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br> 何霜霜緩緩地駕著車子,遠(yuǎn)遠(yuǎn)地跟蹤著前面那輛摩托車。在蒼茫的暮色里,她仍可清晰地看到曉彤把面頰倚在魏如峰的背脊上。和那兩只小小的,纏在魏如峰腰上的胳膊。她咬住嘴唇,瞇起眼睛,望定了前面的目標(biāo),手心中微微地出著汗。有個念頭像毒蛇般在她腦中盤踞。她踩動油門,加快了速度,如果她就這樣對那輛摩托車沖過去,會有怎樣的結(jié)局?輾碎那一對熱戀中的男女,也輾碎她自己的可悲的戀情!車子的速度越來越快,那輛摩托車也越來越移近,幾乎已經(jīng)跳到她的車窗門口了,她猛然剎住車,把頭撲在方向盤上,一頭一身的冷汗。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那輛摩托車已經(jīng)馳得老遠(yuǎn)了,渾然不覺幾秒鐘前可能來臨的世界末日,那個瘦小的女孩仍然緊貼在前面的男人的背上。</br> 何霜霜拭去了額上的汗,重新發(fā)動了車子。感到腦中昏昏沉沉,四肢癱軟而無力。身子似乎也和她一樣的癱軟無力,那樣慢吞吞地向前面滑去。在一條巷子口,她看到魏如峰的摩托車停了,那個女孩子正跳下車來。何霜霜放慢了速度,凝視著前方。那女孩對魏如峰說了些什么,然后擺擺手做了個再見的姿勢,但是,魏如峰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于是,她站定了。他們就這樣拉著手彼此凝視。或者,他們只凝視了幾秒鐘,可是,在何霜霜的感覺上,他們已凝視了幾百個世紀(jì)。當(dāng)曉彤終于跑進(jìn)了巷子里,何霜霜就踩動油門,把車子疾馳到前面,停在那仍然對著空巷子癡癡注視的魏如峰身邊。</br> 魏如峰被汽車?yán)嚷曮@動了,他回過頭來,何霜霜的頭伸出了車窗,正帶著個嘲諷的微笑,冷冷地看著他。</br> “嗨!表哥,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還看什么?”</br> 魏如峰皺皺眉,問:</br> “你到這兒來做什么?”</br> “誰規(guī)定了我不可以到這里來?”霜霜挑戰(zhàn)似的問。</br> 魏如峰聳聳肩。</br> “你當(dāng)然可以來,只是未免太湊巧了!”</br> “湊巧?哈哈哈哈!”霜霜放肆地笑了起來,“由鈴蘭到這兒,車子走了二十五分鐘,你的速度真慢呀!”</br> “霜霜,你在跟蹤我們嗎?”</br> “只是想知道你的女友是哪一號的人物。原來就是顧家舞會里那個小土包子!表哥,你對女人的胃口越來越小了!據(jù)我看來,杜妮比她好得多了,你怎么舍棄杜妮而找上這個鄉(xiāng)巴佬,真讓人笑話!”</br> 魏如峰緊盯著霜霜問:</br> “你跟蹤了我們幾天了?”</br> “好多天,怎么樣?”</br> “你想要做什么?”</br> “不做什么!”霜霜滿不在乎地挑挑眉,“看她的樣子,還小得很哩,居然敢穿著制服和男朋友滿街亂跑,所謂名震臺灣的女中,出來的學(xué)生也不過如此!”</br> “她和你同年。”魏如峰冷冷地說,扶住車把,發(fā)動了車子。</br> “慢著!”霜霜喊,“表哥,請我吃飯去!中國之友社,然后跳舞,怎樣?把摩托車放到車后座去。”</br> 魏如峰默默地看著她,搖了搖頭。</br> “不行,霜霜。你可以去找顧家的三兄弟!”</br> “表哥!”霜霜叫,“我不要顧家三兄弟,你陪我去!”</br> “我有事!”魏如峰喊了一聲,頓時發(fā)動了車子,向前面沖去。</br> “表哥,你敢走!”霜霜大叫著,也踩動油門,想追上去。可是,立即她又放棄了,把車子熄了火,她頹然地把頭撲在方向盤上。聽著摩托車的馬達(dá)聲越走越遠(yuǎn),她感到渾身被人撕裂般地痛楚著。一時間,她想狂叫狂喊,她想捉住魏如峰,撕打他,唾罵他。