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br>　　一清早，由于徹夜尋思，我?guī)缀跏莿倓偛烹鼥V入夢，就被一陣急促的打門聲驚醒了。我從床上坐起來，腦子里還是混混沌沌的。媽媽已經(jīng)先去開了門，我半倚半靠在床上，猜想來的一定是何書桓。闔上眼睛，我很想再休息幾分鐘。可是，像一陣風(fēng)一樣，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沖進了我屋里，站在我床前，我定睛一看，才大大地吃了一驚，來的不是何書桓，而是如萍。</br>　　如萍的臉色是死灰的，大眼睛里盛滿了驚恐，頭發(fā)零亂，衣服不整。站在我床前直喘氣。一剎那間，我的睡意全飛走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急地問：</br>　　“怎么了？有什么事？”</br>　　“媽……媽……”如萍氣結(jié)地說著，顫栗著。恐怖的感覺升進了我的胸口，看樣子百分之八十，是爸爸把雪姨殺死了！我緊張地說：“雪姨怎么樣了？你快說呀！”</br>　　“她——她——”如萍口吃得十分厲害，口齒不清地說，“她和爾杰一起——一起——”</br>　　“一起怎么樣了？”我大叫著。</br>　　媽媽走進來，安慰地把手放在如萍的肩膀上，平靜地說：</br>　　“別慌，如萍，慢慢講吧！”</br>　　“他們——他們——”如萍仍然喘息著說，“他們——一起——一起——”她終于說了出來，“一起逃走了！”</br>　　“哦！”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癱軟地靠在床上說，“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把我嚇了一大跳！逃走不是總比餓死好一些嗎？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br>　　“你——你不知道！”如萍跺了跺腳，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你快點去嘛，你去了就明白了，爸爸——爸爸——爸爸在大發(fā)脾氣，好——怕人！你快些去嘛！”</br>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狐疑地說，“雪姨不是鎖起來的嗎？”</br>　　“是從窗子里出去的！”</br>　　“窗子？窗子外面不是都有防盜的鐵欄桿嗎？”</br>　　“已經(jīng)全體撬開了！”如萍焦急地說，“你快去呀！”</br>　　“依萍，”媽媽說，“你就快點去看看吧！”</br>　　我匆匆地起了身，胡亂地梳洗了一下，就跟著如萍出了家門，叫了一輛三輪車，直奔“那邊”。到了“那邊”，大門敞開著，在街上都可以聽到爸爸的咆哮聲。我們走進去，我反身先把大門關(guān)好，因為已經(jīng)有好奇的鄰人在探頭探腦了。走進了客廳里，我一眼望到阿蘭正呆呆地站在房里發(fā)抖，看到了我，她如獲大赦似的叫著說：</br>　　“小姐，你快去！老爺——老爺——老爺要殺人呢！”</br>　　如萍腳一軟，就在沙發(fā)椅子里坐了下去。我知道這屋子里已沒有人可以給爸爸殺了，就比較安心些。走了進去，我看到一副驚人的局面。在走廊里，爸爸手上握著一把切菜刀，身上穿著睡衣，正瘋狂地拿菜刀砍著雪姨的房門。他的神色大變，須發(fā)皆張，往日的冷靜嚴厲已一變而為狂暴，眼睛瞪得凸了出來，眉毛猙獰地豎著，嘴里亂七八糟地瞎喊瞎叫，一面暴跳如雷，那副樣子實在令人恐怖。在他身上，已找不出一點“理智”的痕跡，他看起來像個十足的瘋子。我遠遠地站著，不敢接近他，他顯然是在失去理性的狀態(tài)中，我無法相信我能使他平靜。他手里的那把刀在門上砍了許多缺口，看得我膽戰(zhàn)心驚，同時，他狂怒的喊叫聲震耳欲聾地在室內(nèi)回響：</br>　　“雪琴！王八蛋！下流娼婦！你滾出來！我要把你剁成肉醬，你來試試看，我非殺了你不可！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帶著你的小雜種滾出來！我要殺了你……喂，來人啦！”爸爸這聲“來人啦”大概還是他統(tǒng)帥大軍時的習(xí)慣，從他那抖顫而蒼老的喉嚨中喊出來，分外讓人難受。我目瞪口呆地站著，面對著揮舞菜刀發(fā)瘋的爸爸，不禁看呆了。直到如萍挨到我的身邊，用手推推我，我才驚覺過來。迫不得已，我向前走了兩步，鼓著勇氣喊：</br>　　“爸爸！”</br>　　爸爸根本沒有聽到我，仍然在亂喊亂跳亂砍，我提高了聲音，再叫：</br>　　“爸爸！”