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鐘場是夜窩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熱鬧的地點，以建筑物界劃出來環(huán)繞鐘樓的廣闊大廣場，是四條通門大道的接合點。邊荒集的前身項城并沒有這么一個廣場，全賴卓狂生說服各大幫會，把圍繞鐘樓的數(shù)十幢樓房拆掉，鋪以大麻石，古鐘場遂于邊荒集的核心誕生，成為天下流浪者和荒人翹首而觀的圣地。</br></br>各方以賣藝為生的浪人，若未試過來到古鐘場賣藝榅錢，便談不上夠資格。</br></br>古鐘場彩燈高掛，在上萬個彩燈的閃耀中，沒人有閑再瞥一眼失色的星月。十多座大營帳像一座座小丘般大幅增強廣場的遼闊感，無數(shù)地攤一排排地平均分布，展示千奇百怪的貨物，還有各色各樣小規(guī)模或獨腳戲式的街頭藝人表演，人潮處處，較受歡迎的攤檔或表演，更是擠得插針難下，像全集的人都擠到這裹來，盛況更勝春節(jié)元宵。</br></br>燕飛嘆道：“沒有親眼見過，肯定沒有人相信邊荒集會熱鬧得像這個樣子。”</br></br>高彥老氣橫秋，以指點后輩的語氣道：“有甚么好奇怪的？凡有錢賺的地方，必有人跡。更何況邊荒人是天下最豪爽和肯花費的人，本人便是個好例子。不到這裹來？到哪裹去好呢？”</br></br>兩人隨人潮往鐘樓走去，燕飛似已習(xí)慣古鐘場的熱鬧，淡淡道：“聽說你沒錢光顧青樓的時候，會到這裹擺地攤賣北方弄來的古籍古玩。”</br></br>高彥立即興奮地道：“誰能比我的腦筋更靈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錢，又懷念以往在北方的生活，名門望族的子弟雖被嚴(yán)禁到這裹來，可是能發(fā)財?shù)氖拢匀挥腥藫屩桑罅渴召彵狈降奈奈锖螅灰^得邊防那一關(guān)，便可以在南方賺取十倍以上的暴利。”</br></br>忽然扯著燕飛在一個地攤子前停下來，原來是個賣走馬燈的檔口，檔主正苦著瞼，皆因鄰攤?cè)松饺撕＃麉s是檔堪羅雀，只有高彥和燕飛兩人肯停下來一看。</br></br>燕飛愕然道：“你不是要買幾個回去照著你去矛廁的路吧！”</br></br>高彥捧腹笑道：“你這小子，原來也可以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的，真是大煞風(fēng)景。”</br></br>接而向檔主道：“元宵已過，中秋尚遠，老板你賣這么不合時的東西，當(dāng)然要賠本。”</br></br>檔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漢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制作走馬燈，我僅余的錢，全用來買材料，又花了三天時間餓著肚子制成十八盞燈，今晚是第一次擺地檔，卻賣不出半個，兩位少爺可否幫個忙？”</br></br>燕飛仔細(xì)欣賞，發(fā)覺材料雖粗糙，但手工精美，圖案大膽而有創(chuàng)意，用色古雅，十八個走馬燈轉(zhuǎn)個不休，彩芒掩映，確是蔚為奇觀。隨著轉(zhuǎn)動圖案起伏產(chǎn)生的錯覺，燈內(nèi)的龍、鳳、馬都似活過來般。</br></br>高彥欣然道：“算你走運，遇上老子，我全副家當(dāng)只剩下四個金錠，就給你其中一錠，買下所有走馬燈，你給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樓所在的營地處，獻上給我的紀(jì)千千小姐，勿要挾帶私逃。”</br></br>檔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馬燈頂多每個賣五錢銀子，一錠金子足夠買他至少一百八十盞，好一會方曉得大喜道謝，恭接高彥恩賜的一錠金子，口顫顫的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紀(jì)千千小姐？”</br></br>高彥沒好氣道：“還有另一個紀(jì)千千嗎？你告訴我可以在哪里找到。”</br></br>檔主仍像沒法相信自己的幸運，神智不清的問道：“小人該說是哪位大爺著小人送燈去的呢？”</br></br>高彥長笑道：“當(dāng)然是邊荒第一名劍燕飛公子著你送去哩！”</br></br>檔主顯然聽過燕飛的大名，如雷貫耳的渾身劇震。</br></br>燕飛失聲道：“甚么？”</br></br>高彥不容他有更正的機會，硬扯他離去，賠笑道：“你沒有膽子，老子便給你壯壯膽子。