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在方向盤上痛苦地轉(zhuǎn)著頭,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像害重病般窒息地呻吟著。</br> “喂,你病了嗎?”</br> 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邊響了起來,她沒有動。接著,那聲音又響了,是個嫩嫩的男性的聲音:</br> “我能不能幫你忙?”</br> 她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從睫毛下注視著他,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子,寬肩膀,長手,長腳。穿著件白襯衫,黃卡其布褲,盡管穿得不好,卻很有股帥勁,濃黑的頭發(fā)下是張年輕的,方方正正的臉,烏黑的眼珠似曾相識,兩道濃眉有點(diǎn)英雄氣概。那副雙手插在口袋里,挺立于暮色之中的樣子像一頭初長成的漂亮的公鹿。她坐正了身子,把頭發(fā)拂向腦后,懶洋洋地說:</br> “嗨!”</br> “你病了嗎?”他彎下腰來問。</br> 她聳聳肩。“病了,又怎樣?”</br> “要我?guī)湍忝幔俊彼麩嵝牡貑枴?lt;/br> 她瞇起眼睛來看看他。</br> “你會開車嗎?”她問。</br> “噢,”十分懊喪的一聲感嘆,“我不會。”</br> “那么,你怎樣幫我?”她斜視他,仿佛是貓兒在逗弄一只小老鼠。</br> “我……”囁嚅地,半天才吐出一聲,“你可以教我!”</br> 她笑了,打開車門,她說:</br> “進(jìn)來吧!”</br> 他坐了進(jìn)去,坐的是駕駛座旁邊的位子,方向盤仍然握在她的手中。</br> “我們到哪里去?”她扶著方向盤問。</br> “哦?”他看來頗為困惑,傻兮兮的,“你不是病了?”</br> “剛剛病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她說,發(fā)動車子,駛上了街道,一面轉(zhuǎn)過頭來說,“我還沒有吃飯,你陪我吃飯去,怎么樣?”</br> 他一驚,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終于吞吞吐吐地說:</br> “我沒有錢。”</br> 她大笑了,說:</br> “我請你!”</br> 車子迅速地向衡陽街駛?cè)ィ齻?cè)過頭來望望他,有種貓捉老鼠的殘忍的快樂,她喜歡他那股“嫩”勁和“傻”勁。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下巴上連胡子的影子都還沒有!她問:</br> “你叫什么名字?”</br> “楊曉白。”</br> 車子慢了一下,她頓了頓,說:</br> “什么?你再說一遍。”</br> “楊曉白。木易楊,早晨的曉,白顏色的白。”</br> “唔,”她瞇起眼睛,加快速度,車子平安地闖過一個紅燈,“你有姐姐或妹妹嗎?”</br> “是的,有個姐姐,”</br> “應(yīng)該是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紅云了,是嗎?”</br> 她嘴邊掛著個冷笑。</br> “什么?”他沒聽懂。</br> “我在說你姐姐的名字。”</br> “楊曉彤。”</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車子滑人熱鬧的衡陽街,在穿梭的車輛中,和霓虹燈的閃爍下,她把車子直駛向中華路。她的嘴唇閉得緊緊的,眼睛里閃耀著一簇殘酷和報(bào)復(fù)的火焰。車子穿過了新生戲院前的平交道,她轉(zhuǎn)過來望著曉白說:</br> “吃了飯,我們?nèi)ヌ瑁鯓樱俊?lt;/br> “哦,”他有點(diǎn)驚慌失措,“跳舞?我——”</br> “不會?”她問,接著就大笑了起來,“唔,不會跳,是嗎?如果有書房,我們可以關(guān)起書房的門,讓我來教你跳華爾茲。”