</br>　　這次，爸爸聽到我了，他停止了舞刀子，回過頭來，愣愣地望著我。他提著刀子的手抖抖索索的，眼睛發(fā)直，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著。我吸了口氣，有點膽怯，胃部在痙攣。好半天，才勉強地說出一句：</br>　　“爸爸，你在做什么？”</br>　　爸爸的眼珠轉(zhuǎn)動了一下，顯然，他正在慢慢地清醒過來，他認出我了，接著，他豎著的眉毛垂了下來，眼睛眨了眨，一種疲倦的，心灰意冷的神色逐漸地爬上了他的眉梢。倒提著那把刀，他乏力而失神地說：</br>　　“依萍，是你。”</br>　　“爸爸！你做什么？”我重復(fù)地問。</br>　　“雪琴逃走了，”爸爸慢吞吞地說，用手抹了抹臉，看來極度地疲倦和絕望，“她帶著爾杰一起逃走了。”</br>　　“或者可以把她找回來。”我笨拙地說，注視著爸爸手里的刀子。</br>　　“找回來？”爸爸搖搖頭，又蹙蹙眉說，“她是有計劃的，我不相信能找得到她，如果找到了她，我非殺掉她不可！”他舉起了那把刀子看了看，好像在研究那刀口夠不夠鋒利似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試著說：</br>　　“爸爸，刀子給阿蘭吧，雪姨不在，拿刀也沒用。”</br>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刀，一語不發(fā)地把刀遞給了阿蘭。看樣子，他已經(jīng)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可是，平靜的后面，卻隱藏著過多的疲乏和無能為力的憤怒。他凝視著我，眼光悲哀而無助，一字一字地說：“依萍，她太狠了！她卷走了我所有的錢！”</br>　　“什么？”我嚇了一跳。</br>　　“有人幫助她，他們撬開了鐵柜，鋸斷了窗子的防盜鐵柵，取走了所有的現(xiàn)款、首飾，和金子。你來看！”</br>　　爸爸推開雪姨的房門，我站在門口看了看，房里是一片凌亂，所有的箱子都打開了，衣物散了一地，抽屜櫥柜也都翻得一塌糊涂，像是經(jīng)過了一次盜匪的洗劫。看情形，那個姓魏的一定獲得了雪姨被拘禁的情報，而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得干干凈凈。是誰給了他情報？爾豪嗎？不可能！爾豪根本不知道魏光雄其人，而且他也不會這樣做的。看完了雪姨的房間，我跟著爸爸走進爸爸房內(nèi)。爸爸房里一切都整齊，只是，那個鐵柜的門已被撬開，里面各層都已空空如也。我站著，凝視著那個鐵柜，一時，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在昨天，爸爸還曾指著那鐵柜，告訴我那里面的錢都將屬于我，現(xiàn)在，這兒只有一個空的鐵柜了。人生的事情多么滑稽！爸爸，他的錢是用什么方式得來的，現(xiàn)在又以同樣的方式失去了。這就是佛家所謂的因果報應(yīng)嗎？但是，如果真有因果報應(yīng)，對雪姨未免就太客氣了。</br>　　我走到鐵柜旁邊，蹲下去看了看撬壞的鎖，這一切，顯然是有人帶了工具來做的。站起身子，我靠在鐵柜上，沉思了一會兒，問：</br>　　“爸爸，你要不要報警？”</br>　　“報警？”爸爸呆了呆，“警察會把她抓回來嗎？”</br>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說，“可能抓得回來，也可能抓不回來，不過，無論如何，警察的力量總比我們大，如果想追回那筆錢，還是報警比不報警好些。就是……報了警，恐怕對爸爸名譽有損，爸爸考慮一下吧。”</br>　　爸爸鎖著眉深思了一會兒，毅然地點了一下頭：“報警吧！我不能讓這一對狗男女逍遙法外。”</br>　　于是，我叫阿蘭到派出所去報了案。</br>　　爸爸沉坐在他的安樂椅里，默默地發(fā)著呆。他那凌厲的眼睛現(xiàn)在已黯然無光，閉得緊緊的嘴雖然仍可看出他堅毅的個性，但微微下垂的嘴角上卻掛著過多的無奈和蒼涼。我凝視著他，不敢承認心中所想的，爸爸已不再是叱咤風(fēng)云的大人物了，他只是一個孤獨、無助，而寂寞的老人。在這人生的長途上，他混了那么久，打遍了天下，而今，他卻一無所有！卷逃而去的雪姨，被逐出門的爾豪……再包括我這個背叛著他的女兒！爸爸，他實在是個最貧乏、最孤獨的人。</br>　　“唉！”爸爸突然地嘆了口氣，使冥想著的我嚇了一跳。他望著我，用手指揉揉額角，近乎凄涼地說：“我一直預(yù)備給你們母女一筆錢，我把所有存折提出，想給你作結(jié)婚禮物。