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一片冰心惜光陰(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 !
太夫人終于認(rèn)可自己了!出岫再也止不住地淚如雨下,“母親”二字卻卡在嗓中喊不出來。等了多久,盼了多久,這位云氏當(dāng)家主母,到底是真真正正將自己當(dāng)成她的兒媳了!
“傻孩子,哭什么。”太夫人目光和藹,面帶幾分悔色:“現(xiàn)下想想,如若當(dāng)初不是我一意孤行,阻撓了你與辭兒,也許如今,你們會是一個不同的結(jié)局……”
出岫搖了搖頭,已是啜泣得說不出話來。
太夫人見狀,又嘆道:“你別哭,我又想起來一樁正事要對你說。”
出岫聞言,連忙止住眼淚,上前做恭聽狀。
太夫人低頭,似在斟酌,片刻后抬頭道:“方才你說要結(jié)束北熙的所有生意,就地分家,老三駁斥了你。你知道,他一直以來打理著部分生意,正因如此,他舍不得那些銀錢。”
“生意人本該謹(jǐn)慎。我還不了解云氏究竟有多少家底,倘若摸清了,興許我也舍不得了。”出岫委婉地替云羨說話。
太夫人這才微微一笑:“老三對云氏的家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并非十分確切。”她停頓片刻,又道:“如今北熙的生意若是統(tǒng)統(tǒng)停掉,其實也只有云氏一兩成的底子。”
“一兩成?”出岫忍不住低低驚呼,她以為,北熙的生意至少要占據(jù)云氏產(chǎn)業(yè)的三成靠上,甚至四成!
太夫人面色不似玩笑,如實道:“咱們從前與北熙漕幫多有往來,早幾年生意上賺的銀錢,都通過水路運回來了。但從前年開始,漕幫勢大,漸漸又有南北宗室勢力在暗中把控,我怕路上有失,才沒再與之繼續(xù)聯(lián)系。”
太夫人直了直背脊,很驕傲自己有先見之明:“也就是說,如今留在北熙的,不過是近三年的收益,不算多。這事兒進行得隱蔽,府里除了我和云忠,唯有辭兒知曉。”
“天哪!”出岫簡直難以置信,這樣大筆大筆的銀錢,若要瞞著眾人運回來……這得花費多少心血,又要對外如何隱瞞!這的確是先見之明!也最大程度上免去北熙政亂給云氏帶來的危害!
可,北熙留下的銀錢若只有一兩成,那些族人怎會滿足?又豈會安分?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出岫見太夫人又是胸有成竹地一笑:“你放心,只那一兩成家底,足以讓北熙上百名族人眼紅。更何況,這些年他們中飽私囊,咱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來也該滿足他們的胃口了。這些把柄我都攥著,誰敢出來叫囂分得少,第一個按族規(guī)處置!”
太夫人恩威并施,出岫只有嘆服的份兒,已無話可說。
便在此時,但見太夫人忽然瞇起雙眼,指了指這屋子的地磚:“我云氏數(shù)百年基業(yè),除卻如今各地的生意進賬和錢莊之外,最最根本的家底,都存在兩處。”
她放低聲音,示意出岫再上前一步,悄聲道:“一處是我榮錦堂園子下頭,還有一處是……靜園荷塘之內(nèi)。”
榮錦堂這么大個園子,下頭居然還有地窖?藏了無數(shù)銀錢與珠寶?難怪太夫人天天守著這園子,寸步不離……
還有靜園荷塘,那不是荒無人煙的一處嗎?夏嫣然就是溺死在那荷塘里的,自己也曾在靜園彈過琴。原來也是別有洞天……說不準(zhǔn),那荷塘的大片淤泥下頭,就有哪處機關(guān)能開啟寶藏了!
