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榮府里早就由賈政擬了折子, 賈赦署了名,請旨省親。皇帝在折子上提了個“準(zhǔn)”字,就將元春省親的日子定在了來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
省親園子既已建成,里邊也大致收拾利落了, 賈母王夫人等又各處看視了幾遍,都覺得各處妥當(dāng)了, 這才稍稍放了心。
因又有寶玉大病初愈不久, 賈母怕他心里悶,便時常命他往省親園子里去逛。賈政勸過兩次, 只說是娘娘尚未游幸,如何能叫寶玉先去游蕩了?賈母也不理會, 賈政也就只得罷了。
卻說這一日,薛蟠因約了一干子狐朋狗友在酒樓里吃酒。席間因有一個紈绔朝薛蟠笑問:“老薛, 聽說令表姐省親的事情準(zhǔn)了,可是真的?”
“那是實(shí)打?qū)嵉販?zhǔn)了。”薛蟠得意洋洋,道, “這不是么,如今我那姨媽托了我去幫著采買各色名貴些的香料。不是我說嘴,這事兒若是交給別人, 管教他又費(fèi)銀子又不得好東西。我們家里領(lǐng)著內(nèi)務(wù)府的帑銀,好歹算是個差事, 可有什么樣的好東西置辦不來?”
身邊兒陪著的錦香院唱曲兒的云兒, 打扮的花枝招展, 偎在薛蟠身上,嬌嗔道:“薛大爺慣會說嘴。既有那么多好東西,也不見賞我些。若不是沒有,便是真心不疼我了。”說著故作傷感,扭過身去。
薛蟠哈哈笑著去扳她的身子,哄道:“好人兒,你別惱。待會子跟我往鋪?zhàn)永锶ィ瑧{你瞧見什么好的,只管拿就是了。”
云兒轉(zhuǎn)過頭來,驚喜道:“當(dāng)真?你竟舍得?”
“舍得,舍得!”薛蟠見云兒星眸半瞇,朱唇微翹,眼角眉梢都是風(fēng)情,早就酥了身子,哪里還顧得別的?“錢財物件兒,都是身外物啊。大爺我雖是沒念過多少書,這個千金難買美人笑,還是知道的。”
同桌的眾人見薛蟠情狀,都是跟著起哄,這個叫:“云兒,趁著這會子老薛大方,趕緊著往薛家的老鋪?zhàn)永镎液脰|西!”
那個又叫:“薛大爺偏心太過了,單賞了云兒姐姐這份體面,就不管我們姐妹了!”
薛蟠哈哈大笑。他本來就是沒那么多花花腸子,此刻見眾人都肯信服自己,奉承自己,便得意不已。
又一個紈绔便道:“叫我說,老薛替那榮府的貴妃娘娘省親出力還不算什么大體面。人家且姓賈,你且姓薛吶。”
薛蟠待要反駁,又覺得無從反駁。又聽那人壓低了聲音道:“況且,如今你們住在那府里,怕是有些個好說不好聽的話。”
薛蟠忙問何話,那人瞧瞧四下里都是往日一同鬼混的,賊眉兮兮壓低了聲音與薛蟠耳語了幾句,薛蟠聽了,登時大怒,一使勁砸了桌子上的酒杯。
滿屋子人都嚇了一跳,見薛蟠臉色不對,待要勸勸,薛蟠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出去了。
帶著一肚子火氣,薛蟠沖進(jìn)了梨香院。才要進(jìn)屋子時候恰巧香菱從里邊出來,見了他腳下生風(fēng)面沉如水,便知道他今日又有不順心,慌忙要打起簾子,早被薛蟠一把推開了,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幸而被后頭的小丫頭臻兒扶住了。
薛蟠一摔簾子進(jìn)了屋里,卻見母親不在,寶釵正坐在榻上描畫樣子。
“哥哥怎么這會子回來了?”寶釵放下了手里的筆,含笑問道,又吩咐鶯兒,“去給哥哥倒茶來。”
“媽呢?”薛蟠悶聲悶氣問道。
寶釵一愣,遂起身道:“姨媽那里方才命人來請,媽媽才過去不一會兒。”
薛蟠兩眼一瞪,“整日里都說有事,能有什么事情天天來煩媽?”
