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摘星夜宴誠王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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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溢彩的琉璃燈火將整座摘星樓映得熠熠生輝,出岫及淡心、竹影在侍從的引領(lǐng)下上了三樓,轉(zhuǎn)入接連回旋的露天廊臺之上。
因為一把匕首而引發(fā)的曖昧被出岫暫時壓制心底,她刻意借著上樓梯來平復(fù)心境,待上到三樓時,她已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只一眼,出岫望見兩位身姿挺拔的男子,正背對自己,憑欄臨風(fēng)遠(yuǎn)眺。
“圣上、王爺,出岫夫人到了。”侍衛(wèi)恭敬地回稟。天授帝與誠王兩人聞言同時轉(zhuǎn)身,齊齊看向連廊的回旋處,一個面帶深意,一個面露乍喜。
出岫俯身款款行禮,清喉婉囀聲音甜糯:“妾身云氏出岫,愿吾皇萬歲、王爺千歲。”
“平身。”天授帝略顯冷凝的聲音緩緩傳來:“朕乃微服出巡,今日又是私宴,夫人無需多禮。”
出岫這才頷首而笑,抬眸打量將近一年未見的天授帝聶沛涵。他仍舊和從前一樣喜穿黑衣,今夜也是身著一件黑色錦袍,布料上乘,裁剪得宜,衣袍上金銀交織的云紋暗起,勁腰之上纏以金絲腰帶,兩條精繡的飛龍盤旋其上,緊口衣袖處描以祥瑞圖騰,顯得銳意逼人。
出岫一看便知,這身衣裳是云氏名下云錦莊的特供織造,而今日天授帝特意穿出來,可見也是頗具深意。
再看天授帝身側(cè)的誠王聶沛瀟,雖然氣質(zhì)清貴,但今晚他只穿了一件式樣簡單的紫袍,衣襟、袖口、腰間、下擺繡著墨黑麟文,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繁復(fù)的點(diǎn)綴,甚至不及他往日的衣裝大氣華貴。若不是那衣料在燈影下閃著隱隱幽光,暗示這是難得一見的天光紫錦,出岫幾乎要以為,聶沛瀟是隨隨便便穿了件樸素衣裳而來。
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而過,出岫立刻明白了聶沛瀟的用意。這里是誠王府,房州又是他的封邑,為何他今日特意在著裝上如此低調(diào)?必然是因為天授帝在此。
從前出岫一直以為,誠王與天授帝當(dāng)真手足情深,然而今日見了這一幕才知,聶沛瀟對這個皇兄還是有所顧忌的。登基之前,兩人兄弟同心籌謀帝位,尚且能以手足相稱;可登基之后,便是君臣了,聶沛瀟自然格外注重禮數(shù),甚至要比別人更加注意才行。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韜光養(yǎng)晦的好法子,從表到里,處處用心,又處處不讓人看出用心。
手足兄弟尚且如履薄冰,何況別人?想到此處,出岫也立刻打起精神來,唯恐自己一時不慎,會掉入天授帝挖好的陷阱之中。她自然不曉得,自己將事情想復(fù)雜了,其實(shí)事情的真相是:
聶沛瀟之所以穿著低調(diào),是因為他準(zhǔn)備代沈予請罪,將沈予擅自離京之事攬在自己這個上級頭上,請求對沈予從輕發(fā)落;而天授帝之所以宴請出岫夫人,也僅僅是為了給自己的九弟創(chuàng)造機(jī)會罷了。
……
此時此刻,聶沛涵也正鳳眼微瞇,挑起細(xì)長魅惑的眼眸看著出岫。他周身浸染在炫目的燈影之中,背后是撩人月色及漫天星辰,襯得他整個人都散發(fā)出極盡妖嬈的美,雌雄莫辯,甚為蠱惑。
出岫心思百轉(zhuǎn),并未注意到天授帝的目光已朝自己投來,她忽而抬眸與其視線撞上,心中立刻一驚,面上卻漾起笑意:“京州城一別,妾身與圣上也是近一年未見了。您登基之時妾身正值患病,竟是錯過了您的登基典儀,每每想來都是深以為憾。”
從何時起,自己說話變得如此虛情假意?出岫在心中自省自哂,面上依舊笑意不變。
天授帝與聶沛瀟見她話中誠惶誠恐,并非從前的不卑不亢,也是大為詫異。聶沛瀟尚且知道掩飾幾分,天授帝卻已直白問道:“數(shù)月未見,夫人的口氣變了不少,倒是比從前顯得知情識趣了。”
出岫干笑一聲:“今時不同往日,您是即將統(tǒng)一南北的千古帝王,云氏自當(dāng)俯首稱臣。”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天授帝笑得隱晦,意有所指,“倘若云氏想要這天下,朕還不是要拱手相讓?”
