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年夜飯
    “你叫建昆是吧，感謝感謝。”
    “我劉老五活了大半輩子，像你這么一口唾沫一個釘?shù)娜耍€是頭一回見，往后有事吱個聲。”
    “對不住了后生，這幾天我們也是被逼瘋了，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你擔(dān)待。”
    …
    夜幕下，拉線過來用竹竿架起來的幾盞大燈泡，將黃河大卡周邊照得通亮，最后幾個外村人也相繼領(lǐng)到錢，和之前的人一樣，皆對李建昆感激不已，表情中透著敬畏。
    清完外村人的賬，輪到本村人。
    每一個上前領(lǐng)錢的清溪甸人，臉上都有抹尷尬，他們比外村人更覺得抱歉，同時(shí)對于建昆的能耐，對于他的言出必行，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rèn)知。
    不吹不擂地講，經(jīng)此一事，李建昆在清溪甸的聲望達(dá)到頂峰，連貴義老漢都望塵莫及。
    所有賬全部清完，已是凌晨時(shí)分。
    無法遏制的戾氣升騰而起，這一刻連殺人的心都有。
    “他呀，以前是個木匠……”貴飛懶漢知無不言，娓娓道來。
    李建昆拖著一身疲乏回到家，又看到鼻青臉腫、半死不活的李貴飛，這讓他意識到，之前還是出了事，家人挨打了。
    這狗幾把和他兒子，竟想滅自家滿門！！
    “好啦好啦，這個災(zāi)過去就過去了。”玉英婆娘說著，喊上大女兒，兩人一起前往廚房，無論怎么樣，今天是除夕夜，按照傳統(tǒng)該吃個年夜飯，盡管臨時(shí)備不出幾個菜。
    有過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農(nóng)村木匠的業(yè)務(wù)范疇，不僅限于打制家具，他們還深度參與到白事之中。
    談不上影響，但誰的錢也不是大水淌來的，要讓自己白出三千萬，李建昆肯定不樂意，他望向貴飛懶漢：“說說李奇峰。”
    他扔下裝錢的麻布袋，火急火燎找到姐姐和小妹，見她倆身上還算干凈，只是哭腫眼，不禁暗松口氣。
    “建昆，你別怨我，我的出發(fā)點(diǎn)是好的，想帶著鄉(xiāng)親們發(fā)財(cái)，誰承想……”貴飛懶漢弱弱說。
    彪子遲疑一下問：“建昆，這么一車錢，拿出來，對你有影響嗎？”
    “你這么牛，李奇峰怎么不帶著你跑？”李建昆狠狠剮他一眼。
    ‘我老娘給人下了跪！’他想。
    “國慶叔？”李建昆面色稍霽，老實(shí)巴交還有殘疾的國慶叔，會挺身而出帶頭相幫，和外村人對峙，這一點(diǎn)他也沒想到。
    “過億是肯定的吧，畢竟你看我一個人……”貴飛懶漢說到這兒訕訕一笑，他在這方面同樣很有天賦，除了李奇峰外，他應(yīng)該是最大的會長，以前這份戰(zhàn)績常被他引以為傲。
    玉英婆娘上前抓過小兒子砸破皮的手，滿眼心疼，讓他別生氣，遂告訴他多虧村里人及時(shí)出手幫忙，才沒釀成大禍。
    “這不是隔著距離嘛，我跟他算不上知根知底……”貴飛懶漢的音量越來越弱，留意到小兒子的表情，意識到會越說越錯。
    很快，他的會火爆樂清，并極速向外擴(kuò)張，突破鄉(xiāng)，突破縣，蔓延到周邊好幾個縣區(qū)。
    今年的除夕夜竟然這樣度過了。
    談起來，李大壯是同村長輩，一般事他能忍，但這事兒例外。
    李貴飛見小兒子紅著眼睛瞥過來，渾身一哆嗦，趕忙說：“都怪李大壯他們父子，不停地在外面拱火，巴不得咱們?nèi)宜澜^。”
    在這方面，李奇峰同樣深得家里的老人的真?zhèn)鳌?br/>     隨著參與的白事多了，李奇峰又被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變得頗具聲望，并且認(rèn)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很講信用的人。
