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br> 永琪和爾康,并沒有“好好的”。</br> 戰(zhàn)場上,一片悲慘景象。這一戰(zhàn)實在慘烈,雙方都損失慘重。猛白的大將,紛紛被殺,他無心戀戰(zhàn),帶著軍隊急忙撤退,剩下的清軍,還在戰(zhàn)場上收拾殘局。硝煙彌漫,兩軍的尸體,散布各處。受傷的士兵,在呻吟求救。殘破的戰(zhàn)車冒著煙,余火兀自燃燒。倒地的馬匹、散落各處的兵器、半毀的旗幟……在顯示曾經(jīng)有過多么慘烈的戰(zhàn)爭。</br> 劉德成帶著無數(shù)清軍,在找尋爾康。他到處尋覓,喊著:</br> “額駙……你在哪里?福將軍……你在哪里?”</br> 永琪躺在一件軍氈上,簫劍和軍醫(yī)圍繞著他,給他治傷。他的額頭中了一刀,正在流血,人也昏迷著。軍醫(yī)幫他清理了傷口,再麻利的包扎起來,簫劍緊張的看著,著急的問:</br> “軍醫(yī)!五阿哥的傷勢怎樣?有沒有生命危險?”</br> “五阿哥鴻福齊天,應(yīng)該不會有事,傷口不是很深,但是,流了太多血,又傷在頭部,就怕昏迷不醒,也怕醒來之后,意識不清楚,我們喊喊他,最好把他喊醒!”</br> “五阿哥!醒一醒!快醒來!五阿哥……”簫劍急喊。</br> 軍醫(yī)和士兵,也圍在旁邊大喊:</br> “五阿哥!五阿哥!五阿哥……醒一醒!五阿哥……”</br> 永琪在大家的呼喚聲中,呻吟一聲,眼睛驀的睜開了。簫劍驚喜的喊:</br> “醒了醒了!”就盯著永琪,“五阿哥!看到我了嗎?認識我嗎?”m.</br> 永琪猛然坐起身子,哎喲一聲,用手捂住頭。</br> “哎喲!好痛!”</br> 軍醫(yī)急忙把他的手拉下來。</br> “不要碰,那兒有傷口!”</br> 簫劍看到永琪醒了,又聽到軍醫(yī)說沒有大礙,就拍拍他,一躍起身,著急的說:</br> “五阿哥……你醒來就好了!我還要去找爾康……”</br> 永琪聽到爾康兩字,大大一震,整個人都醒了,一把抓住簫劍的衣服急問:</br> “爾康在哪里?”他掙扎著要站起來,大家趕緊扶住,“爾康呢?爾康怎樣?我看到他中箭……他在哪里?”</br> “還沒有找到爾康……好像不只中箭,我看到他倒地以后,刀、劍、戰(zhàn)斧都對他砍去……可是,就是找不到他的人,我再去找!”簫劍說著,轉(zhuǎn)身就跑。</br> “五阿哥!趕快躺到擔架上去,我們送您回營地!”軍醫(yī)伸手去扶永琪。</br> 永琪一把推開了軍醫(yī),激動的喊:</br> “我沒事,不要管我!趕快去找額駙……”他跌跌撞撞的向四處找尋,瘋狂般的放聲大喊,“爾康……爾康……你在哪里?爾康……”</br> 永琪一面喊著,一面腳步踉蹌的四處去看,身子搖搖晃晃。簫劍回頭喊:</br> “我去找,你先回營地休息!”</br> “我不要休息!我不要!”永琪大叫,“爾康……爾康……”對士兵們大喊,“兄弟們,快找!救人如救火,說不定他受了重傷,無法答應(yīng)我們……”</br> 簫劍趕緊吩咐:</br> “擴大搜尋的范圍!往緬甸軍撤退的方向去找!一路找過去!”</br> “我?guī)б魂牽祚R去找!”劉德成急忙答應(yīng)。</br> 劉德成上馬,馬隊迅速的奔去。</br> 永琪著急的、腳步不穩(wěn)的、凄然的到處尋找。軍醫(yī)一步一趨的扶持著。簫劍也在整個戰(zhàn)場奔走,到處呼喚。士兵們翻開重疊的尸體,拉起倒翻的戰(zhàn)車,撿起鋪地的大旗……在各個角落搜尋爾康。發(fā)現(xiàn)有受傷未死的清兵,就發(fā)出喊聲。擔架上來,迅速抬走。這樣尋尋覓覓,幾乎把整個戰(zhàn)場都找遍了,還是不見爾康的蹤影。</br> 黃昏來臨了,落日掛在天邊,暮色慢慢籠罩著大地。永琪已經(jīng)筋疲力盡,傷口劇痛,心更痛,再也走不動了,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簫劍越找越心急,奔向永琪。</br> “五阿哥,找不到人!