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人心浮沉生隔閡(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 !
夜色隱沒在黯淡凝紫的天際,夜幕下的應(yīng)元宮燈火輝煌,璀璨溢彩。圣書房外,數(shù)十只高擎的火把熠熠燃燒,火苗迎著夜風(fēng)左右搖擺,恍若數(shù)十個紅裝美人輕擺腰肢、翩躚起舞。
此情此景,隔著迷離夜色,多少有些不真實(shí)的意味。岑江左手端著托盤,右手對禁衛(wèi)軍們打了個手勢,一隊(duì)人馬便沉默有序地隨他離去。
自始至終,天授帝一直站在窗前冷眼旁觀,不發(fā)一語。
待到禁衛(wèi)軍們盡數(shù)離開,廊前的桂花香氣才飄渺襲來,透過這半遮的窗臺浮進(jìn)屋內(nèi)。桂香穿風(fēng)而過沁入鼻息,有一種殘忍的芬芳,令人不得不嗅,不得不沉淪。
四周安靜得近乎詭異,圣書房里尤為如此。天授帝厭了這撲鼻的桂香,遂沉默著伸手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身去看案前的燭火。火光搖搖曳曳,照映著黑底龍袍上的金龍張牙舞爪,欲凌空騰去。
都說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時。身為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天授帝亦不能隨心所欲。就好比今晚處置葉太后,他若有一絲心慈手軟、顧念舊恩,來日便會是他自己慘遭反噬,失去這得來不易的江山。
鳳眼微瞇、目光沉斂,天授帝定神冥想,心內(nèi)起伏波瀾。這般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才回過神來,沉聲喚道:“淡心。”
喚了一聲,無人應(yīng)答,天授帝蹙眉,不自覺地提高聲調(diào):“淡心?”
這一次,門外很快有了回應(yīng),但見一個小太監(jiān)輕手輕腳進(jìn)門,恭敬回道:“回圣上,淡心姑姑今日不當(dāng)值。”
“是嗎?”天授帝低嘆一聲,忽然很想與淡心說一說話。雖然這丫頭經(jīng)常膽大妄言,但每每都能令他開懷暢快。而此刻,他迫切需要有人與他傾談,他需要淡心來打破這壓抑的氣氛,解開他良心的桎梏。
“去看看淡心在哪兒,傳她過來。”天授帝出語命道。
“這……”小太監(jiān)躊躇片刻,才如實(shí)回道:“淡心姑姑近日失眠,說是太后娘娘的安神茶效果甚好,去慈恩宮討要茶方去了。”
“你說什么?”天授帝聞言大驚,魅顏之上霎時變色。他一把揪住小太監(jiān)的衣領(lǐng):“你再說一遍?”
小太監(jiān)身形短矮,被天授帝揪得雙腳離地,身子懸在半空之中。他哆哆嗦嗦也不敢掙扎,只得強(qiáng)忍著脖頸處的窒息之感,斷斷續(xù)續(xù)重復(fù)道:“淡心……姑姑,去了……慈恩宮。”
淡心去了慈恩宮!葉太后的寢宮!一陣恐懼感驟然襲來,平日里無所畏懼的天授帝,竟在此刻大駭不已!
是的!他慌了!如今岑江已離開圣書房近半個時辰,早該到了慈恩宮。倘若葉太后心有不甘垂死掙扎,再對淡心狠下毒手……
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撲通”一聲,天授帝甩手將小太監(jiān)撂下,風(fēng)馳電掣跨出門外:“擺駕慈恩宮!”
*****
慈恩宮,偏殿,茶水間。
子涵身著一襲綠衣宮裝,素手捧著一個小小盒子,對淡心笑道:“這是安神茶的配料,早幾日就備好了,只等著你來取呢!”說著她已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淡心。
自從進(jìn)入八月之后,天授帝一直夜不成寐,總是半夜頭痛失眠。淡心作為執(zhí)筆女官,眼見他批閱奏章時精神日漸不濟(jì),便也起了心疼之意。
原本是想去御膳房弄幾道安神的藥膳,可后來聽說葉太后喝的安神茶效果顯著,淡心便借口自己失眠,想來慈恩宮向子涵討要方子。
這事說了好幾次,要么趕上淡心自己當(dāng)值,要么是太后罹患頭風(fēng),總沒找到合適的機(jī)會。今日還是她在路上偶遇子涵,對方主動提起此事,這才覷著空閑過來一趟。
淡心邊想邊伸手接過盒子,笑道:“多謝子涵姑娘。”若要說容顏絕美,子涵比出岫遜色三分,可就是這張臉,肖似某位故人——某位令天授帝念念不忘的故人。
淡心細(xì)細(xì)端詳子涵,極力想要從她身上尋到鸞夙的影子。那究竟該是一個怎樣的女子,能讓絕情冷酷的天授帝癡情至此?淡心很是好奇。
明知道天授帝不待見子涵,明知道子涵只是與鸞夙容貌相似,可每每瞧見這張臉,淡心還是感到別扭、拘束。尤其,對方曾將一盅滾燙的藥汁潑在她背上,雖說當(dāng)時是個意外,可總讓她心里覺得不痛快。
素來伶牙俐齒的淡心,對著子涵竟是無話可說,她唯有起身告辭:“多謝子涵姑娘,圣上那里還有我的差事,改日再來專程道謝。”
子涵笑著擺了擺手:“淡心姑娘客氣了。我在太后身邊服侍,你在圣上身邊服侍,他們是母子,咱們也不必太過生分了。”
淡心聞言不由得感慨,子涵是越發(fā)會說話了!自己都說不出這么體面的話來!她邊想邊對子涵笑道:“那我先走一步,不耽擱你服侍太后娘娘。”
“我送你出去。”子涵執(zhí)意相送,淡心也不好拒絕,兩人便一路從茶水間里出來,離開了偏殿。
剛走到慈恩宮正殿門口,淡心與子涵迎面遇上葉太后,于是連忙行禮:“奴婢見過太后娘娘。”
斜陽余暉下,葉太后面有薄汗,似是剛從外頭散步回來。她雙眼閃過一絲鋒芒,又立刻換上慈藹的笑意,緩緩問道:“你是淡心?怎么沒在圣上身邊兒當(dāng)值?跑到哀家宮里來了?”