現(xiàn)在，”他又嘆了口氣，“什么都完了。我一生打了那么多硬仗，跑過那么多地方，從來沒有失敗過。今天，居然栽在王雪琴這個女人手里！”我沒有說話，爸爸又說：“你現(xiàn)在拿什么來結(jié)婚呢？”</br>　　“爸爸，”我忍不住說，“何書桓要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錢，他們不會在乎我的嫁妝的。”</br>　　“年輕人都不重視金錢，”爸爸冷冷地說，“但是，沒有錢，你吃什么呢？”</br>　　這句話才讓我面臨到真正的問題，假如雪姨真是一掃而空，一毛錢都不留下來，這家庭馬上就有斷炊的危險。那么，爸爸和如萍的生活怎么辦？還有躺在醫(yī)院里，因大出血而一直無法復(fù)元的夢萍，又怎么辦？我和媽媽，也要馬上發(fā)生困難。這些問題都不簡單，盡管許多人輕視金錢，認為錢是身外之物，但如果缺少了它，還非立即發(fā)生問題不可！我皺了皺眉，問：</br>　　“爸爸，你別的地方還有錢嗎？銀行里呢？”</br>　　“沒有，”爸爸搖搖頭，“只有一筆十萬元的款子，以三分利放給別人，但不是我經(jīng)手的，借據(jù)也在雪琴那兒，每次利息也都是雪琴去取。”</br>　　這顯然是不易取回來的，放高利本來就靠不住！我倚在鐵柜上，真的傷起腦筋來，怎么辦呢？雪姨是跑了，留下的這個大攤子，如何去善后呢？雪姨，這個狠心而薄情的女人，她做得可真決絕！</br>　　警察來了，開始了一份詳細的詢問和勘察，他們在室內(nèi)各處查看，又檢查了被鋸斷的防盜鐵柵，詢問了雪姨和爸爸的關(guān)系，再仔細地盤問阿蘭。然后，他們望著我說：</br>　　“你是——”</br>　　“陸依萍，”我說，“陸振華是我父親。”</br>　　“哦，”那問話的刑警人員看了看爸爸，又看看我說，“王雪琴是你母親？”</br>　　“不！”我猛烈地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母親，是如萍的！”我指著如萍說。</br>　　“那么，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警察指著我和如萍問。</br>　　“不錯。”我說。</br>　　“那么，陸小姐，”警察問我，“你昨天夜里聽到什么動靜沒有？”</br>　　“哦，我不住在這里，”我說，“我今天早上才知道這兒失竊的。”</br>　　“那么，”那警員皺著眉說，“你住在哪里？”</br>　　我報出了我的住址。</br>　　“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那警員問。</br>　　“誰結(jié)婚了？”我沒好氣地說。</br>　　“那么，你為什么不住在這里？你和誰住？”</br>　　“我和我母親住！”</br>　　“哦，”那警員點點頭，“你還有個母親。”</br>　　我有點啼笑皆非，沒有母親我從哪里來的？那警員顯然很有耐心，又繼續(xù)問：</br>　　“你母親叫什么名字？”</br>　　我不耐煩地說：</br>　　“這些與失竊案毫無關(guān)系，你們該找尋雪姨的下落，拼命問我的事有什么用？”</br>　　“不！”那警員說，“我們辦案子，不能放棄任何一條線索。”</br>　　“我告訴你，”我說，“我母親決不會半夜三更來撬開鐵欄桿，偷走雪姨母子和錢的！”</br>　　“哦？”那警員抓住了我的話，“你怎么知道是有人來撬開鐵柵，不是王雪琴自己撬的呢？”</br>　　“雪姨不會有這么大力氣，也不會有工具！”我說。</br>　　“那么，你斷定有個外來的共謀犯。”</br>　　“我猜是這樣。”</br>　　“你能供給我們一點線索嗎？”那警員銳利地望著我，到這時，我才覺得他十分厲害。</br>　　我看了爸爸一眼，爸爸正緊鎖著眉，深沉地注視著我。我心中紊亂得厲害，我要不要把我知道的事說出來？真說出來，會不會對爸爸太難堪？可是，如果我不說，難道就讓雪姨挾著巨款和情人逍遙法外嗎？我正在猶豫中，爸爸冷冷地開口了：</br>　　“依萍，你還想為那個賤人保密嗎？”</br>　　我甩了甩頭，決心說出來。</br>　　“是的，我知道一點點，有個名叫魏光雄的男人，住在中和鄉(xiāng)竹林路×巷×號，如果能找到他，我想，就不難找到雪姨了。”</br>　　那警員用一本小冊子把資料記了下來，很滿意地看看我，微笑著說：“我想，有你提供的這一點線索，破案是不會太困難的。至于這個魏光雄，和王雪琴的關(guān)系，你知道嗎？”</br>　　“哦，”我咬咬嘴唇，“不清楚，反正是那么回事。不過，如果在那兒找不到雪姨，另外有個地方，也可以查查，中山北路××醫(yī)院，我有個名叫夢萍的妹妹，正臥病在醫(yī)院里，或者雪姨會去看她。”