍結著恐慌和驚怖,仿佛聽到的是個死亡的宣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