爾康的戰(zhàn)袍那么明顯,整個軍隊里,只有幾件,遠遠的都看得到,我猜,他一定被猛白俘虜了!”</br> “如果他被猛白俘虜,就證明他還活著!”永琪跳起身子,心急如焚的說,“我要親自帶一隊人馬,一路追過去找!”回頭大喊,“我的馬!”</br> 士兵牽來戰(zhàn)馬,永琪還沒上馬,身子一陣搖搖晃晃,幾乎暈倒。簫劍趕緊扶住。</br> “你回營地,我去找!”簫劍說。</br> “我行,我沒事,我要去……”永琪說著,勉力躍上馬背。</br> 就在這時,劉德成喊著叫著,帶著騎兵,快馬奔來:</br> “五阿哥……找到額駙了!找到額駙了!”</br> 永琪和簫劍震動著,急忙看過去。只見劉德成的馬背上,橫放著爾康的身體,轉(zhuǎn)眼奔到眼前。劉德成哽咽的說:</br> “額駙……額駙已經(jīng)為國捐軀了!”</br> 永琪和簫劍大震。兩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劉德成滾鞍下馬,幾個士兵手忙腳亂,把爾康的尸體抬下地。永琪再也坐不穩(wěn),從馬背上滾落到地,軍醫(yī)和士兵趕緊扶住。簫劍早已撲到爾康身邊,一看,就把頭痛楚的轉(zhuǎn)開,臉色蒼白如死。啞聲的急呼:</br> “五阿哥!不要看!他已經(jīng)面目全非,渾身是血……”</br> 永琪看了一眼,看到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心就崩裂了。他的臉色如死,抗拒的,不愿承認的說:</br> “不是他!不是爾康……”</br> 劉德成拿了爾康的劍,遞給簫劍。哀痛的說:</br> “這把劍,他還握在手里!”</br> 簫劍拿起那把劍,這是福倫在爾康出發(fā)時,給他的劍,劍柄的“福”字清晰,是他刻不離身的劍。簫劍持劍的手,不禁顫抖,啞聲說:</br> “是他的劍,沒錯!”</br> 永琪漲紅雙眼,堅持的說:</br> “不是他!他身上有紫薇的同心護身符,有皇阿瑪?shù)募橹棋X,盔甲領(lǐng)子里有紫薇親自繡的紫薇花,里面藏著平安符……這不是他……”</br> 永琪一邊說著,一邊撲過去,從尸體的衣領(lǐng)里,拉出紅繩綁著的吉祥制錢。一看那吉祥制錢,永琪崩潰了,再也沒有懷疑了,頓感天旋地轉(zhuǎn)。爾康自從出發(fā)以來,就連沐浴更衣,也從來沒有讓這制錢離身過!</br> “紫薇的‘同心護身符’!不行!這不能是他,不可以是他!”永琪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奔開去,向空狂呼,“爾……康……我們一起來,也要一起回去!你不能這樣離開我們!爾康……你要回去見紫薇……”</br> 紫薇在做什么呢?她坐在燈下,縫制著東兒的小棉襖。東兒在床上熟睡著。等待中的時光盡管漫長,回憶里依舊充滿了甜蜜,她嘴里低低的吟唱著:</br>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昨宵,又盼今宵,盼來盼去魂也消……”嗯,盼來盼去魂也消,現(xiàn)在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br> 門外,有人敲敲門。</br> 紫薇驚覺的抬頭,只見爾康穿著便服,從門口的光影中走向她。他笑著,喊著:</br> “紫薇!我回來了!”</br> 紫薇大驚,跳起身子,身上的針線籃、小棉祆全部落地。她揉揉眼睛,喊:</br> “爾康!你回來了?怎么可能?我沒有做夢吧?”她撲上前去,“你怎么不聲不響的回來了?皇阿瑪也沒說,誰都沒有通知我……我要去城外接你呀!”</br> 爾康一把抱住了她,笑著說:</br> “我故意不讓大家告訴你,我要給你一個驚喜!”他深深看她,“紫薇,你好嗎?”</br> “我好嗎?”紫薇又哭又笑的說,“我不好!整天想你想得快生病了,怎么會好呢?”她抓著他的手,看來看去,眼光上上下下的巡視著他,“你呢?你沒有受傷吧?我天天擔心,每天都心驚膽戰(zhàn)!昨天,還做了一個噩夢……”</br> 爾康凝視她,眼光里是無盡的深情,打斷她:</br> “噓!