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只有相思無盡處(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 !
出岫身子一僵,轉(zhuǎn)身再看聶沛瀟,有些疑惑地問道:“您改變主意了?”
聶沛瀟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目光之中很是灼熱,一張俊顏也分外凝重,又隱隱帶了幾分暗示之意。
他在暗示什么?在等自己表態(tài)么?出岫迎上聶沛瀟的目光,心中從不解、疑惑到逐漸清明,最終了然他目光之中的含義——欲望。
那目光里,寫滿了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原始欲望。
成年男女之間的心思,有時并不需要清楚說出來。尤其是面對出岫這般冰雪聰明的女子,聶沛瀟只需隱晦表達,或是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動作,便能讓對方全然明白。
的確,出岫是明白了。她不自覺地抬手捏住衣襟,眸中閃過一絲防備。眼見聶沛瀟毫不掩飾“那種”意圖,她低眉沉吟起來,仿佛在慎重考慮這個法子是否可行。
而聶沛瀟則一直等著、看著,見證著出岫掙扎猶疑的過程。他承認自己心存卑鄙了,可他又難以說清楚,到底是希望出岫拒絕?還是希望她能同意?
時間緩緩流淌,氣氛漸漸曖昧,聶沛瀟的心也懸在了半空之中。出岫這副表情好像給了他一線希望,但他明白,倘若他能“得逞”,也將從此失去出岫對他的尊敬。
明知道此時應(yīng)該說些什么,也許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能動搖出岫的意志,讓他趁虛而入。但這念頭實在太過可恥,聶沛瀟幾欲心動,到底是沒有直白說出來,只任憑出岫自己去體會。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念頭齷齪,顯然,出岫更覺齷齪。
等了良久,才終于等到一個決定。出岫重新變得堅定起來,面上的猶疑一閃而過,然后歸于寂滅。
“用這種法子換他一命,他會比死更難受。”出岫平靜地俯身行禮:“妾身告辭。”
當(dāng)聽到“妾身”二字時,聶沛瀟自嘲地笑了笑:“你心里一定罵我不是君子,對我失望至極了。”
出岫搖了搖頭,她忽然想起被明瓔綁架的那一次,聶沛瀟及時出現(xiàn)救了她,也是那一次,她曾聽到聶沛瀟和云想容的合謀。
想到此處,出岫沒再說話,無聲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出岫。”聶沛瀟忽然又后悔了,他說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兒。很酸楚,有醋意,亦有絕望。他連忙在她身后誠懇道歉:“方才是我一時糊涂,鬼迷了心竅……別怪我。”
“不會。我沒有資格怪誰。”這一次出岫沒再回頭,盈盈而立如同一株安靜的植物。她抬首望了望天色,再次抬步朝誠王府門口走去。
“你打算去哪兒?”聶沛瀟仍舊不死心地追問:“你還想去求誰?”
“去求天授帝。”出岫腳步不停,語畢決然而去。
*****
兩日后,沈予被押解回京,暫時軟禁在威遠侯府,聽候發(fā)落。
北地歸降的將領(lǐng)們開始徹夜聚集,積極商討營救沈予之法。眾人都以為誠王會在此時出面為沈予求情,但可惜,誠王府沒有絲毫動靜,聶沛瀟閉門謝客。
京州城里人心惶惶,朝中紛紛揣測圣意,打聽到的消息也相差無幾——天授帝震怒不已,要對沈予從嚴(yán)處理,以儆效尤。
又過了一日,應(yīng)元宮里傳下兩道旨意:
第一道是對明氏一案的處置結(jié)果——明璋犯上作亂,意圖謀反,即日凌遲處死,誅連九族。
這一道旨意一下,就連死去的明瓔也沒能逃脫罪責(zé)。雖然赫連齊已先一步寫下休書,但他沒能保住一雙幼子幼女。因為明璋的九族至親之中,也包涵了胞妹及外甥。
雖然赫連氏不是明璋的九族,也沒有遭到誅連,可經(jīng)此一事,赫連氏在朝中的地位更加衰敗。天授帝旨意下達的當(dāng)日,赫連齊在早朝之上當(dāng)眾請辭,對內(nèi)也辭去了族長一職。
百年簪纓世家赫連一族,正式走向沒落,成為九州的一段蕭條歷史。
無人知曉赫連齊去了何處,在相繼失去妻子兒女、官職族務(wù)之后,他趁夜離開了京州城。
窩囊的男人雖有所不同,窩囊的經(jīng)歷也千奇百怪,但窩囊的法子總是相同的——逃避事實。
