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千種風情何人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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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傍晚不冷不熱,太陽落山后最適宜閑庭信步,尤其如出岫這般大病初愈之人。吟香醉月園里,月朗星疏光華點綴,清風自翠竹之間淡淡穿繞,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世子云承自出岫病后便開始接手云府庶務(wù),為謝太夫人打下手。近日里遇到不懂的賬目問題,此刻正逐一向出岫討教。淡心及淺韻侍立一側(cè),瞧著這名義上的母子二人言語往來,都是心生感慨。
云承長得太像主子云辭了,在這天色黯淡的夜晚,竟令她們生出一種錯覺,好似眼前站著的還是從前那一雙璧人。只可惜事實慘痛,離信侯云辭已逝世五年有余了。
若主子還在,云氏怎會歷經(jīng)這些年的艱難,要讓孀居的婆媳兩人苦苦支撐。每想到此處,淺韻和淡心也不禁黯然。幸而夕陽已落,燈影惆悵,出岫與云承說得起勁,并未發(fā)現(xiàn)這兩個丫鬟有何異樣。
云承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出岫也答得仔細,最后竟不知時辰已晚。
“母親可會精神不濟?那我明日再向您請教罷。”云承擔心出岫太過疲倦,遂道。
出岫也怕一口氣說得太多,云承記不住,于是笑回:“也好,今日我說的這些地方,你回去下下功夫,好生思索一番。”
云承點頭,俊朗的面容上映著月華,酷似故人:“那我陪您回知言軒。”
云承此話一出,好似提點了出岫一件事,她想了想,忽而問道:“承兒,你今年該十四了罷?”
“正是。”
“都是我的疏忽,當年你進府才不到十歲,自然是跟著我住在知言軒,如今你大了,也是時候該搬出去。近日你留意留意,這府里若相中哪處園子,只管開口。”出岫停頓片刻,又道:“長風軒便算了,那是你三叔的園子,他遲早還要回來。”
云承聞言遲疑一瞬,才道:“但憑母親做主。”
“按慣例你十三歲便該開園單住了,不過去年事情太多,我?guī)状蜗肫饋恚纸o忘記了。”出岫笑道。
云承面上略有不舍之色,正欲開口再說兩句,管家云逢卻在此時稟報入內(nèi),瞧見園子里人多,又站著不說話。
云承見云逢欲言又止,知他是有話單獨與出岫商談,便知趣地帶著淺韻離開。淡心見狀也笑道:“我去給云管家奉杯茶。”說著轉(zhuǎn)進園子里的小隔間。
云逢看了一眼那消失的鵝黃色背影,才對出岫道:“前幾日明家兄妹登門拜訪一事,我已按您交代的話轉(zhuǎn)達了,但他們兄妹二人執(zhí)意要來拜訪您,只說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出岫目光瀲滟瀉出一絲笑意:“除了欠債一事,我云氏與明氏沒什么瓜葛。”
云逢亦是嘆道:“他們很執(zhí)著,初開始只派了個得臉的下人過來;前幾日換了管家來送拜帖;今日是明璋本人親自過來,又送上一張?zhí)印f是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您。”
“還真挺執(zhí)著的。”出岫再笑:“那你如何將他打發(fā)走的?”
云逢斟酌一瞬,如實回道:“我說夫人您大病初愈,前來問候的世家太多,如今還不得空。”
出岫輕笑,又滿意地點頭:“這主意甚好,你去回他,若是真想登門,可沒法子夾隊,讓他們先排著罷。”
她說得隨意淡然,不帶一絲感情起伏,云逢亦猜不到出岫心中所想。他只知道,憑他對云辭和叔叔云忠的了解,云氏必定是與明氏有仇怨,而且還是深仇大怨,才會設(shè)下一個精心布置了六年的局,花費這天大的黃金數(shù)額去算計明璋。
明氏倒臺的時間太巧合了,加之那些閑言碎語,云逢不得不如此想。他見出岫對此事渾不在意,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只怕這其中有詐,也忍不住勸道:“夫人,明氏兄妹既然如此執(zhí)著,許是真有什么要事呢?要不……您松口見見?”
聞言,出岫眸光落在云逢身上,好像對他為明氏兄妹說話而感到意外。又見云逢面上一副坦蕩之色,這才收回眸光,低眉沉吟起來。
云逢見出岫一直不開口,以為自己惹惱了她,正打算告罪,耳邊忽然輕飄飄掠過來兩個字:“也好。”出岫頓了頓,又問:“今兒是什么日子?”