不要騙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還笑我給千千迷得神魂顛倒。”</br></br>三個火球升上離地兩丈許處，接著是四球、五球，隨著玩拋火棒大漢的嫻熟手法，依循某一節(jié)奏，火輪般運轉(zhuǎn)，引得人人圍觀，更有人拍掌助興。</br></br>兩人給擠到前幾排處，忽然一枝火棒像失手似的墮往地面，于眾人失聲驚呼時，玩火棒的大漢舉腳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擲上半空，重新加入運轉(zhuǎn)的火輪群中，登時激起震天喝采聲，不少人更把銅錢投往玩火棒漠腳前的大竹筐去。</br></br>高彥扯著燕飛繼續(xù)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場表演，包保更多人瞧。噢！不！我想到哩！假如千千肯來幫我擺地攤賣古玩，肯定賺個盆滿缽滿。”</br></br>燕飛皺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賬，若千千誤會我向她示愛，豈非尷尬？你放棄追求紀(jì)千千了嗎？”</br></br>高彥道：“坦白說！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明顯和看我不同，肥水不流別人田，益自己兄弟總好過益外人；如給那甚么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嘔血身亡。”</br></br>燕飛余氣未消的怨道：“可是你總該先征求我的同意，這種男女間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千千如曉得根本不是我送的，說不定會拿劍斬你。”</br></br>高彥毫無悔意的笑道：“我還未有資格能令千千不殺我不甘心。唉！我的小飛，對娘兒你又怎及得我在行，我是怕你臉嫩，犯了膽不夠大的天條，所以拿著你的手敲響第一輪戰(zhàn)鼓，為你出招。千千對你已有點情不自禁，你還不好好掌握機會。”</br></br>燕飛頹然道：“今次你害得我很慘，還要陪你說謊。你難道從沒有考慮過，我對男女之情已有曾經(jīng)滄海，且敬而遠之的感覺，你現(xiàn)在是陷我于不義。”</br></br>高彥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戲。自千千不知對你說過幾句甚么話，整晚神魂顛倒的樣子。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愛上紀(jì)千千哩！好！討論至此為止。”</br></br>“大哥！大哥！”</br></br>有人隔遠大叫，拚命擠過人潮，喘息著往他們靠近。</br></br>高彥拍拍燕飛道：“是我的小嘍羅，讓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鐘樓東見！”</br></br>說罷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br></br>燕飛拿高彥沒法，難道拔劍把他斬了嗎？對紀(jì)千千，說不喜歡她肯定是騙自己，不過他的自制力并沒崩潰，仍可以忍受欠缺她的生活。他已孤獨慣了，對感情上的任何負(fù)擔(dān)，均有種莫名的恐懼。</br></br>自娘親去后，幾乎每天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可是過去的幾天，時光的流逝卻像以倍數(shù)地加速，這是否愛的感覺呢？</br></br>最要命是高彥的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之不亂。自己是否應(yīng)立即掉頭，趕去截著那十八盞走馬燈，改為他和高彥共送的禮物。</br></br>燕飛倏地轉(zhuǎn)身，后面跟的人收腳不住，往他撞來，燕飛一閃避過，接著游魚般從人隙內(nèi)移動，沒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是更沒有人感覺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插。</br></br>他記起在明日寺外廣場上的孫恩，當(dāng)時他亦是以類似和接近的方法游走，彷似在大海內(nèi)密集游魚游竄動作，水不會碰上同伙。當(dāng)時他心中生出無比怪異的感覺，現(xiàn)在他終于自己也辦得到，從而更清楚孫恩的高明。