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br> 還有什么喜悅能夠比重回到家中更深切?還有什么喜悅能比再見到父母更強烈?為了存心要給他們一個意外,我沒有打電報,也沒有通知他們。因此,直到我們按了門鈴,阿秀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一路嚷了進去:</br> “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br> 父親和母親從樓上直沖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歸來。他們站在客廳里,呆了,傻了,不敢相信的瞪著我們。我沖了過去,一把抱住母親的脖子,又哭又笑的吻著她,一疊連聲的喊著:</br> “是我!媽媽,我回來了!是我!媽媽!”我再轉(zhuǎn)向父親,撲向他的懷里。“爸爸,我回來了!我回來了!”</br> “天哪!”母親叫,用手揉著眼睛,淚水直往面頰上流。“真是你?紫菱?我沒有做夢?”</br> 我又從父親懷里再撲向母親。</br> “媽媽,真的是我!真的!真的!”我拚命親她,抱她。“媽媽,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br> “哦!”父親喘了一口大氣。“你們怎么這樣一聲不響的就回來了?”</br> 我又從母親懷里轉(zhuǎn)向父親,摟住他的脖子,我把面頰緊貼在他的面頰上。</br> “哦,爸爸,”我亂七八糟的嚷著:“你一點都沒有老!你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漂亮!你騙我!你根本沒有白頭發(fā)!你還是個美男子!”</br> “哦呀,”父親叫著,勉強想維持平靜,但是他的眼眶卻是潮濕的。“你這個瘋丫頭!云帆,怎么你們結(jié)婚了兩年多,她還是這樣瘋瘋癲癲的呀?”</br> 云帆站在室內(nèi),帶著一個感動的笑容,他默默的望著我們的“重聚”。聽到父親的問話,他聳了聳肩,笑著說:</br>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再過十年,她還是這副樣子!”</br> 母親擠過來,把我又從父親懷里“搶”了過去,她開始有了真實感了,開始相信我是真的回來了!握著我的手臂,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又哭又笑的說:</br> “讓我看看你,紫菱!讓我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哦!紫菱,你長大了,你變漂亮了!你又美又可愛!”</br> “那是因為你好久沒有看到我的緣故,媽媽!我還是個丑丫頭!”</br> “胡說!”母親喊:“你一直是個漂亮的孩子!”</br> “好了,舜涓,”父親含淚笑著:“你也讓他們坐一坐吧,他們飛了十幾個小時呢!”</br> “哦!”母親轉(zhuǎn)向云帆了。“你們怎么會忽然回來的?是回來度假還是長住?是為了你那個餐館嗎?你們會在臺灣待多久?……”</br> 一連串的問題,一連串等不及答案的問題。云帆笑了,望著我,他說:</br> “我想,”他慢吞吞的說:“我們會回來長住了,是嗎?紫菱?或者每年去歐洲一兩個月,但卻以臺灣為家,是嗎?紫菱?”</br> 哦!善解人意的云帆,他真是個天才!我拚命的點頭,一個勁兒的點頭。</br> “哦呀!”母親叫:“那有多好!那么,你們先住在這兒吧,紫菱,你的臥房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呢!你窗子上的那些珠簾,我們也沒動過,連你墻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畫兒,也還貼在那兒呢!”</br> 母親永遠(yuǎn)稱我那些“藝術(shù)海報”為“亂七八糟的畫兒”,我高興的叫著:</br> “是嗎?”</br> 就一口氣沖上了樓,一下子跑進我的屋子里。</br> 哦,重臨這間臥室是多大的喜悅!多親密的溫馨!我走到窗前,撥弄著那些珠子,撫摸我的書桌,然后,我在床上坐了下來,用手托著下巴,呆愣愣的看著我那盞有粉紅色燈罩的小臺燈。</br> 母親跟了進來,坐在我身邊,我們母女又重新?lián)肀Я艘环H熱了一番,母親再度審視我,一遍又一遍的打量我,然后,她握住了我的手,親昵的問:</br> “一切都好嗎?