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br> 曉霧迷蒙,晨光初露,展家的樓臺亭閣,綺窗朱戶,都掩映在霧色蒼茫里。</br> 大地還是靜悄悄的,沉睡未醒。</br> 展家的回廊深院,也是靜悄悄的。</br> 忽然,天虹從回廊深處,轉(zhuǎn)了出來,像一只貓一樣,腳步輕柔無聲,神態(tài)機(jī)警而緊張,她不時回頭張望,腳下卻毫不停歇,快步向前走著。她經(jīng)過一棵樹下,一只鳥突然飛起,引起群鳥驚飛。她吃了一驚,立即站住了,四面看看,見整個庭院仍是一片沉寂,她才按捺下急促跳動的心,繼續(xù)向前走去。</br> 她來到云飛的窗前,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氣,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伸手輕叩窗欞。</br> 云飛正躺在床上,用手枕著頭,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這是一個漫長的夜,太多的事壓在他的心頭,母親的病,天虹的嫁,父親的喜出望外,云翔的跋扈囂張……他幾乎徹夜無眠。</br> 聽到窗子上的響聲,他立刻翻身下床。</br> “誰?”他問。</br> “是我,天虹。”天虹輕聲回答。</br> 云飛急忙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立刻,他接觸到天虹那炙熱的眼光。</br> “我馬上要去廚房,幫忙張嫂弄早餐,我利用這個時間,來跟你講兩句話,講完,我就走!”</br> 云飛震動著,深深看她。</br> “哦?”</br> 天虹盯著他,心里激蕩著千言萬語。可是,沒有辦法慢慢談,她的時間不多。她很快地開了口,長話短說,把整夜未眠,整理出來的話,一股腦兒傾倒而出:</br> “這些年來,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你誰都沒告訴,就只有告訴我,你要走了!記得那天晚上,我曾經(jīng)說過,我會等你一輩子……”</br> 他不安地打斷她。</br> “不要再提那些了,當(dāng)時我就告訴過你,不要等我,絕對不要等我……”他咽口氣,搖搖頭,“我不會怪你的!”</br> 她心里掠過一抹痛楚,極力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br> “我知道你不會怪我,雖然,我好希望……你有一點怪我……我沒辦法跟你長談,以后,我們雖然住在一個圍墻里,一個屋檐下,但是,我們能夠說話的機(jī)會,恐怕等于零。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嫁給云翔,有兩個理由……”</br>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br> “需要!”她固執(zhí)地說,回頭張望,“我這樣冒險前來,你最起碼聽一聽吧!”</br> “是。”云飛屈服了。</br> “第一個理由,是我真的被他感動了,這些年來,他在我身上,下了不知道多少工夫,使我終于相信,他如果沒有我簡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嫁給他的時候很真誠,想為他而忘掉你!”</br> 他點頭不語。</br> “第二個理由,是……我的年齡已經(jīng)不小,除了嫁入展家,我不知道還有什么理由,可以讓我名正言順地在展家繼續(xù)住下去?永遠(yuǎn)住下去。所以……我嫁了!”</br> 云飛心中一震,知道她說的,句句是實話,心里就涌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她咬咬嘴唇,抽了口氣,繼續(xù)說:</br> “我知道,我們現(xiàn)在的地位,實在不方便單獨見面。別說云翔是這樣忌諱著你,就算他不忌諱,我也不能出一丁點兒的錯!更不能讓你出一丁點兒的錯!所以,言盡于此。我必須走了!以后,我想,我也不會再來打攪你了!”她抬眼再看他,又加了一句,“有一句話放在心里一天一夜,居然沒機(jī)會對你說:‘歡迎回家!’真的……”她的眼眶紅了,誠摯地,絞自內(nèi)心地再重復(fù)一次,“歡迎回家!”說完,她匆匆轉(zhuǎn)身,“我去了!”</br> “天虹!”他忍不住低喊了一聲。</br> 她回過頭來。</br> 他想說什么,又咽住了,只說:</br> “你……自己保重啊!”</br> 她點點頭,眼圈一紅,快步地跑走了。</br> 他目送她那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園林深處,他才關(guān)上窗子。