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br> 小燕子和永琪回到景陽宮,又是深夜了。明月、彩霞急忙迎上前來。</br> “五阿哥,格格,你們可回來了!皇上送了好多賞賜過來,說是賞給榮親王和兩位福晉的!”明月報告著。</br> “這以后,是不是要改稱呼了呢?”彩霞問。</br> “什么稱呼都別改,還是喊五阿哥和格格就好!”永琪疲倦的說,對那個“榮親王”一點興趣都沒有。</br> 正說著,知畫帶著珍兒、翠兒和桂嬤嬤,迎了出來。知畫一臉的笑,說:</br> “永琪!恭喜恭喜!從今以后,是榮親王了!這是了不得的殊榮,皇阿瑪還賞賜了寶劍、筆硯和珊瑚珠寶,要不要趕快過來看?我都放到你書房里去了……還有賞賜給我的東西,在我房里呢!好多好多,你要不要進來看看,明天早上好去謝恩!”</br> 知畫興沖沖,永琪和小燕子無動于衷。永琪毫無情緒的說:</br> “我不看了!反正就是那些珍奇異玩,我早就看夠了!”他嘆了口氣,“我們剛剛從學士府回來,那兒的愁云慘霧,還罩在我的頭頂上,請諒解我,沒有什么情緒去迎接‘榮親王’這個喜訊,就好像福家,也沒有情緒迎接‘貝子’的喜訊一樣!和‘死亡’這件事比起來,封王不封王,真是微不足道!”</br> 知畫一呆,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忍不住說:</br> “你和額駙,情深義重是件好事,但是,皇阿瑪?shù)亩鞯洌膊荒茌p視和疏忽!死掉的人已經(jīng)死掉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呢!”</br> 小燕子一聽,心里就有氣,哼了一聲說:</br> “是啊!如果爾康不死,說不定你這個‘榮王妃’也撈不到!記住,這‘榮親王’和‘榮王妃’的地位,是爾康和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弟兄們,用鮮血換來的!你戴著皇阿瑪賞賜的寶石,聽著大家喊‘福晉’的時候,想一想爾康他們,付出的是什么!死掉的人,換來活人的恩寵,這個‘殊榮’,代價也太大了!”</br> 小燕子這篇話一出口,知畫臉色大變。但是,永琪卻用一種嶄新的,驚佩的眼光,看著小燕子。再也想不到,那個在江湖賣藝長大的小燕子,能說出這樣的道理!</br> “小燕子……你深得我心!”他心有戚戚焉,脫口贊美著,“你能說出這篇話,讓我太感動,也太震動了!你不只長大了,成熟了,你的深度和境界,更讓我感到驕傲!”</br> 小燕子迎視著永琪的眼光,因他的贊美而深深感動著。</br> 知畫看看兩人,看到他們一唱一和,彼此欣賞,不禁醋意大發(fā)。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壓制住自己惱怒的情緒,嫣然一笑,走上則去,挽住了永琪。</br> “好了好了,你和姐姐兩個,反正是如膠似漆,怎么看怎么好,怎么聽怎么順耳。可是,永琪……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些東西呢?今天,老佛爺來了,跟我談了好多的事……總之,我又挨罵了!我想想,還真有點委屈,當初,如果我什么都不管,現(xiàn)在,送命的恐怕也不只爾康一個!我這個‘榮王妃’固然建立在很多人的鮮血上,你們的幸福,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和犧牲里!鮮血是一時的,死了也就結(jié)束了!折磨卻是永遠的!有些人,殺人不見血,才是最可怕的!所以,當你們兩個親親熱熱的時候,別忘了,你們的笑里,有別人的眼淚,你們的甜蜜里,有別人的辛酸!如果你們還能高枕無憂,你們才是‘曠世奇才’!”</br> 知畫這一篇話,說得永琪臉色驟變,她一句一句,句句銳利,字字有力,像利刃一樣刺進他的心。他瞪著知畫,冷汗涔涔了。</br> 小燕子張口結(jié)舌,再也無話可答。</br> 知畫就看著永琪,柔聲問:</br> “我們是在這兒繼續(xù)談,還是去我房里談?”</br> 永琪看到房里丫頭嬤嬤眾多,生怕知畫再說出什么秘密,只得匆匆的看了小燕子一眼,拉著知畫說:</br> “我們?nèi)シ坷镎劊 ?lt;/br> 永琪和知畫進房了。</br> 桂嬤嬤就急忙拍了拍手,揚著聲音喊:</br> “珍兒,翠兒!發(fā)什么呆?趕快去準備一些宵夜的點心!豌豆黃,核桃酥,蟹肉云吞和小米粥……快去!”</br> “是!馬上去!”珍兒翠兒歡聲的回答,忙忙碌碌的奔去準備點心。</br> 小燕子一嘆,心想,我們大家是怎么了?學士府有學士府的悲哀,景陽宮有景陽宮的悲哀,至于晴兒和簫劍,又是另一種悲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天收回了給他們的快樂和幸福?難道快樂和幸福也有用完的時候嗎?為什么以前的歡笑,都消失了?怎么會這樣呢?她乏力的走回臥房,知道永琪今晚,大概會留在知畫房里了,她沒有吃醋,只有悲哀。她知道,她的永琪,不管身在何方,心都在她身上。