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br> 好漫長的一個下午,我只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子,望著窗玻璃上陽光的閃爍,望著竹影綽約的移動,望著一窗明亮的日光轉(zhuǎn)為暗紅的霞光。四周很靜很靜,沒有一點聲息。章伯母曾三度來敲我的房門,并且輕喚我的名字,由于我沒有答應,她一定以為我睡著了,也就悄悄地退開了。我躺著,心情恍惚迷離,時而若有所得,時而又若有所失。黃昏的時候,我睡著了一會兒,睡得很不安穩(wěn),凌風和韋白的影子像縱橫的兩條線,交織成一張大網(wǎng),我在網(wǎng)里掙扎,喊叫。那網(wǎng)纏住我,使我無法呼吸。我喊著,叫著,突然從夢中驚醒,一頭一臉的冷汗,坐起身來,我怔忡不寧地呆坐著,好一會兒,才拭去額上的汗珠,試著從床上站起來,一下午的躺臥讓我筋骨酸痛,噩夢使我頭腦昏沉,而且,我餓了。</br> 我坐在鏡子前面,審視著我自己,我的面頰蒼白,眼神枯澀,頭發(fā)凌亂地紛披在頰邊額前。拿起一把梳子,我不經(jīng)心地梳平了頭發(fā),丟掉發(fā)刷,我嘆口氣,忽然覺得一切都那樣讓人煩躁,我該怎么辦?發(fā)生了和凌風這種事情之后,我如何再能在青青農(nóng)場住下去?但是,離開這兒嗎?媽媽爸爸的事情怎樣了?何處是我的家?我能回到哪兒去?而且……而且……我怎能離開這兒的陽光、草原、樹林、溪流、夢湖和苦情花?</br> 繞著房間,我在房里走來走去,不斷地走,直到我的腿疲倦。窗上的霞光更紅了,打開窗子,我注視遠處一天的紅霞,天邊在燃燒,竹葉的頂梢也在燃燒,紫色、紅色、橙色的云在玩著游戲,忽然聚在一起,忽而分散各處。我深深呼吸,透過竹葉的晚風沁涼清爽,我把發(fā)熱的面頰貼在窗欞上,我愛這兒!我愛青青農(nóng)場!我愛這兒的云,這兒的山,這兒的樹和落日!</br> 又有人敲門,我聽到凌云細聲細氣的低喊:</br> “詠薇!詠薇!”</br> 我甩甩頭,思甩不走那份煩惱。打開房門,凌云拿著她的刺繡站在房門口,一臉盈盈的笑。</br> “詠薇,你怎樣了?媽媽要我來看看你。”</br> “我沒什么,”我說,咬了咬嘴唇。“只是有些頭暈。”</br> “一定是中了暑,”她從裙子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油。“試試這個。”</br> 我接過去。她走了進來,把剌繡繃子放在桌上,我抹了一些薄荷油在額上,又抹了一點在鼻子下面,我喜歡聞那股涼涼的薄荷香。凌云倚著桌子,她白晳的皮膚帶著微紅,我這才了解古人描寫好皮膚為什么用“吹彈得破”四個字。桌上,她那精致的刺繡品似乎特別刺目,菊花、短籬和蘆草。</br>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我喃喃地念,“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br> “嗯?”凌云張大眼睛望著我,“你在說什么?”</br> “你不知道這幾個句子嗎?”我凝視她,“你沒聽說過這幾句?這是曹雪序芹的句子。”</br>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白而無邪,“我很少看書,尤其是詩,我看不懂。”</br> 我愣了愣。</br> “那么,你如何去了解他的思想領(lǐng)域?”我沖口而出地說。</br> “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說什么?”</br> “我說——”我咽住了,算了,何必呢?這不是我管得著的事,像韋白說的,人生沒有辦法分析和解釋,也沒有辦法透徹地了解,我何苦一定要探究出道理來?何況,男女相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那是偶然加上緣分再加上第六感第七感的吸引,所等于出來的東西。“我沒有說什么,”我搖搖頭。“我心情不好。”</br> “你在想家?”她問,“想你媽媽?”</br> “我——”我再搖搖頭,“我不知道。或者,我應該回臺北去了。”</br> “不要!詠薇!”她由衷地喊,熱情地抓住我的手。“你不會這么快就回去,是不?我們都這么喜歡你,你一定要再住一段時候,你走了,我又要寂寞了。”</br> “你不會寂寞。”我慢慢地說。</br> “會的!一定會!”