“三月二十八。”
“如今我暫時不主持中饋,也無人月中月底來找我結(jié)算銀錢和賬本,這日子都要過糊涂了。”出岫自嘲地笑笑,又道:“你告訴明氏兄妹,我日子緊,教他們四月十八再過來罷。”
“為何是四月十八?”云逢不解。
“隨口說的。”出岫笑回:“總得晾他們二十天才行。”
“那我明日就去告訴他們。”云逢受命。
出岫“嗯”了一聲,未再多言。
氣氛忽而靜謐下來,令夜晚的吟香醉月園有些詭異。也許出岫自己并不覺得什么,可云逢卻覺得尷尬。當初兩番癡心求娶,都吃了閉門羹,第二次更是遇上云辭之死,也令他看出了這女子對云辭的一片深情。至此,不敢繼續(xù)奢想。
可心卻似管不住一般,每每總憶起關(guān)于出岫的音容笑貌,于是只得借著自己身為云錦莊當家人的身份,在每年她生辰之際送幾件精心織造的華美裙裾。這幾年來,云逢最渴盼的便是每年三月底,各地各行業(yè)的管事前來報賬,那是他一年之內(nèi)能光明正大看見她的唯一時候,而且,還能光明正大地與她說話。
一年一年,他也見證了她從一個小小啞婢變成出岫夫人的傳奇過程。旁人也許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心思留意出岫的事情,但這些年來出岫一步步殺伐決斷、名動天下,他了解內(nèi)情之詳細,幾乎便如親眼所見。
每每向叔叔云忠打探時,叔叔總是會警告他死心,可是……身份差距已云泥之別,難道還不許他相思一場嗎?難道聽聽她的消息也不能嗎?當初匆匆娶的一房妻子終于發(fā)現(xiàn)他心有所屬,懷孕三月時傷心滑胎,最后郁郁而終。
不是不愧疚,但自從他誤闖知言軒小院的那一刻起,那驚鴻一瞥已注定了此生他要心系于她。縱是得不到,若能天天看著,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好在皇天有眼,叔叔臨終之前舉薦他來接替管家之職,出岫也同意了。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順地來到云府,有這同住屋檐下日日相見的機會。
能有今時今日,能天天見著她,又做了云府的總管,也算無憾了。
想著想著,不禁就想得遠了。云逢在心底默默嘆氣,也不知算是滿足的嘆息,還是貪婪的嘆息。他垂著雙目,只用余光去看出岫,雖然并不能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也在看自己。
果然,但聽出岫徐徐問道:“云管事喪妻多久了?”
云逢一怔,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還是如實回道:“整整兩年。”想起亡妻,他心中也是一番內(nèi)疚:“是我對不住她。”
“兩年……都這么久了,云管家沒想過續(xù)弦?”出岫再問。
聽到這話之后,云逢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問問出岫:侯爺都死了五六年,你怎沒想過改嫁?但他知道這話他不能問,于是也只得繼續(xù)沉默,不予做答。
出岫想起老管家云忠臨死前說的話,此刻又見他這副不言不語的模樣,也信了七八分。這事若放在從前,只要對方不戳破,她定然會假裝不知,亦或者故作輕松自然;可大病一場,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她也深知該坦然面對。
就如同能坦然面對聶沛瀟的示愛,能有勇氣接見明氏兄妹一般,對于云逢的癡心錯付,明知會無疾而終,又為何要故作不知再耽誤著他?不若挑明了罷。
想到此處,出岫又是笑問云逢:“咱們府里別的不多,一是錢多,二是女孩子多。你若都看不上,也放眼去外頭挑挑,以你如今的身份,年輕有為,想必能挑到可心之人。”
聽了這話,云逢只是笑得苦澀:“大約緣分還沒到,我也不強求。”
“我不是催你,只是瞧你每日為府里忙進忙出,屋子里沒個貼心之人。”出岫淡淡解釋。
云逢還能再說什么?只得回上一句:“多謝夫人掛心。”
出岫未再多言,靜默片刻命道:“去將淡心叫出來罷,該回知言軒了。”
“是。”云逢領(lǐng)命,往小隔間里而去。方才淡心借口煮茶回避,如今是該叫她出來了。云逢邊走邊想,覺得淡心也是個不錯的女子,知情識趣,而且與她相處并不覺得煩悶枯燥。
只是這霎起的一個念頭,云逢忽然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向出岫,頭腦一熱脫口而出:“夫人,我想求娶淡心姑娘。”
既然很難再喜歡上誰,那何不娶一個自己欣賞的女子?更何況,淡心是出岫身邊的大丫鬟,頗受重用,自己若娶了淡心,這是不是也能變相與出岫更親密一些?
娶不了心上人,那便娶一個離她最親近的女子罷。倘若真能娶到淡心做續(xù)弦,云逢相信自己第二次做人夫君,會比第一次做得好,至少不會讓淡心重蹈亡妻的覆轍。
此時此刻,出岫也很錯愕,她沒想到云逢竟然會開口求娶淡心……然而更錯愕的是,她順著月光朝云逢看去,恰好瞧見淡心站在小隔間門前,就在他身后幾步之遙。
鵝黃色衣衫在月色下泛著柔和清順的美,淡心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