再也不要擔心了,我在你的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你是如何煎熬著過下去的!我不要你為我再受這種苦!紫薇……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回來,所以,你要相信我,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都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br> 紫薇熱烈的笑著,淚水滿盈在眼眶里:</br> “是!是!是!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是我永遠的爾康,是東兒的阿瑪!謝謝你平安回來……”</br> 爾康緊緊的擁著她,無限不舍的,在她耳邊低語:</br> “你知道嗎?我走了之后,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知道,東兒會慢慢長大,額娘和阿瑪會在東兒身上找到安慰,可是,你這樣癡情,怎么辦呢?我心里牽牽掛掛都是你!我舍不得你……”</br> “我也是呀!”紫薇熱烈的喊,“你走了之后,我都分不清每天想你幾次,因為思想是連續(xù)不斷的,我都沒有辦法剖段,你填滿我所有的思想!爾康,請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你笑我好了,我承認我的軟弱和無助,我需要你,離不開你!”</br>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br> 爾康一迭連聲的說,就俯頭吻住了她。</br> 一個纏綿的長吻以后,爾康擁著她,在她耳邊一連串的說:</br> “好好愛東兒,好好愛東兒,好好愛東兒……”他放開了她,退向門邊。</br> “是是是!我會的,我明白了,我確實給東兒太多……以后,我更要好好愛你!”紫薇追著爾康,惶恐的喊,“爾康,你要去哪里?”</br> 爾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光影中。</br> 紫薇忽然找不到爾康了,大驚,四面張望,室內(nèi)一燈如豆,哪兒有爾康的影子。她驚惶失措,大叫:</br> “爾康……爾康……爾康……你在哪里?爾康……爾康……爾康……”</br> 忽然,有人搖著她,喊著:</br> “醒來醒來!紫薇,你又做噩夢了!”</br> 紫薇一驚而醒,發(fā)現(xiàn)她和小燕子睡在一張床上。小燕子正在拼命搖著她,喊著她。她從床上陡然坐起,睜大眼睛,茫然四顧。</br> “爾康……”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沒有爾康……我在哪兒?”</br> “你在景陽宮呀!你進宮陪我,已經(jīng)快十天了!”</br> 紫薇坐在床上,神思恍惚。困惑的、茫然的說:</br> “我看到爾康了……他回來了……”</br> “那是夢!我也做了好多這樣的夢,夢到永琪回來了,醒來,才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小燕子拍著她說,“吸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我就是這樣讓自己清醒。”</br> 紫薇回憶著,尋思著,忽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br> “是夢嗎?夢里的爾康,為什么那么真實?我似乎還感覺得到他的手臂,他的溫度。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耳邊回響……是夢嗎?”</br> 紫薇眼前,突然閃過爾康臨走前的臉孔,聽到他臨走前說的話:</br> “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我的魂魄也會飄到你身邊來!”