只是,他們六個,怎么會變成這樣?</br> 永琪進了知畫的房間,知畫立刻把房門一關,走到他面前,定定的看著他。</br> “知畫……”永琪勉強的開口。</br> 知畫伸手,壓在他的嘴唇上,急促的說:</br> “不管你要說什么,你先聽我說,我說完了,你再說!”</br> 永琪就被動的看著她。她那對清亮的眸子,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幽怨,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她的聲音,婉轉(zhuǎn)溫柔,更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哀懇:</br> “我了解你和小燕子這一路走來的感情,我也了解你失去爾康的悲痛,我很想分擔你的悲哀,很想像小燕子一樣,能夠和你一起面對這份痛苦,但是,你一直把你的門,緊緊的關著,不讓我走進去!”</br> “不是不讓你走進去,是說來話長,有些經(jīng)歷,除非親身體驗,是說不清楚的!”永琪無力的說,此時此刻,還得面對知畫,他真有“無處可逃”的感覺。</br> “不用解釋!千言萬語一句話,你對小燕子有情,對我無情!當你無情的時候,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沒用,因為你心里沒有我!”</br> “我們能不能不要談這個問題?”永琪疲倦的嘆口氣,“我心里,充滿了戰(zhàn)場、緬甸人、象兵部隊和爾康的死,真的沒有心情來談我的感情問題!你了解也好,你不了解也好,我就是這樣!我希望你以后,在丫頭們的面前,不要再提當初結(jié)婚的苦衷!那件事,是各方面造成的,除了抱歉,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還能怎么辦?”</br> 知畫聽了,背脊一挺,眼神驀然間變得銳利起來。收起了那份婉轉(zhuǎn)溫柔,她的聲音,也陡然提高,變得尖銳而有力:</br> “你說得好坦白!如果我們要用這種坦白的方式談,我就坦白的告訴你!我的肚子里有你的骨肉,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想在我這么年輕的時候,就變成一個靜心苑里的皇后!我要我的丈夫,我還要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第四個孩子……我們來日方長,你要幫我完成!”</br> 永琪大吃一驚,凝視著她,這樣的知畫,簡直是陌生的!他率直的說:</br> “這事……恐怕難了!”</br> “這事,一點也不難,當初你怎么讓我懷孕的,你繼續(xù)努力就好!以后,我和姐姐的房間,你半個月去姐姐房,剩下的半個月,就要來我的房間!如果你不能真心愛我,你就虛情假意好了!”</br> 她的口氣,幾乎是命令的。他也一挺背脊,生氣了。</br> “你怎能限制我的生活呢?這太荒謬了!”</br> “我只是要求我分內(nèi)應該得到的東西而已,怎么能說荒謬呢?”她振振有詞,“當然你可以拒絕,那么,就是我和你恩斷義絕的時候,你利用了我,再甩開我,這么無情的人,我也用不著珍惜和呵護!那么,我們大家走著瞧!”</br> “什么叫‘走著瞧’?”他驚疑的問。</br> “我想……”她慢吞吞的回答,“你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我和小燕子,正式宣戰(zhàn)吧!”</br> 他盯著她,她也盯著他。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她的堅決,她的厲害和她的志在必得。他忽然就覺得心里在冒涼氣,沒心眼的小燕子,她怎么會是知畫的對手?知畫迎視著他的目光,繼續(xù)說:</br> “宮里的戰(zhàn)爭,你從小看多了!女人和女人的戰(zhàn)爭,比你那個云南戰(zhàn)場,更要慘烈?guī)装俦叮∧悴慌拢妥屵@個戰(zhàn)爭發(fā)生吧!別說小燕子一身秘密,她那個大而化之,沉不住氣的個性,要讓她闖禍,實在輕而易舉!”</br> “你在威脅我!”永琪忍不住一退,驚喊出聲,再想想,這不可能!“不……你不是那種女人,你是忠厚的、誠懇的、有深度的、有修養(yǎng)的女子!你不會那樣做!”</br> “再有深度有修養(yǎng)的女子,都無法承受一個薄情的丈夫!”知畫說,忽然收起了她的凌厲,嫣然一笑,聲音又轉(zhuǎn)為溫柔,“瞧,你被我嚇住了,是不是?其實,愛我也不是那么困難,你為什么不試一試呢?為什么不讓我成為你的賢內(nèi)助,成為姐姐的知己呢?是敵是友,都在你一念之間!”說著,就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唇,“何必把我逼到走投無路?我的錯,只在不該喜歡你!”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熱烈的吻住他。</br> 永琪怔在那兒,眼前閃過小燕子的臉,那是他惟一的真愛!