    彪子含笑搖頭，說沒什么，事情解決就好。
    李奇峰出身于樂清鎮(zhèn)一個貧困家庭，家里實(shí)在無法供養(yǎng)他讀書，早早他便輟學(xué)了，跟隨家里的老人學(xué)習(xí)木匠技藝。
    李云夢這會兒變得格外乖巧，給父親和兩位哥哥倒來茶水。
    和李奇峰一起消失的，不僅有他媳婦兒，還有幾名小會長。
    錢還剩下百來萬，彪子上前搭手，和弟弟一起往宅子里抬，李建昆這時(shí)才留意到他滿身鞋印子，問他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他的情緒突然爆炸了。
    抬會并非他發(fā)明的，早前清末時(shí)期，在當(dāng)?shù)鼐蛷V為流行，只是通常規(guī)模較小。在不少人的推舉下，李奇峰順勢當(dāng)上會長，并創(chuàng)建了他的“百人百元百月單萬會”。
    李建昆現(xiàn)在連罵他的力氣都沒。
    在這件事上，李奇峰表現(xiàn)出了比當(dāng)木匠高出百倍的天賦。
    三人要不然渾身酸痛，要不然累到虛脫，在略顯雜亂的堂屋四方桌旁坐下。
    李建昆實(shí)在提不起力氣罵他，目露沉思：
    李奇峰手上肯定還有不少錢。
    顯而易見，至此，李奇峰已經(jīng)擁有成為會長的一切基礎(chǔ)。
    “對，國慶。”貴飛懶漢用力點(diǎn)頭，許下一個宏愿，“我要讓他們家發(fā)財(cái)！”
    “會里到底有多少會員，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保守估計(jì)，不低于十萬人！”貴飛懶漢說。
    在家里的老人的嚴(yán)厲教授下，經(jīng)過漫長時(shí)間，李奇峰的手藝愈發(fā)精湛，接到的訂單越來越多，成了當(dāng)?shù)匾粋€小有名氣的木匠。
    他立刻明白這是什么緣故。
    李建昆默默記下這個大恩，同時(shí)，李大壯和李堅(jiān)強(qiáng)這對父子的仇，他也不會忘。
    “收上來多少錢呢？”李建昆問。
    砰！
    李建昆雙眼爬滿血絲，狠狠一拳砸在墻壁上，周圍的更多細(xì)節(jié)告訴他，屋子里被刻意清掃過，天知道之前是多么一片狼藉。
    他注意到，笑著告知他沒事沒事的老母親，青布褲子的兩個膝蓋處，格外臟。
    據(jù)傳，除了他的那棟兩層紅磚樓里當(dāng)天收上來的錢，被當(dāng)時(shí)在場的債主們瓜分外，后面蜂擁過去的債主們，并沒有找到其他的錢。
    無法確定這些錢是被李奇峰提前安排走了，還是被他藏起來。
    唯有找到這些錢，才能彌補(bǔ)自己的損失。
    只是當(dāng)前信息太少，樂清那邊是什么情況、這件事引發(fā)的震蕩，除了自家這邊外，李建昆幾乎一無所知。
    <div  class="contentadv">        他決定抽時(shí)間走一趟，等了解清楚情況后，再從長計(jì)議。
    這件事暫且放下。李建昆又想到李堅(jiān)強(qiáng)和李大壯這對父子。
    想要辦李堅(jiān)強(qiáng)，卻不太容易，這家伙的身家富貴全在意大利，而那邊他去都沒去過，沒有任何勢力資源。
    倒是李大壯，辦這老小子，不算難……
    “吃飯吧，”李云裳走進(jìn)堂屋，盡量擠出一絲笑容，“四個菜，也算有魚有肉，伱們喝點(diǎn)？”
    四個菜……李建昆心想，這是他兩輩子人生中，過的最凄慘的一個除夕夜，往年家里再窮，年夜飯也不止四個菜。
    不多時(shí)，四個菜上桌，咸魚，臘肉。是李貴飛給錢讓人家?guī)兔ψ龅摹?br/>     至于其他菜，家里根本沒準(zhǔn)備，李建昆他們那天回來的時(shí)候，宅子正處于圍攻之中，問題沒解決，哪有心思去籌備年貨啊。
