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玲瓏骰子安紅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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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先祖自古有訓(xùn),族人不得出仕,但這并不代表云氏不能參與政事。事實上,世代云氏當(dāng)家人都是頂著“離信侯”的虛職以商干政,用手中的巨資以及云氏名望,在幕后默默地干涉王朝興衰。恰如出岫如今所做的一樣。
隨誠郡王聶沛瀟緩緩步入設(shè)宴的宮殿,兩側(cè)皆已滿座。丹墀之上,一位略顯蒼老的男人與兩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并肩而坐,不必多說,自然是統(tǒng)盛帝聶競擇及其皇后明臻,還有貴妃葉瑩菲。
這一后一妃分列聶帝左右,若是按照南熙以左為尊的說法,出岫也能分辨出哪位是當(dāng)朝皇后。更何況,聶帝右手邊的葉貴妃顯然要年輕一些,衣飾也不及皇后華貴。
殿上只有這兩位娘娘,余下是四位皇子,各個皆是親王、郡王的服色打扮,而這其中,又以慕親王、誠郡王最為出眾。除此之外,宴上再無旁人。
自己竟有幸前來參加聶帝的除夕家宴呵!出岫在心底笑嘆,面上笑容得宜,款款俯身行禮:“妾身云氏出岫,見過圣上。”
她并沒有拜見明臻與葉瑩菲,且不說這兩大世家的地位遠遠不及云氏,更何況聶帝也沒有多做介紹。同理,殿上四位皇子她也不是全都認得,自問也無需各個見禮。
在出岫眼中,南熙聶帝并不算什么,她所看重的是慕王聶沛涵,后者即將成為統(tǒng)一南北的鐵血君王,功績自當(dāng)彪炳史冊。尤其,是在北宣晟瑞帝臣暄病重之后,她更為篤定這個猜想。
出岫一直維系著得體的微笑,也適時聽到殿上傳來的驚艷之聲。她今日是特意梳妝過的,也從王公公前來傳旨時的神情中便猜出,她這一趟前來應(yīng)元宮,少不得要聽到一番贊美。
如此說來,慕王、誠郡王的確是成大事者,至少這兩人初見自己時,都并未對自己的容貌表露過多矚目。不過,出岫還記得聶沛瀟初見自己時穿了一身親王朝服,倒是……略顯鄭重過頭了。
想到此處,出岫禁不住更為莞爾,抬眸只見皇后明臻眼中一閃而過的贊嘆,還有一絲……別具深意?出岫心中“咯噔”一聲,莫非?明臻知道了自己從前的身份?
是了,既然赫連齊都知道了,明瓔自然會知道,而皇后明臻身為明瓔的姑姑,知道內(nèi)情也是早晚之事。出岫隱隱有種預(yù)感,今夜這頓守歲宴,會橫生枝節(jié)。
但有慕王在,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她記得慕王說過,明氏的好日子要到頭了,更何況,在外人面前云氏是他的盟友,他不會見死不救。
既打定了主意,出岫便在侍者的指引下,笑吟吟入座,她對面恰好是慕王聶沛涵,以及誠郡王聶沛瀟。對這兩人略微頷首致意,出岫便聽到聶帝在丹墀之上開口:“夫人之風(fēng)華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出岫垂眸淺笑:“圣上過譽。”
聶帝順勢將宴上的幾人逐一介紹,出岫這才一一見禮,尤其是對著皇后明臻時,她能感到對方投來的敵意,還有……挑釁。出岫忍不住暗中與慕王交換一個眼色,對方握著酒杯輕輕搖頭,表示“不足為具(懼)”。
“方才出岫夫人沒來時,慕王還提起你,道是這一次他救駕有功,全賴云氏出資出力。如此說起來,夫人也是護駕功臣了呢!”皇后明臻率先開口,笑里藏刀撂出這一句話。
出岫盈盈回望,笑道:“皇后娘娘謬贊。福王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事敗乃是早晚之事。慕王仁義之師,師出有名,即便沒有云氏襄助,也是天意所歸。”
皇后聞言掩面而笑,嘖嘖贊道:“不愧是出岫夫人……”她一句贊嘆沒有說完,轉(zhuǎn)而又道:“只是可惜了,夫人年紀輕輕,又生得風(fēng)華絕代,卻要就此守寡……離信侯英年早逝,不得不說是一樁憾事。”
出岫聽出來了,皇后明臻是故意找茬的。她也不生氣,話語溫婉卻擲地有聲:“先夫離世經(jīng)年,但他一直保佑云氏,在妾身心中仿若不曾遠離;相反,這世間有些女子行事鋒芒太重、不知分寸,鬧得夫妻離心,如同守活寡一般。妾身以為,這樣的女子才更可憐可惜可嘆,娘娘您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殿內(nèi)適時傳來“噗”的嬌笑,來自聶帝右側(cè)的葉貴妃。她輕輕拊掌表示贊同:“不愧是出岫夫人,這一番見解于本宮心有戚戚焉。離信侯與夫人伉儷情深,即便他英年早逝也宛在心中,相比之下,守活寡是要難受得多。”