他的身子僵硬,用力推開知畫,喊著說:</br> “我寧可成為你的敵人,也不能成為你的囚犯!”</br> 喊完,他就掉轉(zhuǎn)身子,往門口沖去。知畫飛快的攔住門,凄厲的說:</br> “不要走!聽我說……”</br> “我不想聽你說,”他大聲說,“我不想聽你對我宣戰(zhàn),不想聽你威脅我……”</br> 知畫瞬間瓦解了,淚水沖進眼眶,凄然無助的喊:</br> “你不要說我是怎樣怎樣的人,想一想,你是怎樣怎樣的人?在我心里,你也是有深度、有思想、有情有義的人,你也是忠厚的、誠懇的、有修養(yǎng)的男子!但是,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把我心里那個你,完全消滅了!你一點都不同情我嗎?你完全看不到我的期盼和悲哀嗎?我今天晚上會對你說這些話,是逼急了,你沒有一點感覺,沒有一點可憐我嗎?你回來一個多月了,每天和小燕子卿卿我我,你要我看在眼里,完全無動于衷嗎?”</br> 永琪呆住了,看到她無助的淚,看到她大腹便便,他深深體會到,她確實有無盡的悲哀。于是,愧疚的感覺,壓過了對她的反感,排山倒海般涌來。他一咬牙,痛悔的喊:</br> “錯,錯,錯!都是錯!我們怎么會弄成這個局面?你是我生命里突然冒出來的‘意外’,我被迫接受這個‘意外’,卻沒辦法去愛這個‘意外’!自從有了你,我所增加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你的痛苦,我的痛苦,小燕子的痛苦!我不要讓這痛苦再繼續(xù)增加,如果你聰明一點,讓它就停止在現(xiàn)在這個階段上!”</br> 知畫抬眼,哀懇的看著他,淚眼盈盈,祈求的說:</br> “我不要‘停止’!我的生命在繼續(xù),我怎么可以停止?我并不貪心,我要的,不過是一點點溫情而已!你把整數(shù)都給了小燕子,給我一點零頭都不行嗎?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這樣低聲下氣,向我的丈夫乞求一絲溫暖……你為什么那么吝嗇呢?”她說著,就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震動了一下,不忍抽出手去。她深深的看著他,真摯的、傷痛的說,“永琪,我沒辦法,你這么優(yōu)秀,這么充滿了男人氣概,又這么文武雙全……我沒辦法不喜歡你呀!只要我不喜歡你,我就不會痛苦,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呀!”</br> 永琪不怕知畫的“兇”,卻很怕她的“柔”。聽到這樣的句子,想到知畫下嫁的種種委屈,他的犯罪感更重了,他的眼眶濕潤起來,嘆息著說:</br> “你有你的可憐……我們都是別人的棋子,被人擺弄著,身不由己。你是宮里的犧牲品,本身就是一個‘悲劇’。”</br> “我是‘悲劇’,我是‘意外’,你卻沒有一點點惻隱之心,把這個‘意外的悲劇’,變成‘意外的喜劇’嗎?”她更加低聲下氣,懇求的說,“今晚留下來,陪陪我!只要你肯陪我,我就不是‘悲劇’。”她羞澀的看看自己那隆起的腹部,輕聲說:“我這個樣子,也不能做什么,只是需要你在旁邊,跟我說說話而已!”</br> 永琪被動的站著,對這樣的知畫,充滿了憐憫。知畫就用手環(huán)抱住他的腰,緊緊的依偎進他的懷里。</br> 永琪忽然驚覺到這樣不行,一個震動,用力把她推開,大聲喊:</br> “我不能優(yōu)柔寡斷,今天給了你希望,明天又會帶給你失望!我不能欺騙你,欺騙我自己,欺騙小燕子!我走了……”</br> 永琪就大步走向門口,一把打開房門。知畫大震,又驚又怒,就向房門直沖而來,嘴里凄厲的嚷著:</br> “不許走!”</br> 知畫沖得太急,永琪又急于奪門而去,兩人就在房門口重重一撞。知畫大腹便便,一個站不穩(wěn),身子沖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桌子角上,跌落在地。她發(fā)出一聲慘叫,滾在地上,捧著肚子:</br> “哎喲……哎喲……哎喲……痛……痛死了……”</br> 桂嬤嬤、珍兒、翠兒、明月、彩霞全部奔來。小燕子也跑了過來,驚愕的看著。</br> 桂嬤嬤驚心動魄的喊:</br> “哎喲!這是怎么回事?五阿哥……福晉肚子里有孩子呀……不到一個月就要生了,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br> 桂嬤嬤珍兒翠兒明月彩霞全部撲上去,要扶知畫。</br> “福晉!福晉……趕快起來……”</br> 知畫卻無法起身,在地上滾著,痛喊著:</br> “哎喲……哎喲……永琪,你也太狠了……這是你的兒子呀……”</br> 永琪嚇得臉色慘白,急忙喊:</br> “傳太醫(yī)!傳太醫(yī)!傳太醫(yī)……”</br> 小燕子睜大眼睛,看著滿地打滾的知畫,喃喃的說:</br> “不要相信她,她又來了……她是假裝的……”</br> 永琪驚看小燕子,害怕的說:</br> “假裝的?