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人心浮沉生隔閡(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 !
天授帝忽然現(xiàn)身慈恩宮,這并不在今晚的計(jì)劃之內(nèi),也令岑江很是詫異。畢竟身為帝王,又是太后薨逝,天授帝理所應(yīng)當(dāng)該避嫌;即便不避嫌,他九五之尊也應(yīng)避開這污穢之地。
“圣上怎得來了?”岑江見葉太后已被勒死,便放開她的手腳,上前稟道:“太后娘娘已然薨逝。”
此刻天授帝已無心追究葉太后的生死,甚至連她的死狀都沒看上一眼,只急迫地詢問:“淡心呢?”
“淡心?”岑江不解:“她怎會在此?”
只此一句,天授帝心中頓涼,氣急敗壞地喝道:“搜宮!”
一聲令下,殿外的禁衛(wèi)軍魚貫而入,狂風(fēng)卷云似的開始搜人。不過須臾,便有人稟道:“圣上!梳妝間里有人!”
天授帝立刻繞過帷幔,疾步走到梳妝間外,一手推開擋在門前的兩名禁衛(wèi)軍。
昏暗的燭火將滿屋的珠翠映照得閃爍奪目、熠熠璀璨,而天授帝對這一切皆視而不見——映入他眼簾的,唯有淡心那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還有臉上驚恐交織的神情。但見她跌坐在地上牙關(guān)發(fā)顫,雙眸無神淚痕滿溢,好似如同一個紙人,呆滯而了無生機(jī)。
剎那間,天授帝的心沉入深淵之中,他俯下身去輕聲喚道:“淡心……”
這一聲仿佛是帶著可怕的詛咒,令淡心即刻回神。她癔癥地循聲抬眸,當(dāng)看見那張雌雄莫辨的魅惑俊顏時,她臉上更加難掩懼意,幾乎是瘋也似地尖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不要?dú)⑽遥灰獨(dú)⑽遥 ?br/>
淡心果然全都看見了!天授帝周身戾氣頓生,既惱恨葉太后的手段,又懊喪淡心的純良。他伸手想要觸碰她,試圖出言安撫:“淡心,是朕。”
淡心只自顧自地渾身打顫,一手抱頭、一手摸著脖頸,像是害怕自己也會被勒死一樣。她不停地驚聲尖叫,神智看起來很不清醒。
岑江緊隨天授帝趕來,亦是瞧見了梳妝間里的這一幕。他只恨自己方才聽信了葉太后的鬼話,不僅沒有堅(jiān)持搜宮,還被她誆得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想必梳妝間里的淡心也都聽見了……
跟隨天授帝數(shù)年,岑江早已看出自家主子待淡心有所不同。雖說這情分不及對鸞夙執(zhí)念難舍,也不及對皇后娘娘敬重信任,可淡心在宮里侍奉兩年,的的確確是在天授帝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即便從前天授帝刻意忽略,但過了今晚,他也無法再自欺欺人了罷。想到此處,岑江更覺慚愧自責(zé),遂連忙跪地請罪:“微臣失職,不察淡心姑娘在此,實(shí)在罪該萬死。”
聞言,天授帝猛然回頭怒目岑江,一雙狹長鳳眸里盡是狠戾之色,甚至是……殺戮之意。可是,他終究沒有斥責(zé)一句,面對忠心耿耿的下屬岑江,他說不出;況且淡心情況不妙,此刻他也無心多說。
岑江見狀更是深深埋首,自責(zé)得無地自容。
耳畔仍舊回響著淡心的告饒與尖叫,聲音不僅沒小,反而越來越大。為避免事態(tài)擴(kuò)大,天授帝只好一個手刀劈在淡心頸后,將她打昏過去。
淡心立時眼前一黑,嬌軟的身軀搖搖欲倒,天授帝眼明手快伸手一扶,親自將她打橫抱起,起身快步走出梳妝間。
殿外,葉太后的尸身一直無人問津,瞠目伸舌歪在椅子上,臉色黑青死狀可怖。天授帝抱著淡心往外走,路過那具尸身時卻突然停步,怒從中來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椅子上。
“咣當(dāng)”一聲,椅子倒地,葉太后的尸身隨之摔落,晾在地上滾了一滾。她的額頭撞到了地磚之上,霎時起了一片烏青。
葉瑩菲好手段!天授帝心中怒罵,緊緊抱著懷里的淡心,面色冷冽走出慈恩宮。帝王沉沉邁步迎風(fēng)而去,不避嫌地護(hù)緊懷中嬌軀,凝聲命道:“傳御醫(yī)!”
隨侍的大太監(jiān)不敢怠慢,立刻領(lǐng)命往太醫(yī)院方向跑去。可剛走了兩步,他又亟亟折回,眼見天授帝已經(jīng)走遠(yuǎn),才對岑江招了招手,悄聲問道:“岑大人,這御醫(yī)要帶往何處?若是帶去淡心姑娘屋里,豈不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岑江瞇眼看向越走越遠(yuǎn)的天授帝,長嘆回道:“讓御醫(yī)去龍乾宮罷!”龍乾宮,正是天授帝的寢宮。
大太監(jiān)聞言臉上一驚,讓御醫(yī)去龍乾宮?這豈不是要將事態(tài)鬧得更大?但這念頭只一閃而過,他已恍然大悟:“多謝岑大人提點(diǎn),老奴這就去辦。”
……
一個男人的心中,終究能擱下幾個女人?而帝王呢?
