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手里捏著巨齒鱷視若生命，極有可能引發(fā)九大修煉世家甚至整個超凡者圈子大地震的核心交易數(shù)據(jù)。
    但他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這袋文件上。
    而是在巨齒鱷的臉上。
    他認出了這張臉。
    “高闖，怎么會是你？”
    孟超和對方一樣，滿臉震驚。
    這個諢號“巨齒鱷”的黑市大佬，曾經(jīng)是獵殺者圈子里戰(zhàn)功卓著的狠人，也曾多次在獸潮來襲時，在短兵相接的巷戰(zhàn)中，拯救過成千上萬普通市民的性命。
    他出道很早，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聲名鵲起。
    孟超上初中時，就聽過他的名字——那時候，孟超的中學(xué)，還特地邀請他來學(xué)校里作報告。
    或許是那時候的孟超還小。
    必須踮起腳尖，把頭仰得高高的，才能從人山人海中，看到高闖的側(cè)影。
    那時候，他真覺得，這是一個渾身上下都繚繞著光環(huán)的超級英雄。
    出道之后，孟超也和高闖打過好幾次交道。
    一次是在荒野修煉時，兩人偶遇。
    正好那次呂絲雅在異獸調(diào)查局有任務(wù)，孟超便和高闖并肩作戰(zhàn)，兩人一起搗毀了七座怪獸巢穴，殺得痛快淋漓。
    因為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孟超便邀請高闖為自己旗下的戰(zhàn)刀品牌，拍攝了一支商業(yè)廣告。
    還請高闖到殘星會來，就超凡者如何從重傷以及后遺癥中恢復(fù)的問題，做過兩次專題報告。
    高闖是圈子里出了名遍體鱗傷卻百折不撓的硬漢。
    他在荒野、叢林和滔滔獸潮中受過的上，恐怕比十個殘星超凡加起來受的傷都要多。
    迄今為止，高闖的脊髓和中樞神經(jīng)附近，仍舊鑲嵌著好幾枚怪獸爪牙的碎片，極難用手術(shù)取出。
    每逢天氣變化，靈磁干擾增強，他都會冷汗淋漓，痛不欲生。
    他的治療和康復(fù)經(jīng)驗，以及面對無法治愈的后遺癥，應(yīng)該如何調(diào)整心態(tài)，樂觀面對的經(jīng)驗，對殘星會的會員們大有裨益。
    對了，孟超記得大學(xué)時代，還看過一部高闖撰寫的科普類專著《怪獸足跡學(xué)》，寫得風(fēng)趣幽默，深入淺出。
    由此可見，就算高闖沒有太過深厚的學(xué)術(shù)積淀，卻也不是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赳赳武夫。
    總之，孟超對高闖的印象非常不錯。
    最重要一點，高闖和他一樣，也是寒門出身。
    沒有背景和靠山，沒能從娘胎里就得到天文數(shù)字的修煉資源和絕世高手的親自指點，初露崢嶸之后，也沒有人脈和關(guān)系，只能像是沒頭蒼蠅一樣，靠著自己的一腔熱血，橫沖直撞，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
    同樣的背景，令孟超隱隱將高闖當(dāng)成了“自己人”。
    他還曾動過特聘高闖為殘星會的顧問，并介紹高闖加入藍色家園的心思。
    只因為自己跌下虎怒川，流落圖蘭澤，這件事才暫時耽擱了。
    沒想到，昔日渾身是膽的鋼鐵硬漢，為了拯救普通市民，敢于將拳頭從怪獸的咽喉一路捅到括約肌的戰(zhàn)斗英雄，在怪獸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卻變成了囤積居奇，操縱價格，興風(fēng)作浪的黑市大佬。
    孟超的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他的目標(biāo)，原本并不是高闖。
    僅僅是想通過“巨齒鱷”，找到“無尾猴”，再找到那個針對申玉麟的爆料人，最終，將血盟會連根拔起而已。
    然而，在怪獸市場和地下黑市的所見所聞，卻令他改變了主意。
    龍城生病了。
    血盟會僅僅是惡疾發(fā)作時，潰爛的膿皰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病灶，徹底切除的話，光是剜掉表面上的膿皰，又有什么用呢？
    “寒門出身的中低階超凡者，欲求一支修煉必備的基因藥劑都不可得。
    “豪門子弟甚至連一頭怪獸都沒有斬殺過，卻能將價值幾十箱基因藥劑的天材地寶，當(dāng)成博美人一笑的玩具。
    “甚至，連高闖這樣戰(zhàn)功卓著的昔日英雄，都蛻變成了利欲熏心的黑市大佬。
    “如果，這就是‘真正的超凡者圈子’。
    “被這樣的超凡者所守護的龍城，又怎么可能戰(zhàn)勝圣光陣營，避免末日降臨呢？”
    孟超攥著文件袋的指節(jié)，一寸寸地發(fā)白，一節(jié)節(jié)地發(fā)出了“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骨骼摩擦之聲。
    他無比痛心的表情，令高闖意識到了什么。
    接下來的短短一秒鐘，這位黑市大佬臉上，連續(xù)閃過錯愕，恍惚，陰狠，羞愧至極，各種錯綜復(fù)雜甚至針鋒相對的表情。
    最終，化作了自暴自棄的坦蕩。
    “看來，高某是碰上老朋友了。”
    高闖道，“只可惜，在怪獸戰(zhàn)爭中，大腦多次遭到毒液侵蝕，記性不太好，倒是沒想起老朋友的名字——看你的樣子，也是不打算告訴我真名實姓了？”
