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br> 紹文和小草,足足失蹤了五天。</br> 這五天,真是又漫長又痛苦。青青終日以淚洗面,紹謙和世緯跑遍了整個揚州城,無論山邊水邊運河邊……能夠想到的地方都去了,包括紹文念過三天半的那所立志小學,也都徹底地搜尋過了,兩個孩子就是無蹤無影。振廷和靜芝,在這些日子里,已經(jīng)很熟悉小草的身影,和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突然間,這身影和聲音都消失了,他們也不禁若有所失起來。尤其是振廷,想到這孩子的出走,和她的海爺爺有莫大關(guān)系,就更加懊惱。為什么要摧毀這孩子心中的偶像呢?為什么咬定李大海偷錢呢?為什么不能仁慈一些,對她婉轉(zhuǎn)解釋呢?為什么要那么“兇”呢?這種懊惱和自責的情緒,使他在回思之余,不禁驚怔。這一生,即使對元凱,他都是聲色俱厲,不曾心軟過。怎么會對這個孩子,心有所系呢?怎么會對她的失蹤,么焦灼和著急呢?他來不及分析自己的感情,忙著命令茶園和絲廠的工人,連半夜都打著火把,遍山遍野地尋找著兩個孩子。</br> 裴家是整個翻了天。桂姨娘哭天哭地哭紹文,罵天罵地罵自己:</br> “我怎么那么笨啊!為什么不少說幾句?為什么要冤枉小草呢?如果紹文有個差錯,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哦哦哦,我的紹文啊!”</br> 哭也沒有用,罵也沒有用。紹文和小草,就是不見了。</br> 經(jīng)過了漫長的五天,大家都幾乎要絕望了。那年代,很多拐子會把孩子拐走,賣去當江湖雜技團的徒弟。他們推想,這兩個孩子,都長得珠圓玉潤,眉清目秀。如果給壞人看到了,一定兇多吉少。青青掉著淚說:</br> “小草不會這樣待我的!她合不得離開我的!她也走不遠的!這么多天了,她都不回來,一定就是回不來了!她從小沒爹沒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現(xiàn)在……如果又被壞人帶走了……我怎么能夠原諒自己?”</br> 世緯想安慰她,卻在心痛之余,連安慰的力氣都沒有。耳邊總是蕩漾著小草那清脆的童音:</br> “你是我的大哥,比親哥哥還親!”</br> 什么大哥呢?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br> 大家都沮喪極了,悲痛極了。彼此都失去安慰彼此的力量了。就這樣,到了第六天,忽然,奇跡出現(xiàn)了!</br> 這天,紹謙、世緯和青青三個人,放棄了揚州,把搜尋范圍擴大,他們坐渡船,來到了鎮(zhèn)江。</br> 沒想到,這天的鎮(zhèn)江,簡直是人潮洶涌,熱鬧極了。原來,這天是迎神的日子,也是鎮(zhèn)江一年一度的大慶典,有舞龍舞獅的,有踩高蹺的,有扮十八羅漢的……迎神隊伍簇擁著一輛花車,車上是扮觀音的,扮金童玉女的,扮天女散花的……整個隊伍,敲敲打打,一路游行到大廟口。全鎮(zhèn)江市的人都為之沸騰了,擠在街上看熱鬧,放鞭炮。扶老攜幼,摩肩擦踵。簡直是萬人空巷。</br> 一看是這種局面,世緯等三人就想撤退。但是,人潮像波浪般卷了過來,迅速地就把他們?nèi)齻€淹沒了。他們身不由主,就隨著人潮滾動,進退不得。耳邊,只聽到群眾們的歡呼聲,議論聲:“哇!這十八羅漢扮得真好,今年還是第一次看呢!”</br> “我就是喜歡這個扮觀音的,真是美極了!”</br> “當然啦!咱們江南出美女嘛!這扮觀音的姑娘名叫石榴,已經(jīng)扮了三年的觀音了!”</br> “哎!那對金童玉女也真俊,活脫的金童玉女呀!”</br> 世緯等三人,對于十八羅漢,觀音菩薩,金童玉女,舞龍舞獅都沒興趣,卻困在人群里寸步難行。世緯個子高,伸長脖子看過去,要看看花車為什么進展緩慢?這一看不要緊,怎么觀音菩薩前的那對穿著古裝衣裳的金童玉女有點眼熟?他定睛再看過去,天哪!那不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小草和紹文嗎?不!世緯重重的一甩頭: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找小草找得精神恍惚了!他定睛再看,眨眨眼睛又看:明明就是他們兩個!小草笑吟吟的,衣帶翩然,手持花籃,還在那兒撒花瓣呢!</br> “小草啊!紹文啊!”世緯激動得不得了,“紹謙,青青!你們快看啊!那是不是小草和紹文?”</br> “在哪兒?在哪兒?”紹謙緊張地問,伸長脖子在人群里到處搜尋。</br> “在花車上!你們看呀,花車上那對金童玉女,是不是他們?”</br> 紹謙不相信地看過去,頓時脫口驚呼:</br> “真的是他們!”他揮舞著手,開始瘋狂般地大喊大叫。“紹文!小草!紹文!小草!”</br> 青青也看過去,簡直喜出望外,高興得快瘋了。</br> “小草!小草!”她又跳又叫,又哭又笑。“小草!小草!我在這兒啊!是我啊!是青青啊!”</br> 一時間,三個人都跳著腳,在人群中奮力地推攘,嘴中拼了命地吼叫:</br> “小草啊!