轉(zhuǎn)過身來,他情不自禁地往窗子上重重一靠,心里沉甸甸地壓著悲哀。唉!家,這就是屬于“家”的無奈,才回家第一天,就這樣把他層層包裹了。</br> 早餐桌上,云飛才再一次見到云翔。</br> 一屋子的人,已經(jīng)圍著餐桌坐下了,紀(jì)總管也過來一起吃早餐。紀(jì)總管在展家已經(jīng)當(dāng)了三十幾年的總管,掌管著展家所有的事業(yè)。早在二十幾年前,祖望就把東跨院撥給紀(jì)家住,所以,紀(jì)總管等于住在展家。祖望只要高興,就把他們找來一起吃飯。</br> 天虹和丫頭們侍候著,天虹真像個“小媳婦”,悶不吭聲的,輕悄地擺著碗筷,云飛進(jìn)門,她連眼簾都不敢抬。祖望興致很好,看著云飛,打心眼里高興著,一直對紀(jì)總管說:</br> “好不容易,云飛回來了,你要安排安排,哪些事歸云飛管,哪些事歸云翔管,要分清楚!你是總管,可別因為云翔是你的女婿,就偏了云翔,知道嗎?”又掉頭看云飛,“家里這些事業(yè),你想做什么,管什么,你盡管說!”</br> 云飛不安極了,很想說明自己什么都不想管,又怕傷了祖望的感情,看到夢嫻那樣安慰的眼神,就更加說不出來了。紀(jì)總管一迭連聲地應(yīng)著:</br> “一定的,一定的!云飛是大哥,當(dāng)然以云飛為主!”</br> 品慧哼了一聲,滿臉的醋意。還來不及說什么,云翔大步走進(jìn)餐廳來,一進(jìn)門就夸張地對每個人打招呼:</br> “爹早!娘早!紀(jì)叔早!大家早!”</br> 祖望有氣。</br> “還早?我們都來了,你最后一個才到!昨晚……”</br> 云翔飛快地接口:</br> “別提昨晚了!昨晚你們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吃酒席,我和天堯累得像龜孫子一樣,差點連命都送掉了!如果你們還有人怪我,我也會翻臉走人哦!”</br> “你昨晚忙什么去了?”祖望問。</br> 云翔面不改色地回答:</br> “救火呀!”</br> 品慧立刻驚呼起來:</br> “救火?你到哪里去救火了?別給火燙到,我跟你說過幾百次,危險的地方不要去!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啊!”</br> 云翔走到祖望面前,對父親一抱拳:</br> “爹,恭喜恭喜!”</br> “恭喜我什么?”祖望被攪得一頭霧水,忽然想起,“是啊!你哥回來,大家都該覺得高興才是!”</br> “爹!你不要滿腦子都想著云飛好不好?我恭喜你,是因為溪口那塊地,終于解決了,我們的紡織工廠,下個月就可以開工興建了!”</br> 紀(jì)總管驚喜地看著他。</br> “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這塊地已經(jīng)拖了兩年了!那蕭老頭搬了?”</br> “搬了!”云翔一屁股坐進(jìn)位子里,夸張地喊著,“我快餓死了!”</br> 天虹急忙端上飯來。云翔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一扣,冷冷地說:</br> “家里有丫頭老媽子一大群,用得著你一大早跑廚房,再站著侍候大家吃飯嗎?”</br> “我……不是每天都這樣做的嗎?”天虹一愣,有點心虛地囁嚅著。</br> “從今天起,不要做這種表面文章了,是我的老婆,就拿出老婆的譜來!坐下!”云翔用力一拉,天虹砰然一聲落座。</br> 紀(jì)總管抬頭看看天虹,不敢有任何反應(yīng)。</br> 云飛暗中咬咬牙,不能說什么。</br> 云翔稀里呼嚕地扒了一口稀飯,抬頭對云飛說:</br> “紡織工廠,原來是你的構(gòu)想,可惜你這個人,永遠(yuǎn)只有理想,沒有行動。做任何事,都顧慮這個,顧慮那個,最后就不了了之!”</br> 云飛皺皺眉頭:</br> “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無所顧忌的,想必,你已經(jīng)做得轟轟烈烈了!”“轟轟烈烈倒未必,但是,你走的時候,它是八字沒一撇,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我不知道你是未卜先知呢,還是回來得太湊巧?不過,我有句話要說在前面,對于我經(jīng)手的事情,你最好少過問!”</br> 云飛心中有氣,瞪著云翔,清晰有力地說:</br> “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這次回來,不是要跟你爭家產(chǎn),不是要跟你搶地盤!如果我在乎展家的萬貫家財,我當(dāng)初就不會走!