不是,是我撞到了她的肚子……”</br> “她是假裝的,以前,她就演過這一幕了!她是假裝的!”小燕子固執(zhí)的說,想到上次她搶信摔跤的事。</br> “天地良心!”桂嬤嬤驚喊,“格格不要這樣冤福晉呀……哎呀……”她凄厲的狂喊,“血!血!福晉流血了!救命呀……”</br> 彩霞奔過去一看,只見知畫那條月白色的裙子,已經(jīng)被血染紅,大叫:</br> “福晉真的在流血呀!趕快傳太醫(yī)呀……”</br> 知畫伸長了手給永琪,凄然的喊:</br> “永琪……救我,救我……我要死了!”</br> 永琪看到了血,就嚇得魂飛魄散了。他的心狂跳,心里在吶喊著,永琪!你殺了她!那個冰雪聰明、充滿詩情畫意的女子!那個會一面跳舞、一面畫“梅蘭竹菊”的女子!那個被命運播弄、不幸嫁給了他的女子!那個不該喜歡他不該愛他的女子!他撲上去,臉色比紙還白,一把抱起了她,顫抖的,心慌意亂,充滿自責的喊:</br> “知畫……對不起……知畫……你撐著!太醫(yī)馬上就來了……”回頭大喊,“有沒有去請?zhí)t(yī)?快傳太醫(yī)呀……”</br> 眾丫頭早就一路喊著“傳太醫(yī),傳太醫(yī)……”奔出去了。</br> 知畫躺在永琪懷里,臉色越來越白,眼淚滾落。她看著他,聲音震顫著:</br> “永琪,我要這個孩子,我愛他,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是你給我的恩賜,我求來的,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了……我要他,我要他……”</br> 永琪抱緊她,知道這幾句話是她內(nèi)心真正的呼號,他的心更加揪成一團,他有什么權利,把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子弄成這樣?他發(fā)抖的、一迭連聲的說:</br>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太醫(yī)馬上就來了,會保住的!如果這個保不住,我答應你,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不要怕……”</br> 永琪一邊說,一邊把知畫抱上床,完全顧不得小燕子了。</br> 小燕子呆呆的站在那兒,一臉的驚愕、震動、悲切和茫然。</br> 知畫這一撞,實在不輕。杜太醫(yī)和產(chǎn)婆全部趕到了景陽宮,太醫(yī)把脈診斷后,就退到房外,產(chǎn)婆接手。永琪的孩子,要提前報到了。令妃得到消息,火速趕來。知畫滿臉的痛苦,在床上掙扎著,冷汗不斷從額上滾落。雕花床的架子上,垂下一條紅色的布條,打著如意結(jié)。她抓著如意結(jié)使勁,慘叫著:</br> “啊……痛……好痛……好痛啊……我吃不消了……哎喲……啊……”</br> 桂嬤嬤帶著幾個嬤嬤,不停的為她拭汗,產(chǎn)婆們在床尾圍繞。</br> 令妃跑出跑進,張羅著一切。</br> “熱水!熱水!多燒幾桶熱水提進來!”</br> 杜太醫(yī)在門外侍候,把參片塞進令妃手里,急急說:</br> “娘娘,參片在這兒,只要福晉氣接不上來,趕快給她含一片!”說著,對門外眾人吩咐,“快把藥爐燒起來,我自己來熬藥!”</br> 杜太醫(yī)奔出去,差點撞在太后身上。晴兒和幾個嬤嬤簇擁著太后,正要進房。杜太醫(yī)趕快阻止:</br> “老佛爺,您在大廳里等著,有任何消息,臣馬上過來告訴您!這產(chǎn)房不干凈,您千萬別進來!”</br> 太后著急的嚷:</br> “不要迷信了,生孩子是最嚴肅的事,有什么不干凈?怎么日子提前了這么多,我不放心呀!晴兒……你不要進來了,你還是姑娘家,到小燕子那兒去吧!”</br> “是!”晴兒趕緊退下。</br> 珍兒、翠兒、明月、彩霞和嬤嬤們,不斷提熱水進房,把弄臟的被單帕子拿出去。眾人穿出穿進,忙忙碌碌,房內(nèi)一片緊張景象。知畫不斷痛喊著:</br> “啊……啊,我要死了!啊……令妃娘娘……幫我,救我!我受不了了,啊……決停止這種痛……怎樣才能停止呀……”</br> “知畫!勇敢一點,不要怕!”令妃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安慰的說,“老佛爺在這兒,她親自來看你了!我生了三個孩子,各個都很辛苦,可是,各個都生出來了!現(xiàn)在,肚子里還有一個呢!”</br> 太后急忙走到床頭,憐惜的看著知畫。</br> “知畫,可憐的孩子,辛苦你了!”太后拿起帕子,親自給她拭汗。</br> 知畫看到太后,眼中立刻滿溢著淚,她掙扎著在枕上磕頭:</br> “老佛爺,知畫給您磕頭……都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才會提前生產(chǎn),我好怕……”話沒說完,一陣劇痛,她再度慘叫起來,“啊……”</br> 桂嬤嬤滿頭大汗,喊著:</br> “福晉,快了快了,就快生下來了,不要緊張,再用力一次,說不定就生下來了!”</br> “福晉!來,再用力一次!用力……”產(chǎn)婆也在床尾喊著。