除去處置明氏的那一道旨意,天授帝還下了另外一道——“威遠侯沈予忤逆犯上,抗旨不遵,涉嫌謀害皇裔,著剝?nèi)ゾ粑唬玳T斬首,擇日行刑。”
第一道旨意上明氏的罪行長篇累牘,而這一道只寥寥數(shù)語,便定下了沈予的生死。
亦是旨意下達的當(dāng)日,赫連齊上表辭官的同時,沈予被押入京畿大牢,就連刑訊的步驟都省去了,直接給他烙印上死囚的名號。
所幸,京畿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與沈予有些交情,倒也并未為難于他,還在職務(wù)之內(nèi)行了些方便——一日三頓牢飯能夠下咽,牢房也是獨門獨間,隔絕一隅,尚算整潔。
這邊廂沈予死到臨頭,那邊廂天授帝依然無法釋懷,唯獨有孕在身的淡妃娘娘敢近身侍駕。
恰逢朝中出了這幾樁大事,皇后與淡心又是有孕在身,天授帝便索性絕跡后宮,只偶爾招淡心一道用膳。
上百道菜式呈流水式地擺了一桌子,天授帝耐著性子一一試吃,又逼著淡心進食。
說來也很奇怪,旁的女子有孕在身,除卻腰身臃腫之外,臉盤也會逐漸發(fā)福。可淡心依舊是巴掌大的瓜子臉,與往常無甚變化,只有那微微隆起的小腹證明她已懷有三月身孕。
越是如此,天授帝越發(fā)憐惜淡心,唯恐她每日食欲不振,便吩咐御膳房變著法子烹飪美食。
可這一日,淡心的食欲尤為不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天授帝原本也是情緒低落,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不舒服?可要傳御醫(yī)瞧瞧?”
淡心咬了咬唇,盈盈抬眸問道:“圣上,您今日是不是下旨……”
“啪嗒”一聲,淡心話還沒說完,天授帝已放下筷子,薄斥道:“此事不是你該置喙,后妃不能妄議朝政。”
“臣妾不是妄議朝政。”淡心連忙解釋:“我與小侯爺相識多年,算起來足有十年不止……如今他遭人陷害,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你要替他說話?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天授帝鳳眸微瞇,隱有龍顏大怒之兆。
“我知道,可他也是被陷害的。”淡心忽而有些哽咽,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您在怪他殺了子涵是不是?”
“不是怪他殺了子涵……”天授帝毫不猶豫地承認:“是我對那孩子很期待。”
生養(yǎng)一個長得像鸞夙、性格像淡心的女兒,他期待了太久!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要為她取什么名字!賜什么封號!
若非為了這個孩子,他又如何能容得下子涵?
直到如今,莊皇后還被軟禁在鳳朝宮里,對外說是養(yǎng)胎,其實是因為她私自應(yīng)允子涵出宮,以致對方被擄失蹤,天授帝才重重罰了她。
皇后被禁足三月,這懲罰雖不傷及皮肉,但也足夠讓皇后失了顏面。
“我知道您喜歡那孩子,孩子沒了,我比您更傷心。”淡心邊說邊哽咽道:“您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的,那孩子生下來無論是男是女,您都把他(她)養(yǎng)在我這兒。前些日子我已開始請教宮里的嬤嬤,親自做了小衣裳小鞋襪,準(zhǔn)備的都是雙份……”
話到此處,淡心的眼淚終于簌簌而落:“子涵死了,那孩子多無辜,我哪能不傷心?可這不是小侯爺?shù)腻e啊!他是中了明氏的圈套……圣上,您不該賜他死罪。”
“何為‘不該’?”天授帝聞言臉色更沉:“他若好端端地奉旨回京,明氏的詭計焉能得逞?”
淡心張口再欲辯解,卻被天授帝擋了回去,沉聲問她:“你在靈犀宮里養(yǎng)胎,如何會知道這些閑事?幕后黑手是誰,朕也是最近幾日才知道,你怎會清楚是明璋?”
淡心一怔,自覺失言,只得抿唇不語。
“你人在宮里,卻能知曉外頭的事,可見這宮里有云氏的眼線……”“咣當(dāng)”幾聲驟響,天授帝拂袖將面前的碗碟掃落,倏然起身質(zhì)問:
“你身邊哪一個是云氏的人?你忘了你如今姓唐?是日子過得太舒服?還是仗著朕寵你?”
聽聞此言,淡心心里一驚,立刻搖頭否認:“不,不,我不是聽云氏說的。我是……聽宮里的人說的。”
“哪個奴才敢嚼舌頭?”天授帝厲聲追問。
帝王的聲音隱帶怒意,嚇得一眾奴才慌忙跪地請罪。天授帝抬手一指門口:“給朕滾出去!”