淡心干笑一聲,立刻回道:“稟太后,奴婢今日不當(dāng)值。最近奴婢夜中失眠,才冒昧過來向子涵姑娘求幾貼安神茶。”
“子涵的手藝都傳到你耳朵里了?真不容易啊!”葉太后親自扶起淡心,再笑:“既然來了,怎不告訴哀家一聲?若非哀家恰好撞見,你這是打算悄悄來?悄悄走?”
“太后娘娘言重了。”淡心大感受寵若驚:“奴婢這點(diǎn)小事兒,不值得驚動您。再說您最近頭風(fēng)復(fù)發(fā),奴婢也不敢前來打擾。”
“倒是個懂事的姑娘,知道為哀家著想。”葉太后很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前幾日圣上下旨給誠王賜婚,哀家激動之余頭風(fēng)復(fù)發(fā),一連躺了好幾日。今兒個用過晚膳散了散步,回來可就逮著你了!”
葉太后邊說邊拉起淡心的手,連連挽留:“走!去哀家那兒坐坐,哀家有東西要給你。”
“有東西給奴婢么?”淡心有些意外,不曉得葉太后要給她什么東西。
而葉太后也不再說話,一徑拉著淡心便往寢宮而去,就連子涵都被留在外頭。直至來到內(nèi)殿,葉太后自行推開梳妝間的門,又沖淡心招手:“你隨哀家進(jìn)來。”
淡心不明所以,又不敢推辭,只得隨葉太后邁步入內(nèi)。剛一進(jìn)去,立刻被晃了眼——這滿屋子的珠翠圍繞、金銀首飾,真真是耀眼奪目!
淡心忍不住低呼出聲,看得有些咋舌。葉太后依舊掛著慈藹的笑意,問她:“你今年可是二十五了?到了出宮的年紀(jì)?”
淡心點(diǎn)頭,語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下月就該出宮了。”
“很好!很好!”葉太后一連兩贊,倒是讓淡心摸不著頭腦,不禁問道:“太后娘娘,您這意思是……”
葉太后并未即刻回話,只從梳妝臺上取出一只錦盒,交給淡心:“你是從離信侯府出來的,侍奉過謝太夫人和出岫夫人,又頗得圣上歡心,哀家也很中意你。”
聽聞此言,淡心心里“咯噔”一聲,忽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神色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葉太后見狀攬袖而笑:“如今誠王即將與謝家小姐成婚,也算是變相與云氏攀了親。既然你已到了出宮的年紀(jì),哀家想向圣上求道旨意,封你為誠王側(cè)妃,如何?”
“誠王側(cè)妃?!”淡心聞言大吃一驚,清眸大睜難以置信:“太后娘娘,這怎使得?奴婢是云氏家奴出身……”
“家奴又怎么了?離信侯府的家奴,誰敢小看了?”葉太后打斷淡心,笑著解釋:“你如今已不是云氏家奴,而是圣上身邊的執(zhí)筆女官,就沖這一個身份,旁人也高攀不起了。與其出宮去給公卿做繼室,不如給哀家的兒子做側(cè)妃,如此親上加親,想必謝太夫人也很樂意!”
葉太后將錦盒往淡心懷里推,繼續(xù)笑道:“你如此體貼,又與誠王年紀(jì)般配,有你照顧他,哀家更放心。何況誠王的封邑就在房州,你嫁過去照樣挨著離信侯府,也不算遠(yuǎn)嫁。如何?”
“太后娘娘……”淡心被這個想法驚得手足無措,懷中的錦盒也變得沉甸甸的。她下意識地想要推辭:“不,不,奴婢不能答應(yīng),這錦盒也不能收下……”
“怎么不能收?這是哀家陪嫁時的首飾,珍藏了幾十年,誰都沒舍得給。”葉太后放低聲音,故作善解人意地道:“你放心,此事絕不會讓你為難,哀家明日就去找圣上賜婚!你侍奉他兩年,又是哀家親自張口,他無論如何也得賣這個面子。”
“太后娘娘!奴婢承受不起!”淡心急得只差下跪,心里盤算著如何拒絕這樁婚事。可她越是著急,越想不出托辭,往日里的伶牙俐齒全部消失無蹤。
淡心正自焦急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但聽外頭忽然響起吵嚷之聲:“岑侍衛(wèi),您不能進(jìn)去!太后娘娘正在待客!”是子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