紫菱?云帆有沒有欺侮過你?看你這身打扮,他一定相當(dāng)寵你,是嗎?”</br> “是的,媽媽。”我由衷的說:“他是個好丈夫,我無法挑剔的好丈夫,他很寵我,依順我,也——”我微笑著:“從沒有再交過女朋友!”</br> “哦!”母親欣慰的吐出一口長氣來,低語著說:“總算有一個還是幸福的!”</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我驚覺的望著母親,把握著云帆還沒有上樓的機會,我問:</br> “怎么?綠萍不幸福嗎?”</br> “唉!”母親長嘆了一聲,似乎心事重重,她望了我一眼,用手撫摸著我已長長了的頭發(fā),她說:“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回事,紫菱,他們相處得很壞。最近,他們居然鬧著要離婚!我不了解他們,我不了解楚濂,也不了解綠萍。現(xiàn)在,你回來了,或者一切都會好轉(zhuǎn)了。有機會,你去勸勸他們,跟他們談?wù)劊銈兡贻p人比較能夠談得攏,而且,你們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br> 母親的這番話使我整個的呆住了。楚濂和綠萍,他們并不幸福!他們處得很壞!他們要離婚!可能嗎?我默然良久,然后,我問:</br> “他們?yōu)槭裁刺幍貌缓茫俊?lt;/br> “我也不知道。”母親又嘆了口氣:“反正,綠萍已不是當(dāng)年的綠萍了,她變了!自從失去一條腿后,她就變了!她脾氣暴躁,她性格孤僻,她首先就和你楚伯母鬧得不愉快,只好搬出去住,現(xiàn)在又和楚濂吵翻了天。哦……”母親忽然驚覺的住了口:“瞧我,看到你就樂糊涂了,干嘛和你談這些不愉快的事呢?還是談?wù)勀惆桑 彼衩氐目戳丝次遥瑔枺骸霸趺匆稽c消息都沒有嗎?”</br> “什么消息?”我不解的問。</br> “你——”她又對我神秘的微笑:“有沒有了?”</br> “有沒有?”我更糊涂了。</br> “孩子呀!”母親終于說了出來:“云帆不年輕了,你也該生了,別學(xué)他們老是避孕。”</br> “學(xué)誰?”我紅了臉。</br> “綠萍呀,她就不要孩子!其實,他們?nèi)绻苡袀€孩子,也不至于天天吵架了。”</br> “哦!”我有些失神的笑笑。“不,我們沒有避,只是一直沒有,我想,這事也得聽其自然的!”</br> “回臺灣后準(zhǔn)會有!”母親笑著。“亞熱帶的氣候最容易懷孩子,你放心!”</br> 這談話的題材使我臉紅,事實上,我根本沒想過生兒育女的問題。但是,我的心神卻被綠萍和楚濂的消息擾亂了,他們不要孩子?他們天天吵架?我精神恍惚了起來,母親還在說著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父親和云帆及時走了進來,打斷了母親的述說,也打斷了我的思緒。父親笑著拍拍母親的肩:</br> “好哦,你們母女馬上就躲在這兒說起悄悄話來了!舜涓,你還不安排一下,該打電話給綠萍他們,叫他們來吃晚飯!還要通知云舟。同時,也該讓云帆和紫菱休息一會兒,他們才坐過長途的飛機!”</br> “哦,真的!”一句話提醒了母親,她跳起來:“我去打電話給綠萍,假若她知道紫菱回來了,不樂瘋了才怪呢!”</br> “噢!”我急急的說:“叫綠萍來并不妥當(dāng)吧,她的腿不方便,不如我去看她!”</br> “她已經(jīng)裝了假肢,”父親說:“拄著拐杖,她也能走得很穩(wěn)了,兩年多了,到底不是短時間,她也該可以適應(yīng)她的殘疾了。你去看她反而不好!”</br> “怎么?”我困惑的問。</br> “她家里經(jīng)常炊煙不舉,如何招待你吃晚飯?”</br> “哦——”我拉長了聲音。“他們沒有請傭人嗎?”</br> “他們請的,可是經(jīng)常在換人,現(xiàn)在又沒人做了。”父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綠萍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婦!”</br> 我的困惑更深了,綠萍,她一向是個多么溫柔而安靜的小婦人呀!可是……他們都在暗示些什么?我越來越糊涂了,越來越不安了。父親再看了我們一眼:</br> “你們小睡一下吧!等一會兒我來叫你們!”</br> “哦,爸爸!”我叫:“我這么興奮,怎么還睡得著?”</br> “無論如何,你們得休息一下!”父親好意的、體貼的笑著,退了出去,并且,周到的為我們帶上了房門。