</br> 紫薇顫抖著,抬眼看小燕子,低低的、小聲的說:</br>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br> 小燕子抱住她,喊著:</br> “我們都不要怕!只是做夢而已!他們?nèi)チ四敲淳茫覀兂藟舻剿麄儯€能怎樣呢?”</br> 紫薇點頭,眼神里,依舊盛滿疑懼。她茫然四顧,室內(nèi)的桌子、椅子、宮燈、擺設(shè)……一一在目,這是景陽宮,不是學士府,哪兒有爾康?是夢!只是一個夢而已。她的爾康,會活著回來和她相會!一定的!</br> 同一時間,清軍營地,營火熊熊。</br> 帳篷一座座豎立著,士兵在各個帳篷間巡邏。</br> 永琪披著一件軍氅,頭上包扎著,臉色慘白的坐在火邊。簫劍遞了一杯熱茶給他,他就握住杯子,雙手無法控制的顫抖著。簫劍在他身邊坐下,凝視營火,神情悲苦。半晌,兩人不言不語。然后,簫劍掏出一支新做的簫,開始吹起《你是風兒我是沙》,簫聲凄涼的在營地縈繞。帶著他們,回到了以前的時光。一曲未終,簫劍擲簫長嘆。</br> “這樣的犧牲,未免太慘重了!”</br> 永琪捧著杯子,漲紅了眼圈,依舊一語不發(fā)。</br> “五阿哥,你頭上有傷,請早些休息,節(jié)哀順變吧!”</br> 永琪動也不動。這時,劉德成奔來,肅立著報告:</br> “報告五阿哥,所有犧牲的弟兄,都已經(jīng)挖好了墳?zāi)梗魈煲辉缇陀密姸Y安葬!不知道額駙的遺體,是不是也葬在這兒,以后再來遷葬?”</br> 劉德成這樣一問,永琪才感到徹骨徹心的劇痛,跳起身子,把手里的杯子往石頭上一砸,他爆發(fā)般的喊著:</br> “怎么可以葬在這里?紫薇還在北京盼著他……誰也不許動他的遺體!不許下葬,不許火化,我要帶著他走!我到哪兒,他到哪兒!我要一路帶著他,帶回北京去!現(xiàn)在,你們?nèi)グ阉岬竭@兒來,我看著他,我陪著他!”</br> 劉德成大驚,結(jié)舌的說:</br> “五阿哥……這……這不大好吧!仗還沒打完,一路帶著,不知道要帶多久?最近氣候不好,天氣潮濕,雨水又多,遺體不馬上處理,只怕會……會……”</br> 永琪大聲打斷:</br> “不要再說下去!把他搬過來,搬過來!”</br> 簫劍給了劉德成一個眼色,劉德成這才囁嚅著說:</br> “是!我知道了!”</br> 劉德成匆匆的走了。</br> 簫劍和永琪彼此凝視。永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用手蒙住了臉,低語:</br> “我怎么回去見紫薇?我怎么告訴她?來的時候,那樣生龍活虎,回去的時候,會是一堆白骨嗎?紫薇怎么忍受這個?”</br> 簫劍也痛楚著,沒有力氣安慰永琪了,拿起簫,再度吹奏著《你是風兒我是沙》。幾個士兵捧著爾康的盔甲、長劍、吉祥制錢等走過來。士兵肅立說:</br> “報告五阿哥,額駙的盔甲,已經(jīng)洗干凈了,血跡都清除了!額駙的遺體,換上了他的官服……這是額駙身上的遺物,劉總兵要我交給五阿哥!”</br> 永琪接過爾康的遺物,大痛。</br> “我看著他中箭,我怎么沒有沖過去?怎么會讓它發(fā)生呢?我算什么兄弟?我算什么朋友?我們離開北京的時候,紫薇和小燕子追到城外來送行,紫薇再三叮嚀,要我和爾康彼此照應(yīng)……”他拿起那個吉祥制錢,痛定思痛,“吉祥制錢,大吉大利,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他的聲音哽住了,說不下去。</br> 簫劍展開那件盔甲,翻開衣領(lǐng),赫然看到染著血跡的紫薇花。</br> “染著血跡的紫薇花!這朵紫薇,總算伴著爾康,走到最后一程!”</br> 這時,幾個士兵抬著軍旗蓋著的擔架過來。劉德成跟在旁邊說:</br> “報告五阿哥!額駙的遺體在這兒!”</br> “放在這兒,放在火邊!”永琪啞聲吩咐。</br> 擔架放在永琪和簫劍身邊,整個遺體從頭到腳都蓋著軍旗。永琪默默的看著,手里,緊握著那個吉祥制錢。