</br></br>此時他來到一座大篷帳前，內(nèi)裹傳出女子的歌聲與伴和舞樂聲，把門的兩名漠子不住敲響銅鑼，高呼“柔骨美女表演歌舞”以招徠客人，帳門外還有十多人輪候，等待下一場的表演。</br></br>燕飛的心靈晉入玲瓏剔透的境界，附近方圓數(shù)丈之地每個人的位置變化，全都了然于胸，假設(shè)他愿意，可以像鬼魅般的迅快，在這片人海里來去自如。</br></br>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一個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腦海裹勾劃出“妖后”任青煶的如花玉容。</br></br>他直覺感到任青煶是要刺殺他，卻給他突然掉頭而走，迫得無奈下也遠遁而去。</br></br>她離他只有七、八丈的距離，不過以他的身手，而她又保持目下的速度，要追上她只是眨幾下眼的工夫。</br></br>想到這裹，他已朝任青煶追去，舊恨涌上心頭，然而已變得非常淡薄。</br></br>追上她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弄清楚這狡猾狠毒的妖女到邊荒集來有何目的，順道向她發(fā)出警告。</br></br>閃電間，他推進兩丈，她在人群中時現(xiàn)時隱的美麗背影也倏地加速，顯然感應(yīng)到成為燕飛追蹤的物件，更堅定燕飛認(rèn)為她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想法。現(xiàn)在奸謀敗露，當(dāng)然要逃之天天。</br></br>瞬那間，燕飛又把距離拉近一丈。</br></br>燕飛靈臺一片清明，金丹大法全力展開，令他可以從心所欲的改變方向、位置、速度，阻礙再不成其阻礙，就像在一座不斷轉(zhuǎn)動變化的密林裹，仍能運動自如。</br></br>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喧鬧震天，充滿各式各樣活動的特殊地方，全力施展蝶戀花，擊殺任青煶，卻又不損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覺，是丹劫之前從沒有夢想過的。</br></br>前方力圖遠遁的任青煶嬌軀一顫，終被他氣機鎖緊，致生出反應(yīng)。</br></br>此刻她只有一個選擇，便是回身應(yīng)戰(zhàn)。</br></br>正在這緊張時刻，一個人從旁閃出，離他雖仍有丈許距離，恰好在兩人中間處，偏又剛好攔著他去路，切斷他對任青煶的氣機感應(yīng)。</br></br>燕飛心中一檁，驀然立定，與那“闖入者”面面相對，四目交投。</br></br>劉裕卓立帳前，看著七騎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許處勒停戰(zhàn)馬。</br></br>這批人一律武士裝束，佩帶各式兵器，年紀(jì)都在二十許間，人人神情兇悍，胡漢混雜，一看便知是好勇斗狠之輩。</br></br>七對眼睛電光閃閃，落在劉裕臉上。</br></br>龐義昂然移到劉裕旁，喝道：“你們來干甚么？”</br></br>眾胡漢青年驚異不定地打量在后院豎立的八座營帳，帶頭的漢族青年喝道：“不關(guān)你龐義的事，叫高彥滾出來受死！”</br></br>劉裕冷哼一聲，他是軍人出身，習(xí)慣在戰(zhàn)場上以硬碰硬，怕過誰來。沈聲道：“有甚么事？找我劉裕也是一樣。”</br></br>另一人戟指喝道：“原來你就是謝玄的走狗劉裕，立即給我們邊荒七公子滾離邊荒集，否則要教你死無全尸，邊荒集并不歡迎你。”</br></br>劉裕一呆后，哈哈大笑起來，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們便來個邊荒七公子，可笑之極。”</br></br>暴喝連聲，其中三人已彈離馬背，短戟、馬刀、長劍三種兵器，凌空照頭照臉往劉裕攻來。</br></br>劉裕從容搶前，厚背刀出鞘，畫出一道刀芒，敵兵無一幸免地給他掃個正著，內(nèi)勁爆發(fā)，震得三人倒飛回馬背去。</br></br>邊荒七公子人人臉露訝色，因想不到劉裕高明至此。</br></br>龐義對劉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彥剛到賭場去，你們要找他晦氣，請移貴步。不過他正和燕飛一道，你們?nèi)艨瞎虻匕螅f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觀，不過問你們和高彥間的恩怨。”