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本來竇春庭前面的科普都還挺正經(jīng), 但他一說這個82年的鐘馗畫,大家就情不自禁想笑, 雖然可能是真的。
“不要笑好吧, 我認認真真講解。”竇春庭抱怨道,早知道不買82年的了,但也實在沒有其他更出色的了。
大家不知道, 雖然畫是代表投資方送的, 但這件事他爸交給了他,所以他都是自己去尋摸, 力求不被坑。他們稍微一笑,竇春庭就很敏銳, 怕自己翻車了。
有人問:“知道您是認真的了,不過這個畫真的好貴啊, 冒昧問一句, 畫家去世了嗎?”
眾所周知,藝術家去世了,作品價格可以賣得更高。他們雖然不懂國畫,也不知道竇春庭花這幾百萬值不值,但是82年距今不算太遠, 就想問問這事兒。
竇春庭:“當然去世了。”
他考較那么久, 自然是有多方面思量的。
大家哦了一下,行吧,那不管怎么樣,好歹它稀有了。
竇春庭總覺得眾人的態(tài)度還不夠, 沒有顯出來對他的認可,恨不得劇組當場鬧鬼,證明一下他的收藏能力。他逐一拉著人品鑒,蘭菏也被拉著說了幾句。
蘭菏立刻投降,“我覺得賣這么貴,肯定是有牛逼之處的。但我真不懂書畫,也不迷信,對它的附加價值根本不感興趣,你去問你哥吧。”
這話有一半蘭菏是真心的,他是真的不懂書畫,只看得出來判官服朱砂顏色鮮紅。
竇春庭聽他三句不離開宋浮檀,搖了搖頭:“你啊……”
蘭菏:“??”
什么口吻,好像他是不懂事的孩子。
“說點別的吧,回頭去岱安取景,我也會過去哦。”竇春庭道。
《鬼趣》還有個比較重要的景還沒搭完,在京城拍攝一段時間后,就會前往泰山取景,回來的時候景搭完,也可以接著拍了。
泰山地處魯省岱安市,又叫岱宗,是五岳之首,也是傳說中東岳陰司的所在地了,但無論是陽間的泰山,還是傳說位于泰山之下的東岳陰司,蘭菏都從未去過。
所以當初蘭菏和宋浮檀開玩笑的時候,還說“我東岳陰司小來最大的夢想是去東岳看看”。
《鬼趣》既然是因為蘭菏而起,宋浮檀在寫的時候,涉及到陰司之處,自然是用的東岳陰司,某些場景,首先就考慮了岱安,除了泰山外,那里也有一些根據(jù)陰司傳說設的景點,可以租用拍攝。
不過竇春庭說到他也去嘛,蘭菏就疑問了,“你也去?你干什么?”
“瞎忙吧……我爸說讓我跟著吃吃苦。”竇春庭道。
蘭菏點頭,竇春庭家就干這個,雖然是花錢的那個,但是什么制作流程都不懂也不行,估計就是讓他跟一跟,增長了解。
……
劇組開機儀式之后,工作也就正式開啟了。
蘭菏為這個劇本做了很久準備——雖然他就是原型,但這是一整個故事,有自己的內(nèi)核,他也不能赤手空拳就上。整體拍下來還算順利,就是時常感覺和宋浮檀在一起時被盯著。
不止因為之前他們的事整得還挺熱鬧,更是由于宋浮檀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跟組,組里不少是宋綺云的老班底,要么作為業(yè)內(nèi)人士,也聽過宋浮檀的習慣,可不就吃驚了。
這事兒傳出去,網(wǎng)友們也紛紛露出復雜的表情,當初搞cp的可能有一半是湊熱鬧、玩梗,畢竟反轉(zhuǎn)得有點猛,連直男都調(diào)侃真愛。
誰知道宋浮檀后續(xù)服務還這么到位……這不是按頭磕么?