既然能走,就是什么都可以拋開!你不要用你那個狹窄的心思,去扭曲每一個人!你放心吧,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樣都不會插手!”</br> “哈哈!好極了!我就要你這句話!”云翔抬頭,大笑,環(huán)視滿桌的人,“爹!娘!大娘,還有我的老婆,和我的老丈人,你們大家都聽見了!你們都是見證!”他再掉頭,銳利地看云飛,“自己說出口的話,可別反悔,今天是四月五日早晨……”他掏出一個懷表看,“八點四十分!大家?guī)兔τ浿∪绻院笥腥速囐~……”</br> 祖望情緒大壞,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說:</br> “你們兄弟兩個,就不能讓我有一點點高興的時候嗎?就算是在我面前演演戲,行不行?為什么一見面就像仇人一樣呢?”</br> 祖望這一發(fā)怒,餐廳里頓時鴉雀無聲。</br> 夢嫻急忙給云飛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天虹面無表情,紀(jì)總管賠著笑臉,品慧斜睨著云飛,一副不屑的樣子。云飛心里大大一嘆,唉!家!這就是家了!</br> 寄傲山莊燒毀之后的第三天,蕭鳴遠(yuǎn)就草草地下了葬。</br> 下葬那天,是凄凄涼涼的。參加葬禮的,除了雨鳳、雨鵑、小三、小四以外,就只有杜爺爺和杜奶奶這一對老鄰居了。事實上,這對老夫妻,也是溪口僅有的住戶了,在鳴遠(yuǎn)死后,是他們兩夫妻收留了雨鳳姐弟。要不然,這幾天,他們都不知道要住到哪兒去才好。寄傲山莊付之一炬,他們不只失去了家和父親,是失去了一切。身上連一件換洗衣服都沒有,是杜奶奶找出幾件她女兒的舊衣裳,連夜改給幾個孩子穿。杜奶奶的女兒,早已嫁到遠(yuǎn)地去了。</br> 在“愛妻安淑涵之墓”的舊墳旁邊,新掘了一個大洞。雨鳳雨鵑姐妹,決定讓父親長眠在母親的身邊。</br> 沒有人誦經(jīng),沒有儀式,棺木就這樣落入墓穴中。工人們收了繩索,一鏟一鏟的泥土蓋了上去。</br>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穿著麻衣,站在墳前,個個形容憔悴,眼睛紅腫。呆呆地看著那泥土把棺木掩蓋。</br> 杜爺爺拈了一炷香過來,虔誠地對墓穴說話:</br> “鳴遠(yuǎn)老弟,那天晚上,我看到火光,趕到寄傲山莊的時候,你已經(jīng)去了,我沒能見你最后一面,真是痛心極了!你那幾只牲口,我就做了主,給你賣了,得的錢剛剛夠給你辦個喪事……小老弟,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五個孩子!可惜我們鄰居,都已經(jīng)被展家逼走了,剩下我和老太婆,苦巴巴的,不知道怎樣才能幫你的忙……”</br> 杜奶奶也拈著香,接口說:</br> “可是,雨鳳雨鵑是那么聰明伶俐,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妹妹,鳴遠(yuǎn),你就安心去吧!”</br> 雨鳳聽到杜爺爺和杜奶奶的話,心里一陣絞痛,再也忍不住,含淚看著墓穴,凄楚地開了口:</br> “爹,你現(xiàn)在終于可以和娘在一起了!希望你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給我們力量,因為……爹……”她的淚水滾落下來,“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堅強(qiáng),我好害怕……小五從火災(zāi)以后到現(xiàn)在,都是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能來給你送終,你知道,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現(xiàn)在,身上又是傷,又受了驚嚇,我真怕她撐不下去……爹,娘,請你們保佑小五,讓她好起來!請你們給我力量,讓我堅強(qiáng),更請你們給我一點指示,這以后,我該怎么辦?”</br> 小四倔強(qiáng)地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這時,一挺肩膀,抬頭說:</br> “大姐,你不要擔(dān)心,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已經(jīng)十歲,可以做很多事了,我會挑起擔(dān)子,做活養(yǎng)活你們!聽說大風(fēng)煤礦在招人手,我明天就去礦場工作!”</br> 雨鵑一聽這個話,氣就來了,走上前去,抓著小四一陣亂搖,厲聲說:</br> “把你剛剛說的那些蠢話,全體收回去!”