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br> 真正把皓禎和吟霜,緊緊拴在一起的,竟是多年以前的那只白狐。</br> 那天,吟霜看到了皓禎腰間的玉珮,和玉珮下的狐毛穗子,她那么驚奇,從沒看過用狐貍毛做的穗子!皓禎解下玉珮,給她把玩,告訴了她,那個“捉白狐,放白狐”的故事。吟霜細細地聽,眼睛亮晶晶,閃著無比的溫柔,聽得感動極了。聽完了,她握著玉佩,久久沉思。</br> “想什么?”他問。</br> “想那只白狐,想當初的那個畫面,那只狐貍,臨去三回首,它一定對你充滿了感激之心,說不出口吧!”她抬眼看皓禎,“這白狐貍毛,可不可以分一半給我?”</br> “你要這穗子?”皓禎詫異地問,“要穗子做什么?”</br> “你別問了!”她笑了笑,很珍惜握著那叢狐毛。“我就是想要一些狐貍毛。”</br> “好吧!”皓禎也笑笑說,“不過拆拆弄弄的挺麻煩,就連玉珮放在你這兒吧,下次來的時候,再還給我!”</br> 下一次,他再來的時候,已經(jīng)隔了好些天。那天,他來的時候,情緒非常低落。因為,府里出了一件事,有個名叫小蕊的樂女,是內(nèi)務(wù)府選出來,交給翩翩去訓(xùn)練的。不知怎么竟給皓祥看上了,皓祥挑逗不成,竟霸王硬上弓,占了小蕊的便宜。這小蕊也十分節(jié)烈,居然跳進湖中尋了自盡。整個府中鬧得雞犬不寧,翩翩雙手遮天,承擔(dān)了所有的罪名,遮掩了皓祥逼奸的真相。皓禎明知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卻不得不幫著翩翩遮瞞,以免王爺氣壞身子,更怕家丑外揚。偏偏那皓祥,不但不領(lǐng)情,還對著他大吼大叫,咆哮不已:</br> “你不要因為你是正出,就來壓我!我一天到晚生活在你的陰影底下,都苦悶得要發(fā)瘋了!為什么你娘是個格格,我娘偏是個回人?為什么皇上把蘭公主配給你,而不配給我?我苦悶,我太苦悶了,這才找小蕊解悶,誰知道她那么想不開!你少訓(xùn)我,我會做這些事,都因為你!”</br> 怎會這樣呢?皓祥怎會變成這樣呢?這“出生”的事,誰能控制?誰能選擇父母呢?兄弟之間,竟會因正出庶出而積怨難消。王府之中,因有寶石頂戴,而輕易送掉一條人命?他想不通,太想不通了。人,難道真是如此生而不平等,有人命貴,有人命賤嗎?</br> 他就在這種低落的情緒中,來到帽兒胡同,進了小四合院。</br> 誰知道,一院子的冷冷清清,吟霜不見蹤影,常媽迎了出來:</br> “白姑娘帶著香綺出去了。”</br> “去哪兒了?”他問。</br> “不知道,沒說。”</br> “去多久了?”他問。</br> “吃過午飯就出去了,已經(jīng)快兩個時辰了!”</br> 皓禎眉頭一皺,怎么去了那么久?能到哪里去呢?他踱進大廳,坐了下來,決定等吟霜。阿克丹見吟霜不在,就催促著說:</br> “既然人不在,就早點回府吧!這兩天府里不安靜,怕王爺要找人的時候找不著……”</br> “要回去你回去!”皓禎對阿克丹一瞪眼。“我要在這兒坐等,我要等吟霜回來!”</br> 阿克丹閉了嘴,不敢說話了。和小寇子退到偏房里,吹胡子瞪眼睛地生悶氣。</br> 皓禎這一等,就又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喝光了三壺茶,踱了幾千步的方步,看了幾百次的天色……吟霜就是無影無蹤。然后,天色暗了,屋里掌燈了。接著,窗外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皓禎這一生,還沒有嘗過等待的滋味,看著雨滴沿著屋檐滴落,他又著急,又困惑。吟霜舉目無親,能去什么地方?會不會冤家路窄,又碰到那個多隆?越想就越急,越急就越沉不住氣……然后,吟霜終于回來了,和香綺兩個,都淋得濕濕的。一聽說皓禎已經(jīng)等了好久,吟霜就急急地沖進大廳。她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懷里緊抱著一個藍色的布包袱。</br> 皓禎瞪著她,看到她發(fā)梢淌著水,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皓禎一肚子的著急和煩躁,此時,又糅合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心痛,立刻就爆發(fā)了:</br> “這個家什么地方?jīng)]幫你打點好?你說!”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br> 吟霜驚跳了一下,臉色更白了。</br> “吃的用的穿的,我哪一樣漏了?就算漏了,你盡管叫常媽或是香綺出去買,你自己跑出去做什么?”他像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嚷嚷著,“就算你非自己去不可,也該早去早回。在外面逗留這么久,天下雨了也不回來,天黑了也不回來,萬一再遇上壞人,再發(fā)生多隆搶人的事件,你預(yù)備怎么辦?老天不會再給你一個皓禎來搭救你的!你知不知道?明不明白?”