秋風(fēng)獵獵翻卷,掃起一地落葉,夜色深濃的應(yīng)元宮里,又度過了一個不平凡的晚上。
*****
翌日,天授帝如常去上早朝。由于他頭天夜里現(xiàn)身去了慈恩宮,便也只能親自宣布葉太后的死訊——
“太后葉氏見誠王大婚在即,了無牽掛之余思念先帝,追隨而去。著暫時斂棺,待誠王入京之后,擇日葬入皇陵。”
無論這個死因是真是假,至少沒人敢公然去追究。當(dāng)朝太后葉瑩菲薨逝已成不爭的事實(shí),朝中大臣各有心思,有人信了這死因,有人暗自揣度。
下朝之后,不少大臣欲求請單獨(dú)面圣,都被天授帝一言所拒。他上朝之時便聽龍乾宮來人稟報,說是淡心已醒、神智清楚,遂迫不及待地回宮探望。
剛一踏入龍乾宮正殿,領(lǐng)宮太監(jiān)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圣上,淡心姑娘醒了,方才還喝了一碗燕窩粥。”
“太醫(yī)怎么說?”天授帝步子不停,邊走邊問。
這可累壞了龍乾宮的領(lǐng)宮太監(jiān),他一把年紀(jì)不僅要躬身回話,還得趕上天授帝的步伐,沒說兩句已是大氣直喘:“太醫(yī)說淡心姑娘是驚嚇過度,并無大礙。”
聽聞此言,天授帝稍感安心,直奔內(nèi)殿而去。昨晚至今,淡心便在這內(nèi)殿里將養(yǎng),不過沒有睡在他的龍床之上,而是在內(nèi)殿隔間的臥榻上。
饒是如此,對一個執(zhí)筆女官來說,這也已經(jīng)是極大的恩典。
天授帝邁入內(nèi)殿,對服侍的宮人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獨(dú)自放輕腳步往隔間走去。宮婢們連忙俯身行禮,悄無聲息地撩起珠簾,整個過程竟沒發(fā)出一丁點(diǎn)兒聲響。
榻上,淡心只穿了一件純白色的中衣,斜倚床頭青絲披散,一雙清眸凝滿憂愁與失望,目光不知落向何處。
此情此景,天授帝忽然不忍打破。亦或者,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該如何面對淡心,又要如何解釋昨晚所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淡淡的龍涎香氣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到底還是驚擾了嗅覺靈敏的淡心。她對這熏香簡直太敏感了,在天授帝身邊侍奉兩年,日日聞入鼻中,早已無法忘卻、熟悉非常。
淡心的長睫微微閃動,并沒有抬眸去看門口來人,她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決定假裝什么都沒瞧見。
故意掩面打了個呵欠,淡心抬手?jǐn)n了攏青絲,重新和衣躺回榻上。而且,側(cè)身向里,背對門口。
窈窕有致的身軀覆蓋在薄薄的被褥下,依舊難掩玲瓏起伏。天授帝猜到了她的鬼主意,薄唇緊抿亦不做聲,緩緩走到榻前。
兩人這般對峙良久,一個在榻上假裝熟睡,一個在榻前故作冷靜,屋內(nèi)靜得只剩下呼吸聲——是淡心急促、緊張的呼吸聲。
她一直能聞到那股淡淡的龍涎香氣,一直沒聽到離開的腳步聲,便也知道天授帝一直沒走。她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漸漸地,渾身上下都開始瑟瑟發(fā)抖,最后連牙關(guān)也輕顫起來。
淡心努力想要克制住顫抖之意,奈何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心。而天授帝則一直在旁靜默地看著,心中也是滋味莫測。
時光靜靜地流淌,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愫在兩人之間鋪陳開來,似互相吸引、掙扎,又似對彼此抵觸、抗拒。
終于,天授帝緩緩開口,沉聲說道:“母后在宮里呆了幾十年,最會算計(jì)女人心思。權(quán)術(shù)敵不過朕,便想出這種齷齪法子,你不要上當(dāng)……”
榻上的淡心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自顧自地顫抖著,雙眸緊閉不發(fā)一語。她還在裝睡,恨不得眼下立刻昏死過去,奈何她此刻清醒得很,便也不得不繼續(xù)聽下去。
淡心的一切小動作,絲絲都落在天授帝眼中,年輕的帝王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他自問并不是一個多話之人,平生也不喜歡解釋辯白,只因在他看來,語言是蒼白的,他更注重實(shí)際行動。
這樣的無力感,天授帝很久未曾感受過。他此生只對兩個女人束手無策,一個是鸞夙,而另一個就是淡心。
“淡心,是你把朕想得太仁慈了。”天授帝試圖撕裂她的幻想,將真實(shí)的自己展現(xiàn)出來:“歷朝歷代,誰的江山不是鐵血?dú)⒎ィ侩奕粲幸环中拇仁周洠缇蜕硎桩愄幜耍 ?br/>
但太后娘娘撫養(yǎng)了你十幾年!淡心在心底叫囂,她想要質(zhì)問,想要斥責(zé),可千言萬語滿腔憤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化為滴滴淚珠,逐漸沾濕了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