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挑撥
待得回到了榮國府里, 賈母等不及歇著,忙忙地打發(fā)走了過來請安的迎春姐妹并寶玉等人,又急急地命人去請賈赦賈政兩兄弟。
兄弟兩個進了屋子,便見了幾個女人各自不同的表情。邢夫人自不必說,二分喜歡八分得意。王夫人木著一張臉, 看不出什么,手里的佛珠轉(zhuǎn)的確實比往常快了不少。唯有賈母, 依舊端著老封君的款兒, 坐在那里吃茶。
見了他們進來,賈母緩緩放下了茶杯。
賈赦與賈政面面相覷, 不大明白怎么回事。難不成是從外頭受了氣來?
不及多想,都過去行了禮坐下。
賈母沉吟片刻方才說了東安王妃的意思, 抬眼間見邢夫人的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心里不喜——真真是小家子出身, 一點兒心機都沒有。難怪這許多年被老二家的壓著翻不過身來。
賈政聽了倒也罷了,賈赦卻是大喜。他這個女兒,一年到頭兒說的話也有限, 除了請安問好外大概也沒有別的了。加之迎春又是個庶出的性子又溫吞不討喜,因此賈赦還真沒把她放在心上頭。雖則前頭接了回去一段兒日子,可隨著元春一道口諭, 又叫搬進了大觀園。賈赦是徹底放手不管了——橫豎有老太太不是?
他可萬沒有想到,這個女兒竟然能讓他跟王府攀上了親戚。當下喜得一拍身下的椅子, 笑道:“這可真是大好事啊!想不到二丫頭有這樣的福氣, 能嫁進王府里邊兒去。老太太, 這也是您調(diào)教的好啊。”
賈政忙給大哥大嫂兩夫妻道喜,王夫人捏著帕子,心里不知如何,嘴上卻是不咸不淡地說道:“二姑娘好福氣。”
“弟妹說的是。我瞅著三姑娘也是好的,日后說不定福氣更大呢。”
福氣更大?
王夫人心里冷笑,一個庶出的丫頭,難不成還要去做娘娘不成?她便有那個命,也得問問自己這個嫡母答不答應(yīng)!
當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又捏著帕子擦了擦嘴角,才淡淡地笑道:“若是三丫頭真有那么大造化,我這個做太太的也就放心了。說起來,大嫂子這時候可也該當開始預(yù)備了,一應(yīng)的陪嫁可得仔仔細細地瞧了。前些日子她林家的表妹嫁到了侯府,便是那般的排場。如今二丫頭嫁到了王府,就算不能與林丫頭相比,可也萬萬不能叫二丫頭過去讓人看輕了。”
邢夫人登時便是一堵。
她的性子最是慳吝。黛玉出閣兒時候什么排場?十里紅妝不過如此。別說跟黛玉比肩,便是只置辦一半兒的嫁妝,邢夫人也是拿不出來的。更何況,能拿出來,她也不愿意不是?
“一切都有老太太做主呢!”邢夫人憋了半晌,憋出來這么一句。
王夫人嘴角兒笑意多了些,“瞧嫂子這話說的,老太太有了年紀,哪里能叫她老人家事事操心呢?依我說,嫂子有的累呢。”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邢夫人王夫人兩個登時全都閉了嘴,看向上首處坐著的賈母。
她冷眼瞧著兩個兒媳婦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擠兌,若是往常,也不會動怒。這個時候吵起來,卻叫她有些個煩躁。這兩個兒媳婦,一個是小家子氣,又吝嗇,根毛兒不想拔,偏生又想著女兒嫁進王府的風光。另一個,擺明了就是心里頭不平了。這親事兒若是落在三丫頭身上,說起話來大概就沒這么不講究了。
“成了,在我老婆子面前,都給我少說幾句。老大家的,”
邢夫人忙垂手應(yīng)道:“老太太!”
“那府里王妃說了,就在這幾日間,便要請人來提親了。你且將二丫頭的庚帖預(yù)備好了。”
“是,老太太。”邢夫人恭恭敬敬地答應(yīng)著。這事兒又不難,但凡女孩兒落了草,生辰八字便寫好了,都有各自母親收著的。邢夫人雖然是繼室,迎春的庚帖也在她的手里,回去找找便是了。
又聽賈母繼續(xù)道:“二丫頭幾個的婚事,我這里都有預(yù)備著。銀子五千兩,你們父母拿去,該置辦的趕緊著去置辦。我心里算著,若是八字合了,小定就快了。小定上的回禮大太太你去告訴了迎丫頭趕一趕。”
五千兩銀子?
邢夫人險些氣個倒仰。這嫁個姑娘,五千兩銀子就打發(fā)了?老太太忒也偏心了!二房的姑娘回趟娘家,花進去幾十萬兩的銀子,老太太張口就給了八萬兩,這還不算暗地里貼補的。自己姑娘不敢跟大姑娘比,也不能偏心至此啊!
賈赦顯然也不大滿意,捋著胡子正要說話,卻被賈母搶先說了:“你們做父母的也別萬事不管,這個時候不疼顧女兒什么時候疼顧?行了,且先去罷。我也乏了。其他的,明兒再說。”
賈赦夫妻無奈,只得與賈政夫妻兩個告退了。
一時間榮國府里頭都知道二姑娘攀上了王府,往迎春那里去賀喜的,討好的不在少數(shù)。
迎春萬沒有想到自己竟能進了東安王妃的眼。她日常里并不敢想這些,乍一聽聞,竟有些不敢相信。還是賈母遣了鴛鴦過去把她叫到了跟前,細細地跟她說了這事兒,又有邢夫人進了園子叫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去大房那里住著備嫁,這才不由得不信了。
東安王府里頭做事利落,果然不過第五日,便請了媒人過來提親——卻也不是別人,乃是史鼐的夫人徐氏。
換過了庚帖合過了八字,這門兒親事也就算定了下來。簡簡單單地過了小定禮,東安王府那邊兒娶親挺急,商議了過了次年正月便成親。
別人還則罷了,唯有邢夫人叫苦不迭。一般有女兒的大戶人家,自女孩兒小時候開始,便要陸續(xù)預(yù)備著出閣兒的嫁妝了。不為別的,一來是東西瑣碎,二來也是慢慢地攢著些好東西,將來給女孩兒做臉。
邢夫人本身沒什么才干,又最是吝嗇。迎春本也不是她的親女,到了這個時候,算算日子,離著男家來娶親也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哪里就能預(yù)備齊了?
