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孰是巫山孰是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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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著屋內(nèi)燭火,天授帝垂目去看跪地的那個窈窕身影。方才還瑟瑟發(fā)抖的淡心,此刻竟也有些大義凜然的意味,不再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這樣的淡心顯然更令他感到熟悉,那夜在摘星樓上她反駁他的畫面又再次浮現(xiàn)出來,連同眼前這一幕,都像極了鸞夙。
都說帝位孤高,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敢如此忤逆于他,尤其還是個女人。久違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雖然被淡心說得一腔怒火,可他卻覺得異常親近。
“噼啪”一聲,那根最早點燃的蠟燭終于燒到盡頭,紅焰一吐就此熄滅,只余方才淡心拿出的兩根新燭還在燃燒。屋內(nèi)立刻黯淡了些,可天授帝竟覺得眼前更加清晰,至少,淡心身影愈加清晰起來。
明明只是第三次見她,其中還有一次隔著屏風(fēng),但彼此的每一次見面,她都給他帶來了驚訝與……驚喜。
天授帝不可否認,淡心方才分析得極為正確。他身為帝王沒有強大的母族,便只能倚靠岳丈莊欽在背后支持。葉太后雖是他的養(yǎng)母,但其實也是各為利益,到了如今這地步已僅僅是維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九弟聶沛瀟夾在其中甚是為難。
他當(dāng)初將自己的封邑房州賜給聶沛瀟,一來是聶沛瀟自己所求;二來是彰顯他對這個九弟的看重;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想隔絕聶沛瀟母子二人,也是想讓葉太后知道,聶沛瀟在他手上。畢竟,房州是他起勢的地方,也盡是他的親信。
自然,這事聶沛瀟是想不到的,可葉太后定然有所顧忌,也不敢輕舉妄動。倘若云氏真與葉家聯(lián)姻,則自己辛苦布置的這步棋就算毀了。因為云府也在房州,又有強大的暗衛(wèi)力量,若是他們想要保下聶沛瀟,葉太后必定放心,自己也未必敵得過。
當(dāng)初出岫夫人能平安送走沈予,往后謝太夫人也能送走聶沛瀟……
事實上在天授帝私心里,他與聶沛瀟很親近,但只要葉太后還活著,他便要提防老太婆扶持親生兒子登基。因此,葉氏的強盛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云氏、葉氏、莊氏,在天授帝心中,他只信任他的妻子和岳丈莊氏,其余兩個世家一概不能全信。他暗中扶持莊氏,也有意以“后族”之名讓莊氏坐大,便是想要以此來壓制葉太后。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阻止云氏和葉氏聯(lián)姻。
如此一分析,天授帝不得不說,淡心一語中的。既然自己有意扶持莊氏,那為何不利用云氏的資源?只要云氏和莊氏聯(lián)姻,其實無形中也是提高了莊氏的地位,更對自己有所助益。
至于聯(lián)姻之后云氏會有何動作,的確不外乎四個字——爭權(quán)、奪名。誠如淡心所言,即便不與莊氏聯(lián)姻,謝太夫人也一直在做這兩件事,而且做得極為出色。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么可顧慮的?
左右謝太夫人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再風(fēng)光也不過就是十年的功夫;至于出岫夫人,一旦成為自己的弟媳,難道還能逃出自己的掌控?
當(dāng)初自己身為慕王,眼界之窄要以名望為重,因此他再三阻止聶沛瀟的心思;但如今自己身為帝王,眼界之寬要以權(quán)勢為重,他自然要改為支持聶沛瀟追求出岫夫人了。
想到此處,天授帝心里也清明許多,不禁再看淡心:“照你這么說,朕該與云世子做連襟了?”
連襟?淡心怔愣一瞬,立刻出口逢迎:“您說笑了,普天之下都是您的臣子,綱理倫常君臣為先,誰敢與您‘連襟’?不過都是外人說說而已。”
她頓了頓,又舉例道:“譬如莊大人,‘國丈’之名雖然好聽,他見了您照樣還得下跪行君臣之禮。”
淡心的話令天授帝很是受用,臉色也霎時轉(zhuǎn)晴:“原來你不僅會諷刺人,吹捧的功夫也不在話下。正話反話都讓你說盡了。”
淡心連忙干笑一聲:“奴婢不是吹捧,只是闡述事實。世人都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dāng)初我們云氏耗盡半數(shù)資產(chǎn)支持您登基,是為‘雪中送炭’;如今您又何必吝嗇為云氏‘錦上添花’?”