</br> 小四被抓痛了,掙扎地喊:</br> “你干嗎?”</br> 雨鵑眼睛紅紅的,大聲地說:</br> “對!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孩,是蕭家的命脈!爹平常是如何器重你,為了你,我常常和爹吵,說他重男輕女!他一天到晚念叨著,要讓你受最好的教育,將來能去北京念大學(xué)!現(xiàn)在,爹身子還沒冷呢,你就想去當(dāng)?shù)V工了,你就這么一點兒出息嗎?你給我向爹認(rèn)錯!”就壓著小四的后腦,要他向墓穴低頭,“告訴爹,你會努力念書,為他爭一口氣!”</br> 小四倔強(qiáng)地挺直了脖子,就是不肯低頭,恨恨地說:</br> “念書有什么用,像爹,念了那么多書,最后給人活活燒死……”</br> 雨鵑一氣,伸手就給了小四一巴掌,小四一躲,打在肩膀上。</br> “雨鵑!”雨鳳驚喊,“你怎么了?”</br> 小四挨了打,又驚又氣又痛,抬頭對雨鵑大叫:</br> “你打我?爹活著的時候,從沒有打過我,現(xiàn)在爹才剛死,你就打我!”小四喊完,一轉(zhuǎn)身就跑,雨鳳飛快地攔住他,一把將他死死抱住,哽咽地喊:</br> “你去哪里?我們五個,現(xiàn)在是相依為命,誰也不能離開誰!”她蹲下身子,握緊小四的雙臂,含淚說:“二姐打你,是因為她心里積壓了太多的傷心,說不出口。你是蕭家唯一的男孩,她看著你,想著爹,她是代替爹,在這兒‘望子成龍’啊!”</br> 雨鵑聽到雨鳳這話,正是說中她的心坎。她的淚就再也忍不住,稀里嘩啦地流了下來。她撲過去,跪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小四。哭著喊:</br> “小四!原諒我,原諒我……”</br> 小四一反身,什么話都沒說,也緊緊地?fù)碜∮犍N。</br> 小三忍不住,跑了過來,伸手抱住大家。</br> “我想哭,我好想哭啊!”小三哽咽著。</br> 雨鳳把弟妹全體緊擁在懷,沉痛地說:</br> “大家哭吧!讓我們好好地哭一場吧!”</br> 于是,四個兄弟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團(tuán)。</br> 旁邊的杜爺爺和杜奶奶,也不能不跟著掉淚了。</br> 鳴遠(yuǎn)總算入土為安了。</br> 晚上,蕭家五姐弟擠在杜爺爺家的一間小房間里,一籌莫展。桌上,桐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射著躺在床上的小五。小五額上,燒傷的地方又紅又腫,起了一溜水泡,手上,腳上,全是燙傷。雨鳳和小三,拿著杜奶奶給的藥膏,不停地給她擦。但是,小五一直昏昏沉沉,嘴里喃喃囈語。</br> 雨鵑在室內(nèi)像困獸般地走來走去。</br> 雨鳳好擔(dān)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小五,著急地說:</br> “雨鵑,你看小五這個傷……我已經(jīng)給她上了藥,怎么還是起水泡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小五最愛漂亮,如果留了疤,怎么辦?”</br> 雨鵑低著頭,只是一個勁兒地走來走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雨鳳的話。小五低喃地喊著:</br> “小兔兒,小兔兒……”</br> “可憐的小五,為了那個小兔兒,一次掉到水里,一次沖進(jìn)火里,最后,還是失去了那個小兔子!”雨鳳難過極了,她彎下腰去,摸著小五的頭,發(fā)現(xiàn)額頭燒得滾燙,害怕起來,哀聲地喊:“小五,睜開眼睛看看大姐,跟大姐說說話,好不好?”</br> 小五轉(zhuǎn)動著頭,痛苦地呻吟著:</br> “爹,爹!小兔兒……救救小兔兒……”</br> 小三看著小五,恐懼地問雨鳳:</br> “大姐,小五會不會……會不會……”</br> 站在窗邊的小四,激動地喊了起來:</br> “不會!她會好起來!明天就又活蹦亂跳了!”他就沖到床前,搖著小五,大聲地說:“小五!你起來,我給你當(dāng)馬騎,帶你去看廟會!我扮小狗狗給你看!扮孫悟空給你看!隨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而且永遠(yuǎn)不跟你發(fā)脾氣了!醒來!小五!醒來!”</br> 小三也撲到小五床頭,急忙跟著說:</br> “我也是,我也是!小五,只要你醒過來,我陪你跳房子,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你要玩什么就玩什么,我不會不耐煩了!”