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妾心如城莫能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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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沛瀟的幾句質(zhì)問之中,沒有惱意,沒有失望,有的只是深深的酸楚與慨嘆,仿佛是在嘆息命運(yùn)的不公,又在唏噓命運(yùn)的奇妙。
出岫怔忪在他最后那個綿遠(yuǎn)幽長的尾音里,半晌才回過神來,耳根燒熱奮力掙扎:“殿下請自重。”
聶沛瀟貪婪地?fù)碇鴳阎械膵绍|,他既然已經(jīng)說出來也做出來了,便打定主意強(qiáng)勢這一回,什么男女之妨、綱理倫常、君子風(fēng)度統(tǒng)統(tǒng)都拋諸腦后了。他終于發(fā)現(xiàn),似出岫這樣的女子,倘若只是一味以禮相待,他永遠(yuǎn)也沒有機(jī)會。
是時候用些強(qiáng)勢與誘哄的手段了。
想到此處,聶沛瀟更加不愿放手。此時此刻,他腦中皆是出岫美目流轉(zhuǎn)、玲瓏淺笑的模樣,又有軟玉溫香抱滿懷,便越發(fā)令他情難自禁,竟連雄雄欲火都被撩撥了起來。
正感到有些心猿意馬之時,左手手背忽然傳來一陣疼痛,聶沛瀟垂目一看,懷中的女子為了掙脫他,已使力咬在他手背之上。他見狀手臂一緊,紋絲不動,只覺得出岫這點(diǎn)牙勁兒還不夠鋒利,猶如小貓的爪子輕撓了他兩下,比之從前在戰(zhàn)場上的腥風(fēng)血雨,根本算不得什么。
出岫顯然沒想到聶沛瀟如此能忍,自己使了七分力氣咬下去,對方卻毫無反應(yīng)。一直到腰腹上忽然被什么硬物抵著硌著,她才心中更驚,生怕聶沛瀟做出放浪之舉,遂狠了狠心使盡全部力氣再咬下去。
口中涌起一片輕微的血腥之氣,舌尖品到一陣說甜不甜、說咸不咸的味道,出岫知道自己將聶沛瀟的手背咬破了,可眼前這男人仍舊無動于衷……
縱然平日里對待族中事務(wù)殺伐決斷,在慕王面前也能沉穩(wěn)多謀,但出岫畢竟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面對這等被人輕薄的情形,也不禁慌亂起來,情急之下落了淚。
聶沛瀟感到左手背上傳來一陣濕意,本以為是自己的血跡,可低頭一看,恰好瞧見出岫頰上兩滴淚痕順勢滑落。那晶瑩剔透的珠子滾燙,落在手背上又變得微涼,她一雙楚楚動人的淚眸如同一道鋒刃,手起刀落劃成他心頭重重的傷痕。
“別哭……”聶沛瀟終是松了點(diǎn)力道。出岫立刻反應(yīng)過來,后退兩步掙脫出他的懷抱,抵著桌案深深喘息,面上全是戒備神情,殘留的淚痕更添幾分嬌婉憐惜。
聶沛瀟看到出岫渾身都在顫抖著,那戒備姿態(tài)如臨大敵。他轉(zhuǎn)而垂目再看自己手背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還有那不值一提的皮肉之傷,霎時覺得這傷口痛到無以復(fù)加。她竟然,將自己當(dāng)成敵人來防……
事已至此,出岫自然也難以保持端莊姿態(tài),又驚又怒指向書房門口,毫不客氣地道:“你出去!”
聶沛瀟削薄的唇緊緊抿著,見出岫氣得臉色緋紅,心里一痛。然而就是她惱她恨,他也覺得如此之美,令他如此迷戀深陷。對于心上人的抗拒,聶沛瀟仍舊執(zhí)著于先前的那個問題,第三次問道:“為何不告訴我你是晗初?”
出岫撫著胸口驚魂未定,明白今夜若是不將這事解釋清楚,聶沛瀟不會甘心。她戒備地看向他,右手背于身后緩緩摸到桌上的硯臺,打定主意他若再靠近,她便狠狠砸過去。
“沒什么可說的,晗初早就死了。”出岫平復(fù)下心緒:“承蒙殿下錯愛……妾身不送。”
聶沛瀟倏然瞇起一雙幽深長眸,心中絲絲涼透:“我將夫人當(dāng)作知音,夫人何須抗拒如此?”
“知音?”出岫冷笑:“殿下待你的知音,都是這般放浪輕薄?”