“啪啪”兩聲,天授帝已是拊掌笑道:“聽你這一席話,朕倘若阻撓聯(lián)姻之事,反倒成了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小人。”
淡心立刻擺手否認:“奴婢可沒這么說!”
天授帝再次低笑,終于從座椅上起身:“你一直跪著,膝蓋不疼?”
“奴婢跪習(xí)慣了。”
“歇著罷。”天授帝未再多言,徑自起身便朝門外走去。
淡心直感到一陣驚訝,不是說要……侍寢嗎?她見天授帝已走到門口,心中暗自竊喜,趕忙從地上站起來,朝著天授帝的背影盈盈一拜:“奴婢恭送圣上。”
許是她話音太過愉悅,天授帝原本已打開房門,腳步卻倏然停下,轉(zhuǎn)身再問:“趕朕走?”
淡心迅速捂嘴搖頭。
天授帝眼中閃過一道戲謔光芒:“真要侍寢,其實背傷無礙。”
淡心再次搖頭,既赧然又駭然:“奴婢……奴婢……”支吾了兩句,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此時恰有一陣夜風(fēng)送入門中,吹起淡心一頭披肩青絲。黑色的絲緞簾幕徐徐撥開,如同一場戲文就此落幕,可這一次的落幕,也是為了下次的開幕罷!
天授帝收回戲謔目光,最后睇了她一眼:“你二十三了?”
淡心不敢再說話,只點了點頭。
“宮中女官若無婚配,二十五歲就能自行出宮了。”天授帝撂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然后乘著月色離去。
天授帝出了淡心的屋子,舉步邁出院外,一眼便瞧見出岫與聶沛瀟。兩人后頭還跟著各自的侍衛(wèi),俱是靜默,相對無言。
岑江作為御前侍衛(wèi),最先看到天授帝出來,他先是一愣,再是一驚,繼而才躬身行禮:“圣上。”
聶沛瀟亦回過神,看向天授帝:“這么快?”話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立刻抿唇不再說話。
反倒是出岫見帝王衣裝整齊,神色清冷,不禁長長松了口氣:“圣上,我那婢女毛手毛腳,望您海涵……”
“夫人的婢女沒少沖撞我。”天授帝沒等出岫話音落下,便兀自接過話茬,抬首邊看月色邊嘆道:“不愧是離信侯府的大丫鬟,夫人教得不錯。”
出岫被這句話弄得疑惑起來,聽前一句,帝王分明是怪罪之意;再聽后一句,配合上他的語氣神情,分明又是贊許之意。這……
天授帝究竟是怪罪淡心?還是贊許淡心?出岫揣摩不清。她正兀自想著,但聽天授帝忽而問道:“淡心為何一直沒嫁?”
出岫不好開口說竹影的事,又怕天授帝惦記淡心,忙道:“是妾身的失誤,一直耽擱了她。如今剛尋到一門合適的親事,打算做主讓她今年嫁了。”
天授帝臉色莫辯,隱在月清光華的陰影里看不出喜怒:“誰?”他淡淡問道。
出岫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唯有如實道:“淡心不愿出府遠嫁,妾身也中意府里的管家,打算為他二人保媒。”
話音落下,天授帝并未立刻表態(tài),沉吟片刻又問:“可曾議親定親?”
“尚未。”
聞言,天授帝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轉(zhuǎn)而對岑江命道:“帶路,回誠王府。”
岑江領(lǐng)命走在最前頭,天授帝沉默著疾步而行。幾個男人都邁開步子跟在后頭,唯是連累出岫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眼見天授帝即將離府,出岫再對竹影道:“你快去吩咐云逢,該迎人的迎人、該備車的備車。”
竹影稱是,先走一步前去安排。
隨后,幾人一路無話走到外院,直至此時天授帝才又再次開口,對出岫道:“朕三日后返京,離開之前政務(wù)繁多,便不再特意叨擾夫人了。”
算算日子,天授帝的確是該回朝了,出岫頷首行禮:“妾身屆時再去恭送圣上。”
天授帝擺擺手:“不必。教云世子來送朕即可。”
出岫微訝,忙道:“承兒才十四歲,這不合禮數(shù)。”
“為何不合禮數(shù)?”天授帝輕笑:“都是快要大婚的人了,難道連這點兒能耐都沒有?”
這話的意思是……出岫立刻反應(yīng)過來:“您要為承兒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