</br> 雨鳳心中一酸,低頭撫摸小五。</br> “小五,你聽到了嗎?你要為我們爭氣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們不能再失去你!小五,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br> 小五似乎聽到兄姐們的呼喚,睜開眼睛看了看,虛弱地笑了笑。</br> “大姐,大姐……”</br> “大姐在這兒,你要什么?”雨鳳急忙撲下身子去。</br> “好多鳥鳥啊!”小五神志不清地說。</br> “鳥鳥?那兒有鳥鳥?”雨鳳一愣。</br> 小五的眼睛又閉上了,雨鳳才知道她根本沒有清醒,她急切地伸手摸著小五的頭和身子,著急地站起身來。對雨鵑說:</br> “她在發(fā)燒,她渾身滾燙!我們應(yīng)該送她去城里看大夫,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可是,我們一塊錢都沒有,怎么辦呢?現(xiàn)在住在杜爺爺家,也不是辦法,我們五個人要吃,杜爺爺和杜奶奶已經(jīng)夠辛苦了,我們不能老讓別人養(yǎng)著,怎么辦呢?”</br> 雨鵑站定,“啪”的一聲,在自己腦袋上狠狠敲了一記,恨恨地說:</br> “我就是笨嘛!連一點大腦都沒有!驕傲是什么東西?能夠換飯吃嗎?能夠給小五請大夫嗎?能夠買衣服鞋子嗎?能夠換到可住的地方嗎?什么都不會!為什么要把錢袋還給那個王八蛋呢?不用白不用!”</br> “現(xiàn)在懊惱這個也沒有用,事實上,我也不會收那個錢的!爹的山莊,叫‘寄傲山莊’,不是嗎?”</br> “寄傲山莊?寄傲山莊已經(jīng)變成灰燼了!還有什么‘傲’不‘傲’?”雨鵑拼命在那個窄小的房間里兜圈子,腳步越走越急,“我已經(jīng)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辦法,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混進(jìn)他們展家,一把火把他們家給燒得干干凈凈!”</br> 雨鳳瞪著雨鵑,忍不住沖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雙臂,搖著她,喊著:</br> “雨鵑,你醒一醒!小五躺在那兒,病得人事不知,你不想辦法救救小五,卻在那兒想些做不到的事!你瘋了嗎?我需要你和我同心協(xié)力照顧弟弟妹妹!求求你,先從報仇的念頭里醒過來吧!現(xiàn)在,我們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報仇,是怎樣活下去!你聽到了嗎?”</br> 雨鵑被喚醒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雨鳳。然后,她一轉(zhuǎn)身,往門口就走。“你去哪兒?”</br> “去桐城想辦法!”</br> “你是存心和我慪氣還是鬼迷心竅了?這兒離桐城還有二十里,半夜三更,你怎么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覺,你怎么想辦法?”</br> 雨鵑一陣煩躁,大聲起來。</br> “總之,坐在這兒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我去城里再說!”</br> 雨鳳的聲音也大了。</br> “你現(xiàn)在毫無頭緒,一個人摸黑進(jìn)城去亂闖,如果再出事,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br> 雨鵑腳一踩,眼眶紅了。</br> “你到底要我怎么辦?”</br> 這時,一聲門響,杜爺爺和杜奶奶走了進(jìn)來。杜奶奶走到雨鳳身邊,手里緊握著兩塊大洋,塞進(jìn)她手里,慈祥地說:</br> “雨鳳雨鵑,你們姐妹兩個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們心里有多急,這兒是兩塊大洋……是我們家里所有的錢了,本來,是留著做棺材本的……可是,活著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給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們那個板車,推她去城里吧!”</br> 雨鳳一愣。</br> “杜奶奶……我……我怎么能拿你們這個錢?”</br> 杜爺爺誠摯地接了口:</br> “拿去吧!救小五要緊,城里有中醫(yī)又有西醫(yī),還有外國人開的醫(yī)院,外國醫(yī)生好像對燒傷很有辦法,上次張家的阿牛在工廠里被燙傷,就是去那兒治好的!