出岫聞言只是笑嘆著搖頭:“圣上折煞妾身了。如今云氏一門僅剩老弱婦孺,要這天下又有何用?難道妾身要做女皇帝嗎?”
出岫深知天授帝的脾性,越是說開了越是無妨,倘若遮遮掩掩反倒會引起他的猜忌。
果然,天授帝朗聲大笑起來:“夫人此言差矣,云氏不是還有世子和云三爺嗎?”
“嗣子云承年幼無知,又非嫡親血脈;三爺只會經(jīng)商,又是兒女情長……倘若云氏妄圖染指這天下,與您比起來豈非以卵擊石?”出岫坦然回道。
這話令天授帝大為受用,于是他再次笑道:“夫人越發(fā)能言善辯了,朕已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敢。”出岫想了想,既然天授帝已將話說到這個層面上,自己也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了,她索性挑明:“不瞞您說,妾身已打算逐漸退居幕后,卸下主母一職。今日之所以變得‘能言善辯’,其實(shí)是想為嗣子云承求一門指婚。”
“指婚?”
“退居幕后?”
天授帝與聶沛瀟同時反問出口,但是注意力卻不在同一處。天授帝對于出岫為嗣子請求指婚而感到詫異;聶沛瀟則認(rèn)為,倘若出岫卸下主母一職、退居幕后,則更有利于彼此發(fā)展感情。至少,沒了“云氏當(dāng)家主母”這個頭銜,世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會少很多。
這兩位貴胄的反應(yīng)都在出岫意料之中,她笑著解釋道:“如今嗣子云承已年方十四,按照云氏祖?zhèn)鞯囊?guī)矩,世子十五歲便可大婚,也有資格繼承侯位。因而妾身想趁著您來房州這一趟,順帶討個人情,為我云氏另覓賢婦。”
出岫頓了頓,無比鄭重地補(bǔ)充道:“另覓一位身份高貴、堪任當(dāng)家主母的賢婦。”
出岫此話一出,天授帝立刻明白她今晚說話為何誠惶誠恐了。原來是怕自己會對付世子云承……因此才特意為云承請旨賜婚,這不就是在變相求一道保命符?
天授帝在心中暗道出岫深謀遠(yuǎn)慮,轉(zhuǎn)念又覺得她太多慮。既然沒有外人在場,他也不再顧及,坦蕩地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朕記得曾對你說過,即便是看在鸞夙的面子上,朕也不會妄動云氏……只要你們謹(jǐn)守本分。”
出岫自然記得這話,再者還有那四座牌坊杵在煙嵐城里。可只要一想到鸞夙出海遠(yuǎn)去、下落不明,出岫便沒來由得一陣焦慮。如今天授帝是看在鸞夙的面子上不動云氏,但新人換舊人,萬一往后他忘了這份舊情,云氏又該如何自保?”