</br> 知畫拼命用力,臉孔由白而紅,汗珠滾滾而下。</br> “天啊……我生不出來,啊……好痛好痛好痛……啊……”</br> 永琪不能進產(chǎn)房,他在小燕子房里,像個困獸般走來走去。知畫的慘叫聲,不斷的傳了過來,每喊一聲,他就驚跳一次。他的臉色蒼白,膽戰(zhàn)心驚,悔恨如死。早知道就在她房里過一夜,早知道不要讓她有小孩,早知道根本不該娶她……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千金難買的,就是“早知道”!</br> 小燕子站在窗前,也是滿臉緊張,一面注視著魂不守舍的永琪。晴兒也焦急的傾聽著。知畫的喊聲又凄厲的響起:</br> “啊……啊……救我……救救我……啊……”</br> 永琪撲在窗欞上,用拳頭捶著窗子。</br> “怎么會變成這樣?如果孩子不能平安生出來,我真是罪該萬死!”</br> 小燕子走到他身邊,試圖安慰:</br> “杜太醫(yī)說,差不了多少天,胎兒也夠大了,雖然是提前了,順產(chǎn)的機會還是很大,你不要著急,知畫年輕,身體又好,應該不會有問題的!”</br> “什么沒問題?”永琪急切的喊,“你聽,她這樣叫,已經(jīng)叫了一個晚上,這種折磨,為什么不停止呢?我有什么權利,讓一個女人這樣痛苦?”他昏亂的看著晴兒,說,“晴兒,你知道嗎?是我把她撞倒,她摔了好大一跤,又撞在桌子角上,才提前生產(chǎn)的!我真是混賬!”他握著拳頭,猛敲著自己的腦袋。</br> 晴兒四面看看,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說:</br> “永琪,這話我們關著門說就好,別讓老佛爺知道!孩子提前生,也是常有的事,日子算錯了也可能!反正別提什么摔跤的事了!”</br> “可是,是我撞的呀,她很痛呀,她叫了一個晚上……”永琪在房里兜著圈子。</br> 小燕子看他自責成這樣,又試圖安慰,說:</br> “生孩子本來就很痛苦,我以前在大雜院,眼看王媽媽生孩子,生了兩天兩夜才生出來,尤其第一胎,都很慢,你不要急嘛!紫薇生東兒,也生了整整一夜呢!”</br> 永琪一回頭,對小燕子大聲說:</br> “不要再跟我提你在大雜院的事情,現(xiàn)在不是大雜院,知畫不是大雜院里的女人,這個孩子還沒足月,是被我撞出來的……老天!”他又去捶桌子,“我做了什么事?知畫說得對,我們很可怕,我們殺人不見血……”</br> 小燕子聽他這樣說,又急又委屈,挺直背脊,瞪著他說:</br> “你不要因為自己充滿了犯罪感,就順著知畫的話去想,知畫就是要你有犯罪感,就是要你不忍心,她是很厲害的角色,我就上過她的當!到底誰是‘殺人不見血’我們還不知道呢……”</br> 小燕子話沒說完,永琪抓住她的雙肩,一陣亂搖,痛楚的喊:</br> “小燕子!你仁慈一點,知畫為了救簫劍,委委屈屈的嫁了我,我為了愛你,一再冷落她,現(xiàn)在,還把她弄到這么凄慘的地步,而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變了!你變聰明了,也變狠心了,你和宮里那些鉤心斗角的女人,沒有兩樣……”</br> 永琪這幾句話,像是狠狠的一棒,敲在小燕子頭上,她大受打擊,瞪大眼睛看著他,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br> 這時,新房里又傳來知畫一聲尖銳的哀號:</br> “娘!娘!我娘在哪兒……老佛爺,我要我娘……啊……永琪!”她開始聲聲哀號,“永琪……永琪……救我……我要死了……永琪……永琪……”</br> 永琪聽得冷汗涔涔,推開小燕子,沖出房門。小燕子怔在那兒,滿臉灰敗,動也不動。晴兒急忙走過去,拉住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手冷冰冰的。</br> “不要跟五阿哥認真,他現(xiàn)在心慌意亂,自己說些什么,他都弄不清楚!畢竟,知畫懷的,是他的兒子,他的緊張就可想而知!對知畫,他一直就充滿了犯罪感,不是從今天開始的,是從老早就開始了。”她壓低聲音,悄悄的、哀懇的說,“為了你哥,我們一定要忍!你千萬不要沉不住氣!”</br>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咬了咬嘴唇,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淚。</br> 永琪沖到了產(chǎn)房外,就被杜太醫(yī)和珍兒、翠兒、明月、彩霞等人攔住。</br> “五阿哥不能進去,那兒是產(chǎn)房,五阿哥不方便進去!”杜太醫(yī)說,“臣已經(jīng)熬了催生的藥,也熬了提神的藥,只要福晉撐得下去,孩子活命的機會還是很大……”</br> 杜太醫(yī)話沒說完,房里,知畫的慘叫又傳了出來:</br> “永琪……哎喲……我痛痛痛啊……快要痛死了……永琪!永琪!永琪……你在哪兒?我……我……啊……救我……救我……救救我……”</br> 永琪一陣顫栗,推開杜太醫(yī),就向房里沖去。