原本出岫方才那一襲話,已令皇后明臻面色不善,此刻又有葉貴妃的添油加醋,更令其繃起臉來。出岫眼波向葉貴妃投去一個致謝的眼神,口中迎合道:“貴妃娘娘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又有慕王、誠郡王兩位王爺承歡膝下,實是讓妾身羨慕不已。”
“本宮也很羨慕夫人呢!本宮自問這個年紀上,還不怎么懂規(guī)矩,全賴圣上不予計較,體貼包涵……否則本宮也早早就守活寡了。”葉貴妃輕輕瞟了聶帝一眼,又笑:“不過膝下有子,的確是件安慰之事。”
出岫與葉貴妃一唱一和,噎得皇后明臻無話可說。眾人皆知,明后的獨生愛子大皇子早逝,后來她暗中支持的福王也造反失敗,如今她膝下無嗣,這要比失去丈夫的寵愛更為悲痛罷!出岫以為,既然她揪著自己不放,那便不單單是針對“出岫夫人”這四個字,而是自己背后的云氏。
然而奇怪的是,這一后一妃爭風(fēng)吃醋都擺到明面兒上來了,可聶帝仍舊噙笑旁觀,沒有半分不悅抑或干涉;再看殿上幾位皇子,也很是淡然無波,仿佛已將這段子看過千百遍了。
出岫這才恍然,其實無論今晚自己在與不在,葉貴妃與明后只怕都不會消停。可明氏如今大勢已去,明后又為何要做垂死掙扎?倒不如識時務(wù)一些,至少還能保住皇后的頭銜。
罷了罷了,左右云羨已打死了明二公子,自己又與明瓔結(jié)了仇,云氏與明氏的關(guān)系絕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給皇后明臻留什么顏面,索性撕破臉來,彼此都會好受一些。至少,不會那么累了。
既打定這主意,出岫也不怎么搭理明后。對方說什么,她至多只是敷衍幾句,擺明不愿給對方面子,如此倒當(dāng)真是清凈不少。聶帝也適時傳來歌舞,又與一眾皇子閑話家常,出岫在旁閑得無聊,還是沒弄明白為何聶帝要請自己來赴宴。
難道只是為了讓自己看戲?看明后與葉貴妃爭風(fēng)吃醋的戲碼?出岫不禁再看了一眼對座的慕王,這一次沒瞧見慕王回看過來,反倒教她發(fā)現(xiàn)誠郡王在看著自己。出岫不解地用目光詢問聶沛瀟,豈料對方卻似心虛一般,埋頭啜飲一杯,沒有回應(yīng)。
今晚這頓宮宴實在奇怪得緊,出岫只得以不變應(yīng)萬變。直至宮宴將盡,皇后明臻才忽然又來了興致,再次捏住出岫不放:“從前只聞夫人芳名,今日甫見才知夫人艷絕天下。以您這等才貌,莫不是要生生守著云氏一輩子?”
怎么又提到“守寡”一事上來了?出岫有些不耐,沉默著不愿回應(yīng)。
誰知明后咄咄逼人,又是一嘆:“云氏與慕王府同處一地,夫人又是一介女流,慕王合該多多幫襯。”言罷她又故作安慰地看向聶帝:“也難怪出岫夫人會支持慕王……依臣妾看來,慕王日后有云氏襄助,必定會一帆風(fēng)順統(tǒng)一南北,您也可以放心了。”
話到此處,出岫終于聽出來明后的意思了。她對自己別具深意的笑,還有方才的出言不遜,并非是針對云氏,也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就是晗初……她是在針對慕王!
明后拐彎抹角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指摘自己與慕王有私情。先說自己支持慕王“救駕”有功,又屢次提及自己年輕守寡,還說云府與慕王府同處一城互相幫襯……原來是想往自己和慕王身上潑臟水呵!
旁的可以忍,但于“貞節(jié)”一事上,出岫絕對不允許別人說半分閑話!她承認自己被惹惱了,再看慕王也是一臉陰沉,正與自己對望過來。他目中的陰鷙毫不掩飾,使得那一雙鳳眼泛著墨黑冷光,相當(dāng)駭人。
出岫見狀底氣也足了許多,她知道自己此刻該保持沉默,任由慕王去解釋反駁,但她做不到,也忍不下去,明后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出岫藏于袖中的雙手緊了一緊,立時想要起身反駁,哪知有人快了她一步——此時,但見誠郡王聶沛瀟倏然起身,似笑非笑地對明后道:“母后說得極是。這么說起來,兒臣也終于明白為何明大小姐要嫁去赫連氏了。”
“哦?此話怎講?”明后見聶沛瀟提起自家侄女明瓔,不禁側(cè)耳細聽。
“倘若兒臣沒有記錯,當(dāng)年明府與赫連府只隔了半條街,想必母后未出嫁前,赫連大人也沒少幫襯您。因而您知恩圖報,才執(zhí)意將明大小姐許給赫連大人的獨生愛子,兩家結(jié)下秦晉之好。不知兒臣猜得對不對?”聶沛瀟嘴角噙笑,面上毫不掩飾諷刺之意。
皇后明臻霎時變色:“你胡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