</br> 他注視著她,她的話使他感到莫名其妙,他有點(diǎn)懷疑她的神經(jīng)是不是正常,可是,她那漆黑如墨的兩排睫毛和充滿野性的大眼睛讓他的脈搏加速跳動,而她那毫不拘束的談話更讓他感到刺激和興奮,一個多么大膽和豪放的女孩子!這種女性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在這陌生和好奇的感覺中,他有些為之眩惑了。</br> 深夜,霜霜駕駛著車子向中山北路馳去,她已經(jīng)半醉,車子在街道上左沖右撞,好幾次都差點(diǎn)沖上了人行道。可是,像奇跡一般,她仍然把車子平安地開回到家門口。走進(jìn)家門,她嘴里亂七八糟地哼著歌曲,高跟鞋響亮地沖上臺階。一個瘋狂的晚上!想起那憨態(tài)可掏的曉白,她就想笑。那歪歪倒倒的舞步,那漲得比酒的顏色還紅的臉,那傻瓜兮兮的懵懂樣子!她笑著跨進(jìn)了客廳里。你的姐姐搶走我的愛人,不要緊,我就在你的身上報(bào)復(fù)!哈哈哈哈!她在客廳里邁著醉步,笑著。突然間,一個人攔在她的面前,她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是何慕天。</br> “站著!霜霜!”何慕天喊。</br> “哈哈,爸爸!”霜霜把一只手放在何慕天的肩膀上,笑著說,“你在這冷冰冰的房里做什么?你如何打發(fā)你寂寞的時光?嗯?爸爸?你為什么待在房里等著年華老去,等著頭發(fā)由黑變白?嗯?爸爸?你有錢,你為什么不去買快樂?我告訴你任何一種快樂都可以用錢買到!包括愛情在內(nèi)!你應(yīng)該買一個女人,我應(yīng)該買一個男人……”</br> “霜霜!”何慕天沉痛地?fù)u搖頭,“你這樣混下去如何是好?你坐下來,我和你談?wù)劊 ?lt;/br> “別!爸爸!”霜霜警告地喊,“別和我談話!我們來跳舞吧!聽說你年輕時瀟灑風(fēng)流,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樣老氣橫秋?”說著,她擁住何慕天,在屋子里轉(zhuǎn)了起來。何慕天擺脫了她,試著要把她推進(jìn)一張椅子里,但她仍然獨(dú)自在屋子里打圈圈,同時,用她特有的相當(dāng)好的歌喉唱著:</br> 香檳酒氣滿場飛,</br> 舞衣人影共徘徊……</br> “霜霜!”何慕天皺著眉叫,“你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你懂嗎?無論如何你應(yīng)該把高中念畢業(yè)……”</br> “爸爸,別說教!像個老太婆!”霜霜說著,歪歪倒倒地向樓梯上走去,“爸爸,你是個老寂寞,我是個小寂寞,我們應(yīng)該一起尋歡作樂,像《晨愁》里的父女一樣!你不該動不動就想教訓(xùn)人。”她把身子傾在樓梯扶手上說。然后,又繼續(xù)跨著樓梯,一面亂唱著:</br> ……</br> 勾肩搭背,</br> 進(jìn)進(jìn)退退……</br> 你這樣對我眉眼亂飛,</br> 叫我今夜不得安睡……</br> 她的歌還沒唱完,魏如峰出現(xiàn)在樓梯口了。他穿著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皺著眉望著霜霜說:</br> “半夜三更你怎么又唱又叫,霜霜,你才真讓人無法安睡呢!”</br> 霜霜一眼看到魏如峰,就忘了唱歌,她直視著他的臉,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唇微張著,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那樣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一瞬也不瞬地盯了他起碼五十秒鐘,才猛地?fù)P了一下頭,如同從個夢中醒來般,忽然爆發(fā)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她對他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在魏如峰還沒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她已出其不意地抽了他兩記耳光,然后又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大嚷著說:</br> “好呀!