</br> 眾丫頭趕緊去攔住門,七嘴八舌的喊:</br> “不行不行呀!五阿哥不能進去,在外面等就好了呀……”</br> 永琪用力一推,丫頭們摔的摔,跌的跌,他就大步進門內(nèi)去了。令妃驚呼:</br> “五阿哥!你怎么進來了?快出去,這兒沒你的事!”</br> “娘娘,知畫就是我的事!孩子也是我的事!”永琪著急的說。</br> 太后抬頭一看,喊著說:</br> “令妃,讓他進來吧!知畫口口聲聲在叫他……生死關頭,別忌諱了!”</br> 永琪奔到床頭,看到知畫面色慘白,冷汗涔涔,發(fā)絲都被汗水浸透了,貼在額上面頰上,眼里全是恐懼、無助和痛楚。從來,知畫都是打扮得亮麗出眾的,何曾這樣狼狽過。這種狼狽和無助,就更加撕裂了永琪那顆善良愧疚的心。</br> “知畫,知畫,我來了,我在這兒!”他扶住她的頭。</br> 知畫抬眼看他,眼里,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氣若游絲,充滿歉意的說:</br> “永琪……對不起……我怕我保不住這個孩子了……對不起……”</br> 永琪頓時心痛如絞,漲紅了眼圈,啞聲說:</br> “不要再說傻話,是我對不起你,把你害成這樣!你不要泄氣,勇敢一點,我在這兒陪你,好不好?”</br> 知畫拼命吸氣,淚霧中的眸子暗淡凄楚,她顫聲說:</br> “永琪……請你告訴我娘和我爹,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我……大概活不成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告訴他們,我……好想他們,只怕今生再也見不到面了……”一陣痛楚翻天覆地的卷來,她大叫,“哎喲……哎喲……啊……啊……”</br> 永琪抱緊她的頭,嚇得臉色慘白,用帕子拼命擦拭她的額頭和面頰。</br> “知畫知畫,你會好的,你會熬過去的,你會再見到你爹和你娘的……你振作一點,我們再好好的開始……我會補償你的……知畫……知畫!”</br> 房門口,小燕子和晴兒早已忍不住,都溜了過來,站在一群宮女中,伸長了腦袋觀望著。</br> 只見知畫頭一歪,昏厥過去了。永琪大叫:</br> “知畫!醒來醒來……知畫,你怎么了?”</br> “不能昏厥過去,我來……參片參片!”令妃急喊。</br> “杜太醫(yī)!病人昏厥過去了,怎么辦?”太后跟著喊。</br> “藥來了!提神藥來了!大家給她灌下去!掐她的人中,喊她!”杜太醫(yī)把熬好的藥,遞給產(chǎn)婆。</br> 產(chǎn)婆端著藥過來,和幾個嬤嬤圍著知畫,灌藥的灌藥,掐人中的掐人中,拍打臉頰的拍打臉頰,大家喊成一團,情況危急而慘烈。</br> “福晉!福晉!醒來醒來……孩子就快出來了……再用力呀!不可以昏厥過去!”</br> 永琪看得魂飛魄散,驚心動魄,整顆心都絞扭著,覺得慘不忍睹。知畫在眾人的一陣折騰下,醒來了,大叫:</br> “啊……好痛好痛……讓我死吧……我不要活了……我也不要生了……”</br> “知畫!振作振作,熬過了今晚,生下小王爺,就是榮華富貴了……”令妃喊。</br> “我不要榮華富貴,我什么都不要了……”知畫痛極,眼光找尋著永琪,哀聲呼喚,“永琪……永琪……”</br> 永琪又急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顫聲說:</br> “我在……我在……我在……”</br> 知畫痛得三魂去了兩魂半,此時此刻,真情流露,她凝視著他,眼里全是后悔和自責,掏自肺腑的說:</br> “永琪……原諒我,原諒我情不自禁,喜歡你太多,給了你好多的負擔……我知錯了,請原諒我……”說著,眼淚從眼角滾落,“老天一定在懲罰我太貪心了,才要我受這么多苦……”</br> 這番坦誠相告,更加撕碎了永琪的心,他這才知道,自己一路走來,帶給她多少痛苦。他情不自禁,把她的頭緊抱在胸前,啞聲說:</br> “請你不要這樣說,是我應該請求你原諒,是我愧對你,是我太薄情……”</br> 太后和令妃相對一看,太后眼里濕漉漉。</br> 門口的小燕子,聽得心也碎了,臉色灰白,神情慘淡。她恨不得自己是知畫,恨不得永琪抱著的是她!她寧愿為他生孩子,寧愿為他死!她的眼眶,也是濕漉漉。</br> 知畫又一陣劇痛,急喊:</br> “永琪!握住我的手,永琪……不要放開我……啊……”</br> “是!是!是!”他緊握著她的手,汗水也滴滴滾落,“怎樣能讓你好過一點,我就怎樣做……你需要我怎樣?告訴我!”</br> “只要握著我,只要握著我……”</br> “是!是……”</br> 又是一陣劇痛襲來,知畫慘叫:</br> “哎喲!我受不了了……哎喲……”</br> 產(chǎn)婆嚷著:</br> “福晉!看到孩子的頭了,趕快用力!再來一次,用力呀……”</br> 知畫的手,抓緊了永琪的手,拼命攥著,拼命拉扯著。</br> “哎喲……老天啊!菩薩啊!永琪啊……幫我?guī)臀規(guī)臀摇彼魂囉昧Α?lt;/br> 永琪也跟著用力,死命攥住她的手。</br> 驀然間,一聲嘹亮的兒啼響了起來。