她喊,“別走,詠薇,再過幾天,樹林里的槭樹都會轉(zhuǎn)紅了,冬天,我們可以到合歡山上去賞雪,我保管你會收集到許多小說資料,你在臺灣見過雪嗎?”</br> “沒有。”</br> “留到冬天,詠薇,合歡山上積雪盈尺,我們可以去堆雪人,霧社的櫻花也開了,那兒也有一個湖,他們叫它碧湖,湖邊遍地遍野的櫻櫻花,盛開的時候紅白相映,幾里外都可以看到。詠薇,留到冬天,這兒的冬天比夏天更美,你會愛上它的,我向你保證!”</br> 何必等到冬天?即使是夏天,我也已經(jīng)愛上它了。倚著窗子,我默默地出神。如果沒有凌風,如果沒有上午那倒楣的一幕!</br> 章伯母忽然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手里拿著一個盤子,里面是幾個熱氣蒸騰的包子,顯然是剛剛蒸好的,帶著溫暖和煦的笑容,她說:</br> “詠薇,你一定餓了,中午沒吃飯。來,嘗嘗這包子味道如何?這是我自己包的,你章伯伯最愛吃面食。”</br> 新蒸的包子發(fā)出誘人的香味,我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餓了。拿起一個,我立即吃了起來,青菜豬肉焰,沒有什么特別的作料,卻美味可口。章伯母望著我,關(guān)懷地問:</br> “臉色是不大好,怎么了?是不是太陽曬得太多?”</br> “沒有什么。”我搖搖頭,勉強地笑笑。</br> “詠薇在想家,”凌云接了口。“她說要回臺北去,我正在勸她呢!”</br> 章伯母深思地看著我,帶著狐疑的神色。</br> “是怎么一回事?”她警覺地問,“發(fā)生了什么?是你章伯伯又對你說了什么嗎?”</br> “沒有,不是的!”我猛烈地搖頭,“真的沒什么。”</br> “你不會無緣無故想回家,”章伯母說,輕輕地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告訴我,是怎么一回事?”</br> “沒有事,只是,我忽然很想媽媽,”我說,突然感到眼眶發(fā)熱,沒來由的淚水充斥在眼眶里,我轉(zhuǎn)過頭,用不穩(wěn)定的聲調(diào)說,“我只是想回去!”</br> 章伯母的手臂圈住了我,她仔細地審視我的臉,然后,她輕聲說:</br> “好了,詠薇,別煩惱,嗯?我會査出你是為了什么,我不會饒恕那個讓你難堪的人,至于回臺北,你不是真心的吧?詠薇?”</br> 我默然不語,章伯母拍拍我的肩。</br> “讓凌云陪你出去走走,好嗎?”</br> 我搖搖頭,我寧愿自己一個人。</br> 走出了幽篁小筑,我無情無緒地穿過鴿房。秀荷正趕著羊群歸欄,我望著她把它們趕進羊欄里,凌霄站在一邊計數(shù)。那些毛茸茸的動物彼此擠著,笨頭笨腦卻又十分溫柔,不知道它們的世界里,有沒有煩惱和感情的糾葛?人類太聰明,所以就最會給自己制造問題和痛苦了。</br> 凌霄望著我。</br> “聽說你不舒服,詠薇。”</br> “沒什么,”我說,“天氣太悶了。”</br> 天氣確實相當悶熱,涼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遠處的晚霞紅得有些不正常,更多的黑色的云層在移近。靠山邊的樹林和烏云接在一起,成為黑壓壓的一大片。我向前面走去,一面對凌霄說:</br> “如果我回來晚了,不要等我吃晚飯,我已經(jīng)吃過包子了。”</br> “你最好不要走得太遠,”他看了看天空。“天色不對,恐怕會下雨。”</br> 即使下雨,能淋淋雨也不錯,我心頭正熱烘供的煩躁得難受。離開了他,我向溪邊走去,直覺地認為溪水可以治療我的煩惱。到了溪邊,我走下河堤,脫下鞋子,踩進冰冰涼涼的水中。低著頭,我看著水中自己的影子,看著流水從我腳下流過,看著云、山和樹的倒影,還看著那些靜臥在溪底的鵝卵石。我心中的煩躁果然逐漸平息,但,起而代之的,卻是一份迷迷惘惘的空虛之感。流水在流著,流走了幾千萬世代人類的煩惱和歡樂。現(xiàn)在我站在這兒,它從我腳下流去,若干年后,當我尸骨已寒,它仍然會繼續(xù)地流。生命是多么多么地渺小!無知無覺的世界才是永恒的,有知有覺的世界就有死亡。不過,如果沒有我,也就沒有世界了,不是么?因為我存在,所以我能看到云和山,樹和流水,如果沒有我,這些東西的存在與否我全都不得而知,這樣說來,“我”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了。</br> 我的思想就這樣浮游在“有我”與“無我”的境界里,朦朦朧朧地在探索生命的奧秘。