你來了!你這個大眾情人!交際花、舞女都玩過了,還有天上的小星星陪你!還有小小的紅云陪你,好呀,魏如峰,你是歡場中的浪子,你有種!從交際花到女學(xué)生,你一概包攬……”</br> “霜霜!”魏如峰喝了一聲,用力想把她纏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臂扯下來,可是霜霜纏得更緊了。魏如峰放棄了和她掙扎,盯著她的眼睛,用一種近乎沉痛的口氣說:“你怎么會變得這樣子?喝得這么醉?”</br> “我醉了?”霜霜斜睨著眼睛問。接著,就大笑了起來說,“我醉了?可能!我喝掉了一瓶蘭酒,整整一瓶!嚇得那個小傻瓜干瞪眼,只敢陪我喝啤酒!哈哈,啤酒,你聽說過嗎?哈哈,那朵小紅云也是那樣怯兮兮的嗎?唔——很公平!這世界上的事都公平,紅云陪你,白云陪我,哈哈哈,公平之至……”</br> “霜霜!你在說些什么?”魏如峰皺著眉問,想把她的身子推開。她貼緊了他,收起了笑,狠狠地說:</br> “你敢推我,我就把你拉下樓梯去!我告訴你,魏如峰,你不要欺人太甚!”</br> “我什么時候欺侮了你?”魏如峰問。</br> “你欺侮我!你從頭到尾就是欺侮我!”霜霜跺著腳大叫,“我恨你!恨透了你!我從沒有恨一個人像恨你這樣!我希望你死掉,馬上死掉!”叫著叫著,淚水溢出了她的眼眶。突然間,她俯下頭去,一口咬住魏如峰的手臂,泄憤地下死力咬住不放。魏如峰痙攣了一下,卻無法把手臂從她的牙齒下抽出來,只好站住不動。何慕天一直站在樓下的大廳里,望著霜霜發(fā)愣,這時,他趕了上來,用手按住霜霜的肩膀,叫著說:</br> “霜霜!你發(fā)瘋了?趕快松口!”</br> 魏如峰靠在樓梯扶手上,對何慕天搖了搖頭,一面凝視著霜霜那烏黑的頭發(fā)。片刻之后,他用另一只手輕輕地?fù)崮χ念^,低低地問:</br> “夠了沒有?”霜霜松了口,沒有立即抬起頭來,她注視著魏如峰手臂上的齒痕,破皮處正滲出血來,整個被咬住的部分已成紫色。她緩緩地抬起眼睛,怔怔地仰視著魏如峰,烏黑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淚水逐漸淹沒了那對黑眸,縱橫地沿著面頰滾落了下來。她撲過去,用手抱住魏如峰的腰,面頰貼在魏如峰寬闊的胸膛上,哽咽地喊:“表哥!表哥!表哥!”</br> 魏如峰輕撫著她的背脊,自己也鼻中酸楚。半晌,他低聲說:</br> “好些嗎?去洗個臉,怎么樣?”</br> 霜霜一語不發(f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魏如峰牽住她的手,不費(fèi)勁地把她帶進(jìn)了浴室,打開水龍頭,他把她的頭撳在水龍頭下沖,然后用塊大毛巾包起她水淋淋的頭發(fā)。托起她的下巴,他審視她。接著就嘆了口氣,柔聲地說:“霜霜,清醒一些沒有?”</br> 霜霜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魏如峰,半天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那么,去洗一個冷水澡,可以使你舒服一些。我去叫阿金來伺候你。”</br> 他為她打開浴盆的水龍頭,就走了出去,到樓下喚起了睡眼朦朧的阿金。然后,他停在何慕天的前面,兩人默然對立了片刻,魏如峰說:</br> “姨夫,我想,我應(yīng)該搬出去住。”</br> 何慕天燃起一支煙,深思地注視著魏如峰,帶著一絲祈盼的神色說:“如峰,霜霜真比不上那位楊小姐嗎?”