連疤都沒有留!”</br> 雨鳳眼里燃起了希望。</br> “是嗎?連疤都沒有留嗎?”</br> “沒錯!我看小五這情況,是不能再耽擱了。”</br> 雨鳳手里握著那兩塊大洋,心里矛盾極了:</br> “可是……可是……”</br> 杜奶奶把她的手緊緊一合,讓她握住那兩塊大洋。</br> “這個節(jié)骨眼,你就別再說可是了!等你們有錢的時候,再還我,嗯?我和老頭子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這個錢可能好幾年都用不著!”</br> 雨鳳握緊了那個救命的錢,不再說話了。</br> 雨鵑走過來,撲通一聲,就給杜爺爺和杜奶奶跪下了。</br> 雨鵑這一跪,雨鳳也跪下了。</br> 雨鳳這一跪,小三和小四上前,也一溜跪下了。</br> 杜爺爺和杜奶奶又驚又慌,伸出手去,不知道該拉哪一個才好。</br>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個手推板車上,被兄姐們推到桐城,送進(jìn)了“圣心醫(yī)院”。這家醫(yī)院是教會辦的,醫(yī)生護(hù)士都很和氣,立刻診治了小五。診治的結(jié)果,讓姐妹兩個全都心驚膽戰(zhàn)了:</br> “你們送來太晚,她的燒傷,本來不嚴(yán)重,可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受到細(xì)菌感染,必須住院治療,什么時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復(fù)的情況!你們一定要有心理準(zhǔn)備,她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醫(yī)生說。</br> 雨鳳站不穩(wěn),跌坐在一張椅子里。</br> “百分之五十……這么說,她有生命危險……”</br> “確實,她有生命危險!”</br> “那……住院要多少錢?”雨鵑問。</br> “我們是教會醫(yī)院,住院的費用會盡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須用最新的消炎藥治療,藥費很高,當(dāng)然,你們也可以用普通的藥來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運氣了!”</br> 雨鳳還來不及說話,雨鵑斬釘斷鐵地、堅定有力地說:</br> “大夫,請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貴的藥,你盡管用,醫(yī)藥費我們會付出來的!”</br> 小五住進(jìn)了一間大病房,病房里有好多人,像個難民營一樣。小五躺在那張潔白的大床里,顯得又瘦又小,那脆弱的生命,似乎隨時可以消失。雨鳳、雨鵑沒辦法在病床前面照顧,要出去找錢。只得叮囑小三小四,守在病床前面照顧妹妹,把繳住院費剩下的錢,大部分都交給了小三。姐妹兩個看著人事不知的小五,看著茫然失措的小三和小四,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但是,醫(yī)藥費沒有,住處沒有,食衣住行,樣樣沒有……她們只得擱下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出了醫(yī)院,去想辦法了。</br> 桐城,是個很繁榮的城市。市中心,也是商店林立,車水馬龍的。</br> 姐妹兩個,不認(rèn)得任何人,沒有背景,沒有關(guān)系,也沒有絲毫謀職的經(jīng)驗。兩人開始了好幾天的“盲目求職”。這才知道,她們將近二十年的生命,都太幸福了。像是剛孵出的小雞,一直生活在父母溫暖的大翅膀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什么叫“走投無路”。</br> 她們幾乎去了每一家店鋪,一家又一家地問:你們需要店員嗎?你們需要人手嗎?你們需要丫頭嗎……得到的答案,全是搖頭,看到的臉孔,都是冷漠的。</br> 連續(xù)兩天,她們走得腳底都磨出了水泡,筋疲力盡,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br> 這天,有個好心的老板娘,同情地看著她們說:</br> “這年頭,大家都是自己的活自己干,找工作可不容易。除非你們?nèi)ァ_翠院’!”</br> “綺翠院在那條街?”雨鵑慌忙問。</br> “就在布袋胡同!”</br> 兩人也沒細(xì)問,就到了“綺翠院”,立刻被帶進(jìn)一間布置得還很雅致的花廳,來了一個穿得很華麗的中年婦人,對她們兩個很感興趣地、上上下下地打量。