難怪整個離信侯府守衛(wèi)森嚴(yán),卻唯獨靜園荒無人煙,看來是太夫人怕人多眼雜被看出什么端倪,才刻意荒廢了那個園子。
出岫不知聽了這些話,自己究竟是何感受。喜的是太夫人她老人家真的承認(rèn)了自己,竟不惜將這關(guān)乎云氏命脈的秘密據(jù)實以告;
驚的是云氏那句“富可敵國”當(dāng)真不是說說而已,她從前跟著云辭學(xué)習(xí)賬目,隱隱了解云氏一年的進項,如今又主持中饋,還以為自己已能估算出云氏的家底大概有多少,可如今看來,到底還是估得保守了。
“你可知為何這數(shù)百年來,北熙與南熙都爭相拉攏咱們?”但聽太夫人又幽幽地問。
出岫回過神來,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云氏的名望和三家彼此間的淵源固然重要,但咱們手中掌握的財富才是兩國垂涎的根本。”太夫人忽而煥發(fā)出驕傲的光彩,氣勢逼人:“富可敵國絕不是夸大其詞,養(yǎng)一國軍隊也是輕輕松松。早幾年,只要離信侯府動一動手指,一國的經(jīng)濟命脈說斷就斷了……”
“只可惜……”太夫人嘆道:“可惜如今族人們都不大聽話了。太多陽奉陰違,上頭一個命令,下頭也不怎么照辦。眼下兩國搬不動離信侯府,可對各地有些實力的旁支,他們沒少進行籠絡(luò)。”
話到此處,太夫人別有深意地看向出岫:“你雖具天賦,但這里頭水深得很。時政如何、生意如何、賬目如何、人情如何……里里外外每一樁都事關(guān)重大,可想而知我這十幾年是如何過來的,辭兒這世子是如何當(dāng)?shù)模芯糁笥质侨绾尾賱凇!?br/>
最后這段話,太夫人明明說得語調(diào)平淡,卻讓出岫聽出了莫名的孤寂與辛苦。本是孤兒寡母,守著偌大的云府家業(yè),外有覬覦內(nèi)有憂患,當(dāng)真難以想象是如何熬過來的。
難怪云辭繼承爵位之后,每日都在清心齋里耗著,原來竟如此操勞辛苦……
“您放心,從今往后,由我陪您守著。”出岫唯有這一句能表明心跡的話了。
太夫人面上浮出一絲欣慰笑意,點點頭道:“你下去罷,平日也要注意休息,切莫太過操勞。有些無傷大雅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過耳就忘了,若是樁樁件件錙銖必較,早就氣死了。”
“我明白。”出岫一副受教表情,又對太夫人的身體關(guān)切一番,便施施然退下。
*****
三日后,一道指令從離信侯府迅速傳往北熙各地,霎時引起軒然大波。云氏族人對離信侯這位忽然出現(xiàn)的遺孀,都帶著不忿、瞧不起,甚至可以說是鄙夷。
在他們眼中,出岫不過是個出身低微、憑借遺腹子登上繼室寶座的奴婢,又如何會服氣她下的指令了?且還是“紅扎指令”,即云氏最高、最重要、最不容反抗的指令,若有違者,各地旁支可先殺后奏。
仿佛是一夜之間,“出岫夫人”四字名傳天下,有罵者,有贊者,有觀望者,有驚疑不定者。但有一點毋庸置疑——眾人都知道,云氏又一個鐵腕主母即將橫空出世了!
太夫人明面上雖沒說什么,但她讓出岫接手中饋,又讓她傳出紅扎指令,樁樁件件業(yè)已表明,這是要開始培養(yǎng)出岫做云氏下一任當(dāng)家主母。
出岫夫人要效仿她的婆婆謝太夫人,牝雞司晨執(zhí)掌云氏——這一傳言隨著紅扎指令的頒布,迅速散開。
北熙云氏族人對出岫夫人頗具爭議,但閔州一支在云潭的帶領(lǐng)下,率先遵守紅扎手令,短短兩月之內(nèi)便結(jié)束了轄區(qū)上所有生意,并且分家得當(dāng)。誰接管錢莊、誰接管米行、誰接管云錦莊、誰接管房田……有的拿現(xiàn)錢、有的拿實物、有的拿房契地契,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太多爭執(zhí)。
各地旁支見閔州此舉,才突然發(fā)現(xiàn)若當(dāng)真結(jié)束生意分家,手中都能掌握一筆不小財富,遂開始紛紛效仿,甚至不惜與閔州云潭書信往來,請教分家之法。
時間在對出岫的爭議之中迅速流逝,這期間,太夫人一直在幕后看著,沒有發(fā)出過一句質(zhì)疑,但也沒有一聲支持,仿佛是消失了一般,避不見客。
轉(zhuǎn)眼間,近四個月已過,又是一年年關(guān)將近。云氏在北熙的生意,七成已然結(jié)束或在收手之中,還有三成大約要等到年后。聽說為了分家,發(fā)生過幾起流血沖突,死了幾個旁支族人,但沒有大的血光之災(zāi)。
不過就算如此,出岫也難以卸下禍水罵名……
*****
“承兒,你如今射箭射得比我還準(zhǔn)!”沈予與云承各自手持弓箭,從云府后園的靶場上歸來,叔侄兩人俱是一襲勁裝,滿頭大汗,不過看著精神尚佳,甚至神采奕奕、毫無倦色。
知言軒內(nèi),早早涼了各式茶水,淺韻帶著幾個小丫鬟進進出出服侍著,又派人去向出岫稟報。
“叔叔的箭法神準(zhǔn),侄兒不過只學(xué)到皮毛而已,哪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云承很是謙虛,抹了抹頭上大汗,端起涼茶往嘴里送。
沈予俊目笑睨著云承,說不出的感嘆。這世上當(dāng)真有緣分一事罷,否則云承的血脈與云辭相去甚遠,兩人如何會長得如此相像?沈予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時的云辭。但很顯然,眼前這個只有九歲的云承,比當(dāng)年的云辭要體魄強健。
也算是彌補了云辭體弱的遺憾罷!正因如此,沈予才更用心教導(dǎo)云承,恨不能將一身武藝都傳授給這個世侄。再說他不止是云辭的嗣子,也是晗初的依靠和寄托。
出岫入門時,便瞧見這叔侄兩人正有說有笑,全然不顧一身淋漓大汗。云承正虛心向沈予請教著什么招式,沈予也耐心解釋著,完全不是平日那副或吊兒郎當(dāng)、或一往情深的模樣,看著當(dāng)真像是個言行得當(dāng)?shù)拈L輩了。
一剎那間,出岫有些恍惚,甚至不忍上前去打擾這叔侄二人。她以為自己瞧見的是一出父慈子孝的場景。
等等,父慈子孝!這念頭一生出來,出岫立刻被自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