</br> 魏如峰有些失措,默然片刻才說:</br> “姨夫,她們兩個是沒有辦法比較的,是完全兩種不同的典型。事實(shí)上,論相貌,可能霜霜還比曉彤漂亮,但是這種感情上的事幾乎是沒有道理可講的……”</br> “我明白,如峰。”何慕天長嘆了一聲說,“這種事……只是緣分罷了。”</br> “姨夫,”魏如峰說,“我剛剛的話沒有說完,我說,我想搬出去住,而且想辭掉泰安的職位。”</br> 何慕天把煙從嘴里拿出來,銳利地盯著魏如峰看,問:</br> “為什么?”</br> “我對商業(yè)沒什么興趣,而目前的情況,我住在這里也有點(diǎn)不方便,我很想到中學(xué)去做個教員,或者到報(bào)館去做個編譯一類的工作。說實(shí)話,我現(xiàn)在總自覺是在倚賴著你,這使我在心理上很不安。”</br> 何慕天抽著煙,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魏如峰肩上,緊壓了一下說:</br> “如峰,你是不是因?yàn)槲疑洗握f的那些話而心存芥蒂?忘了它吧。如峰,公司里是少不了你的,而且,我從不認(rèn)為能繼承泰安的人選除了你之外還會有別人。我也不贊成你搬出去,我把你帶到臺灣來的時候,你才十幾歲,你等于是我的兒子,既然你不能做我女婿,我就把你當(dāng)兒子吧!當(dāng)然,如果你要結(jié)婚,我愿意送一幢小洋房給你做結(jié)婚禮物,在你婚前,別再說搬出去的話。至于辭職一節(jié),我想你是說著玩的。”說完,他就轉(zhuǎn)身向棲上走去。又回頭指指如峰的手臂說,“你最好去上點(diǎn)藥,我希望霜霜已經(jīng)發(fā)泄盡了她對你的恨和愛。”站在樓梯口,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如峰,我很希望能見見你的女友。”</br> “喔,”魏如峰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一定!姨夫,星期天她先到我們家來,然后,”他笑了笑,“我也要闖一個大關(guān)。”</br> “怎么?”</br> “她家里要見我。”</br> “緊張嗎?”</br> “非常緊張。”</br> “她父親做什么的?”</br> “在××機(jī)關(guān)做事,家里環(huán)境似乎不太好。”</br> 何慕天點(diǎn)點(diǎn)頭,上了樓梯,在浴室門口,他碰到剛剛浴罷的霜霜,滿頭濕漉漉的頭發(fā),一對迷迷蒙蒙的眼睛,披著件淺藍(lán)色的睡袍,看來十分凄苦無告。</br> “霜霜,”他站住,為她系好睡衣領(lǐng)口的帶子,“早些去睡吧!明天起來的時候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記,你是灑脫的孩子,一次小小的打擊,應(yīng)該只會使你長成,而不會使你倒下。”</br> “爸爸,”霜霜輕聲地,幽幽地說,“明天還有明天,明天的明天還有明天,我每一個明天都一樣,在昏昏沉沉中醒來,又在昏昏沉沉中睡去。爸爸,我永不會快樂。”說完,她搖搖頭,頭發(fā)上的水珠甩了何慕天一身。轉(zhuǎn)過身子,她走進(jìn)自己的臥室,關(guān)上了房門。</br> 何慕天愣了愣,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霜霜的房門,一種痛苦和酸澀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心頭,凄楚地壓迫著他。他茫然地四顧了一下,似乎想找尋什么足以支撐他的東西,最后,他深深地抽了口氣,喃喃地說:</br> “如果她有一個母親就好了!”</br> 閉了閉眼睛,搖了搖頭,他腳步不穩(wěn)地回到了房間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