</br></br>“噗哧”嬌笑從帳內(nèi)傳出來，顯是紀(jì)千千因龐義說得過份挖苦，忍唆不住。</br></br>邊荒七公子看來只知高彥劉裕在此而不曉得紀(jì)千千芳駕也在此，頓時為之一呆。</br></br>劉裕笑道：“還不快滾！是否要再陪我過幾招玩玩看？”</br></br>領(lǐng)頭者色厲內(nèi)荏的怒道：“今時不同往日，邊荒集再不到燕飛來揚威耀武，就看你們能得意至何時。我們?nèi)フ腋邚！闭f罷領(lǐng)著其他六公子，呼嘯去了。</br></br>紀(jì)千千揭?guī)ざ觯廊坏溃骸斑吇募瓉硪灿辛硪慌吖樱嬗腥ぃ　?lt;/br></br>龐義道：“幫會有幫會的聯(lián)群結(jié)黨，幫會外也黨派林立，是邊荒集聚眾則強的特色。苻堅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變化，希望在新的秩序中混水摸魚，爭取更大的利益。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風(fēng)媒的生意，與高彥自然有利益上的沖突。”</br></br>小詩也從帳內(nèi)鉆出來，向龐義含羞道：“我還以為是高公子因爭風(fēng)吃醋，輿這些三日不合便動刀子的人結(jié)下仇怨，原來是生意上的爭執(zhí)。”</br></br>龐義神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垂首道：“確只是生意的糾紛，高彥把玩樂和做生意分得很清楚，否則難以坐穩(wěn)風(fēng)媒的第一把交椅。”</br></br>小詩沒有察覺龐義異樣的神態(tài)，擔(dān)心的道：“他們?nèi)フ腋吖樱吖硬粫惺掳桑俊?lt;/br></br>紀(jì)千千收回察視龐義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作護駕保鏢，高公子怎會有事呢？”</br></br>接著向劉裕道：“我們是否也逛夜窩子去呢！這裹已沒有甚么事情可以做了？”</br></br>劉裕扯著龐義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龐老板商量商量！”</br></br>與龐義走出營地，來到水井旁，問道：“你是否為高彥說謊？”</br></br>龐義苦笑道：“難道我告訴千千和小詩，高彥是因和那批家伙爭奪荒月樓的紅阿姑小麗而結(jié)怨的嗎？高小子既肯洗心革臉，我當(dāng)然不能揭他的舊瘡疤。不過七個家伙裹確有干風(fēng)媒買賣的，至于是何方的眼線，我卻不清楚。”</br></br>劉裕皺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們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飛，他們?nèi)赃h未夠資格去招惹。現(xiàn)在卻擺明不怕燕飛的來生事，確悖乎常理。”</br></br>龐義愕然道：“果然是真的很奇怪。”</br></br>劉裕道：“看他們的神態(tài)，該不是虛言恫嚇。這么看，他們應(yīng)是曉得某方勢力要對付我們，而他們更深信我們會應(yīng)付不來，所以忍不住搶先來逞威風(fēng)。”</br></br>龐義點頭道：“他們?nèi)绱饲宄愕某錾韥須v，顯得事不尋常，這不是一般風(fēng)媒能得到的消息。”</br></br>劉裕苦笑道：“我有感覺這股針對我們的勢力，并非邊荒集的某一幫會，而是外來的新勢力。唉！邊荒集的形勢愈來愈混亂哩！”</br></br>龐義嘆道：“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營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br>劉裕笑道：“我現(xiàn)在反不擔(dān)心，最多燒掉幾個營帳，最怕是你重建后的第一樓給燒掉，又要從頭來過，哪才糟糕。”</br></br>龐義道：“我為第一樓特別調(diào)制防火漆油，你道是那么易燒掉嗎？這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嘿！我們是否要陪千千去游夜市呢？”</br></br>劉裕無奈道：“千千有令，誰敢不從，諒燕老大也不敢怪責(z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