</br> “是!是!”吟霜急切地點著頭,眼里充滿哀懇之色。“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會了!”</br> “就算你嫌家里氣悶,你要出去逛逛,也最好等我在的時候,有人陪著才好,是不是?何況你熱孝在身,一身縞素,出了門總是引人注意,最好就待在家里……有事沒事的,少出門去閑逛,畢竟,現(xiàn)在不是跟著你爹,在跑江湖呀……”</br> 吟霜聽到這兒,眼淚就滾出來了。站在一邊的香綺,再也忍受不住,沖上前去,就把吟霜懷里的藍色包袱搶過來,三下兩下地解開了,把一個小小的圓形繡屏,往皓禎手中一送,急急地說:</br> “小姐和我,是去裱畫店,裱這個繡屏!因為老板嫌麻煩,不肯裱,小姐跟他好說歹說,求了半天人家才答應(yīng)。她又不放心把東西留在那兒,硬要盯著人家做!這才等了那么久,這才淋了雨,到現(xiàn)在才回來!”</br> 皓禎驚訝地看著手中那個繡屏,頓時怔住了。那繡屏上,繡著一只白色的狐貍,尾巴高揚著,白毛閃閃發(fā)光。揚著四蹄,正在奔跑。一面奔跑,一面卻回眸凝視,眼睛烏溜溜的,脈脈含情。皓禎的心臟,“咚”地猛然跳動,白狐!儼然就是當初那只白狐呀!連身上那毛,都栩栩如生!他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抬起頭,香綺又搶著說:</br> “自從貝勒爺留下那個玉佩,小姐就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覺,你沒瞧見她眼圈都發(fā)黑了嗎?人都熬瘦了嗎?她用白狐貍毛,摻和著白絲線,日夜趕工,親手繡了這個繡屏,說是要送給貝勒爺……好不容易繡完了,又趕著去配框……小姐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哪兒還有閑情逸致,出門逛街?”</br> 皓禎凝視著吟霜,吟霜也揚起睫毛,靜靜地瞅著皓禎了。一時間,皓禎只覺得一股熱血,在胸中翻騰澎湃。他看著吟霜那憔悴的面容,那熬了夜的雙眼,那欲訴還休的眼神,那輕輕蠕動的嘴唇……猝然間,所有的矜持全部瓦解,他放下繡屏,沖了過去,忘形地張開雙臂,把她緊擁入懷,一迭連聲地說:</br> “吟霜!吟霜!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不是皇族之后,但愿是個平凡人,但愿能過平凡的日子,這帽兒胡同,這小四合院,就是我的天堂!你,吟霜,早已緊緊地、緊緊地拴住我這顆心了!”</br> 吟霜緊偎在他懷里,淚,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br> 乖巧的香綺丫頭,慌忙溜出門去。張羅吃的,張羅姜湯,張羅干衣服,張羅熏香……小寇子和阿克丹面面相覷,看著窗外夜色已深,聽著雨打芭蕉,不知道今夕何夕?只知道逃不掉的,就是逃不掉。</br> 那夜,皓禎沒有回王府。</br> 在吟霜的臥房中,羅帳低垂,一燈如豆。皓禎擁著吟霜,無法抗拒地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翹翹的鼻尖,她溫軟的唇,她細膩的頸項,她柔軟的胸房……啊,吟霜,吟霜,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激蕩著她的名字。啊,吟霜,吟霜,懷中軟玉溫存,蠕動著她的青春。皓禎完全忘我了,什么名譽、地位、公主、王府、顧忌……都離他遠去,什么都可以丟棄,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可以忘記,什么都可以割合……他只要吟霜。吟霜,是生命中的一切,是感情上的一切,是一切中的一切。</br> 他輕輕褪去了她的衣衫,吻,細膩地輾過那一寸一寸的肌膚。忽然間,他愣了愣,手指觸到她右邊后肩上的一個疤痕,一個圓圓的,像花朵似的疤痕,他觸摸著,輕問著:</br> “這是什么?”</br> 她伸手摸了摸。</br> “我娘跟我說,打我出生時就有了。”</br> “那么,是個胎記嘍?怎么有凸出來的胎記?給我看看!”他轉(zhuǎn)過她的身子,移過燈來,細看她的后肩,嘆為觀止。“你自己看不見,你一定不知道,它像朵梅花!”</br> “是啊,”吟霜害羞地縮了縮身子。“我娘告訴過我,它像一朵梅花。”</br> “啊!”皓禎放下了燈,再擁住她。“你肯定是梅花仙子下凡投胎的,所以身上才有這么一個像烙印似的記號,怪不得你仙風(fēng)傲骨,飄逸出塵!原來,你是下凡的梅花仙子!你是我的梅花仙子!”說著,他的唇,熱熱地印在那朵“梅花烙”上,輾過每一片花瓣。他誠摯地、熱情地、由衷地喊出聲來:“吟霜,你是我這一生最深的摯愛,我,永不負你!”</br> 說完,他們兩個,就纏繞著滾進床去。</br> 是的,吟霜正是二十年前,雪如失落了的女兒。命運之神,揮動著它那只無形的手,把這兩個生也該屬于兩個世界,活也該屬于兩個世界,死也該屬于兩個世界的男與女,硬給推進了同一個世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