產(chǎn)婆喜悅的大喊:</br> “生了生了生了!恭喜老佛爺!恭喜娘娘!恭喜福晉,恭喜五阿哥……是一位小王爺呀!”</br> 桂嬤嬤和眾產(chǎn)婆,就歡呼起來:</br> “小王爺……小王爺……菩薩保佑,活得好好的,長得好漂亮……是位小王爺呀!老佛爺,娘娘大喜大喜啊!福晉大喜了,五阿哥大喜了……恭喜恭喜啊!”</br> 太后松了一口氣,和令妃交換著喜悅的眼光,太后就拍著知畫,說:</br> “知畫!你成功了!永琪終于有兒子了!”大喜之下,熱淚也奪眶而出,她一面拭淚,一面感恩的說,“皇上的洪福,祖宗的保佑呀!知畫,你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大功臣!”</br> “趕快去向皇上報喜!鞭炮準備了嗎?可以放鞭炮了!”令妃喜滋滋的喊。</br> 一陣鞭炮震天價響,太監(jiān)們歡聲的喊了出去:</br> “小王爺出世了!小王爺出世了!”</br> 知畫聽著,在這番折騰下,疲憊已極,氣若游絲,卻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永琪,感動的、感恩的說:</br> “我做到了……永琪,我生下了你的兒子……我要給他取名字叫‘綿億’,綿綿不斷的‘綿’,億億萬萬的‘億’!是我‘綿綿不斷的深情,億億萬萬的決心’,才創(chuàng)造了我們共有的這條小生命!希望他長大以后,有‘瓜瓞綿綿的福祉,億億萬萬人的愛戴’!他是我們的‘綿億’,好不好?”</br> 永琪拼命點頭,喉中哽咽。</br> “好!綿億,很好的名字!”</br> 知畫深深看他,又說:</br> “我對你,盡心盡力了!”她看向太后,“老佛爺,我對您也可以交差了!”再看回永琪,“請你……好好的愛護綿億,讓他長成一個像你這樣的好王子。”說著,就虛弱的微笑起來,“永琪,你說的對,我的本身就是一個‘悲劇’,我……”她的聲音越說越弱,“大概已經(jīng)結(jié)束你的‘意外’,完成我的‘悲劇’了!”</br> 知畫說完,頭一歪,再度暈厥過去。</br> 永琪大震,驚喊著:</br> “知畫!知畫……不要走!我們化悲劇為喜劇,你對了,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知畫……知畫……”他抬頭急喊,“杜太醫(yī)!杜太醫(yī)……趕快進來看看呀!”</br> 杜太醫(yī)、小燕子和晴兒,都沖進房來。</br> “這怎么辦?有沒有危險呀!”太后緊張的問。</br> 杜太醫(yī)急忙把脈,臉色沉重的站起身子:</br> “回老佛爺,福晉流血過多,耗損過久,已經(jīng)筋疲力盡,只怕會撐不下去了!”</br> 永琪大震,跳起身子,抓住杜太醫(yī)胸前的衣服,紅著眼眶嚷:</br> “不許說撐不下去,你快治!能用的藥,全部用出來……她才十八歲,正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齡,正是要享受生命的年齡,她不可以死!你聽到?jīng)]有?”</br> “可是……可是……福晉太衰弱了,臣只怕無能為力……”</br> 太后一聽,身子一軟,差點摔倒,令妃和桂嬤嬤趕緊扶住。永琪更急,喊:</br> “你還沒有治,怎么知道無能為力?趕快再請幾位太醫(yī)來,大家會診!我要她活著,你們聽到?jīng)]有?”</br> “把鐘太醫(yī)、林太醫(yī)通通傳來!”令妃嚷著。</br> “是是是!知道了!臣趕緊去傳鐘太醫(yī),林太醫(yī)……臣再開方熬藥去!臣一定盡全力救福晉!”杜太醫(yī)一迭連聲的應著,趕緊出房去。</br> 桂嬤嬤和眾嬤嬤忙著在知畫嘴里,塞進參片,忙著掐人中,喊著:</br> “醒來醒來呀!福晉……你總要看看你的公子呀!你當了額娘了,你生下小王爺,你真了不起,趕快醒來呀!”</br> 知畫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兒,臉色像白紙一樣。</br> 太后和令妃,都焦急的看著。</br> 永琪在床前坐下來,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虔誠的、承諾的說:</br> “知畫,我要你活著,誠心誠意的希望你活著!我了解你的期盼和悲哀了,我知道我?guī)Ыo你多大的傷害……我是怎么了?我一天到晚忙著去保護別人,而讓眼前的人遍體鱗傷,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我是‘曠世奇才’!我了解了,但是,你不要讓我了解得太晚!”</br> 太后聽著,眼睛里都是淚,頗為感動。</br> 這時,產(chǎn)婆們已經(jīng)洗干凈了嬰兒,包在襁褓中,抱到太后面前來。</br> “老佛爺!小王爺因為是早產(chǎn),有點小,不過……慢慢就會長大了!”</br> 太后看著孩子,忍不住抱了過來,含淚注視。她把孩子抱到永琪面前來,給他看。</br> “永琪!為了這個孩子,知畫幾乎拼掉了她的命,如果她好了,你再辜負她,我絕對不會饒你!”太后說。