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到底是陪著自己多年的人了, 縱然近年來貴太妃一系多次惹得太上皇不喜, 如今她這一去了,憶起這幾十年的相伴,太上皇也是有些傷感。況且因為誠敬兩個人和甄家的事兒, 就算是到了貴太妃彌留之時, 太上皇也并沒有去瞧過她, 說起來也有些冷情。太上皇年老之人容易多想, 這么坐在寢宮里頭,身邊兒小太監(jiān)都轟了出去,只剩下了戴權(quán)在旁邊伺候。
戴權(quán)跟在他身邊兒多少年了,自然早就熟知這位太上皇的性子,只縮在一旁不敢出聲兒。
大殿里頭一片寂然無聲,角落里擺放著的冰盆冒著絲絲的涼氣, 使得屋子里頭一片清涼,完全沒有夏日的暑熱之感。只偶爾從外頭傳進來幾聲鳥啼蟬鳴, 才提示著天氣已經(jīng)炎熱了。
小太監(jiān)進來躬身回道:“陛下, 皇上來了。”
太上皇略點了點頭,外頭司徒峻一身素色常服走了進來,臉色很是疲憊。
“父皇。”
太上皇示意他坐下, 自己都是經(jīng)歷過的,自然知道皇帝雖說是富有四海, 坐擁天下, 可那勞心勞力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和藹地問了幾句朝中之事, 又囑咐司徒峻:“國事雖重, 也要顧及自己個兒身子。父皇都是經(jīng)過的,國事完了一件還有一件,折子批了一本還有一本,永沒個完的。”
司徒峻嘴里應(yīng)著,心里著實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要說從小兒,他也怨懟過——憑什么自己身為父皇唯一的嫡子,卻不如兩個兄長受寵愛?這種情緒伴隨了他很久。隨著年紀漸長,到后來的大權(quán)在握,他才真正的慶幸。無論是前半生受盡寵愛的甄貴妃,還是她的兩個兒子,對于父皇來說,前者不過是個比別人略為討喜些的女人,除她之外,他還有皇后,有其他的妃子,甄貴妃從來不是唯一的。至于那兩個兄長,在父皇眼里或許從來都是只當做能夠討自己歡心的兒子而已。
甄妃死了,她風光過了,到老到老,也嘗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司徒峻相信,她對兩個兒子和族兄做過的事情都是知道的,不然,她不會為了一個將出五服的族兄臨死前還想著見見父皇。說白了,不過是想求個情罷了。
可惜了,她還是不夠聰明,看不明白,對于一個君王來說,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父皇,貴太妃薨逝,兒臣已經(jīng)下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待二十一日后,再行入陵。”
卻是沒有提及到底是先行葬入何處。歷來皇帝,大都是在自己生前便先給自己建好了龍馭賓天后的歸處,太上皇自然也不例外。按著本朝祖制,皇陵之中可有皇后妃嬪合葬。皇后自不必說,這妃嬪也不是隨意一個便可以入皇陵的,通常都是位高多寵之人才行。
似貴太妃這般享盡大半生榮華帝寵的,又育有兩個兒子,自然是有資格。到底能不能入帝陵,還得太上皇發(fā)話才行。
太上皇閉了閉眼睛,“如此盡夠了。二十一日后,便將她葬在地宮邊兒的園子里罷。令忠敬忠誠兩個留在孝慈,多陪陪他們母妃。”
司徒峻眉尖兒一動,道:“是。”垂下的眼皮掩去了眸中的了然。