    說著，高闖一屁股坐在地上，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肌肉統(tǒng)統(tǒng)松弛下來。
    就像是逃亡多年的通緝犯，終于落入法網(wǎng)，反而如釋重負一樣。
    大家都是聰明人。
    從剛才短短數(shù)秒的交鋒，就能掂量出彼此實力的差距。
    高闖實在沒必要再垂死掙扎，自取其辱。
    孟超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盯著高闖的臉，試圖在上面遭到最細微的偽裝痕跡，到最后，才喃喃道：“你應(yīng)該是個英雄！”
    “那又怎么樣？”
    高闖揉搓著幾乎被孟超射斷經(jīng)脈的雙手，怔怔看著雙手上密密麻麻，連極品基因藥劑都無法抹平的傷痕，自嘲一笑，“龍城的英雄太多太多了，任何東西一多，都不怎么值錢，更何況，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怪獸打完了，英雄還有什么用呢？”
    “為什么？”
    孟超舉起文件袋，晃了一晃，“要自甘墮落，做這種事？”
    “明知故問！”
    高闖哼了一聲，“為了金錢，為了地位，為了女人，為了錦衣玉食，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天文數(shù)字的修煉資源，為了不斷變強，突破人體極限，為了讓所有人對我都又敬又怕，為了讓那些最討厭我，最看不起我的人，都只能忍氣吞聲，乖乖趴在我的腳下！
    “反正，別人為了什么，我就為了什么，沒什么特別，不是嗎？”
    他在被斬得支離破碎的辦公桌殘骸里一通亂摸。
    竟然摸到了一盒被齊齊斬成兩半的雪茄。
    他摸起半根皺巴巴的雪茄，又在懷里摸了半天。
    沒摸到晶石雕琢的打火機，干脆直接用手指搓出一團火焰，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你也是寒門出身。”
    孟超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般撕裂了高闖面前的煙霧，“你應(yīng)該知道，做這種事的后果。”
    “正因為我也是寒門出身，所以才沒得選擇！”
    高闖將正在燃燒的雪茄，直接攥在掌心，咬牙道，“九大修煉世家和他們的超級企業(yè)，統(tǒng)治了龍城這么多年，早已壟斷了最重要的崗位和最優(yōu)質(zhì)的資源，就算新近崛起的赤龍軍、武神殿、殘星會、超星集團和藍色家園，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從九大世家手里，奪取所有的權(quán)力和資源。
    “我又沒有這么好的運氣，能出生在九大世家，成為這座城市，天經(jīng)地義的主人。
    “我還沒出生時，我媽就被喪尸咬斷了喉嚨，是我爸用匕首剖開了她的肚皮，把皺巴巴活像是一頭老鼠的我給掏出來的。
    “而我爸剛剛把我掏出來，我媽就發(fā)生了尸變，張牙舞爪地撲向了我們兩父子。
    “于是，在我剛剛出生那天，就以最慘烈的方式，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呵呵，別人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世家子弟，我卻是喪尸之子，從小到大，受盡了欺凌和侮辱。
    “我也曾想過要走正道，憑借自己的雙手、頭腦和一腔熱血，努力打拼，出人頭地。
    “每次獸潮來襲的時候，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顆熊熊燃燒的彈丸，被投石機遠遠拋到獸潮深處。
    “我把每一場戰(zhàn)斗，都當(dāng)成自己的最后一戰(zhàn)，反正，我是爛命一條，原本就沒什么可以失去的，如果不能出人頭地，窩窩囊囊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應(yīng)該知道我當(dāng)怪物獵人的時候究竟有多拼命，有多少次身受重傷，有多少次昏迷不醒，甚至有好幾次，呼吸和心跳統(tǒng)統(tǒng)停止。
    “直到今天，我體內(nèi)仍舊鑲嵌了大量的怪獸爪牙碎片，還有陰魂不散的毒液，如同附骨之疽，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總會令我陷入生不如死的夢魘。
    “但是，付出了這么多，有用嗎，我能算是‘出人頭地’了嗎？”
    “你已經(jīng)出人頭地了。”
    孟超道，“獵殺者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那又怎么樣？”
    高闖嗤之以鼻，“和普通人比起來，我當(dāng)然能算是‘出人頭地’。
    “但是，和那些有錢人，和那些有錢人的孩子，和那些有錢人的孩子的孩子比起來，我又算是個什么東西？
    “更何況，戰(zhàn)爭結(jié)束了，無論‘英雄’還是‘怪物獵人’都沒有了用武之地，傷病和衰老，又無時無刻不折磨著我，提醒我自己漸漸衰弱的現(xiàn)實。
    “光是為了維持實力，每天的花費都是天文數(shù)字，再這樣下去，我的積蓄很快會花得一干二凈，到時候，分分鐘都會被打回原形！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現(xiàn)在這條路，我還有什么選擇？”（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