</br> 永琪看著那個弱小的生命,不勝感慨。</br> “為了這樣一條脆弱的小生命,值得知畫拼掉她那么美好的生命嗎?”他凝視知畫,幾乎是“請求”的說,“知畫!你必須好起來,我才能結(jié)束你生命里的‘悲劇’!你得給我機會!”</br> 小燕子看到這兒,聽到這兒,眼淚慢慢的落下,轉(zhuǎn)身回房去了。</br> 晴兒見小燕子這樣,急忙跟著去了。</br> 小燕子沖進了房間,就悲切的喊:</br> “晴兒!我完了!我輸給知畫了!永琪不再愛我,他愛上知畫了!我有最強烈的預感,我會失去永琪!知畫會一點一點的占據(jù)他,直到他心里再也沒有我為止!可能……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達到目的了!”</br> 晴兒急忙關上房門,拉住她的手,認真的說:</br> “不會的!今晚的一切,不能用常理來推斷!永琪和你,是從你進宮就開始的感情,是七年以來,點點滴滴堆積的感情,是風里浪里,培養(yǎng)出來的感情,哪里是知畫能夠取代的?”</br> “但是,她已經(jīng)取代了我,你也親眼看到了,永琪根本看不到我,他守著她,他握著她的手,他說,他要結(jié)束她的悲劇,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開始我的悲劇!我完了!真的完了!”</br> “你不要慌,自己亂了陣腳!知畫現(xiàn)在面臨生死關頭,永琪說的做的,都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只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因為歉意所做的懺悔而已!”晴兒握緊小燕子的手,誠摯的說,“我們大家,在這一陣子,都負擔了太多的悲劇,永琪負擔的,尤其重大!爾康的死,他已經(jīng)自責得不得了,如果知畫再有什么不幸,他如何面對自己的良心?小燕子,你要體諒永琪,他嚇壞了!他嚇得不知所措了!”</br> 小燕子無助的張大眼睛,看著晴兒。晴兒就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坐下。</br> “我們在這兒靜靜的等,只要知畫脫離了危險,永琪就會恢復正常。”</br> “那……如果知畫死了,怎么辦?”小燕子害怕的問。</br> 晴兒想了想,說:</br> “我覺得不會,知畫一直很健康,生孩子看起來都很危險,但是,每個女人都會生,我覺得她會渡過難關的!”</br> 小燕子用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子。為什么她沒有保住那兩個孩子?綿億?為什么她沒有給永琪生下綿億?她心中一片凄慘,知畫還在生死關頭,她不該嫉妒,不該吃醋。但是,天啊!她嫉妒知畫!嫉妒她生下綿億,嫉妒她被永琪擁抱著,呵護著,憐惜著。同時,她也恨這個會嫉妒的自己!是的,她變得殘忍了,為什么她不能容忍知畫呢?為什么她不能愛她呢?她心里充塞著幾千幾萬種思想,幾千幾萬種煎熬。天啊!如果她當初沒有冒充紫薇,如果她當初沒有進宮,如果她當初沒有愛上永琪……她就不必忍受這些了!但是,她那么喜歡永琪,喜歡得心會痛,喜歡得連殺父之仇,都能包容!天啊,我不是小燕子,我變成一個“宮里的女人”了!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窗外,暗沉沉的天空,逐漸被曙色染白。天亮了。</br> 房門被推開了,明月和彩霞端著洗臉水,輕手輕腳進門來。彩霞看到兩人坐在床沿發(fā)呆,嚇了一跳。</br> “兩位格格,怎么一夜沒睡?我們以為你們老早就睡了,老佛爺還說,不要吵醒你們,令妃娘娘送她回慈寧宮了!”</br> 晴兒一震,急忙起立,問:</br> “知畫怎樣了?”</br> “杜太醫(yī)還留在這兒,其他太醫(yī)也回去了!”明月說。</br> 小燕子從沉思中驚醒,立刻急急的問:</br> “太醫(yī)怎么說呢?”</br> “太醫(yī)說,情況還是很危險,但是……”她皺皺眉,小聲說,“我覺得沒什么問題!”</br> “為什么?”晴兒問。</br> “因為我聽到杜太醫(yī)送老佛爺出門的時候,說了‘放心,兩個字,老佛爺就挺安心的走了!”彩霞低聲說,“假若福晉很危險,老佛爺和令妃娘娘,大概不會走吧!’”</br> “再有,”明月接口說,“老佛爺心情很好的樣子,也沒有催著晴格格回去,還說要你們兩個多睡一會兒!”</br> 晴兒不禁去看小燕子,兩人都在驚疑中。小燕子又急急的問:</br> “那……知畫現(xiàn)在怎樣?五阿哥呢?”</br> “福晉睡著了,可是,一直拉著五阿哥的手不放,五阿哥也不敢動,就一直坐在床前面。”彩霞說。</br> 小燕子一仰身,倒上了床,哀聲說:</br> “晴兒,你不要多說了,我告訴你,我的‘悲劇’已經(jīng)開始了!”</br> 晴兒不語,心里涌上了困惑和擔憂,對永琪失去了把握,悲哀的看著小燕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