紹文啊!看這邊呀!是我們啊!快看這里呀!小草!紹文!小草!紹文!小草!紹文……”</br> 最后,三個人開始齊聚了三人的力量,用盡全力,齊聲大叫:</br> “小草!紹文!小草!紹文!小草!紹文……”</br> 這一番驚天動地的呼叫,使圍觀的人潮全部震動了,也使那花車上的金童玉女震動了。小草眼尖,發(fā)現(xiàn)了他們?nèi)齻€,也顧不得自己是“玉女”了,她推著紹文,又悲又喜地喊著:</br> “是大哥和青青吔!還有你哥哥吔!”</br> “哥!哥!”紹文跳得老高,差點沒有摔到花車下面去。扮觀音的石榴姑娘,趕快伸手一把抓住了他。</br> “你們兩個是怎么回事?”石榴急急地問,“你們在扮金童玉女呀,不能亂動呀!”</br> “那是我哥哥啊!”紹文急喊,“我們不扮金童玉女了!我們要去找哥哥啊!”</br> 小草早已揮舞著她的花籃,忘形地對三人使勁大叫:</br> “青青!大哥!是我們啊……”</br> 兩方面,隔著一道人河,彼此瘋狂大叫。這使整個游行隊伍都停下來了。觀眾驚愕地議論紛紛,花車下的隨從人員奔上前去了解狀況,一時間,你推我擠,亂成一團。</br> “各位!各位!”世緯見這樣不是辦法,急忙大聲對周圍人群說,“那兩個孩子,是我們家遺失了的孩子,我們已經(jīng)找了好幾天,請各位讓開一點,讓我們家人團圓吧!”</br> “是呀!是呀!”紹謙也用力地說,“那是我們的弟弟妹妹呀!我們不知道他們怎么會變成金童玉女,但是,他們確實是我們失蹤了的弟弟妹妹呀!”</br> 觀眾更加議論紛紛,你推我擠,局面混亂極了。</br> 就在這情況下,那扮觀音的姑娘俯身和小草說了幾句話,就站直身子,手一舉,群眾立刻安靜下來了。因為,大家對“觀音”實在太崇拜太尊敬了。“觀音”不但“舉了手”,而且“開了口”,她朗聲地,清脆地,清清楚楚地說了:</br> “各位鄉(xiāng)親,請聽我告訴你們這事的經(jīng)過,這兩個孩子,是前幾天在運河邊上迷了路,被船夫陳三夫婦發(fā)現(xiàn),救到船上。然后跟著陳三去長江打魚,打到昨晚才回到鎮(zhèn)江。正好我身邊缺金童玉女,就讓他們兩個來扮演。那邊的三個人呢,是孩子們的家人,肯定找了好多天。說有多巧,這下子叫他們給遇上了!我相信,這是菩薩顯靈,在冥冥中作這樣的安排!讓他們一家人能夠團圓呀!”</br> 這樣一說,不止群眾都明白過來,歡聲雷動。世緯等三人,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兩個小家伙跟著漁船打魚去也,怪不得一去不歸。又怪不得搖身一變,成了金童玉女!他們?nèi)齻€還沒回過神來,只聽到人山人海,一片歡呼聲:</br> “菩薩顯靈呀!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呀!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呀!”一時間,有人念佛,有人念經(jīng),好不熱鬧。</br> “快把兩個孩子送過去吧!”觀音又開了口。</br> “來啊!大家?guī)蛶兔Γ 被ㄜ囘叺囊粋€大漢喊著,一舉手,把小草抱起來,從眾人頭上傳遞過去。</br> “好啊!大家?guī)兔Π。骱⒆影。 ?lt;/br> 群眾一呼百應(yīng),個個伸長手,爭著去抱小草和紹文。然后,像接力賽似的,一個傳一個,把兩個孩子從眾人頭頂上,傳給人河那岸的世緯、青青和紹謙。</br> 兩個孩子終于傳到了終點。小草落進青青的懷抱里,紹文落進紹謙的懷抱里。小草緊緊抱著青青,又伸長手去摟世緯,嘴里亂七八糟地喊著:</br> “我好想好想你們啊,可是,我們在船上,沒辦法呀!回不來呀,我再也不要離開你們了!就是桂姨娘把我罵死,我也不離開你們了!”</br> “小草!”世緯急忙說,“項鏈已經(jīng)找到了!你不用再擔心了!”</br> “是嗎?”小草滿臉發(fā)光。“那么,老爺有沒有找到他被偷掉的錢呢?”</br> 嗬!貪心的小草!世緯想著,笑著。觀音菩薩就是顯靈,也不能顯得這么面面俱到呀!他還來不及說什么,只見紹謙站直了身子,滿臉堆著笑,用手圈在嘴上,對那“觀音”喊話過去。</br> “多謝觀音菩薩!”</br> 那位觀音一直對那邊望著,很關(guān)心的樣子。聽到這句話,她不禁嫣然一笑。</br> “觀音笑了!觀音笑了!”群眾吼聲震天。</br> 豈止觀音笑了?世緯笑了,青青笑了,紹謙笑了,小草笑了,紹文笑了,十八羅漢也笑了,連那條龍和四只獅子,全都笑了。還有那成千成萬的群眾,人人都笑了!鎮(zhèn)江市一年一度的廟會,就以今年的最為精彩。</br> 別提那天晚上,兩個家庭里有多少喜悅。也別提兩個孩子,嘰嘰呱呱,有多少說不完的故事。漁船啦,漁夫啦,漁火啦,碼頭啦,船上生活啦,撒網(wǎng)入水啦,還有那些鵜鶘鳥,它們會把魚裝在喉嚨里,再吐出來給主人……小草整個晚上,說啊說啊都不要睡覺,振廷、靜芝、月娘、青青、世緯……聽啊聽啊也都不要睡覺。人生,若不是有離別,怎知道重逢最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