</br>　　那警員記了下來，然后又盤詰了許多問題，才帶著十分滿意的神情走了。爸爸在調(diào)査的時候始終很沉默，警察走了之后，他說：</br>　　“雪琴不會去看夢萍！”</br>　　“你怎么知道？”我說。</br>　　“她也沒有要如萍，又怎么會要夢萍呢！”</br>　　爸爸回房之后，我望著如萍，她坐在沙發(fā)椅里流淚。近來，也真夠她受了，從失戀到雪姨出走，她大概一直在緊張和悲慘的境界里。我真不想再問她什么了，但，有些疑問，我還非問她不可：</br>　　“如萍，”我說，“這兩天你有沒有幫雪姨傳過信？”</br>　　不出我所料，如萍點了點頭。</br>　　“傳給誰？”</br>　　“在成都路一條巷子里——”如萍怯兮兮的，低聲說，“一家咖啡館。”</br>　　“給一個瘦瘦的男人，是不是？”我問。</br>　　“是的。”</br>　　“你怎么知道傳給他不會傳錯呢？”</br>　　“媽媽先讓我看了一張照片，認清楚了人。”</br>　　“那張照片你還有嗎？”</br>　　如萍迅速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她的臉上布滿了驚疑，然后，她口吃地問：</br>　　“你——你——要把——把這張照片——交給警察嗎？”</br>　　“可能要。”我說。</br>　　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冷而汗?jié)竦模蟮赝艺f：“依萍，不要！你講的已經(jīng)夠多了！”</br>　　“我要幫助警方破案！”我說。</br>　　“如果——如果媽媽被捕，會——判刑嗎？”</br>　　“大概會。”</br>　　“依萍，”她搖著我的手，“你放了媽媽吧，請你！”</br>　　“如萍，”我站起身來，皺著眉說，“你不要傻！你母親卷款逃逸，連你和夢萍的生活都置之不顧，她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她連人性都沒有！”</br>　　“可是——”如萍急急地說，“她不能在這里再待下去了嘛，爸爸隨時會殺掉她！她怕爸爸，你不知道，依萍，她真的怕爸爸！”</br>　　“如萍，你母親臨走，居然沒有對你做一個安排嗎？”</br>　　“她走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早上還是阿蘭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她擦著眼淚說。</br>　　“如萍，你還幫你母親說話嗎？你真是個可憐蟲！”</br>　　她用手蒙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止不住，一面哭，一面抽噎著說：</br>　　“她——她——恨我，我——我——沒用，給她——丟——丟臉，因——因——為——為——書桓——”</br>　　這名字一說出口，她就越發(fā)泣不可仰，撲倒在沙發(fā)椅中，她力竭聲嘶地痛哭了起來。我坐在一邊，望著她那聳動的背脊，望著她那單薄瘦弱的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如萍，她并不是一個很壞的女孩子，她那么怯弱，那樣與世無爭，像個縮在殼里過生活的蝸牛。可是，現(xiàn)在，她的世界已經(jīng)完全毀滅了，她的殼已經(jīng)破碎了。不可諱言，如萍今日悲慘的情況，我是有責(zé)任的。但是，這一切能怪我嗎？如果雪姨不那么可惡，爸爸不鞭打我，兩邊現(xiàn)實生活的對比不那么刺激我，甚至何書桓不那么能真正打動我……一切可能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了。可是，任何事實的造成，原因都不單純。而今，雪姨倒反而舒服了，卷走了巨款，又和奸夫團聚，我做的事情，倒成全了她。</br>　　就在如萍痛哭，我默默發(fā)呆的時候，門鈴響了。我沒有動，阿蘭去開了門，透過玻璃門，我看到何書桓急急地跑了進來。我迎到客廳門口，何書桓說：</br>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我剛剛到你那兒去，你母親說這邊出了事，我就趕來了。出了什么事情？”</br>　　“沒什么了不起，”我說，“雪姨卷款逃走了。”</br>　　“是嗎？”何書桓蹙蹙眉，“卷走多少錢？”</br>　　“全部財產(chǎn)！”我苦笑了一下說。</br>　　何書桓已經(jīng)走進了客廳，如萍從沙發(fā)里抬起了她淚痕狼藉的臉來，用一對水汪汪的眸子怔怔地望著何書桓。