</br> 室內(nèi)剩下了我和云帆,他正默默的望著我,臉上有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走近了我,他低語:</br> “這下好了,你馬上可以和你的舊情人見面了!”</br> 我倏然抬起頭來,厲聲的喊:</br> “云帆!”</br> 他蹲下身子,一把捉住了我的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深刻的、嚴(yán)肅的、鄭重的表情,他凝視著我的眼睛,清晰的說:</br> “聽我說!紫菱!”</br> 我望著他。</br> “是我要你的父親馬上找楚濂來,”他說:“是我要你今天就見到他們,因為你遲早要見到的!他們夫婦似乎處得并不好,他們似乎在醞釀著離婚,我不知道這事對你會有什么影響,但是,我已經(jīng)把你帶回來了!”他深深的、深深的看著我。“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你要冷靜,你要運用你的思想。同時,我要告訴你,我永遠(yuǎn)站在你的身邊!”</br> 我注視著他,然后我把頭依偎進了他的懷里。</br> “為什么你要帶我回來?”我低問。</br> “我要找尋一個謎底。”</br> “我不懂。”</br> “你不用懂,那是我的事。”他說:“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你想家了。”</br> 抬起頭來,我再注視他。</br> “云帆!”我低叫。</br> “嗯?”他溫柔的看著我。</br> “你說你永遠(yuǎn)站在我身邊?”</br> “是的。”</br> “我也只想告訴你一句話。”我由衷的說。</br> “是什么?”</br> “我是你的妻子。”</br> 我們相對注視,然后,他吻了我。</br> “夠了,”他低語:“我們都不必再說什么多余的話了,不是嗎?”他摸摸我的面頰。“現(xiàn)在,試著睡一睡,好不好?”</br> “我不要睡,”我說,“我猜想綠萍他們馬上會來,而且,我要到廚房去找媽媽說話——我不累,真的。”</br> 他點點頭,微笑著。</br> “最起碼,你可以換件衣服吧!我很虛榮,我希望我的小妻子看起來容光煥發(fā)!”</br> 我笑了,吻了吻他的鼻尖。</br> “好了,你是我的主人,安排我的一切吧!我該穿那一件衣服?”</br> 我們的箱子,早就被阿秀搬進臥室里來了。</br> 半小時后,我穿了一件鵝黃色軟綢的長袖襯衫,一條鵝黃色底有咖啡色小圓點的曳地長裙,腰上系著鵝黃色的軟綢腰帶。淡淡的施了脂粉,梳了頭發(fā),我長發(fā)垂肩,纖腰一握,鏡里的人影飄逸瀟灑。云帆輕吹了一聲口哨,從我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腰。</br> “你是個迷人的小東西!”他說。</br> 對鏡自視,我也有些兒眩惑。</br> “媽媽說得對,”我說:“你改變了我!”</br> “是你長大了,”云帆說:“在你的天真中再加上幾分成熟,你渾身散發(fā)著誘人的光彩!”</br> 我的臉發(fā)熱了,用手指頭刮著臉羞他。</br> “你少‘情人眼里出西施’了!”</br> “你知道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夠了!”他又話中有話。</br> 我瞪了他一眼,無心去推測他話里的意思,翻開箱子,我找出帶給父親母親的禮物,由于回來得太倉促,東西是臨時上街去買的,幸好云帆是個闊丈夫,在需要用錢的時候從未缺少過,這也省去許多麻煩。我給父親的是兩套西裝料,都配好了調(diào)和色的領(lǐng)帶和手帕。給母親的是一件貂皮披肩。拿著東西,我沖下了樓,高聲的叫著爸爸媽媽,母親從廚房里沖了出來,看著那披肩,她就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擁著那軟軟的皮毛,她一面擦眼淚,一面說:</br> “我一直想要這樣一件披肩。”</br> “我知道的。”我說。</br> “你怎么知道?”母親含淚望我。</br> “我是你的女兒,不是嗎?”我說。</br> 于是,母親又一下子擁抱住了我,抱得緊緊的。</br> 父親看到禮物后的表情卻和母親大不相同,他審視那西裝料和領(lǐng)帶手帕,很感興趣的問:</br> “這是誰配的色?”</br> “云帆。”我說。</br> 他再上上下下的打量我。</br> “你的服裝呢?”