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返銷糧
    “干啥？”
    “買年畫。”
    “要幾副？”
    “一千副。”
    “噢。”
    “……”
    劉三兒怔了怔，就…噢？
    老子要買一千副啊，你給點(diǎn)震驚行不行？
    “我說，我要買一千副。”
    以為對方?jīng)]聽清。
    “噢。”
    “……”
    臥槽這人是不是傻的，不是說省狀元嗎？！
    李建昆是不急不躁，邊上王山河差點(diǎn)沒急死，一個勁撓他大腿，擠眉弄眼。
    那模樣似乎在說：“建昆，大大大生意啊，你可上點(diǎn)心吧！”
    別看這家伙長得賊頭鼠腦，一身行頭不埋汰。
    上身是一件斜紋料的棉衣，下身是一條仿軍綠的褲子，腳踏一雙嶄新黑皮鞋。
    妥妥的城里人造型。
    還得是干部家庭。
    當(dāng)然小王也很疑惑，這家伙買這么多年畫干嘛。
    單位發(fā)福利？
    “兩毛一副，一千副，200塊。”
    李建昆手叩桌面。
    劉三兒按捺下心頭的古怪，笑嘿嘿道：“我這么大買賣，你不得讓點(diǎn)？”
    “要不要？”
    “……”
    這小兔崽子很有問題啊！
    怎么完全摸不準(zhǔn)路數(shù)呢。
    “小同志，買賣沒伱這樣做的，我跟你講，我只是先拿一千副，后面八成還有，你這嘩嘩嘩地印也不費(fèi)勁，不能買這么多，跟買一副一個價呀。”
    劉三兒望著桌上的兩塊木版，直淌口水。
    這玩藝兒其實(shí)不難搞。
    找個能畫畫的，再找個好木匠，咔咔也就弄出來了。
    問題是，得去找啊，找到還要時間做，真等弄出來，趕不上趟。
    過完大年三十，誰還會買年畫？
    本地習(xí)俗都不興貼。
    真要自己搞，也只能等明年。
    但眼下這個擺明發(fā)財?shù)幕睿刹幌脲e過，他是得到消息特地趕來的。
    這玩藝兒目前除了石頭磯這邊，全縣都沒有。
    拿出去一倒手，票子嘩嘩進(jìn)賬。
    “要不要？”
    “我！小同志，你聽我講……”
    “打住。啥也別講，再廢話一句，我不賣了。”
    “……”
    丫想把我往溝里帶，我陪你跳啊？
    小王還一臉費(fèi)解，費(fèi)你大爺，你家老王要在這里，一眼珠子就能看破。
    妥妥的二道販子，投機(jī)倒把嘛。
    哥們能當(dāng)知道？
    這臭小子，要是擱自己地盤，高低得嫩他一頓，還狀元，智障似的……劉三兒收起笑臉，咬咬牙道：
    “行吧，啥時候交貨？”
    “你啥時候拿紙過來？”
    “今晚就行。”
    “天黑之前，送到前進(jìn)電器廠，明兒一早來拿。”
    奶奶個腿，這錢賺的，一千副，一晚上出貨，印鈔機(jī)樣！
    劉三兒愈發(fā)眼饞。
    可沒辦法，想干這買賣，還只能找這小子上貨。
    大頭給他，自己勞心費(fèi)力，各種開銷，賺個小頭，風(fēng)險還全自己兜……日！
    ——
    半下午，李建昆提前收攤。
    不是搞單大買賣飄了，也不是沒生意可做。
    早計劃好的事。
    他得去糧管所接二姐。
    家里余糧接不上茬，老母親盼返銷糧下來好一陣，二姐今兒的任務(wù)就是買糧。
    今年政策活泛，返銷糧按人頭配給，以往也有按勞動力分配的，搞出一籮筐事。
    每人15斤封頂，他家5口人，大哥是工人，不能算，攏共就是75斤。
    二姐未必扛不動，但這貨舍不得。
    錢啥時候都能賺。
    這買賣又沒人搶得去。
    先回了一趟前進(jìn)廠，把家伙事放下，小王說他就擱這等，等大主顧送紙來。
    隨他高興。
    李建昆蹬上三輪子，直沖鎮(zhèn)糧管所。
    大伙也習(xí)慣叫糧站。
    來到地方。
    <div  class="contentadv">        我滴個乖乖！
    高考算個啥，小巫見大巫。