</br> “那個‘同心護身符’是他從不離身的東西,我們最好再幫他戴上去!”簫劍說。</br> 永琪點點頭,兩人就把吉祥制錢,戴回遺體上。永琪看看擔架,看看爐火,哽咽的說:</br> “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br> 簫劍無語,眼中充淚。兩人就這樣捧著爾康的盔甲長劍,伴著爾康的遺體,淚眼相對的坐在火邊,一直坐到天明。</br> 第二天一早,永琪安葬了上百位犧牲的弟兄。在號角聲里,軍旗冉冉升起。劉德成雙手捧著酒器,遞給他。他接過酒器,慢慢的把酒傾倒在地上,沉痛的念著他自創(chuàng)的奠文:</br> “永琪路遠迢迢,帶著各位,來到前方,卻不能把各位英雄,帶回北京!只能讓你們留在這兒,遙望故國河山。永琪愧對各位在天之靈!你們身經(jīng)百戰(zhàn),英勇無比!馬革裹尸,名留千古!永琪將帶著你們的英魂回去,希望你們神游不遠,魂兮歸來!”</br> 永琪祭完,士兵們開始鏟土,一鏟一鏟的鏟進坑里。永琪和簫劍凄然而立。</br> 就在此時,煙塵大作,傅恒帶著一隊人馬,舉著旗幟,快速奔來。</br> 眾人一驚抬頭,劉德成大喊:</br> “傅將軍到了!傅將軍到了……”</br> 傅恒快馬奔來,一面飛馳,一面大喊:</br> “五阿哥!我們勝利了!緬甸大軍已經(jīng)撤退!我們勝利了!”</br> 永琪驚愕著,簫劍震動著。傅恒已來到墓地前,一躍下馬,興奮的說:</br> “這次普騰之戰(zhàn),我方雖然損失慘重,緬甸也損失慘重,再加上我們收復了九龍江,猛白不打了!帶著象兵部隊,連夜退進虎踞關(guān)!所以,我們的戰(zhàn)事結(jié)束,我們勝利了!”</br> 頓時間,士兵歡聲雷動。大喊大叫:</br> “勝利!勝利!傅將軍勝利!五阿哥勝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們勝利了!勝利了!我們要回家了!大清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士兵們拋掉鏟子,彼此拍打擊掌,歡喜如狂。</br> 永琪看著狂喜的清軍,再看向傅恒。這才有了一點反應(yīng):</br> “勝利了?我們打贏了?”</br> “是!打贏了!所有的失地都已經(jīng)收復,我們可以回京見皇上了!”傅恒說。</br> “打贏了……打贏了……”永琪喃喃的說著,忽然悲切的大笑,“哈哈哈哈!打贏了!為了‘打贏’,我們付出多么慘重的代價,多少人從京城到這兒,行軍幾千里,離家別子,死在這個遙遠的地方,變成這一堆堆的黃土!我們失去了爾康,這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對所有犧牲的弟兄來說,都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多少家庭破碎了,多少人要面對死別,多少妻子等不到丈夫……贏了!是的,我們贏了,可是……勝利對于我,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br> 簫劍走過去,拍了拍永琪的肩,安慰的說:</br> “你心里的痛,我們都明白,我也難過得不得了,痛不欲生!但是,勝利總比失敗好,這樣,爾康在天之靈,也會安慰許多!最起碼,不是‘壯志未酬身先死’了!”</br> 傅恒也上前,收起笑容,誠懇的說:</br> “額駙的殉職,我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我想,額駙為國捐軀,死得光榮,死得其所!到了戰(zhàn)場,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請五阿哥節(jié)哀順變吧!”</br> 永琪點點頭,知道自己還有責任,不能深陷在這樣的悲哀里,他勉強的振作了一下,說:</br> “傅六叔!找一口好棺木,我們把爾康的遺體帶回北京去!讓他能夠葬在福家祖墳里!”</br> “是!”傅恒恭敬的回答。</br> 緊接著,清軍拔營回北京。