劇組工作起來就混天黑地,蘭菏還是主演,也就偶爾上網(wǎng)看,看到大家刷什么浮蘭明鴿,多數(shù)時候,逮著機會就在角落或者保姆車里打瞌睡。
這里放著竇春庭買的那張82年靈判,劇組到哪里都帶著,大家半開玩笑地表示,不愧是82年的靈判,真靈啊,有其鎮(zhèn)在劇組,什么奇怪的事都沒發(fā)生,貴有貴的道理。
老白就是休息時來找蘭菏的,他吹著口哨飄到劇組,看到宋浮檀坐在保姆車外的木椅子上,邊曬太陽邊看書,“小宋啊,他呢?”
宋浮檀抬眼:“誰?”
老白:“……”
開玩笑,他來這里還能找哪個“他”,小宋真是……人以群分!
老白一拱手,恭敬地道:“父親大人呢?母親。”
宋浮檀:“………………”
宋浮檀往后指了指:“里邊。”
老白一臉得意,誰還不會陰陽怪氣了?
他穿過車門飄了進去,迎面便看到穿著鮮紅官袍的鐘馗,怒目圓睜,表情一時凝固在臉上,嚇得屁滾尿流,跌坐在地:“啊!!啊!!!”
蘭菏被吵得睜開眼,就看到老白在鬼哭狼嚎,“誰這么不道德啊,在這里放鐘判的畫像!你缺了大德了!”
還有給他指路卻不提醒的小宋!
“大清早你就拜早年啊。”蘭菏順手把老白拉了起來。
小鬼怕大鬼,老白也是鬼,對這位大判官當然也會有畏懼,因為是無常,比尋常小鬼還好了點,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不敢靠近,“真嚇死我了,干嘛呢,這畫得怪像鐘判本尊的,氣勢熏灼。”
“是嘛?”蘭菏拿著畫靠近他。沒想到竇春庭一點也沒吹過頭,如果他夠有錢,能擺這樣的畫在家,說不定當初都不會被老白抓壯丁了……
老白一下變驚恐了,“你,你干什么啊!你別過來啊,我好心來探望你!”
蘭菏:“前幾天我給你燒信,你現(xiàn)在才來,不孝如斯。”
“我不是燒了信,我也是當時正忙著!”老白嚎道,“我好累啊,嗚嗚嗚,工作壓力好大,所以才來找你開解。”
還哭起來了,老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也是,一直在超負荷工作吧。蘭菏把畫收了起來,“行了。”
老白捂著胸口:“嗚……那能不能給點錢,我好難受……”
蘭菏:“……”
不愧是你。蘭菏拿了一箱元寶出來,“過段時間我要出差了。”
老白眼中流露出戀戀不舍:“你還沒走,我已經(jīng)開始想你了。”
蘭菏冷靜地道:“那你能看著我說這話嗎?”
眼珠子都要貼著元寶了,這是什么塑料父子情。
老白這才看著他,訕訕一笑,“嘿嘿,好啊,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大姑娘那邊很快要修好金頂啦,加上橋也在修建中,結(jié)束亂象,指日可待。到時我給你也請功!”
“那就好,胡大姑娘也辛苦了。”蘭菏感慨道,“請功就算了吧,你上次說給我交材料也沒什么后文。我看你們處理速度那么慢,等獎勵下來我應該都轉(zhuǎn)世了。”
老白:“……”
老白:“那你是去哪兒啊,遠不遠,去多久,我看這箱夠不夠用。”
蘭菏:“岱安。”
老白一下就笑了,他是負責京城片區(qū)的,若是蘭菏去其他地方,近則走陰路能快些到,遠則沒時間了。
而岱安,遠不遠都不是問題,那就是泰山地區(qū),在總部上頭啊!這找起來還不方便?
“哈哈哈哈好,我看你大可以去陰司也走一走,還沒去過。”老白眉飛色舞地道,“作為一個陰司無常,怎么能沒去過東岳陰司呢?”
老白錢都到手了,也不多孝順,和蘭菏又瞎扯幾句就走了。
蘭菏也下車,正好看到竇春庭,想到老白剛才死人臉哭得皺起來,他招呼了一聲道:“弟弟,你那個靈判,我現(xiàn)在覺得畫得真妙,一下感受到了,真是對得起價格啊。”
竇春庭:“??”
怎么頓悟的,竇春庭也不管了,大贊道:“我就說吧,錢不是白花的!看我這眼光!”