好在賈璉兩口子得了信兒,這唯一的小姑子攀上了王府,他們不能不出面跟著忙活。兩個人商量了,正好鳳姐兒有了身孕,賈璉便遣人將鳳姐兒母女送了回來,平兒卻是留在了平安州。
這也是鳳姐兒的意思,好歹賈璉身邊兒得留下個人。與其叫他趁著自己不在的時候到處去找野女人,倒不如把平兒放在他身邊,好歹能夠留心一些。
邢夫人見鳳姐兒回來了,大大地夸贊了一番鳳姐兒懂事友愛。鳳姐兒受寵若驚之余,接過了為迎春置辦嫁妝的大任。
這一拿過來嫁妝單子,鳳姐兒便無語了。
先前老太太給的五千兩銀子倒是沒動,邢夫人暫時沒那么大膽子。可是嫁妝卻也是一樣沒有。別說大家具了,便是連一只紅漆馬桶都沒有呢。
鳳姐兒瞧著手里的五千兩銀子的銀票,犯了難。這個,夠做什么的?
忍著才懷孕三個多月的不適,鳳姐兒滿面堆笑地找了邢夫人。奉承了一番好話后才說道:“二妹妹是要嫁進王府的,這嫁妝……不能讓人小瞧了。我想著,家具衣裳擺設(shè)古董頭面首飾,這些個都算起來,五千兩可是不大足興呢。”
邢夫人也有一套說辭:“我要是有,還能不拿出來?每月就那幾兩月銀,夠做什么的?大老爺手里有沒有的我也不知道,也不敢問。可不就是老太太給多少,就是多少么。我倒有個主意,橫豎王府里頭得送了聘禮來的,你放心,我一個子兒都留,全都給你妹妹添進去。你林妹妹出閣時候你沒瞧見,那聘禮里頭衣裳頭面都是百套往上數(shù)的。那還不過是個侯府。我想著,王府里邊兒也不會少了的。再有,還有添妝的不是?這些個我都給你妹妹帶過去。”
鳳姐兒聽了險些吐血,后悔自己回來這一趟。只是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只得先就著這些個錢預(yù)備了。
卻說林琰這一日不當值,見那深秋天氣十分利落,便索性換了衣裳往街上逛去。長樂兒早就看上了他身邊兒的翠染,跟林琰說了。林琰問過翠染的意思,翠染倒也沒有二話,這事兒也就定了下來。因此,這回長樂兒跟著林琰上街,也很有要大肆置買一番的意思。
林琰打發(fā)了吉祥跟著他去提東西,自己悠哉悠哉地逛著。才到了一家古玩店前,便恰巧遇見了賈赦。
賈赦自以為和林琰關(guān)系不錯,便邀了他同去吃酒。林琰卻而不恭,欣然前往。
“聽說大老爺就要與東安王府成了姻親?先要恭喜大老爺了。”林琰親自斟酒遞與賈赦。
賈赦面有得色,“正是啊。如今正在備嫁,卻也是忙亂的很。”
林琰笑著輕輕品了品杯中的酒,又放下了。嘆道:“可不是么。說起來是女孩兒一輩子大事,都是怎么體面怎么來的。記得妹妹那時候過了小定禮,我們府里便開始預(yù)備。饒是時間夠從容的,到了臨了也還想著不是落下了這個,便是忘了那個。竟是繁瑣的很,花錢倒在其次了。”
賈赦多吃了幾杯酒,便有些微醺,與林琰談起迎春備嫁一事,“不瞞琰哥兒你說,如今我也是自打了臉了。這孩子我自小沒管過,如今想著叫她出閣兒體面些,竟也不能。”
林琰又斟滿了一杯,細聽賈赦道:“你說說,五千兩銀子嫁女兒,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的規(guī)格兒?”
林琰倒吸了口氣,“怎么會呢?大老爺好歹是一等將軍,又有府上老太太在。算起來,府上二姑娘說句是國公府的小姐也不算過。這,五千兩……不是我輕狂,當初妹妹出閣兒,兩張拔步床便不止這個價兒。”
賈赦一拍大腿,“誰說不是呢?可老太太就給了這么些,我有什么辦法?”
“這,就算是老太太給了這些,難道大老爺您就不添上些?整個兒榮府按說都是大老爺?shù)模闶亲约旱呐畠撼鲩w兒,您多給些東西,誰還能說出什么來?”
“呃?”
賈赦晃晃喝多了發(fā)暈的腦袋,覺得確實是這么回事。登時將林琰引為忘年知己,起身道:“你說的是,我竟是沒想到這個呢?”
林琰看他晃晃悠悠的,忙叫了跟著賈赦的兩個長隨進來:“大老爺有些個醉了,好生扶著。”
賈赦揮開了扶過去的手,跟林琰匆匆打了聲招呼,帶著人回去了。
林琰坐在圓桌旁看著滿桌子酒菜,摸了摸下巴。這幾年養(yǎng)成的習慣,每每遇見榮國府的事兒,就不由自主地架個橋撥個火。今兒個這事兒,他真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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