</br> “找工作啊?缺錢用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嗎?”婦人和顏悅色地問。</br> “是啊!是啊!我們姐妹粗活細(xì)活都可以干!”雨鳳連忙點頭。</br> “我可以讓你們馬上賺到錢!你們需要多少?”婦人問。</br> 雨鳳一呆,覺得不太對頭。</br> “我們的工作是什么呢?”</br> “你們到我綺翠院里來找工作,居然不知道我們綺翠院是干什么的嗎?”婦人笑了,“大家打開窗子說亮話,如果不是沒路走了,你們也不會來找我!我呢?是專門給大家解決困難的,你們來找我,就找對人了!我們這兒,就是賺錢多,賺錢快……”</br> “怎么個賺法?有多快?”雨鵑急急地問。</br> “我可以馬上付給你們一人五塊銀元!”</br> “馬上嗎?”</br> “馬上!而且,你們以后每個月的收入肯定在五塊錢以上,只要你們肯干活!”</br> “我們肯干,一定肯干……”雨鵑一個勁兒地點頭。</br> “那么,你們要寫個字據(jù)給我們,保證三年之內(nèi),都在我們綺翠院做事,不轉(zhuǎn)行!”說著,就推了一張字據(jù)到兩人的面前。</br> “大嬸……這工作的性質(zhì)到底是……”</br> 雨鳳話沒問完,房門砰然一響,一個年輕的女子,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地沖進(jìn)門來,嘴里尖叫著:</br> “大嬸!救我……大姊……”</br> 在女子背后,一個面貌浄貯的男子,正狂怒地追來,怒罵著:</br> “媽的!你以為你還是貞潔大姑娘嗎?這樣也不干,那樣也不干!我今天就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給我滾回來!”</br> 男子伸手一抓,女子逃避不及,“嗤啦”一聲,上衣被撕破,女子用手拼命護(hù)著肚兜,哭著喊:</br> “大嬸!救命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br> 婦人正在和雨鳳姐妹談話,被這樣一攪局,氣壞了,抓住女子的胳臂一吼:</br> “不干!不干就把錢還來,你以為我綺翠院是什么地方?由得你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br> 男子一躥就躥上前來,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捉住女子,往門外拖去,女子一路高叫著“救命”。門口,鶯鶯燕燕都伸頭進(jìn)來看熱鬧。</br> 雨鳳、雨鵑相對一看。雨鵑一把拉住雨鳳的手,大喊:</br> “快跑啊!”</br> 兩人轉(zhuǎn)身,奪門而去。一口氣跑到街上,還繼續(xù)奔跑了好一段路,才站定。兩人拍著胸口,驚魂未定。</br> “好險,差一點把自己給賣了!”雨鳳說。</br> “嚇得我一身冷汗!馬上給錢,簡直是個陷阱嘛!以后不能這么魯莽,找工作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什么地方?”</br> 雨鳳嘆口氣,又累又沮喪。</br> “出來又是一整天,一點收獲都沒有,累得筋疲力盡,餓得頭昏眼花,還被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現(xiàn)在,怎么辦?”</br> 怎么辦?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br> “不知道小五怎樣了,我們還是先回醫(yī)院吧!明天再繼續(xù)努力!”雨鵑說。兩人疲倦地,沮喪地,彼此攙扶著回到醫(yī)院。才走到病房門口,小三就滿面愁容地從里面迎了出來。</br> “你們怎么這么久才回來?”</br> “小五怎樣了?”雨鳳心驚肉跳地問。</br> “小五很好,大夫說有很大的進(jìn)步,燒也退了,現(xiàn)在睡得很香……”小三急忙說,“可是,小四不見了!”</br> “你說小四不見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跟你在醫(yī)院嗎?”雨鵑驚問。“今天你們剛走,小四就說他在醫(yī)院里待不下去,他說,他出去逛逛就回來!然后,他就走了!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br> 雨鵑怔了怔,又急又氣。</br> “這就是男孩子的毛病,一點耐心都沒有!要他在醫(yī)院里陪陪妹妹,他都待不住,氣死我了!”</br> “可是,他去哪里了?