他沾沾自喜,心想拍完戲后一定要自己把這個畫珍藏起來。
京城離岱安也就倆小時高鐵的距離,大巴車六七個小時也能到。蘭菏隨劇組抵達了岱安,入住安排好的酒店,此時已經(jīng)是晚飯后了,第二天開始這邊的拍攝。
“嗯……岱安的城隍廟在這個位置,應該是從這里下陰司比較方便吧?”蘭菏拿著地圖看,“我有點想去看看,你說呢?”
他故意唉聲嘆氣,“萬一你害怕了怎么辦,那么多鬼,還和地府不一樣,都是道系。”
宋浮檀忍不住親了親他的頭發(fā):“去看看吧,來都來了。”
蘭菏:“……”
這算什么,搶我的梗,讓我無話可說?
宋浮檀看蘭菏被噎住的模樣,忍不住又親了親他的嘴角,“而且曲詞說,這是普天下名山一座,壯觀著萬里乾坤,永鎮(zhèn)著百二山河。又是死生禍福幽冥會歸所在,怎么能不去。”
蘭菏還要贊同,被宋浮檀摁著親了回去,“你說什么?”
怎么說啊,蘭菏一張嘴,宋浮檀又親了下來,抓住這個空隙侵入。
蘭菏:“……”
半晌宋浮檀才松開:“嗯?”
這次蘭菏學乖了,閉嘴不說話,嗚嗚了幾句,能聽清就聽清,聽不清就算了:“那就去!”
宋浮檀待在蘭菏的房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他基本不會過夜,而且他倆就住隔壁,劇組的人也不太清楚這倆人到底什么性向。
目前大眾印象是覺得他倆屬于好友,可能因為宋浮檀一直顯得有點禁欲,還老是穿著嚴嚴實實的黑衣。
不過,以華夏目前的環(huán)境,就算性向不對,肯定也是不公開啦。圈里的藝人都是這樣,就算再明顯,也不會承認,否則會被有關部門封殺。
晚上,蘭菏和宋浮檀把門一鎖,就離魂離開了酒店。
這世界向來是白天人多,夜晚鬼魂多,除了各種角落,路口、橋之類的地方鬼也多。
走至一處,蘭菏就看到了一群鬼坐在橋頭,這些鬼裝束都比較古舊了,形制大不相同,但他們竟有個統(tǒng)一的特點,就是呈現(xiàn)出身體塌陷,頭破血流的樣子。這應該是他們的死狀,看上去……
“怎么好像都是跳樓死的?”蘭菏忍不住道,“岱安的摔死鬼還有協(xié)會么,都聚在一起。”
宋浮檀:“應該不是跳樓吧,服飾像是古裝。”
蘭菏:“我看著都像是高處摔死的誒。”
宋浮檀:“確實是摔死的吧,從岱安最高的地方。”
蘭菏反應了一會兒,才道:“……泰山啊?”
宋浮檀點頭,他既然寫到了,也是查過資料的,“除了進香路上不慎摔死的人,山頂古有舍身崖,泰山是傳說中的鬼魂歸宿,當時民間流傳跳崖舍身可以救親,因此有些人會發(fā)愿,祈求親人痊愈,自己跳下去,屢禁不止。還有,就是跳崖舍身成仙的說法。因此,舍身崖旁有‘哀愚’的石刻。”
蘭菏皺眉。
道家提倡修身貴生,世上卻有跳崖成仙、舍身救人的故事,完全是巫邪之風盛行,以宗教牟利,誤導頑愚民眾,這種行為倒讓他想到癡迷穿越小說而自找死的人。
鬼神的世界明明是因人變遷,與陽世息息相關,神明既能幫助,也會倚靠活人,陽世帝王還能冊封神明。陽間的衙門都嚴禁舍身了。
所以,這些人成仙了嗎?沒有,反而許多成了孤魂野鬼,不得投胎,流連泰山腳下,看著層層累積的尸骨,兀自嘆息。
譬如這些鬼聚在一起,應該也是因為他們有著類似的遭遇,可以共同傷感。
蘭菏他們從眾鬼之中穿過,“借過。”
有幾個鬼抬起摔扁的腦殼看他們一眼,聽著他們的普通話,嗤笑一聲:“外地鬼,小心走。”
蘭菏:“……”
宋浮檀:“……”
甚至有人看著蘭菏系在腰間的不動法師所送棍棒,露出了好笑的神情,“還帶了登山棍,是有多虛。”
眾鬼趾高氣揚,很驕傲的樣子:“看我做什么,這里可是泰山地界,一國都城!你們倆哪兒來的?”