高聲叫道:“香菱!”
香菱知道他的性子,也沒敢耽擱,忙忙進(jìn)來了。薛蟠便道:“去,把太太找回來!”
香菱喏喏應(yīng)了兩聲,寶釵忙叫住了他,勸薛蟠道:“許是姨媽那里真的有事呢。哥哥若是不急,不如等著媽回來再說?要不,就這么急急地過去叫,豈不是讓媽懸著心回來?再說,讓這府里的人瞧著也不好,越發(fā)該說哥哥不沉穩(wěn)了。”
薛蟠他是個直腸子的人,平日里妹子說幾句也就罷了,這個時候卻偏偏剛才聽見了人說妹子已經(jīng)在京里揚(yáng)了名了,還是那被人議論取笑的,心里一股子邪火正無處發(fā),再聽了寶釵的話便無異于火上澆油,圓睜了兩眼盯著寶釵:“我倒是不沉穩(wěn),那又怎地?那是我老子天生給我的脾氣!妹子倒是沉穩(wěn),可怎么就沒忍住跟著那好姨媽進(jìn)宮了呢?如今滿京城的人誰不議論這個事兒?”
寶釵從未得過哥哥如此臉色,不由得有些怔了,問道:“哥哥說什么?人都議論什么?”
“哼哼哼!還不是說如今這宮里的娘娘不得寵,想著把自己的妹妹弄進(jìn)去爭寵?你說說,讓人這么說了,你們好看?人家那三個姑娘去了也就罷了,好歹是親姐妹,你可湊什么熱鬧?莫不是也存了那心思?人家都說,怪道妹妹到了十七八了還不肯看個人家,原來是眼界高,惦記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寶釵哪里受得住這話?登時便是臉色慘白,一口氣堵在心口處,喉嚨里響了兩聲,眼前發(fā)黑,身子一軟,竟是暈了過去。幸而她就站在榻邊,這一暈便倒在了上邊。
“姑娘!”香菱鶯兒驚呼不已,慌忙撲過去扶。薛蟠看了這般,也后悔話說重了。
瞧著鶯兒香菱兩個好歹扶著寶釵躺在了榻上,都含著眼淚叫嚷姑娘,薛蟠心里煩躁,一腳踹開了也要上前的小丫頭文杏,罵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去把太太找回來?”
文杏爬起來跑出去,薛蟠也甩了簾子出去,坐在外間椅子上運(yùn)氣。
不多時薛姨媽果然匆匆忙忙回來,才一進(jìn)門抬眼看見了薛蟠,咬牙罵道:“你這孽障!可是好好的長了本事回來,竟知道打罵妹子了!我告訴你,若是你妹妹氣出個好歹,我只跟你沒完!”
說著,扶著同喜的手急急地走進(jìn)了里間。
寶釵已經(jīng)醒了,鶯兒香菱兩個站著伺候在旁邊,卻是一聲兒也不敢出。
薛姨媽見女兒面上雪白,哭得哽哽咽咽的,心里立時便如插入了一把刀子又撒了一把鹽,忙過去摟住了叫道:“我兒這是怎么了?”
“媽媽!”寶釵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我,我沒臉見人了!”
薛姨媽知道女兒一向穩(wěn)重,若非是傷心到了極點(diǎn),絕不至于在丫頭們面前如此失儀。忙問寶釵何事,寶釵哽咽難言,搖頭不語。
薛姨媽耐著性子勸了女兒兩句,走出屋子見薛蟠還坐在那里,眼里冒火,“你到底跟你妹妹說了什么?如今氣得她這樣。你只給我說清了,否則我必不饒你!”