我站在一邊，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跳動，自從何書桓重回我身邊，他們還沒有見過面。我?guī)е约憾疾唤獾亩室猓溲弁麄儯肟纯春螘溉绾翁幹眠@次見面。在一眼見到如萍時何書桓就呆住了，他的眼睛在如萍臉上和身上來回逡巡，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層痛楚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眼睛，如萍的憔悴震撼他了。他向她面前移動了兩三步，勉強地叫了一聲：</br>　　“如萍！”</br>　　如萍顫栗了一下，繼續(xù)用那對水汪汪的眼睛看何書桓，依舊一語不發(fā)。何書桓咬咬下嘴唇，停了半天，嗄啞地說：</br>　　“如萍，請原諒我，我——我對你很抱歉，希望以后我能為你做一些事情，以彌補我的過失。”</br>　　他說得十分懇切，十分真誠，如萍繼續(xù)凝視著他，然后她的眉頭緊蹙了起來，發(fā)出一聲模糊的低喊，她忽然從椅子上跳起身，轉(zhuǎn)身就向走廊里跑。何書桓追了上去，我也向前走了幾步，如萍沖進了她自已的臥室里，“砰”然一聲關(guān)上了門。接著，立即從門里爆發(fā)出一陣不可壓抑的、沉痛的哭泣聲。</br>　　何書桓站在她的門外，用手敲了敲房門，不安地喊：</br>　　“如萍！”</br>　　“你不要管我！”如萍的聲音從門里飄出來，“請你走開！請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接著，又是一陣氣塞喉堵的哭聲。</br>　　“如萍！”何書桓再喊，顯得更加地不安。</br>　　“你走開！”如萍哭著喊，“請你走開！請你！”</br>　　何書桓還想說話，我走上前去，把我的手壓在何書桓扶著門的手上。何書桓望著我，我對他默默地搖搖頭，低聲說：</br>　　“讓她靜一靜吧！”</br>　　何書桓瞇起眼睛來看我，然后，他用手抓住我的頭發(fā)，把我的頭向后仰，說：</br>　　“依萍，你使我成為一個罪人！”</br>　　難道他也怪我？我擺脫掉他，一語不發(fā)向爸爸房里走。何書桓追了上來，用手在我身后圈住了我，我回頭來，他托住我的頭，給我一個倉促而帶著歉意的吻，喃喃地說：“依萍，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br>　　我苦笑了一下說：</br>　　“去看看爸爸，好嗎？”</br>　　我們走進爸爸房里，爸爸從安樂椅里抬起頭來，注視著何書桓點點頭說：“唔，我聽到了你的聲音！”</br>　　何書桓走過去，懇切地說：</br>　　“老伯，有沒有需要我效力的地方？”</br>　　“有，”爸爸靜靜地說，“去把雪琴那個賤女人捉住，然后砍下她的頭拿來！”</br>　　“恐怕我做不到。”何書桓無奈地笑笑，“老伯，放掉她吧！像她這樣的女人，得失又有何關(guān)？”</br>　　“她把依萍的嫁妝全偷走了，你要娶一個一文不名的窮丫頭做老婆了！”爸爸說。</br>　　“老伯，”何書桓搖了搖頭，“錢是身外之物，年輕人要靠努力，不靠家財！”</br>　　“好，算你有種！”爸爸咬咬牙說，“你就喜歡說大話！看你將來拿什么成績來見我！何書桓，我告訴你，我把依萍交給你，你會說大話，將來如果讓她吃了苦，你看我會不會收拾你！”</br>　　“爸爸，我并不怕吃苦！”我說。</br>　　爸爸望望我，又望望何書桓，點點頭說：</br>　　“好吧！我看你們的！”他把一只顫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依萍，你們年輕，世界是你們的，好好干吧！現(xiàn)在，你們走吧，我要一個人休息一下。”</br>　　我望著爸爸，他看來衰弱而憔悴，我想對他再說幾句話，但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好。爸爸，他從不肯服老，現(xiàn)在，他好像自己認為老了。看看他的蒼蒼白發(fā)，我?guī)缀鯚o法設(shè)想年輕時代的他，馳聘于疆場上的他，是一副什么樣子。在這一刻，在他的皺紋和他的沮喪中，我實在看不出一丁點往日的雄姿和英武的痕跡了。</br>　　爸爸對我們揮了揮手，于是，我和何書桓退了出去。我到廚房里去找到了阿蘭，給了她四十塊錢，叫她照常買菜做飯給爸爸和如萍吃。我知道假如我不安排一下，在這種局面，是沒有人會安排的。</br>　　和何書桓走出了大門，我望著那扇紅漆的門在我們面前闔攏，心中感觸萬端。