    六口人，圍坐在堂屋的四方桌旁，就著四個菜，凄凄慘慘。
    難以下咽。
    “咚咚咚！”
    正在這時(shí)，院門外傳來動靜。
    大家相視而望，李云夢小跑去開門，門外走進(jìn)一個婦人，左右手上各端著一只海碗，里面分別盛著蘿卜燉肉和家燒雜魚，冒著騰騰熱氣，香氣四溢。
    “王嬸兒。”李云夢吸溜一抹口水，甜甜喊人。
    “吃著呢。”王嬸兒笑著點(diǎn)頭，目光投向堂屋，“想到你們家沒備年貨，送兩個菜來。”
    四方桌旁，所有人同時(shí)起身。
    這是正兒八經(jīng)的禮輕情意重。
    王嬸兒這邊菜還沒放上桌，院門口又有動靜傳來，李云夢眼前一亮，喊了聲“德貴叔”。
    德貴叔手上同樣端著兩只海碗，里面分別盛著紅燒野兔肉和油燜大蝦。
    “巧了，春香你也來送菜啊。”
    “我家菜沒你家好，趕緊地，擺上來。”
    這四個熱騰騰的菜往桌面一擺，凄凄慘慘變成大餐，李云裳捂著嘴，想哭。
    而接下來，她也確實(shí)淚奔了。
    送菜的鄉(xiāng)親們一個接一個，老李家的門檻險(xiǎn)些被踏破。
    由于白天的事一折騰，今年清溪甸的年夜飯幾乎集體推遲，這個點(diǎn)各家各戶才開席，菜燒好后，都不忘勻出幾道最好的菜，送到老李家來，多半人家刻意多做了些——
    大家想到一塊去了，知道老李家沒備什么年貨。
    “放不下了，放不下了……”玉英婆娘一樣哭得稀里嘩啦。
    四方桌上幾乎已找不到空隙，后面送來的菜得碼在兩個碗沿上，前面送菜的人還沒走，后面有更多人過來，堂屋里一時(shí)人滿為患。
    李建昆眼眶紅潤，嗓子眼里有股酸楚，說不出話，想鞠個躬，動作沒做完，周圍七八雙手一起托過來。
    “建昆，犯不上，這事兒說到底，也怨不得你爸，我們知道他投的比誰都多，他也是受害者。”
    “是啊，你回來后一句推卸話沒說，攬過所有責(zé)任，把經(jīng)你爸手的錢全部結(jié)清，我沒什么文化，說不出大道理，就看出兩個字——擔(dān)當(dāng)。”
    “這孩子，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虧待咱們。”
    “建昆吶，辛苦你了，搞來那么多錢，肯定不容易，要是有什么困難吱個聲，把錢給你，我放心！”
    …
    鄉(xiāng)親們你一句我一句，實(shí)在太好哭了，猛男于彪子，眼淚都止不住往下掉。
    李建昆揉了把眼睛說：“小夢，去把酒抱出來，今天是三十夜，大家過來是客，不喝一個哪能走？”
    老李家菜是沒備，酒是真不缺。
    李云夢嗖嗖沖去里屋，抱出來一整箱茅臺。
    李云裳把家里的酒盅全取出來，還不夠，只能用碗代。
    李建昆薅過一只白瓷碗，倒上大半碗，雙手端起，邀敬在場所有鄉(xiāng)親，咕嚕咕嚕一口悶。
    “這孩子，你喝慢點(diǎn)呀。”
    “喲，建昆這酒量漸長啊。”
    “來來，我陪。”
    正當(dāng)堂屋里歡聲笑語，氣氛熱烈的時(shí)候，人群后方傳來聲音：“這么熱鬧呀。”
    大家齊齊扭頭望去，老支書也來了，帶著婆娘，每人手上端著一只托盤，上面擺滿豐盛的菜肴。
    與其他鄉(xiāng)親不同，貴義老漢家年夜飯燒好后，一股腦兒端過來，家里沒留。打算晚上就在這兒吃了。
    貴飛懶漢都忘記多少年沒和他哥一起吃過年夜飯，要換以往，他是不稀罕的，此刻猶豫一下，招手說：“來吧來吧，一塊吃，端個什么菜，你看看我家，缺菜嗎。”
    “我又不是端給你吃。”
    “行行，今天不跟你吵架，有本事酒桌上見分曉。”
    “怕你？”
    鄉(xiāng)親們哈哈大笑。
    李建昆要收回自己的話，這是他兩輩子以來，吃過的最豐盛的一頓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