放浪輕薄……聶沛瀟見出岫誤會,心頭一慌急忙解釋:“不!我只當(dāng)夫人是知音,對別的女子絕沒如此。方才……是我唐突了。”
出岫哪肯相信,只道:“殿下既然稱呼妾身為‘夫人’,合該知道妾身的身份。您今夜之舉實(shí)在過分……請回罷。”
再一次被下逐客令,聶沛瀟見自己弄巧成拙,也顧不得手背上汨汨地流血,忙道:“夫人聽我解釋……”這話出口,他又不知該從何解釋,想起方才云想容在外頭鬧事,便也只好從求娶之事開始說起。
“當(dāng)初我求娶云想容為側(cè)妃,便是因?yàn)閮纱卧谠聘笤郝牭椒蛉说那俾暎峙c你琴簫合奏……我錯將夫人當(dāng)作了云大小姐,才會冒昧求娶……”聶沛瀟說得急切,又有些汗顏:“直至云想容嫁給沈子奉,我再次聽到夫人的琴聲,才曉得自己認(rèn)錯了人……當(dāng)時,真是又慶幸又痛苦……”
出岫聞言錯愕,定了定神才明白過來他話中之意,又想起那夜戴著黃金面具的男子,疑惑問道:“那夜……”
“一直以來,與夫人琴簫合奏的都是我,那夜闖入云府與你相見的,也是我。”聶沛瀟話中滿滿都是失意:“也是那一晚,我發(fā)現(xiàn)自己認(rèn)錯了人,與我合奏的不是云大小姐,而是夫人你……”
他話到此處,停頓片刻,面上一陣無奈的苦笑:“世人都道我癡迷音律,最看重知音,好不容易尋得一個心意相通的女子,卻是云氏的當(dāng)家主母……后來又知道你是晗初……夫人可想而知,我心里頭是什么感受。”
余下的話,聶沛瀟不用再說,出岫也明白了。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總歸是沒有一分可能。早在五年前,他們就已經(jīng)錯過了。
不知為何,出岫忽然想起了從前在醉花樓時風(fēng)媽媽曾說過的話。那時她初初被赫連齊所棄,只覺得生無可戀,風(fēng)媽媽斥責(zé)她不懂識人,掛牌時該選九皇子……
若當(dāng)時真的選了聶沛瀟,如今她又會是什么境況?是會淪落成他的眾多姬妾之一?還是能遭到他的以禮相待,與之暢聊音律?亦或者,下場與跟了赫連齊一樣,濃情過后被負(fù)心拋棄?
宿命當(dāng)真是弄人的,又是奇妙絕倫的,她與他擦肩而過,又以如今的身份再次相識。本以為……若能一輩子瞞著也好,可偏偏他還是知道了。
許是被聶沛瀟的一番深情告白所感染,又或許是回憶從前慨嘆所致,出岫忽然能夠平靜下來,不復(fù)方才的驚慌失措。她悄悄松開握著硯臺的那只手,思忖著該以什么理由直截了當(dāng)?shù)鼗亟^他。
適時的沉默又令聶沛瀟緩緩燃起一絲希望,他見出岫不再激烈地抗拒,心中一陣忐忑,執(zhí)著地想要等一個回應(yīng),一個結(jié)果。
“以您的尊崇身份,什么樣的百媚千紅得不到?您既然知道我是誰,也該清楚我所有的事……”出岫此時也忘記再以“妾身”自稱,頓了頓又道:“我是不潔之軀,還落過孩子,出身又低微,實(shí)在配不上您……”
聞言,聶沛瀟亦是沉吟一瞬,繼而無奈喟嘆:“是啊,以我的身份,什么樣的女子得不到……可偏偏是你……”
世上百媚千紅香骨繚繞,獨(dú)有眼前這女子似是注定了一般,要讓他無可奈何、輾轉(zhuǎn)迷惑。
遇上她之前,他的心就如一面深邃湖泊,即便歷盡千帆,但從無饜足,沒有什么女人能夠填滿,也沒有什么女人能夠永恒,更沒有女人值得他一心追逐。
即便當(dāng)年初識晗初,他也未曾深深沉淪;可世事如棋,卻讓他在經(jīng)年之后與她重逢,認(rèn)識她的另一種身份,另一副模樣。若是年少輕狂之時,只怕他也會退卻,退卻于彼此的身份障礙;但如今,時間正正好。
誰說情愛不需天時地利人和?聶沛瀟覺得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情愛若是能自控,便也不稱之為‘情’了。夫人以為我沒抗拒過嗎?若能解脫,今夜我也不會過來。”聶沛瀟的這一句,竟讓出岫聽出些悲涼之意。
“夫人天姿國色,絕世無雙,多少男子為你傾倒。赫連齊和離信侯,也不是你的錯……倘若當(dāng)年摘牌時我沒有退讓,也許你我之間早已是另一番景象。”聶沛瀟灼灼地望過去,想要她一個答案:“我若說我不在乎,夫人能放下嗎?”