第一聲雷響并沒有驚動我,第一滴雨點擊破了水面,我那樣陶醉地看著那被雨點劃出的漣漪,一圈圈地向外擴散。第二滴雨點,第三滴雨點,第四滴,第五滴……成千成萬滴雨點落了下來,無數(shù)的漣漪,無數(shù)個圓圈,擴散,又擴散。第一陣狂風和第二陣幾乎是接踵而來的,我聽到樹林在掙扎呻吟,我的裙子飛卷了起來,頭發(fā)撲上了我的面頰,然后,“唰”的一聲,雨點驟然加大,狂猛地一瀉而下。我跳出了小溪,在這樣的狂風急雨下漫步絕非享受,我希望能在全身濕透之前趕回幽篁小筑。</br> 我向前奔跑起來,一手提著我的鞋子。雨聲如萬馬奔騰,雷鳴和閃電使整個的原野蒙上了一層恐怖的氣氛,四面密集的烏云把黃昏天際的彩霞一掃而空,黑暗幾乎是立即就降臨了。我加快速度奔跑,歸途必須經(jīng)過的樹林在望了,我躥進了樹林,沿著小路奔跑出去,剛剛要奔出樹林,迎面一個男人跑了進來,和我撞了一個滿懷,我尖叫了一聲,看到從那人身上落下的顏料和畫筆,我松了一口氣,最起碼,這不是什么怪物,抬起頭來,我說:</br> “余亞南,是你。”</br> 他攬住我,眉毛和頭發(fā)上都掛著水珠,他身上和我一樣潮濕。樹林里雖然幽暗,雨點卻被樹葉擋住了大部分,只是風吹過來的時候,樹葉上篩下的雨水就更其猛烈。他的手圍住我的肩膀,把我額前濕淋淋的頭發(fā)掠向腦后,他注視著我說:</br> “我有沒有撞痛你?”</br> “還好,只是嚇了我一大跳。”</br> 他微笑,黑幽幽的眼睛閃著一種特殊的光。</br> “你以為我會傷害你?”他問,“我看我們還是在樹林里避避雨吧,找一個安全一點的地方,怎樣?”</br> “樹林里不是最危險嗎?”我說,“當心被雷劈到。”</br> 他拉著我走到一塊由樹葉和藤蔓組成的天然篷帳下面,地上積滿了落葉,雖然潮濕,卻很柔軟,他說:</br> “這兒怎樣?只要沒有大樹干,就不會被雷打到。而且,這種夏季的暴雨馬上會過去。”</br> 他把畫板放在落葉上,讓我坐在上面,樹林里黑暗而恐怖,他問:</br> “你害怕嗎?你在發(fā)抖。”</br> “不是害怕,是冷。”我說,濕衣服緊貼在我身上,風吹在身上,有著濃重的涼意。</br> “靠著我,”他不由分說地用手抱住了我,他的手臂環(huán)住了我的腰。“這樣會暖和一些。”</br> 我的背脊本能地挺直了一下,一種不安的感覺襲上了我的心頭,他沒有忽略我身體的僵硬,十分溫柔地,他輕聲說:</br> “你怕我嗎?詠薇?我不會傷害你的。”</br> “我——知道。”我囁嚅著。</br> 雨仍然在狂驟地奔瀉,呼號的風從原野上竄進林內(nèi),樹枝折斷了,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雷聲震動了大地,閃電像龍舌吐信,四周各種聲響如同鬼泣神號。我和一個不大熟悉的男人同在一個黑暗的樹林里,這給我一種完全不真實的感覺。</br> “詠薇,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站在水里,像一道天際的彩虹。”</br> 他輕輕地開了口,聲音低而柔,帶著一股蠱惑和催眠的力量。</br> 我默然不語。</br> “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可是,你給我的印象卻很深刻,你的臉龐充滿了靈性,眼睛蘊藏著智慧,每次我見著你,就像見到了光一樣,不由自主地受你吸引,有時我會幻覺,你就是《珍妮的畫像》里的珍妮,是我的珍妮,我的靈感。”他停了一下。“你會認為我太冒昧嗎?”我那份不安的感覺更重了,我試著想離開他,但他把我攬得更緊了一些。</br> “你會認為我冒昧嗎?”他重復地問。</br> “哦,不,”我勉強地說,“只是——我沒你說的那么好。”</br> “你是的,你自己不了解,”他固執(zhí)地說,“別動,詠薇,你該不是怕那個閃電吧?它不會傷到你的。我剛剛說你像我的靈感,你愿意讓我?guī)湍惝嫃埾駟幔空驹谒叄坪吞焓悄愕谋尘埃瑯渲Φ挠白臃髟谒妫阄⑽⒌貜澲曀锏牡褂啊@會是一張得到國際藝術(shù)沙龍入選的作品。詠薇,你相信我會成為一個畫家嗎?”</br> “當然,”我咽了一口口水。“我相信。”</br> “你愿不愿意幫助我?”</br> 雨小了些,風似乎也收了勢,我傾聽著,那突來的暴風雨像是已經(jīng)過去了。</br> “你聽到我的話了嗎?詠薇?”</br> “是的,我聽到了,”我急忙說,頭頂?shù)臉渲ι贤蝗粋鱽砹锁B鳴,在大雨傾盆的時候它們不知躲向何方?一只鳥聲喚來了無數(shù)小鳥的和鳴,吱吱喳喳的充滿了喜悅和活力。“只要我能夠幫助你。”