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異類
第645章 異類
招商局大廈六樓,一間布置簡潔的辦公室里。
玻璃和木架組成的塞滿經(jīng)濟和政治類書籍的書柜前方,一張紅漆五屜桌后面,坐著位穿略微洗得發(fā)白的藍色中山裝、頭發(fā)花白,身材瘦削的老人,年紀約六旬上下。
他從中年男秘書手中取過燙金名片,拉遠距離,仔細看過之后,面露疑惑。
這樣一位資本大佬,以前從未打過交道,毫無預兆地登門拜訪,有何目的?
“袁總,見嗎?”男秘書輕聲問。
“多個朋友多條路,人家身份擺在這里,親自到訪,哪能讓人家吃閉門羹,那樣不是結(jié)仇嗎?”老人笑笑說。
秘書忽地想起什么,道:“聽前臺的小張講,這人居然很年輕。”
“是華人對吧?”
在港城僅憑一個名字,并不足以分辨是華人還是老外,比如匯豐的大班沈弼。
看見秘書點頭后,老人笑容不減說:“能有多年輕啊,華人想在這片土地上打拼出這份家業(yè),也是不容易的。不過這個‘華人電子’怎么這么耳熟?”
老人后面這句話是在自言自語。秘書得到命令后,離開辦公室去領(lǐng)人……
讓李建昆沒有想到的是,招商局目前似乎沒有“正手”,而袁耕這位常在蛇口忙碌的副總,剛好在公司。
坦白講,見到這位老人,他心頭止不住的還是有些心潮澎湃。
畢竟對于整個國家有著深遠意義的改開第一炮,是他“拉”響的。
李建昆獨自進入辦公室,將富貴兄弟留在門外。袁耕帶著抹錯愕,從五屜桌后起身相迎。咋這么年輕?
簡直有點不敢認……“昆蘭”在港城做出的那些“壯舉”,竟然是來自一個二十郎當?shù)男∧贻p的手筆?
不可思議!
而李建昆接下來的一個舉動,更是讓袁耕大跌眼鏡。
“領(lǐng)導好。”他立正站好,深鞠一躬。
袁耕嚇一大跳,大可不必行如此重禮啊!
雖然說他們招商局有些來頭,但在港城的投資真不算多,主要業(yè)務在內(nèi)地,這幢毗鄰維多利亞港的總部大樓,算是最值錢的家當。相比起對方的“昆蘭”,不過是家小公司罷了。
而且這聲“領(lǐng)導”,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袁耕快步上前伸手去托,滿腦門問號。
李建昆看出他的疑惑,咧嘴一笑道:“我是大陸人,在港城留學……”
袁耕:“!!!”
老人家仿佛大白天活見了鬼,以至于聲音都略顯尖銳:“你竟然是大陸人?!”
李建昆篤定的頷首,讓袁耕明白他沒有年老耳背,霎時間雙目瞪得滾圓。
天吶,百億做空英資企業(yè),最近又強勢收購四大洋行中最有財力和背景的太古洋行……這些事兒竟然是他們大陸的年輕人做出來的?
‘咱大陸啥時候冒出來一個這么厲害的年輕人了?’
‘留學?還在讀書……看年紀倒像……在港城玩出一個資本大鱷?’
“這這這……”
袁耕腦子里念頭紛呈,一時間甚至轉(zhuǎn)不過彎。
李建昆見他表情呆滯,以晚輩姿態(tài),將他扶到靠墻的紅漆木藝沙發(fā)上坐下。旋即,自己端端正正坐到旁邊的單人位。
諾亞·施懷雅不是威脅他,要將他在港城的資本行為,宣揚到大陸嗎?
得,不勞他費心。李建昆選擇主動曝光。
他不信他做出的“成績”擺在這里,會有人逼迫他不得不移民——以他的財力,又有什么難度?
好半晌袁耕才回過神兒,上下打量著他,仍帶著抹心驚的神色說:“你怎么……”
“我是北大經(jīng)濟學碩士,因為不太喜歡循規(guī)蹈矩的體制內(nèi)工作,所以沒接受分配,又比較好奇資本社會的經(jīng)濟模式,后面辦理雙程證過來,在這邊一邊學習一邊折騰,就……成這樣了。”
袁耕:“……”
突然很想揍這小子一頓,簡直氣人!
招商局從49年開始在港城折騰,還不及對方,遠遠不及……
袁耕好好消化了一番,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現(xiàn)實:國家出了個了不得的年輕人,一個妖孽!
“你……不藏著掖著點,今天突然找上門主動攤牌,是個什么意思?”
“一是逼不得已,二是求援。”
“哦?”
李建昆收斂笑容正色解釋道:“有人威脅我,要把我在港城的所作所為傳到大陸,我想既然這樣,不如主動攤牌。我自認從未做過有害國家和人民的事,事實上我一直在投資大陸……”
啪!
袁耕突地猛一拍大腿,想起什么道:“華人電子!伱在特區(qū)有工廠?”
李建昆點點頭。
“‘求援’又是個什么說法?”
“您應該知道最近的新聞吧?”
談及此事,袁耕心頭怦怦直跳,收購太古洋行,港城多少資本大佬敢想不敢做的事,倒被你小子干了,似乎還快成功了。
匪夷所思!