“放下什么?”出岫垂眸不去看聶沛瀟,唇畔勾起若有似無的嘲笑,也不知是嘲笑對方,還是嘲笑自己:“我若放下了,殿下又要如何待我?如同求娶想容一般,將我納為側(cè)妃?娶一個寡婦?”
聶沛瀟沖口而出:“七哥的生母也是個寡婦,父皇照樣……”
“那我為何要走這條老路?為何要效仿慕王的生母?”出岫嗤笑打斷:“如今我雖沒有丈夫,至少也是云氏當(dāng)家主母,執(zhí)掌一族,手握大權(quán)、受盡尊崇……我若從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出岫側(cè)首望向窗子,絲絲彌彌的淺淡燈火映照其上,反射出一個女子身影,依稀便是她自己。出岫看著那影子,就如同對鏡自省,冰冷反問:“殿下是要許我一個側(cè)妃位置,在你府中籍籍無名過完一生?同無數(shù)個女人邀寵爭媚,每日只盼著見你一面?然后等待紅顏凋零恩寵不再?亦或者,紅顏未老恩先斷?”
面對這幾句犀利反問,聶沛瀟啞然。事實(shí)上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從未過多考慮以后要如何,只一心認(rèn)為出岫不能守寡,也想著要讓她接納自己。
可究竟要如何安置她,如何走下去,他并沒有萬全的考慮。這也是他從未考慮過的方面,關(guān)于情愛,關(guān)于婚姻,他從前從沒想過太多。
出岫見聶沛瀟沉默不語,知道自己的話有了效果,遂又是諷刺一笑:“殿下是聰明人,您不說話,想必也知道我該如何選擇。云氏當(dāng)家主母,自然比做個小小側(cè)妃強(qiáng)得多……既然如此,也沒什么可說了。您請便罷。”
聶沛瀟依然沉浸在要如何安排出岫與自己的未來,腦中是一片混亂。出岫見他沒有去意,又下了一劑猛藥:“慕王殿下的生母雖是寡婦,但當(dāng)今圣上敢公然納她入宮,敢問您有這勇氣么?何時您敢明媒正娶我這個寡婦,還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來表意罷。”
出岫的冷言相拒毫不留情,終令聶沛瀟喪了氣。不可否認(rèn),他與出岫面前的障礙太多了,單單是母妃與七哥那一關(guān),只怕也過不了……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云氏。
面對心上人的質(zhì)問與反駁,他竟然給不出一個完整的承諾!是呵!誠郡王的側(cè)妃,怎比得上云氏當(dāng)家主母?只怕是正妃位置,也比不上的。
更何況,他出身皇室身不由己,雖能許她一世寵愛,卻未必能許她正妃之位……
這般一想,手上被咬破的傷口也感到前所未有地疼,一種潰爛至肌理深處的傷痛兇猛襲來,令聶沛瀟無法抵抗。他知道,倘若這場情愛注定是殤,他手上的這個傷口將永生難以愈合……
話已至此,出岫自覺已達(dá)到了目的,沉聲再道:“我不說自己是晗初,便是不想與過去多有牽扯,您也瞧見我與赫連大人如今形同陌路……妾身不愿與您鬧到如此地步。”
她又用了“妾身”自稱,從這一刻起,又恢復(fù)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身份。出岫不愿再與聶沛瀟同處一室,見他怔忪依然原地不動,她只得先行離開:“殿下自便罷,妾身恕不奉陪。”
她蓮步輕移行至門前,正欲推門而出,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首再道:“舉薦沈予出仕,就不勞殿下費(fèi)心了,妾身會另想辦法。”她不愿欠下聶沛瀟這個人情了,因?yàn)檫@情,她還不起。
“吱呀”一聲房門開啟,夜風(fēng)破門而入如煙掠過,也將出岫身上的清淡香氣再次送入聶沛瀟鼻息之中。屋子的主人絕然而去,徒留他這個客人在此傷情,無盡迷惘。
已是大年初一了,流云山莊的寂靜卻與京州城內(nèi)的喜慶氛圍形成鮮明對比。聶沛瀟不知自己是如何返回的應(yīng)元宮,他只覺得這一路上的熱鬧繁華都與自己格格不入,縱然炮竹喧天、歡聲笑語,也捂不熱他那顆蒼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