何書桓在我身邊沉默地走著，好一會兒之后，他說：</br>　　“你父親好像很衰弱！”</br>　　“近來的事對他打擊太大。”我說。</br>　　“你們這個家，”何書桓搖了搖頭，“好像陰云密布，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br>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看，真的，烏云正堆在天邊，帶著雨意的風(fēng)只才我們掃了過來，看樣子，一場夏日的暴風(fēng)雨正在醞釀著。我很不安，心頭仿佛壓著幾千斤的重擔(dān)，使我呼吸困難而心情沉重。我把手插進何書桓的手腕中，一時間，強烈地渴望他能分擔(dān)或解除我心頭的困擾。</br>　　“書桓，”我幽幽地說，“我不了解我自己。”</br>　　“世界上沒有人能很清楚地了解自己。”</br>　　“你說過，我很狠心，很殘忍，很壞，我是嗎？”</br>　　他站住了，凝視我的眼睛，然后他挽緊了我，說：</br>　　“你不是的，依萍，你善良，忠厚而熱情。”</br>　　“我是嗎？”我困惑地問。</br>　　“你是的。”</br>　　我們繼續(xù)向前走，烏云堆得很快，天暗了下來，我們加快了腳步，遠處有閃電，隱隱的雷聲在天際低鳴。我望著自己的步子在柏油路面踏過去，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我已被分裂成兩個，一個正向前疾行，另一個卻遺留在后面。我回視，茫然地望著伸展的道路，不知后面的是善良的我，還是前面的是善良的我？</br>　　一陣雷雨之后，下午的天氣變得清涼多了。我在室內(nèi)煩躁不安地踱著步子，不時停下來，倚著窗子凝視小院里的陽光。圍墻邊上，美人蕉正絢爛地怒放著，一株黃色、一株大紅，花兒浴在陽光中，明艷照人。我把前額抵在紗窗上，想使自己冷靜下來，但我胸中燥熱難堪，許多紛雜的念頭在腦中起伏不已。</br>　　雪姨，卷款而去的雪姨！現(xiàn)在正在何方？丟下一個老人和一個空無所有的家！雪姨，我所深惡痛絕的雪姨！如今有錢有自由，正中下懷地過著逍遙生活！……我無法忍受！凝視著窗子，忽然間，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在我腦中掠過。我沖到玄關(guān)，穿上鞋子，匆匆忙忙地喊了聲：</br>　　“媽，我出去一下！”</br>　　“依萍，你又要出去？”</br>　　媽追到大門口來，但我已跑得很遠了。我急急地向前走，烈日曬得我頭發(fā)昏，雨后的街道熱氣蒸騰。我一直走到“那邊”附近的第×分局，毫不考慮地推門而入。我知道這就是早上阿蘭報案的地方。很順利，我找到了那個早上問我話的警官，他很記得我，立即招呼我坐，我問：</br>　　“你們找到了雪姨嗎？”</br>　　“沒有，”那警官搖搖頭，“竹林路的住址已經(jīng)査過了，姓魏的三天前就已經(jīng)搬走。現(xiàn)在正在繼續(xù)追查。”</br>　　“哦。”我頗為失望，接著說：“我忘記告訴你們，姓魏的有一輛黑色小汽車，車號是——”我把號碼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他，“同時，姓魏的是靠走私為生的。”</br>　　“什么？”我的話引起了另一個警官的注意，他們好幾個人包圍了我，“陸小姐，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br>　　我咽了口口水，開始把咖啡館中所偷聽到的一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們聽得很細心，又仔細地詢問了魏光雄和另一個人的面貌。然后，他們向我保證：</br>　　“陸小姐，你放心，這件案子會破的！”</br>　　我不關(guān)心案子會不會破，我只是希望能捉住雪姨——那個沒有人性的女人！</br>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報紙，看到了一段大字的標題：</br>　　過氣將軍風(fēng)流債</br>　　如夫人卷巨款逃逸</br>　　旁邊還有兩行中號字的注腳：</br>　　曾經(jīng)三妻四妾左擁右抱，</br>　　而今人去財空徒呼奈何！</br>　　我深吸了口氣，“曾經(jīng)三妻四妾左擁右抱，而今人去財空徒呼奈何！”真的，這是爸爸，一度縱橫半個中國的爸爸，嬌妻美妾數(shù)不勝數(shù)，金銀珠寶堆積如山。可是，現(xiàn)在呢？我眼前又浮起昨天持刀狂砍的爸爸，蕭蕭白發(fā)和空屋一間！