這桐城他一共也沒來過幾次,人生地不熟的,他能逛到哪里去呢?”雨鳳看小三,“你是不是把錢都交給他了?”</br> “沒有啊,錢都在我這里!”</br> 雨鵑越想越氣。</br> “叫他不要離開小五,他居然跑出去逛街!等他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br> 正說著,小四回來了。他看來十分狼狽,衣服上全是黑灰,臉上也是東一塊黑,西一塊黑,腳一跛一跛的。他一抬頭,看到三個姐姐,有點心慌,努力掩飾自己的跛腿,若無其事地喊:</br> “大姐,二姐,你們找到工作了嗎?”</br> 雨鳳驚愕地看著他。</br> “你怎么了?遇到壞人了嗎?你身上又沒錢,總不會被搶劫吧?”</br> “你跑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在醫(yī)院里陪小五,跑到外面去鬧事,你想把我氣死是不是?”雨鵑看到他就生氣。“我沒鬧事……”</br> “給我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雨鵑伸手去拉他。</br> 小四忙著去躲。</br> “我沒事,沒事,只是摔了一跤,你們女人,就是會大驚小怪!”</br>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們女人,個個忙得頭昏腦漲,你一個人出去逛街,還打傷了回來!你不在乎我們的辛苦,也不怕我們擔(dān)心嗎?”</br> “誰說我打傷了回來?”</br> “沒打傷,你的腿是怎么了?”雨鵑伸手一把抓牢了他,就去掀他的褲管。小四被雨鵑這樣用力一拉,不禁“哎喲”“哎喲”叫出聲。</br> “別抓我,好疼!”</br> 雨鵑掀開褲管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小四膝蓋上血跡斑斑,破了好大一塊。</br> “哎呀!怎么傷成這樣?還好現(xiàn)在是在醫(yī)院,我們趕快去找個護(hù)士小姐,給你上藥包扎一下……”雨鳳喊著。</br> “不要了!根本沒怎樣,上個藥又要錢,我才不要上呢!”小四拼命掙扎。</br> “你知道什么都要錢,你為什么不安安靜靜地待在醫(yī)院里……”雨鵑吼他。小四實在忍不住了,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銅板,往雨鵑手里一塞:</br> “喏!這個給你們,付小五的醫(yī)藥費,我知道不夠,明天再去賺!”</br> 雨鳳、雨鵑、小三全部一呆。雨鳳立即蹲下身子,拉住小四的手,扳開他的手指一看。只見他的手掌上,都磨破了皮,沁著血絲。雨鳳臉色發(fā)白了。</br> “你去哪里了?”</br> 小四低頭不語。</br> “你去了礦場,你去做童工?”雨鳳明白了。</br> 小四看到瞞不過去了,只好說了:</br> “本來以為天黑以前一定趕得回來,誰知道礦場在山上,好遠(yuǎn),來回就走了好久,那個推煤渣的車,看起來沒什么,推起來好重,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不過,沒關(guān)系,一回生,二回熟,明天有經(jīng)驗了,就會好多了!”</br> 雨鳳把小四緊緊一抱,淚水就奪眶而出。</br> 雨鵑這才知道冤枉了小四,又是后悔,又是心痛,話都說不出來了。</br> 小四努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安慰著兩個姐姐。</br> “沒關(guān)系!礦場那兒,比我小的人還有呢,人家都做得好好的!我明天就不會再摔了!”</br> “還說明天!你明天敢再去……”雨鳳哽咽著喊。</br> “與其你去礦場推煤車,不如我去綺翠院算了!”雨鵑脫口而出。</br> 雨鳳大驚,放開小四,抓住雨鵑,一陣亂搖。</br> “雨鵑,你怎么說這種話,你不要嚇我!你想都不能想!答應(yīng)我,你想都不要想!我們好歹還是蕭鳴遠(yuǎn)的女兒啊!”</br> “可是,我們要怎么辦?”</br> 雨鳳挺了挺背脊,努力振作自己。</br> “我們明天再去努力!我們拼命拼命地找工作,我不相信在這個桐城,沒有我們生存的地方!”她抓住小四,嚴(yán)重地警告他:“小四!你已經(jīng)渾身都是傷,不許再去礦場了!如果你再去礦場,我……我……”她說不下去,哭了。</br> “大姐,你別哭嘛!我最怕看到你哭,我不去,不去就好了,你不要哭呀!”</br> 雨鳳的淚,更是潸潸而下了。</br> 小三、雨鵑的眼眶都濕了,四人緊緊靠在一起,彼此淚眼相看,都是滿腹傷心,千般無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