聚在一起傷感歸傷感,總不能老是傷感吧,所以這些鬼開口并不憂郁,反而很囂張。
陽間有陽間的都城,陰間之都古來是在泰山之下,泰山也是人間帝王封禪祭天之地,可謂地位重要,所以即便東岳陰司已經(jīng)被陰曹地府收購了,這兒的鬼也特別驕傲。
蘭菏正常飄走,沒有和他們一樣抬著頭,都覺得蘭菏他們不夠大氣。
蘭菏是沒穿制服的,這棒子他們認不出也不奇怪。不過他覺得宋浮檀比較搞笑,陽間都城人遇到了陰間都城鬼,還被鄙視了……
于是他們問了話,蘭菏還真接茬了,他想聽這些鬼還能說什么:“呃,從京城過來,他京城的,我湘籍。”
大家交頭接耳一下,都一致認為:“一般般吧,還可以。”
“離得也不遠。”
“那邊的東岳廟和娘娘廟聽說辦得不錯……”
京城好歹是陽間都城,天下僅有的四座都城隍廟之一就在那兒,勉強被認可了。
現(xiàn)在也不比古代了,陰間隨陽間,那時候鬼魂去往外地,都要通關文牒,羈魂無歸,更是作為鬼最難受的事情之一。
不像現(xiàn)在,只要不是困于死亡之地,完全可以設法去外地。所以,蘭菏和宋浮檀倆外地鬼出現(xiàn),也沒叫他們懷疑。
“你倆頭次來泰山吧,有幾個地方肯定要去看看的……”
這些鬼雖然自傲,但還挺熱心給他們介紹了一下本地的寺廟、景點之類,有一個還唏噓道:“我當初跳崖的山頂風景真是絕好啊,以前都會去那里追憶過往,只是近年去懷舊的鬼太多了,沒有以前的那個味道了。”
這個一看就是死得比較久的,說不定還是最早舍身那批。
“可不是,有一次我去,還看到我兒子來給我祭饅頭,轉(zhuǎn)眼都過去那么多年,我兒子都不知投胎成什么了。”
時過境遷啊。蘭菏和他們搭了幾句話,就往前走了。
過了這道橋,在橋的另一頭,一個舍身鬼伸出腳來,攔住了去路。蘭菏要繞開走,他那腳就抻得更長,整個都變形了。
蘭菏:“……怎么?”
舍身鬼看他的“登山棍”,悠悠問道:“去景區(qū)爬山么?兩刀錢,我給你們做向?qū)В偻埃墒怯泻芏嗍耶數(shù)模瑳]鬼帶著你們不知道怎么走。”
——泰山石敢當也算相當出名了,是保平安、驅(qū)妖邪的,一般是在宅院外、街口橋頭立石碑或石人,上寫“泰山石敢當”,以為壓禳。
蘭菏好笑地道:“不用了,我不爬山。”
他往下呢。
蘭菏還尋思這鬼和剛才那些一樣,說話有點意思。
舍身鬼瞪著他們,眼角開始流血,語氣恐嚇地道:“我可是好心要幫你們!”
他死了這么多年,早就沒祭祀了,平日除了靠年節(jié)能撈著一些紙錢食物,也會欺負一下不如自己的小鬼。
蘭菏這才明白過來遇到地痞了,一時無語,“怎么陰間也有黑導游啊,還帶強迫性質(zhì)了,我說了我不去觀光。”
“我管你觀不觀光,”那舍身鬼覺得他不識相,也來氣了,聽他口氣還像是新死的,之前更透露了自己是第一次來泰山,那就一點顧忌也沒有了。
舍身鬼索性站起來,其他鬼都好奇地看了過來,他冷笑道,“識相的就老實點,我隨便一喊就幾十上百的兄弟過來砍你。”
他得瑟地道:“你個外地鬼,這里可是泰山地界!”
蘭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