當(dāng)年的如花美眷，以前的富貴榮華，現(xiàn)在都已成為幻夢一場了！</br>　　坐在床沿上，我開始看它的報導(dǎo)內(nèi)容，幸好里面并沒有提到爸爸的真名，只用陸××代替，總算記者先生留了點情面。報導(dǎo)也還不算失實，只是多了一段關(guān)于爸爸過去歷史的簡單描寫。看完之后，我默默地把報紙遞給媽媽。媽媽看完，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自語地說：</br>　　“陸振華，怎么會有今天？”</br>　　“雪姨進門那一天，他就應(yīng)該考慮到會有今天的！”我說。</br>　　“你爸爸一生做的錯事太多，或者這是上天對你爸爸的懲罰！”媽媽又搬出了她的佛家思想，神色十分凄涼。</br>　　“不要提上天吧，”我輕蔑地說，“上天對雪姨未免太便宜了！”</br>　　吃過了早飯，何書桓來了。我們計劃一起去“那邊”看看爸爸，正要走，有人敲門。何書桓去開了門，我看到門口有一輛板車，三四個工人正在和何書桓指手畫腳地說著什么，我就站在榻榻米上問：</br>　　“有什么事？書桓？”</br>　　何書桓走到玄關(guān)來，皺著眉問我：</br>　　“你爸爸提起過一架鋼琴嗎？”</br>　　“鋼琴？”我思索著說，“好像爸爸說過要送我一樣?xùn)|西，難道會是一架鋼琴嗎？”</br>　　正說著，那些工人已七手八腳地抬進一架大鋼琴來，我急急地問那些人：</br>　　“喂！誰是鋼琴店的？”</br>　　一個穿白香港衫的辦事員模樣的人走過來，問：</br>　　“是不是陸依萍小姐？”</br>　　“是的。”我說。</br>　　“那就對了。”那辦事員對工人們一揮手，工人又吆喝著把鋼琴往門里抬。我想起爸爸現(xiàn)在已一文不名了，如果這鋼琴只付了定洋，那豈不要了我的命！于是，我又急急地問：</br>　　“請問這鋼琴的錢付清了沒有？”</br>　　“付清了，一星期前就付清了，因為再校了一次音，又刻了字，所以送晚了！”那辦事員說。</br>　　工人們已把那個龐然巨物抬進了玄關(guān)，我想到目前“那邊”和“這邊”的生活問題，都比鋼琴更重要。以前，一兩萬在爸爸不算個數(shù)字，現(xiàn)在卻是個大數(shù)目了。望著那辦事員，我問：</br>　　“這鋼琴是多少錢買的？”</br>　　“兩萬二千！”工人們正吆喝著要把琴抬上榻榻米，我叫：</br>　　“慢著！”工人們又放下琴，我對辦事員說：</br>　　“假如我把這琴退回給你們，行嗎？我愿意只收回兩萬塊！”</br>　　“哦，”那人大搖其頭，“不可以！”說著，他打開了琴蓋，指著琴上刻的兩行字說，“已經(jīng)刻了字，不能再退了，而且我們是貨物出門，就不能退換的！”</br>　　我望著那雕刻的兩行字，是：</br>　　給愛女依萍</br>　　父陸振華贈×年×月×日</br>　　字刻得十分漂亮，鋼琴上的漆發(fā)著光，這是一件太可愛的東西！我發(fā)著呆退后，讓工人們把琴抬了上來。到了屋里，工人們問：</br>　　“放在哪里？”</br>　　我一驚，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屋子是這樣簡陋窄小，這龐然巨物竟無處可以安放。我指示著工人把它抬進我的屋里，又把我屋里的書桌抬到媽媽屋里，這才勉強地塞下了這件豪華的禮物。工人們走了之后，我和何書桓，還有媽媽，都圍著這鋼琴發(fā)呆，在“那邊”出事之后，我再收到這件禮物，真有點令人啼笑皆非。然后，媽媽走過去，輕輕地用手撫摸著琴上所雕刻的那幾個字。一剎那間，我看到媽媽眼中溢滿著淚水，我吃驚地問：</br>　　“媽媽，你怎么了？”</br>　　媽媽用手擦擦眼睛，笑笑說：</br>　　“沒有什么。”說著，她搬了張凳子，放在琴前面，坐下去，撫弄著琴鍵，一連串音符流水似的從她手指下流了出來。我驚喜地叫：</br>　　“媽媽！原來你會彈鋼琴！”</br>　　“你是忘了，”媽媽對我笑笑說，</br>　　“你不記得，以前我常和心萍彈雙人奏。”</br>　　是的，我忘了！那時我太小，媽媽確實常彈琴的。</br>　　媽媽凝視著琴，然后，她彈起一支老歌LongLongAgo，她抬起頭，手指熟練地在琴鍵上滑行，眼睛卻凝視著前面一個虛無縹渺的地方，她的神情憂傷而落寞。這曲子是我所熟悉的，聽著媽媽彈奏，我不由自主地用中文輕輕唱了起來：</br>　　對我重提舊年事，最甜蜜。往事難忘，往事難忘！</br>　　對我重唱舊時歌，最歡喜。往事難忘，不能忘！</br>　　待你歸來，我就不再憂傷，</br>　　我愿忘懷，你背我久流浪，</br>　　我深信你愛我仍然一樣，往事難忘，不能忘！