看見袁耕點頭后,李建昆沉聲說:“鷹國方面不希望太古洋行易主,打算不按規(guī)則出牌,強逼我放棄,否則會對我‘動手’,我不甘心。
“所以我需要幫助。當我想到誰能幫助我時,這樣的形勢下除了祖國,沒有其他可能。我又想到祖國在港城的一些單位,‘招商局’三字率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據(jù)我所知,招商局和太古還有些舊怨。”
豈止是舊怨?
簡直是宿敵!
袁耕心想。招商局始于李鴻章的“輪船招商局”,當年在本土之內(nèi),被太古和怡和洋行裹挾著腐朽的清政府和鷹國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讓他們掠奪走大量財富。
堪稱恥辱!
而這份恥辱,招商局實際上一直沒能找回。即便后面戰(zhàn)爭年代太古退出大陸,但他們在港城的勢力仍然強大。
時至今日,雖然袁耕并不愿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太古根本沒再拿他們作為對手。
<div class="contentadv"> 很多年前他們就已經(jīng)不夠資格了。
“你還差多少股份能拿下太古洋行?”袁耕眼神明亮,如果能有機會洗刷這份恥辱,他當然不會錯過。
再者說,太古委實不是個好東西,造過的孽,真以為能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招商局人其實一直都盼望著這天,只是未曾預料到,竟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祖國小花朵”帶來的契機。
“按照證券規(guī)則,當沒有股東持股超過49%的話,我如果持股49%就算是控股了,還差0.7%。”
“什么?!”袁耕大驚失色,從嗓子眼里迸發(fā)出一股喜悅問,“只差0.7%?”
“是的。”
“拿下,必須拿下!”袁耕激動到狂拍硬實的沙發(fā)托,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過以后只怕都不會再有。
半截指頭的距離而已。
一想到太古即將易主,難以抑制的欣喜便浮現(xiàn)在這位老人的臉上。
大快人心!
“問題是,我明早恐怕連走進港交所的機會都沒有。”李建昆攤攤手說。
“哼!”袁耕收斂笑容,表情驟然一冷,“規(guī)則既然制定了,豈是他們想不遵守就不遵守的?”
他看看李建昆,思忖少許后說:“這樣,我馬上打電話向上反應,讓他們派人去趟總督府。”
“行是行,但不夠穩(wěn)妥。”李建昆將自己顧忌一五一十道來。
施懷雅家族手中所持有的太古洋行股份,即使比他略少,但有限。明天上午將是收官戰(zhàn),容不得半點耽擱或失誤。誰臨時掉鏈子,便會滿盤皆輸。
他料想,即使上面去人施壓,鷹方表面上應承下來,背地里仍會有小動作——他們很擅長這種陰奉陽違的招數(shù),而我們的人又過于實誠。
只需阻礙他入市幾分鐘,大局便定。等到施懷雅家族獲得控股權(quán),那么萬事休矣。
袁耕想了想,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問道:“那你什么意思?”
“你們?nèi)ナ召徲嘞碌墓煞荨!边@樣既出其不意,也沒人能夠阻止。
“這……”袁耕詫異,“不合規(guī)吧?你的‘昆蘭’都發(fā)布收購公示了。”
李建昆的話沒有說完,繼續(xù)道:“所以我們需要現(xiàn)在簽署一份協(xié)議:招商局入股昆蘭投資。”
“啊?”
袁耕怔了怔,再次打量他兩眼,這不是拱手送蛋糕嗎?
確實如此。
但是,一來李建昆沒有辦法,二來……他愿意(招商局是國有全資企業(yè)),三來他還在為以后著想——
此舉肯定會將鷹方得罪個干凈,而太古洋行的產(chǎn)業(yè)又全在他們的殖民地上,沒有強大的靠山,往后只怕寸步難行。
往后了說,即使太古洋行落入他手中,他也不打算管理——97之前根本管不了,直接交給招商局。
用魔法打敗魔法。
“你確定嗎?”這整得袁耕都有些不好意思,純屬白撿的好事,看見李建昆點頭后,他問,“你準備出讓多少股份?”
“百分之三十。”來之前李建昆已合計好,太少不夠份量,太多……屬實也有點肉疼。
“嘖。”袁耕犯難了。
昆蘭投資公司的總價值他不清楚,但從他們駭人聽聞的兩手行為上便能看出,至少是一頭幾十億港元,乃至上百億的巨鱷。
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可不是一點小錢錢。
說句不好聽的,將招商局賣掉都湊不夠。
1982年我國的外匯儲備是-10億美元……
這可把袁耕愁壞了,送到手上的大蛋糕,一本萬利的買賣,竟然沒錢投……
這時,耳畔傳來聲音:“昆蘭投資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作價1港元。”
袁耕:“!!!”
這位老人面露驚恐,再次猶如活見了鬼般看向身側(cè)的年輕人。
白送???
招商局兜里沒米這一點,李建昆還是能夠想象到的,他們一直在貼補和投資大陸,比如蛇口的工業(yè)區(qū)。哪里夠錢買下“昆蘭”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于是他想:與其抓耳撓腮地和招商局議價,去逼迫祖國母親從本就干癟的荷包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不如大度些……
咱捐了。
雖然他心里也想過,這樣絕對有好處。
“你你你,你不開玩笑吧?”袁耕瞠目結(jié)舌問。
至少是十億港元級別的財富,作價一塊錢?
李建昆倒也干脆,指向側(cè)方不缺紙筆的紅漆五屜桌說:“可以即刻起草合同。”
袁耕狠狠吞咽一口唾沫。
這年輕人,他真的只有二十幾歲嗎?這是何等魄力和胸襟?
難怪他能成為絕無僅有的異類。
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