</br> “也是他,他喜歡打扮我。”</br> 父親掉頭望著云帆,他眼底閃爍著一層欣賞與愛護的光芒,把手壓在云帆的肩上,他說:</br> “我們來喝杯酒,好嗎?”</br> 我望著他們,他們實在不像個父親和女婿,只像一對多年的知交,但是,我深深的明白,他們是彼此欣賞,彼此了解的。禮物被捧上樓去了,我又挑了一個小別針?biāo)徒o阿秀,贏得阿秀一陣激動的歡呼。我再把給綠萍和楚濂的東西也準(zhǔn)備好,綠萍是一瓶香水,楚濂的是一套精致的袖扣和領(lǐng)帶夾。東西剛剛準(zhǔn)備妥當(dāng),門鈴已急促的響了起來,云帆很快的掃了我一眼,我竭力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但是,我的心卻跳得比門鈴還急促。綠萍,綠萍,別來無恙乎?楚濂,楚濂,別來無恙乎?</br> 首先走進客廳的是綠萍,她拄著拐杖,穿著一件黑色的曳地長裙,長裙遮住了她的假肢,卻遮不住她的殘缺,她走得一蹺一拐。一進門,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胖了,往日的輕盈苗條已成過去,她顯得臃腫而遲鈍。我跑過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叫著說:</br> “綠萍,你好?我想死你們了!”</br> “是嗎?”綠萍微笑著望著我,把我從頭看到腳,漫不經(jīng)心似的問:“你想我還是想楚濂?”</br> 再也料不到我迎接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的!我呆了呆,立即有些手足失措。然后,我看到了楚濂,他站在綠萍身后,和綠萍正相反,他瘦了!他看來消瘦而憔悴,但是,他的眼睛卻依然晶亮,依然有神,依然帶著灼灼逼人的熱力,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我。</br> “紫菱,你在國外一定生活得相當(dāng)好,你漂亮清新得像一只剛出浴的天鵝!”他說,毫不掩飾他聲音里的贊美與欣賞。也毫不掩飾他的眼睛里的深情與激動。</br> “哈!”綠萍尖銳的說:“丑小鴨已經(jīng)蛻變成了天鵝,天鵝卻變成了丑小鴨!爸爸,媽!你們注定了有一對女兒,分飾天鵝與丑小鴨兩個不同的角色!”</br> 云帆大踏步的走了過來,把我挽進了他的臂彎里。</br> “紫菱!”他說:“不要讓你姐姐一直站著,她需要坐下來休息。”</br> “是的,”我應(yīng)著,慌忙和云帆一塊兒退開去。</br> “云帆!”綠萍尖聲說,臉上帶著一份嘲弄的笑。“我雖然殘廢,也用不著你來點醒呵!倒是你真糊涂,怎會把這只美麗的小天鵝帶回臺灣來!你不怕這兒到處都布著獵網(wǎng)嗎?你聰明的話,把你的小天鵝看看緊吧!否則,只怕它會拍拍翅膀飛掉了!”</br> “綠萍!”楚濂蹙著眉頭,忍無可忍的喊:“紫菱才回來,你別這樣夾槍帶棒的好不好?”</br> “怎么?”綠萍立即轉(zhuǎn)向楚濂,她仍然在笑,但那笑容卻冷酷而苛刻:“我正在勸我妹夫保護我的妹妹,這話難道也傷到你了嗎?”</br> “綠萍!”楚濂惱怒的喊,他的面色蒼白而激動,他重重的喘著氣,卻顯而易見在努力克制自己不馬上發(fā)作。</br> “哎呀,”云帆很快的說,笑著,緊緊的挽住我。“綠萍,謝謝你提醒我。其實,并不是在臺灣我需要好好的看緊她,在國外,我一樣提心吊膽呢!那些意大利人,天知道有多么熱情!我就為了不放心,才把她帶回來呢!”</br> “云帆,”我勉強的微笑著。“你把我說成了一個風(fēng)流鬼了!”</br> “哈哈!”云帆縱聲大笑。“紫菱,我在開玩笑,你永遠(yuǎn)是個最專一的妻子!不是嗎?”</br> 不知怎的,云帆這句話卻使我臉上一陣發(fā)熱。事實上,整個客廳里的這種氣氛都壓迫著我,都使我透不過氣來。我悄眼看綠萍,她正緊緊的盯著我,于是,我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楚濂一定是個傻瓜,會把我們那一段告訴她!不過,也可能,楚濂沒有說過,而是她自己體會出來的。我開始覺得,我的回國,是一件完全錯誤的決定了。</br> 父親走了過來,對于我們這種微妙的四角關(guān)系,他似乎完全體會到了。他把手按在綠萍的肩上,慈愛的說:</br> “綠萍,坐下來吧!”</br> 綠萍順從的坐了下去,長久的站立對她顯然是件很吃力的事情。阿秀倒了茶出來,戴著我送她的別針。于是,我突然想起我要送綠萍和楚濂的禮物。