</br>　　你可記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難忘，往事難忘，</br>　　兩相偎處，微風(fēng)動，落花香。往事難忘，不能忘！</br>　　情意綿綿，我微笑，你神往。</br>　　細訴衷情，毎字句，寸柔腸。</br>　　舊日誓言，心深處，永珍藏。往事難忘，不能忘！</br>　　我的心湖永遠為你而蕩漾，往事難忘，往事難忘！</br>　　你的情感卻常四處飄蕩，往事難忘，不能忘！</br>　　現(xiàn)經(jīng)久別，將試出，你的衷腸。</br>　　我將欣喜，你回到，我的身旁。</br>　　但愿未來歲月幸福如往常，往事難忘、不能忘！</br>　　歌聲完了，媽媽的琴聲也低微了下去，她調(diào)回眼光來，迷迷蒙蒙地看了看我和何書桓，我們都神往靠在鋼琴上看著她。她對我們勉強地笑了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br>　　“看到了鋼琴，使人興奮。”</br>　　“媽，這曲子真好。”我說，“你再彈一個！”</br>　　媽媽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無限憐愛地撫摸那架鋼琴的琴身。然后，她抬起頭來對我說：</br>　　“依萍，你的意見對，這架鋼琴對我們是太奢侈了，你又不會彈琴，而且，你爸爸剛剛經(jīng)過變動，事事都需要錢，我們還是把它賣掉吧！”</br>　　“我現(xiàn)在不準備賣了！”我伏在琴上說，“媽媽，你喜歡它，我們就留著它吧。錢，我們再想別的辦法！”</br>　　“對了，”何書桓說，“鋼琴留下來，我知道依萍也很喜歡學(xué)琴的。錢，總是很容易解決的！”</br>　　“你別以為我肯用你的錢！”我說。</br>　　“你做了我的妻子，也不用我的錢嗎？”何書桓問。</br>　　“你有什么錢？你的錢還不是你爸爸的！”</br>　　“別忘了，我已經(jīng)有了工作，自己賺錢了。”</br>　　“你出國的事如何？獎學(xué)金的事怎么樣了？”我想起來問。</br>　　“已經(jīng)申請到了一份全年的獎學(xué)金。”何書桓輕描淡寫地說。</br>　　“真的？”我叫了起來，“你怎么不早說？”</br>　　“正巧碰到你們家發(fā)生這些事，我也懶得說了，而且，我正申請延遲到明年再去，這樣，結(jié)婚之后我們還可以有一年相聚！”</br>　　媽媽靠在琴上，不知冥想些什么。我敲了敲琴鍵，望著那雕刻著的兩行字，又想起爸爸來。于是，和媽媽說了再見，我們出了家門，向“那邊”走。何書桓說：</br>　　“奇怪，你的家庭給我一種奇異的感覺，我覺得每個人都很復(fù)雜，例如你母親，我猜她一定有過一段不太平凡的戀愛！”</br>　　“哦，是嗎？”我想了一下，忽然說，“對了，有一天，媽媽好像說過她愛過一個什么人。”</br>　　我沉思地向前走，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我想著媽媽，在她婚前，是不是會已有愛人？而被爸爸活活拆散了？我又想著爸爸，一生發(fā)狂似的玩弄女人，到最后卻一個也沒有了。我又想到雪姨的出走，生活的問題，躺在醫(yī)院里的夢萍，下落不明的爾豪……一時腦中堆滿了問題。直到何書桓拉了我一把，我才驚醒過來，何書桓望著前面說：</br>　　“依萍，你看，好像出了什么事！”</br>　　我抬起頭，于是，我看到“那邊”的門大開著，警察正在門里門外穿進穿出。我說：</br>　　“可能是雪姨有了消息！”</br>　　就拉著何書桓向前面跑過去，跑到了大門口，一個警員攔住了我，問：</br>　　“你是什么人？”</br>　　我抬頭一看，這是個新的警員，不是昨天來過的，我說：</br>　　“我是陸依萍，陸振華是我父親！”</br>　　“哦？”那警員懷疑地問，“你什么時候出去的？”</br>　　“我不住在這里！”</br>　　“你住在哪里？”</br>　　天哪！難道我又要解釋一次！我向門里面望過去，什么都看不出來，我皺著眉說：</br>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br>　　“陸如萍是你的什么人？”</br>　　“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br>　　“今天早上八點鐘，她用一支手槍，打穿了自己的腦袋！”那警員平平靜靜地說。</br>　　我回頭望著何書桓，一剎那間，只覺得腦子中一陣刺痛，然后剩下來的是一片空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