</br> “你一定能夠,我告訴你……”</br> 我跳了起來,雨是真的停了。</br> “雨停了,”我急急地說,“我要趕回幽篁小筑去吃晚飯,謝謝你,余亞南,隨時我愿意做你的模特兒!”</br> 我轉(zhuǎn)過身子,沒有再等他表示意見,就向竹林外走去,走了好遠,我又回身對他喊了句再見,心底有種不忍的感覺,因為他獨自停留在黑暗的林內(nèi),默默不語,仿佛對我的突然離去做沉默的抗議,我不知道是不是傷了他的心,但林外涼爽而濕潤的空氣使我舒服多了。</br> 烏云已經(jīng)無影無蹤,天際比剛剛亮了許多,但暮色十分濃厚。小草上全沾著亮晶晶的水珠,低洼之處水流成河。我提著鞋子,赤著腳向幽篁小筑走,渾身濕淋淋的,我必須從后門回去,我不愿意別人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br> 風吹過來,清清涼涼的,帶著小草的甜味,昏暗的暮色像層朦朧的薄霧,迷迷離離地籠罩在草原上。我看著那些點綴在草原上的槭樹,烏心木、和黃杞。想到凌云所說的,再過幾天,槭樹要轉(zhuǎn)紅了,綠色的草原上,疏疏落落地夾幾棵紅葉,必定美得誘人。我將離去嗎?我不知道。</br> 走進竹林,前面羊欄旁邊,有一棟小茅屋,是章家的柴房,我無聲無息地越過那半掩的門口。忽然間,我聽到門里一陣掙扎的聲音,有個人突然從門里沖了出來,我大吃一驚,瞪眼看去,是林綠綠!她也滿面驚愕地瞪著我,顯然沒料到我正在門外。她的衣服不整,頭發(fā)凌亂,衣服上還沾著許多稻草,臉上有種兇野的美麗。但她渾身沒有一點雨珠的痕跡,那么,她曾在柴房中躲過一陣大雨了。我正想和她說話,她卻一甩頭,轉(zhuǎn)身就向原野中跑去了。我呆了呆,還沒來得及移動,門里又沖出一個人來,看到了我,他猛地停住,我們面面相覷,我只聽得到我自己重重的呼吸聲。</br> 那是凌風!他上半身赤裸著,頭發(fā)是濕的,沾滿了破碎的稻草,長褲褲管上全是泥,衣服比林綠綠更不整齊,臉上同樣有著兇野的痕跡。</br>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然后我重重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掉頭就向房里走去。這就是凌風,我總算認清他了,總算認清他了!如此放蕩不羈的野蠻,他甚至不放過他哥哥的女朋友!</br> 他猛地攔在我面前。</br> “等一下,詠薇!”他喊。</br> 我啐了一口,恨恨地、輕蔑地、咬牙切齒地說:</br> “卑鄙!下流!”</br> 說完,我向屋里沖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強而有力,我的手臂如同折斷般地痛楚起來,我大叫:</br> “放開我!你這個無恥的下流胚!”</br> 他的臉逼近我,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憤怒地說:</br> “你以為……”他忽然咽住了要說的話,狡黯地收起了憤怒之色,換上個調(diào)侃而嘲弄的笑容,輕松地說:“你為什么這樣生氣?你在吃醋嗎?還是嫉妒?”</br> 我從沒有這樣憤怒過,咬著牙,我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從牙縫里迸出幾個不連續(xù)的字:</br> “你……你……你……”</br> 他收起了調(diào)侃的顏色,面部突然柔和了。</br> “好了,詠薇,犯不著氣成這樣,你需要馬上換掉濕衣服,當心生病!”</br> “不要你關(guān)心!”我總算迸出了一句話來,接著,別的話就傾筐而出:“你是個混蛋,章凌風!你沒有自尊,沒有人格!你是個標準的衣冠禽獸!我但愿沒有認識過像你這種下流而沒良心的人!虧你還受過大學教育,還……”</br> “住口!”他喊,憤怒又染上了他的眼睛,和我一樣地咬著牙,他說,“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你也沒有資格教訓我!別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遠不及林綠綠干凈!滾開!別再來煩我!”</br> 他把我用力一摔,我?guī)缀踝驳綁ι希兆〔阶樱覒嵢坏卦倏戳怂谎郏捅歼M了我的屋子。鎖上房門,我把自己擲在床上,頓時淚如泉涌,遏止不住地放聲痛哭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