奔上樓去,我拿了禮物下來,分別交給綠萍和楚濂,我笑著說:</br> “一點小東西,回來得很倉促,沒有時間買!”</br> 綠萍靠在沙發(fā)中,反復(fù)看那瓶香水,那是一瓶著名的“CHANELNo.5”,她臉上浮起一個諷刺性的微笑,抬起眼睛來,她看著我說:</br> “紫菱,你很會選禮物!CHANELNo.5!有名的香水!以前瑪麗蓮夢露被記者訪問,問她晚上穿什么睡覺?她的回答是CHANELNo.5!因此,這香水就名噪一時了!可惜,我不能只穿這個睡覺!紫菱,你能想像一個有殘疾的人,穿著CHANELNo.5睡覺嗎?”</br> 我瞠目結(jié)舌,做夢也想不到綠萍會說出這樣一篇話來!楚濂又按捺不住了,他大聲的叫:</br> “綠萍!人家紫菱送東西給你,可不是惡意!”</br> 綠萍迅速的掉頭看著楚濂:</br> “用不著你來打抱不平!楚濂!我們姐妹有我們姐妹間的了解,不用你來挑撥離間!”</br> “我挑撥離間嗎?”楚濂怒喊,額上青筋暴露!“綠萍!你真叫人無法忍耐!”</br> “沒有人要你忍耐我!”綠萍吼了回去。“你不想忍耐,盡可以走!你又沒有斷掉腿,是誰拴住你?是誰讓你來忍受我?”</br> “綠萍!”母親忍不住插了進來。“今天紫菱剛剛回來,一家人好不容易又團聚在一起了,你們夫妻吵架,好歹也等回去之后再吵,何苦要在這兒大呼小叫,破壞大家的興致!”</br> “媽媽,你不知道,”綠萍咬牙說,“楚濂巴不得吵給大家聽呢!尤其是今天這種場合!此時不吵,更待何時?是嗎?楚濂?你安心在找我麻煩,是嗎?楚濂?”</br> 楚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他的手握著沙發(fā)的靠背,握得那么緊,他的手指都陷進沙發(fā)里去了。他的呼吸劇烈的鼓動著胸腔,他啞聲的說:</br> “綠萍,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的好。”</br> “哈!”綠萍怪叫:“你舍得嗎?才來就走?”</br> “好了!”父親忽然喊,嚴(yán)厲的看著綠萍和楚濂:“誰都不許走!你們吃完晚飯再走!要吵架,回去再吵!你們兩個人維持一點面子好嗎?”</br> “面子?”綠萍大笑。“爸爸,你知道嗎?我們這兒就是一個面子世界!大家都要面子而不要里子,即使里子已經(jīng)破成碎片了,我們還要維持面子!”</br> “綠萍,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父親問。</br> “我自從缺少一條腿之后,”綠萍立即接口:“能運用的就只有一張嘴,難道你們嫌我做了跛子還不夠,還要我做啞巴嗎?”</br> “跛子!”楚濂叫,他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了。“我為你這一條腿,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br> “你后悔嗎?”綠萍厲聲叫:“你還來得及補救,現(xiàn)在紫菱已經(jīng)回來了,要不要……”</br> 楚濂一把用手蒙住了綠萍的嘴,阻止了她下面的話。我驚愕的望著他們,于是,我的眼光和楚濂的接觸了,那樣一對燃燒著痛楚與渴求的眼光!這一切的事故擊碎了我,我低喊了一聲:</br> “天哪!”</br> 就轉(zhuǎn)身直奔上了樓,云帆追了上來,我們跑進臥室,關(guān)上了房門。立即,我坐在床頭,把頭撲進手心中,開始痛哭失聲。</br> 云帆蹲在我面前,捉住了我的雙手。</br> “紫菱!”他低喊:“我不該帶你回來!”</br> “不不!”我說:“我為綠萍哭,怎么樣也想不到她會變成這樣子!”我抬眼看著云帆。“云帆,人類的悲劇,就在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你呢?”他深深的凝視著我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br> 我用手?jǐn)堊∷念^,直視著他的眼睛。</br> “我知道,云帆,我們要留下來,在臺灣定居。同時,要幫助綠萍和楚濂。”</br> 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br> “你在冒險,只怕救不了火,卻燒了自己。”他低語。“但是,或者我是傻瓜,我要留下來,”他咬了咬牙:“看你如何去救這場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