</br> 永琪、傅恒、簫劍騎馬在前,帶著浩大的隊伍,迤邐前進。騎兵隊伍后面,幾匹駿馬,拉著一輛靈車,車上,是爾康的棺木。棺木上,蓋著軍旗。靈車四周,兩列士兵全身縞素,舉著白幡,一路撒著紙錢,呼喚著“額駙”,扶棺前進。清軍們雖然個個滿面風霜,但是,畢竟打了勝仗,要回家了,個個也都是精神抖擻的。只有永琪、簫劍、傅恒等人,因為失去了爾康,面容悲切。</br> 走著走著,傅恒勒馬說:</br> “前面就是大理!我們繞過大理,不進城了,早些回北京比較好!”</br> “大理!”永琪震動的看簫劍,“前面就是大理?”</br> “是!前面就是大理!”簫劍回答。</br> 永琪思前想后,想到當初在南陽,大理就是大家的“夢”。如今,他帶著爾康的靈柩到了城外……爾康這一生,終究沒有走進大理,真是情何以堪!</br> “我和爾康,終于到了大理,卻是過門不人!”</br> “大理沒有腳,它不會走!讓它繼續(xù)等吧!我有預(yù)感,有一天,我們會在大理相聚!”簫劍忽然一拱手說,“傅將軍、五阿哥!百夷人在這兒和兩位將軍告辭,云南是我的家鄉(xiāng),恕我不再遠送了!”</br> 永琪這才想起,簫劍不能回北京。傅恒看著簫劍,贊賞的說:</br> “軍師!這次平緬甸,你身先士卒,勇不可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請和我們一起回北京,我會面奏皇上,論功行賞,一定讓你封官晉爵!”</br> “傅將軍!好意心領(lǐng)!我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封官的事,只想幫助五阿哥打這一仗,現(xiàn)在功成身退!我來自蒼山腳下,回到蒼山腳下!你們大軍不想進大理,我在大理還有未完之事!原諒我不陪了!”</br> 傅恒深深的凝視簫劍,忽然問:</br> “傅恒明白了!軍師和五阿哥,應(yīng)該是舊識吧?”</br> 簫劍一驚,永琪一震,傅恒一笑。</br> “每當危急時,常常聽到你們直呼姓名!百夷人好功夫,傅某佩服之至!放心,軍師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傅恒也絕不多嘴!就此別過,后會有期!”傅恒誠懇的說。</br> 傅恒對簫劍一拱手,兩人眼中都有折服。簫劍轉(zhuǎn)過目光,看著永琪。</br> “我們?nèi)ツ沁呎務(wù)劊 ?lt;/br> 永琪會意,一拉馬韁,向前奔去,簫劍急忙跟去。兩人兩騎,就一直奔到山頭上,才勒住馬。永琪看著簫劍,問:</br> “你不去北京了嗎?決定了嗎?”</br> “是!請你轉(zhuǎn)告晴兒,我對她的心不變!已經(jīng)到了大理,我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我的義父!你這次回去,大概要面對很多問題,爾康的事,我知道你至今無法接受,其實,我也無法接受!總以為我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原來并不是,我們可以看淡自己的生死,卻無法接受好友的死,永琪,你要振作一點!”</br> “我明白!”永琪凝視他,“什么時候會再見到你?”</br> “說不定很快!晴兒在北京,我的心也留在北京!何況小燕子也在那兒……”簫劍說著,眼光變得深刻而懇切,“永琪,小燕子是很重感情的人,所有重感情的人,在感情面前,都會變得很脆弱!小燕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愛你,更怕失去你,你千萬不要負了她!”</br> “你放心!”永琪嘆著氣,“經(jīng)過這次的離別,我對自己看得很清楚,自從離開了北京,我心里想的,都是小燕子,不是知畫!再經(jīng)過了爾康的事,我體會得更深,感觸更多,人事無常,我會珍惜和小燕子在一起的時光,別的,都不重要了!”</br> 兩人深深互視。</br> “那么!暫時告別,下次見面的時候,就是我?guī)ё咔鐑旱臅r候了!告訴晴兒,這是我不變的決心!