如此一分析,出岫更加堅定了請旨賜婚的念頭,口中卻是否認(rèn)道:“妾身為嗣子請旨賜婚,完全是想助力他今后接掌云氏,僅此而已。若能得您親自指婚覓得佳媳,妾身這當(dāng)家主母的擔(dān)子也能逐漸卸下了。”
“夫人是想早日看世子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天授帝似笑非笑。
這一次出岫沒有否認(rèn):“您也知道,云氏嫡支向來子嗣單薄,這一代尤為嚴(yán)重……承兒早日成婚綿延香火,妾身也早日了卻這一樁心愿。”
“哦?夫人莫不是想要在府上含飴弄孫?”天授帝笑著再問,這一句話明顯是調(diào)侃了。
試想出岫夫人才二十二歲,倘若云承當(dāng)真今年大婚,明年誕育嫡子的話,出岫二十三歲就要當(dāng)上嫡親祖母了!這還真真是荒謬至極。
聶沛瀟聽了“含飴弄孫”這四個字,更覺得別扭非常,不禁出言轉(zhuǎn)移話題,道:“皇兄,今夜本是私宴,出岫夫人都來了半晌,您怎么還不賜座開宴?”
天授帝這才再次大笑:“是朕怠慢了,夫人莫怪,入座罷。”
出岫見狀也未再多言,款款入座。廊臺上是一張四角仙人桌,三人各坐一角,身后都跟著隨侍之人。不消片刻功夫,婢女們魚貫而入,將酒菜一一上齊。天授帝示意婢女將三人的酒杯斟滿,率先舉杯笑道:“故地重游,別有一番滋味。滿飲這一杯罷。”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那張絕世魅惑的容顏上分明難掩寂寥之色。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這種滋味并不好受。出岫能感到天授帝的失意,忽然對自己的滿腹算計和謹(jǐn)慎感到一陣嫌惡。也許……他當(dāng)真是來憑懷故人的罷!站在權(quán)勢的制高點(diǎn)上,才是真真正正的孤獨(dú)之人。
而聶沛瀟此時亦是不慎開懷,明明與出岫半月未見,可方才天授帝那句“含飴弄孫”卻令他郁悶至極。縱然知曉世子云承乃是過繼而來,但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shí),每每想起出岫有個兒子,并且僅僅比她小八歲,他便覺得一陣煩躁。
從前世子云承年紀(jì)尚幼,有些事他也無須太過擔(dān)心,可如今云承已到了婚嫁年齡,漸漸知事,萬一他對出岫存了妄想該如何是好?有云羨娶庶母的前車之鑒,聶沛瀟自覺這擔(dān)心也不無道理,唯恐云承有樣學(xué)樣,效仿自家三叔。
聶沛瀟越想越是煩躁不堪,仰頭將滿滿一杯酒飲入愁腸。天授帝見他如此,有意設(shè)計他與出岫親近,便笑道:“經(jīng)鐸,本王知道你輕功了得,這些年也不見你用功,不知功夫退步了沒有?”
聶沛瀟一愣,沒明白他話中之意,只道:“您若想找個人過招,臣弟奉陪便是。”
天授帝即刻擺手:“朕只想看你露一手功夫……”他斟酌片刻,伸手朝上一指:“這樣罷,你若能在一炷香內(nèi)從外攀上這座摘星樓的頂層,本王便允你一個條件,如何?”
天授帝的本意是想讓聶沛瀟光明正大地贏,然后讓他賣給出岫一個人情,為離信侯府的世子請旨賜婚。自己再順?biāo)浦埸c(diǎn)頭答應(yīng),如此一來出岫必定感激聶沛瀟。
這原本是個培養(yǎng)感情的大好機(jī)會,豈料聶沛瀟卻會錯了意,他一聽皇兄允諾了一個條件,立刻問道:“是否什么條件您都答應(yīng)?”
“只要朕能力所及。”天授帝毫不含糊。
聶沛瀟大喜,認(rèn)為這是個能讓沈予免罪的好機(jī)會,連忙再道:“臣弟獨(dú)自一人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讓沈?qū)④娕c臣弟比試一番,為今晚助興。皇兄覺得這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