宮婢太監(jiān)們連大氣都不敢喘,連連請罪告退。屋內(nèi)只剩下天授帝與淡心,兩人俱是沉默起來。
淡心自然不會告訴天授帝,是竹影給她傳遞的消息。她原本想在出岫面圣之前,先代為說說情……只可惜是她太過心急,沒想到犯了帝王的忌諱。
天授帝見淡心一直不肯開口,知道她又動了小心思,遂冷笑一聲:“既然靈犀宮有云氏的人在亂嚼舌根,那就全都處置了,換一批啞巴來伺候!”
“圣上!”淡心聞言大駭,險些從座椅上跌下去。她驚恐地睜大雙眸,難以置信天授帝會如此動怒,說出這么血腥的話來。
“您是要血洗靈犀宮嗎?”淡心眼眶再次泛熱,心中如同藏著一股寒潮,沖動洶涌,但冰冷刺骨、涼透心扉。
她緩緩以雙臂支撐著起身,不顧三個月的身孕,執(zhí)意下跪,淚意盈盈:“既然您要罰,就先罰臣妾罷。”
“你胡鬧什么!起來!”天授帝氣得雙目猩紅,額上青筋逐漸顯露,但還是極力克制:“朕念你有孕在身,情緒波動,不與你計較。”
淡心跪在地上垂淚不止:“您要血洗靈犀宮,臣妾身為一宮主位,管教下人無方,唯有先行謝罪。”
“好!好!連你也反了!出岫夫人真是教導(dǎo)有方!”天授帝魅顏陰沉,一腳踢開飯桌便朝門外走去。他走得極慢,也很違心,擔(dān)心淡心的同時,更在等著她率先服軟認錯。
而淡心一直跪著,垂著淚,口中呢喃又倔強地說道:“您還是放不下鸞夙……原來我真的只是替身……”
“你說什么?”天授帝勃然變色,轉(zhuǎn)身狠厲叱問:“你敢再說一遍?!”
淡心抬袖抹了抹眼淚,又以雙手護在小腹之上,抽噎著道:“子涵失蹤之后,您晚上成宿地睡不著覺,臣妾還能不明白嗎?您在意子涵的孩子,不就是因為鸞夙?”
淡心跪在地上,一雙楚楚可憐的淚眸看著天授帝,毫無懼色,只有傷心:“先是處置皇后娘娘,再接著是小侯爺、云氏……您大發(fā)雷霆,不過是憎恨他們破了您的幻想而已。”
淡心抿唇而笑,如此嘲諷,如此斷腸:“我原本以為,我雖不能與鸞夙相比,但在您心里也低不了多少。如今才曉得,還是我自不量力了。”
言罷,她緩緩叩首,心灰意冷地道:“圣上不必血洗靈犀宮了,臣妾愿自請效仿皇后娘娘,禁足待產(chǎn)。”
禁足待產(chǎn)就意味著,不再見天授帝,不再承寵,更不能踏出靈犀宮一步。
“禁足待產(chǎn)……”天授帝盯著淡心看了半晌,心里涼成一片。他雙手猛然緊握成拳,就在淡心以為他要發(fā)怒時,才聽到他狠狠撂下了三個字:“好!準(zhǔn)了!”
繼而摔門離去。
前腳踏出靈犀宮,宋宇已迎了上來,察言觀色立刻下跪:“圣上息怒,淡妃娘娘孕中多思,言語沖撞,望您……”
“你在為淡心說話?”天授帝不等宋宇說完,已是陰鷙反問。
“微臣不敢。”宋宇遲疑一瞬,改口道:“出岫夫人已在宮門外等了半個時辰。”
“難怪……”天授帝鳳眼微瞇,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圣上……”宋宇心頭一顫:“您見是不見?”
天授帝沉吟片刻,道:“她怎么說?”
“出岫夫人說……她是以晗初的身份脫簪戴罪,來為沈予求情。”宋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授帝,再道:“她還說……”
“說什么?”
“出岫夫人說……倘若您圣意已決,她懇請與沈予同日行刑。”說到最后四個字時,宋宇竟有些不忍開口。
“同日行刑。”天授帝朗聲大笑,鳳眸之中殺意盡現(xiàn):“好一個情深意重的晗初!朕成全了她!”
“圣上三思!”宋宇沒想到帝王真的這么沖動,忙道:“出岫夫人畢竟是云氏的……”
“她都說了她是晗初,又與云氏何干?”天授帝一字一頓,狠厲說道:“她最大的錯,是利用淡心與朕對抗。只此一點,她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