請她和我一樣堅定!”</br> 永琪點頭,簫劍一勒馬韁,轉(zhuǎn)身疾馳而去。永琪也一勒馬韁,追上大隊。</br> 大隊人馬,繼續(xù)向前移動。</br> 永琪回首,簫劍一人一騎,沒人云深不知處。</br> 當快馬傳書傳到宮里那天,乾隆正在景陽宮,帶著知畫練字。自從發(fā)現(xiàn)知畫可以寫好幾家的字,還精通乾隆的書法,乾隆對這個兒媳婦,就刮目相看了。閑暇的時候,常常來到景陽宮。何況,這兒還有他的“開心果”,還有他心愛的紫薇和外孫東兒。雖然,小燕子變得脾氣古怪,笑容也越來越少,乾隆都把它看成是思念永琪所致,也不曾和她計較,在他內(nèi)心深處,依然十分寵愛著小燕子的。</br> 這天,乾隆在書桌上寫字,小燕子、知畫、紫薇、太后、晴兒都在圍觀。明月、彩霞、珍兒、翠兒在一邊侍候,裁紙磨墨,奉茶奉水。乾隆寫完一張紙,眾人恭維不斷。知畫納悶的、佩服的說:</br> “皇阿瑪?shù)淖郑鹿P很輕松,但是筆筆有力,為什么我寫起來,就軟弱無力呢?”</br> “你也不是軟弱無力,以姑娘家來說,你的字算是很有力了,怎么能跟皇阿瑪比呢?朕是男人,提起筆來,就比你有分量!”乾隆心情良好的說。</br> “是呀是呀!可是……我總想學個幾分!”知畫說。</br> “你已經(jīng)有幾分了!我看你學得挺像的!”晴兒忍不住說,心想,這知畫還真懂得如何討好乾隆,這一點,小燕子是望塵莫及的。小燕子那一套,都是“歪打正著”的,絕對不像知畫那樣心有城府。而且,小燕子沖動起來,還常常“歪打”“正不著”,弄出一堆狀況。</br> 果然,小燕子不服氣的接口了:</br> “比幾分還多幾分,寫字功夫有五分,做人功夫就有五分!加起來是滿分!”</br> 乾隆看了小燕子一眼,聽出她話里的醋意,就微笑了一下,說:</br> “你懂得這個道理就好了!不管做人還是寫字,你都應(yīng)該跟知畫學!”</br> “我其笨如牛,學不會的啦!”小燕子噘了噘嘴。</br> “不錯呀!‘其笨如牛’都會用了!”乾隆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一疊寫好的字,面上一張,寫得非常工整,拿起來看,“好字!誰寫的?”</br> 紫薇看了一眼,趕緊應(yīng)道:</br> “是我!隨便寫的,寫得不好!”</br> 乾隆念著字:</br>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不禁看紫薇:“字,寫得真好!我們宮里有三個才女,紫薇、晴兒、知畫!只是……這首杜甫的《夢李白》,應(yīng)該改名,是紫薇的《夢爾康》吧?”</br> 紫薇頓時面紅耳赤。急忙說:</br> “皇阿瑪!您不要取笑我了,不是不是啦……是在抄《唐詩三百首》!”</br> “哈哈哈哈!”乾隆大笑,“是,也沒關(guān)系呀,想爾康,也是天經(jīng)地義!小燕子前些日子,不是還鬧著要去云南找永琪嗎?年輕夫妻,就是忍受不了別離!”</br> 太后趁機說:</br> “皇帝,你說我們宮里,有三個才女!這紫薇和知畫,都有了很好的歸宿,只差晴兒,還沒有婆家。我再不給她找個婆家,別人一定以為我自私,要留著她侍候我!最近,我看上了兩個人,你幫我挑一個吧!”</br> 太后這樣一說,晴兒、紫薇、小燕子全部嚇了一大跳。晴兒立刻情急起來,說:</br> “老佛爺!您說什么?什么婆家?我不要不要……請您讓我留在您身邊,侍候您!這就是您對我的恩惠!”</br> 乾隆看了晴兒一眼,搖搖頭,不悅的說:</br> “晴兒!難道你還沒有忘記簫劍?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你就把他忘掉吧!”</br> 小燕子聽到乾隆這樣罵簫劍,忍不住哼了一聲,紫薇趕緊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說話。乾隆也沒在意,問太后:</br> “晴兒的事,朕也一直放在心上,老佛爺看中的是誰呢?”“一個是傅恒的侄兒,新上任的御前侍衛(wèi)傅云!還有一位,來頭就大了,那就是八阿哥永璇!