本朝皇陵均在孝慈,距京城來回不過十余日的路程。一般來講,若是皇后或是某位受寵的妃子先皇帝而去,待皇帝大行后自然是可歸于皇陵。但是若皇帝先駕崩了,入葬后帝陵封,再不能開啟,所謂“卑不動尊”也。后死的皇后等自然不能合葬。所以皇帝地宮修建之時,旁邊也會修建小型的陵寢,便是為此了。現(xiàn)貴太妃先死而不得葬入帝陵,固然是因為這幾年來母子三人均失了帝心,卻也是太上皇為兩個長子所謀劃的最后一件事——徹底斷了誠敬二人的心思,也盼著二人能明曉過來,不至于最后被兄弟所不容。
金陵甄氏闔家入獄,便是身在宮中的甄家小姐都未能免災(zāi),出身甄家的貴太妃又薨了,朝中但凡長了腦子的都知道,赫赫揚揚百余年的甄家,就要倒了。
甄家?guī)状?jīng)營,朝中人脈眾多,盤根錯節(jié)。看著皇帝的架勢,往日與他們交好的不免都是有些自危之感,最為驚惶的,莫過于榮國府。
如今的榮國府是賈赦一房的了,雖則賈政等還是住在府里,卻任誰都知道,二房不過是仰仗大房鼻息罷了。
當初賈赦出首二房放貸使利,大大地出了口憋屈多年的惡氣,不過也正因為這個,元春被降位,賈政一房灰頭土臉,連帶著老太太都被太后親自下了懿旨來斥責,弄得老太太心里頭深恨賈赦不懂大局。
這貴太妃死了,賈府里頭從賈母開始,到邢夫人,再到東府里頭的尤氏,都得跟著每日入朝隨祭。兩府內(nèi)宅里頭都沒了做主兒的。這邊兒東府里好辦,報了尤氏產(chǎn)育。榮府卻是不好辦了。
鳳姐兒隨著賈璉在平安州。探春雖好,到底是個沒出閣兒的女孩兒;李紈雖不必出去,才干卻有限,況且平日里頭寬和無罰,府里頭底下的人偷偷地說她是個木頭菩薩,哪里就肯聽她調(diào)遣了?更重要一點,是這姑嫂兩個都是二房的人。
賈母與賈赦等人一商量,只得先將還在鳳姐兒小院子里頭面壁自省的王夫人暫時放了出來。也并不是讓她去管事,她在府里頭當就家多年,余威尚存,賈母的意思便是讓李紈探春暫時接管家務(wù),王夫人后邊兒掠陣。
賈赦邢夫人雖是不大滿意就此便宜了王夫人,也沒什么好主意,只得應(yīng)了。
往后一連二十來天,賈母等人都是天不亮便起來,按品大妝去隨班拜祭貴太妃,至未正方回,勞力又勞心。
這邊兒府里頭探春李紈兩個算是被頂?shù)搅饲邦^,李紈還罷了,探春原本就是個精明有才的,心里很有幾分溝壑,先前亦有自己一番打算。若是從前,能夠被老太太看重管理家事,她必定會心里狂喜,仔細盤算,做出幾件大事來讓人瞧瞧她的手段。現(xiàn)下,卻全然沒有了那番心思——管的再好,謀劃的再多又能如何?說白了自己不過是個“代管”,一個月以后還得交還給大房,何苦出些幺蛾子來討人嫌?
邢夫人小心眼,留下了心腹王善寶家的,美其名曰“給三姑娘使喚,若是有奴才不聽話,只管叫王婆子罰去。”
探春心思靈透,哪里猜不到這里頭的意思?因此更加心灰意冷,只不過是每日點個卯,看看事情不走了大褶就算了,倒是和惜春一塊兒讀經(jīng)對弈的時候多。
“三姐姐,這一局是你輸了。”惜春手起子落,一張小臉兒俏麗如昔,只是褪去了當初的稚嫩,帶上了幾分冷漠與清冷。
探春看看眼前的棋盤,黑子占盡優(yōu)勢,白子已無生機,遂笑道:“你的棋藝越發(fā)見長了。”
惜春不語,只招手喚了人來將東西收拾了下去,又上了一壺清茶。茶氣裊裊,惜春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水,半晌方才說道:“我不比姐姐。成日家無事,便只用這些來打發(fā)時候罷了。”
探春唇邊掠起一絲笑意,帶著苦澀,帶著嘲諷,“四丫頭,你寒磣我呢?府里頭什么樣兒,敢情你是不知道的?”