薛蟠一股子火氣這時候已經(jīng)消了不少,心里也正后悔呢,見母親問了,氣哼哼地將外頭聽來的傳言說了。
薛姨媽聽了,手里的帕子沒捏住,竟是掉在了地上。
她也是大家子出身,如何不知道女孩兒的名聲堪比性命?這寶釵若是真落得一個妄想攀龍附鳳的聲名,只怕就是榮府,也不會容了她進(jìn)門的。
“明明是你姨媽定要你妹妹同去的,她們府里的二姑娘幾個也去了,難不成,就沒有人提這個?”薛姨媽咬牙道。
薛蟠一翻眼皮,“人家說了,府里頭的幾個姑娘都是貴妃的妹子,去瞧瞧姐姐也沒什么。唯有咱們的姑娘,出身又低,又只是個客居的親戚,巴巴兒地貼了上去,不是為這個是為哪個?”
薛姨媽氣得一陣發(fā)暈,怎么就傳出了這樣的話呢?
薛蟠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來,又是罵寶釵又是打丫頭,有什么聲響也就都傳到了外頭。
這梨香院里原也并非只有薛家的下人,尚有王夫人撥過來的粗使婆子小丫頭等。因此,不到半日之間,榮府的一干下人便都知道了,雖然畏懼王夫人,不敢明說,卻是暗地里扯袖子擠眼睛。
王夫人還不知道有這些個事情出來,待自己妹子走了便帶了彩云彩霞往賈母這里來了。
賈母如今萬事不管,只憑著王夫人去折騰,自己卻是叫了幾個孫女兒并寶玉在跟前說笑解悶。
王夫人進(jìn)來,迎春幾個都站起來問了好,待王夫人坐下,才又都坐在了賈母身側(cè)。
賈母便含笑問道:“這會子做什么來了?”
王夫人起身回道:“如今園子里各處都是收拾好了的,東西也都齊備。只等過了年娘娘回來了。媳婦想著,娘娘省親乃是榮耀之事,不好出一點(diǎn)子岔子。二丫頭幾個固然是要見見娘娘的,寶玉蘭小子也少不得上前去。因此,是不是該請人先來教導(dǎo)一番,見了娘娘該當(dāng)如何行禮如何進(jìn)退的?”
賈母笑道:“你想的很是周到,就這么做罷。”
王夫人這里張了張嘴才要說話,外頭丫頭叫道:“大老爺大太太來了!”
王夫人待要避出去,已經(jīng)晚了,只得站起來。賈赦夫妻兩個進(jìn)得門來,迎春幾個都忙著行禮。
賈赦揮了揮手,道:“迎丫頭,帶著三丫頭四丫頭會各人屋子去。”
迎春看了看賈母,賈母微一點(diǎn)頭,姐妹三個便退了出去。
賈母瞧著賈赦的架勢是有話要說,果不其然,邢夫人先陰陽怪氣地張嘴了:“二太太,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咱們府里雖然比不得從前了,可好歹是國公府傳下來的底子。您這當(dāng)著家的,做事可得顧慮全了。”
王夫人聽這話沒頭沒腦的,不由得問道:“大太太這話何意?”
邢夫人嘴角兒一撇,朝著賈母福身道:“老太太,您是不知如今咱們府里的笑話有多大。”
說著,臉朝著賈赦使眼色。
賈赦咳了一聲,沉著臉將自己出去尋歡作樂時候聽來的話學(xué)了一遍。
末了才道:“薛家是二房的親戚,二太太就算是姐妹情深,也該勸著些。丟了咱們臉面事小,萬一連累了迎丫頭幾個,那幾個丫頭豈不是受無妄之災(zāi)?
王夫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不好跟自己的大伯子爭辯,只得挨著難受,手里攥著的念珠越發(fā)用力了起來。
※※※※※※※※※※※※※※※※※※※※
感謝花皮貓、shifugui、windlin、結(jié)局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2-07-06 15:33:15
婉清扔了一個地雷 (小聲說一句,妹子們支持梅子,梅子特別高興。真的,群親一個……
我們下周四才會結(jié)業(yè)式,在這之前正是大家惡補(bǔ)的時間,補(bǔ)各種各樣的東西……今天一整天都沒帶電腦,就等著呢么。
呵呵,話說為么那幾個女孩兒都進(jìn)宮來著元春,到了這章里會好像只傳寶釵如何如何?梅子表示,這章里林哥哥都沒打醬油。下一章才會出場。
/">/a>)</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