前兩年,永璇還小,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晴兒年長幾歲,也沒什么關(guān)系!皇帝認為如何?”</br> “咦!忘了永璇!確實不錯……”乾隆沉吟著,就看晴兒,“晴兒,你愿意當朕的兒媳婦嗎?永璇,總不會輸給簫劍吧?”</br> 晴兒、小燕子、紫薇都變色了。晴兒急忙哀懇的說:</br> “皇上!老佛爺……晴兒真的不想嫁,請開恩……讓我跟著老佛爺,現(xiàn)在,老佛爺身邊,也缺一個體己的人。晴兒自己愿意這樣,不會有人說老佛爺自私,老佛爺就不要過慮了!八阿哥地位太高,晴兒不敢高攀!”</br> “不是‘不敢高攀’,是看不中吧?”太后皺皺眉。</br> “老佛爺!求求您了……”晴兒凄然的喊。</br> 小燕子實在忍不住,往前一站,抬頭挺胸的說:</br> “老佛爺,皇阿瑪!你們心里都明白,晴兒就是忘不掉我哥嘛,為什么一定要強迫她忘掉呢?我哥千不好,萬不好,可能是晴兒心里的‘最好’!她想著他過一生,也很美呀!皇阿瑪,您還不是心里想著人,在過日子嗎?我打賭皇阿瑪沒有忘記盈盈姑娘!”</br> 乾隆一怔,還來不及說話,外面一陣喧鬧,小鄧子、小卓子沖進房來請安稟告:</br> “皇上吉祥!有前線的快馬傳書……”</br> “快馬傳書!”眾人全部驚呼出聲。不論大家各有各的心事,對于前線的消息,盼望的心情卻是完全一致的。</br> “是誰?快傳他到景陽宮來!”乾隆喊。</br> “已經(jīng)來了!傅云大人把他帶來了,在大廳里等著呢!”乾隆一聽,撈起長袍,就快步?jīng)_進大廳。眾人身不由己,全部追了上去。</br> 到了大廳,傅云已經(jīng)帶著風塵仆仆的官兵在等候。見到乾隆,急忙行禮。</br> “臣傅云叩見皇上!有前線的快馬傳書!”</br> 兩個官兵跟著一跪,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乾隆急急的一伸手:</br> “起來!趕快拿給朕看!”</br> 傅云和官兵起身,傅云就從官兵手中,接過傳書,雙手呈上。</br> 乾隆拿著信,急急的拆開信封,拿出信箋來看。大廳門外,紫薇、小燕子、知畫、晴兒、太后都擠在那兒,伸長了脖子聽著,看著。乾隆一面看,一面驚呼:</br> “云南大捷!十三個地區(qū)全部收復!緬甸王猛白帶著象兵部隊,已經(jīng)撤回了緬甸……”他再看下去,臉色大變,“但是……”</br> 乾隆愕然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女眷。大家見乾隆臉色如此慘淡,全部心驚肉跳,一齊沖進門。太后顫聲問:</br> “大捷?那是打了勝仗!是好消息呀……皇帝臉色怎么不對?難道……”</br> “是誰出了事?”小燕子沖口而出,“是不是永琪?他……怎樣了?”</br> 知畫用手一把蒙住嘴,呻吟般的說:</br> “不要……不要……”</br> 乾隆一直不語,紫薇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小小聲的、害怕的問:</br> “皇……阿瑪?到底是什么?”</br> “皇上,沒有壞消息,是不是?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是不是?”晴兒追問著。</br> 乾隆終于抬眼,看著紫薇。紫薇接觸到乾隆凄慘的眼光,就開始渾身簌簌發(fā)抖。她搖頭,臉色越來越白:</br> “不會……不會……他答應(yīng)過我,會平安回來……他說,他是最負責任的人,他會對我和東兒負責任……”</br> 紫薇的聲音頓住了,哀懇的看著乾隆。</br> 眾人全部瞪著乾隆,房內(nèi)鴉雀無聲。半晌,乾隆啞聲的開口了:</br> “紫薇,爾康殉職了!他,英勇犧牲了!”</br> 紫薇睜大眼睛看著乾隆,咕咚一聲倒下地。晴兒和小燕子撲上去抱住她,哭著急喊:</br> “紫薇!紫薇!紫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