“還能什么樣兒?”惜春冷笑,“有……”
身后的翠墨忙扯了扯她的衣服,生怕她心直口快說出什么來。
“唉,四妹妹你……不可……”探春的聲音仿佛混在喉間,低得連對面的惜春身后的侍書都聽得不大清楚。
惜春抿了抿嘴唇,果然不再說話。
姐妹兩個相對一時無言。夏日的陽光透過茜紗窗映在二人的身上,明媚卻不耀眼。秋爽齋院中大片的芭蕉葉子被風拂動,颯颯作響。
許是覺得屋子里頭氣氛太過沉悶,探春輕咳一聲,正要說話,便聽見外頭小丫頭叫道:“大奶奶來了。”
李紈身上穿著雪青色薄緞褙子,底下一條蓮青色裙子,身后帶著兩個丫頭進來了。見了兩個小姑子坐在那里飲茶,身前 一盤殘棋,當即笑道:“我在外頭忙的暈頭轉(zhuǎn)向,你們倒是好,在這里躲懶。”
探春叫人上了茶,“大嫂子從哪里來?”
李紈喝了口水,又接過素云遞過來的團扇扇著,慢條斯理說道:“正要跟你說呢,今兒大太太跟我說,如今京里頭勛貴人家但凡有養(yǎng)著小戲班子的,都把那些戲子或是打發(fā)出府,或是干脆蠲賣了事。咱們府里頭原也有一班小戲子的,還是那年貴妃省親時候預(yù)備的,這兩年總也沒用上。大太太的意思,雖然人不多,沒個白白養(yǎng)著的道理。趁著這個機會,叫都發(fā)賣了呢。”
探春垂眸看著手里的茶,過了好一會子才淡淡說道:“大太太都發(fā)話了,大嫂子叫人去辦就是了。”
“唉……”李紈嘆了口氣,看看腕子上戴著的素銀絞絲鐲子,欲言又止。
探春心思何其機敏?見了她這般,只略一思索,便知曉了緣由。“必是二哥哥又說了什么罷?”
當初為了元春省親,王夫人特命人從江南一帶采買了一班子小戲子回來,現(xiàn)下就住在梨香院里頭。
不知道什么原因,寶玉這些日子總是往梨香院跑。府里頭要發(fā)賣這些小戲子的時候,寶玉便是頭一個跑過去求情的。
賈母邢夫人都不在家,寶玉便直接找了李紈。李紈一個寡居之人,原本這回管家便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況且現(xiàn)在是邢夫人當家,李紈自然不會傻到去駁回她的意思。
“云丫頭這回沒勸他?”惜春忽然插嘴問道。
史湘云一直住在榮國府里頭,這其間史鼐看不過去,曾遣人來接過一回,湘云不想走,賈母也不想放,史家就此不再來人。
寶玉湘云兩個從小兒就一塊兒長大的,湘云明朗活潑,與寶玉之間很有些兩小無猜的意思。不過有時候湘云心直口快,看寶玉做些個討好丫頭調(diào)弄脂粉的事兒,總要說上幾句。偶爾兩人犯些口角,湘云有意討好,寶玉慣來溫存,沒多久也就和好如初了。
李紈搖搖頭。她出身書香之家,歷來李家的姑娘都是從小兒熟讀《列女傳》、《女戒》等書,自然很是看重一些規(guī)矩禮數(shù)。寶玉屋子里的事兒她也影影綽綽地聽說了不少,若是但凡有一點法子,她也不愿意就這么著住在大觀園里頭。
忽然想起一事,李紈忙道:“過兩天是寶玉的生日了,趕上國孝,咱們這里怎么預(yù)備好?”
探春想都沒想,“請客吃酒的是不行了,到底怎么著,去問問老太太罷。”
李紈會意,也就掩口不提了。
不過,寶玉生日到底沒過成。刑部因從水患案中抽絲剝繭,一路查到了江南甄家與誠敬二王暗地里私吞朝廷賑災(zāi)銀子,忠誠王更是私下里拉攏勾結(jié)各處勛貴或是地方武官,竟有謀反之意。皇帝大怒,命忠順王司徒嵐坐鎮(zhèn),刑部大理寺全力徹查,很不幸的,賈家被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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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天夜里暈倒一次,額角撞青了,所以這兩天總沒有碼字,對不住大家了。大夫說我是神經(jīng)性內(nèi)分泌紊亂,說白了就是心理因素,壓力過大什么的。望天,要不是為了正太,我都有了辭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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