    這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糧站要說占地不小，頂大一院子，順著門口踮腳一望，只見人頭，不見空地。
    幾條隊(duì)伍從院內(nèi)排到院外，沿著機(jī)耕路，還綿延出二里地。
    怕是不下三四千人。
    李·路飛同志很懷疑二姐排沒排到。
    找了根電線桿，把三輪子鎖上，帽檐再壓低幾分，一路喊著“我不買糧，我找人的”，向糧站里頭擠去。
    周圍有拉架子車的，有推獨(dú)輪車的，有騎自行車的，有挑籮筐的，有肩披麻袋的。
    也有僅僅端一個臉盆，或一只竹籃的。
    像極了電影里逃荒的災(zāi)民。
    令人唏噓。
    所謂返銷糧，是指國家對受災(zāi)和糧食不能自給，以及征收過量的地區(qū)，進(jìn)行的一種救濟(jì)返還措施。
    本地屬于糧食不能自給。
    老百姓年年盼著返銷糧，但真到節(jié)骨眼上，又著急荷包。
    返銷糧不白領(lǐng)，要花錢買的。
    價格還略高于市價，早上聽老媽講，今年是1毛5一斤。
    農(nóng)民買不要糧票而已。
    “亂了套啊。”
    李建昆皺眉。
    公社完全沒個安排，通知一放，說返銷糧到位，可以買了。
    導(dǎo)致附近9個大隊(duì)的社員，一窩蜂涌過來。
    要知道，眼前這場景，已經(jīng)是消化大半天的結(jié)果。
    可是呢。
    買糧的長隊(duì)仍像蝸牛樣蠕動，前面有個糧倉似乎剛分完，要更換新糧倉，這條隊(duì)伍一下亂了，人群向其他隊(duì)伍擠去。
    怒罵聲、打架罵，哭喊聲，踩踏聲……不絕于耳。
    看著大家無序的，毫無謙讓和尊嚴(yán)的搶購返銷糧，李建昆的心情墜入冰點(diǎn)。
    講真，任何一部影視作品，都拍不出如此宏大且令人沮喪的畫面。
    他想做點(diǎn)什么，根本無能為力。
    只能沿著隊(duì)伍焦急尋找，花了好一陣，總算瞧見果然還在排隊(duì)的二姐。
    李云裳這條隊(duì)伍還算有條不紊，不亂，就是慢。
    旁邊空隙大，緊挨著商品糧糧倉。
    那邊情況，天壤之別。
    鎮(zhèn)上居民，人手一糧本，提前交上去，工作人員按順序叫名字買糧。
    他們甚至不需要排隊(duì)，悠哉坐在屋檐下。
    李云裳見弟弟望著那邊，酸溜溜說：“人家買的還是純大米呢。”
    “咱們買的啥？”
    “摻了玉米跟豆子的。”
    李云裳喪氣說完，忽又笑起，露出梨渦：“你以后也吃商品糧哩，爭取留在大城市，比他們還舒坦。”
    李建昆心里五味雜陳，眼泛血絲，道：“姐，你想去大城市嗎？”
    “啊我？”
    李云裳詫異：“我哪有這資格。”
    想嗎？
    咋能不想咧。
    不說其他，你看看這買糧，她猜到上午人多，特意中午才過來，排到現(xiàn)在還沒到。
    跟她一道來的鎮(zhèn)上居民，只怕回家都睡一覺了。
    “資格？哼，掙一個就是。”
    “你說啥？”
    “姐，你給我一兩年時間，我保證把你弄城里去。”
    “這……能行？”
    李云裳心頭狂跳。
    這個淳樸善良的農(nóng)村姑娘，做夢都不敢朝這方面想。
    李建昆用力點(diǎn)頭。
    姐啊，你根本不知道，你和周圍環(huán)境多么格格不入。
    把你生在農(nóng)村，是老天瞎了眼。
    日后網(wǎng)上常有言論，農(nóng)村如何好，日子多逍遙，吃喝不花錢，生活樂無邊。
    好個粑粑！
    一幫在大城市卷不過的家伙罷了。
    這些人根本沒明白，他們放棄奮斗，將直接導(dǎo)致他們的孩子，跟城市孩子差距越來越大。
    命運(yùn)循環(huán)。
    等他們漸漸變老，在農(nóng)村，一個腦溢血，就等于宣告死亡。
    農(nóng)村，如果我們是從這里走出去的，那么有空常回來看看。
    也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