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兩天,足夠讓天空堆砌起厚重的烏云,烏云之間只剩下一縷日光破開的空洞。日光照下來,灑落到古漠深處的一片黃沙上。
在這個沒有人看見的角落里,黃沙被慢慢抬起、推開,晚風將它吹散,埋在地底的王國開始露出冰山一角。
客棧里個個正襟危坐,沒有閑情逸致察覺外面像是要大雨傾盆的天空多么不同尋常。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有心情來閑聊。他們在等,等明月出來。待明月上升到懸窗中,明月才會出來。月至中天。饒是年輕禪師、小王爺這等事不沾身的人物也不禁嚴肅起來。
明月當空時,明月款款而出。大雨終究是沒有落下來。
“承蒙各位看得起,鄙店能有今日之光。易寶會的規(guī)矩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銅伯,現(xiàn)在開始吧。”這是每年不變的發(fā)言。
銅伯拿起掌柜上的木槌敲響木板,“易寶會現(xiàn)在開始!”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誰拿了什么出來,誰又易了什么,知道的閉口不談已經(jīng)去世了,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知道的,就是第二天早上那場驚動天地的地震。以古漠為中心,震動向四面八方發(fā)散而去,綿延數(shù)百里,遠至濱海的祁京,鬼哭狼嚎,不可停歇。古漠的震動僅僅那一瞬,卻是把竊玉從床上震了下來。半晌之后,房門打開。
柳捕頭皺著眉,看著丫頭發(fā)髻凌亂,衣裳不整,面色慌張,赤著腳在廊上跑著。待跑得近了,一把把她抱起來,輕吁口氣,還好早上無人。
“誒誒誒,你這人!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聽到?jīng)]有!”竊玉奮力掙扎,這么大動靜,一定是掌柜的出事了!
“打擾二位。”溫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二人皆是一驚,身體僵硬,“不知可否告知在下,掌柜的現(xiàn)在何處?”
竊玉轉過頭,看這風塵仆仆的男子,滿面倦塵,頭戴兜帽,身披麻衣,仍不減遺世獨立之風。奇怪了,掌柜的什么時候認識這種人物了?不管了,再像神仙也是凡人,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抹一把臉,堆起滿面笑容,雙手相抱,“這位客官可先坐下來歇著,待小人去向掌柜的稟告?”耍寶架勢十足。一旁的柳捕頭看了都暗自搖頭。
“可以,勞煩姑娘通傳了。”
竊玉迅速回到房中穿戴整齊,去敲了明月的房門。
這頭兩人還在相談甚歡,見竊玉匆匆而來,逮著人就問“見過掌柜的嗎?見過掌柜的嗎?”。眾人一頭霧水,都說沒見過。
“發(fā)生什么事了?”柳捕頭和那男子過來了。
“捕快,捕快,掌柜的……掌柜的不見了!”竊玉哭腔顫抖著。
聞言,那男子的身影一閃而過,飄出了客棧。
明月,明月!
竊玉與柳捕頭也匆匆跟上,只見著男子一縱,往古漠深處去了。才下樓的吉庫看到,思忖片刻,也跟上去了,不過步伐不快不慢,遠遠的在后面墜著。
古漠那一處隆起的沙包已經(jīng)被一座高臺劃開,高臺上一束從天而降的金光,金光中一張染滿血色的臉。“教王!”銅伯在高臺下匍匐叩首,教王之下猙獰的、哭號的都是族人。
“啊!”教王開口了,一聲長嘯,在他之下的族人全部都安靜了。教王俯瞰著無邊沙海,和高臺邊上的明月。
明月站起來了!她拿出了磨尖的骨簪,往手掌上劃去,汩汩的血液從傷口中滲出,流向高臺。高臺將血液往中心引導。
“唔!吾血脈的味道!”明山教王臉上的血色漸漸變淡。高臺中心“轟”的落下,地底的煉獄終見天日。
明月失血過多,臉色蒼白,險些站立不住。
蘇雪寂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明月看到了,他來了。
抬起骨簪往胸口刺去。
此時,竊玉、柳墨涯堪堪趕到。
一道烏光閃過,將明月的骨簪打落,哐當?shù)粼诘厣希瑓s是竊玉腰間的烏金小鏟!轉頭,明月便見那人飛到身前,隨即天地旋轉,被扔到細軟的沙丘上。
那人,又是那樣從容的笑。
“我叫明月,你呢?”
“在下蘇雪寂。”
“阿寂,娘親說我是從月神那里借來的。怎么辦,我不想和你分開。可是借的都要還的。”
“明月,伯母的意思是你是她向月神祈福求賜來的。會好好過完這一世,不會半路收回的。”
“阿寂……明天,是我的簪禮了,你……送我一支骨簪好不好?”
“好……這是狼骨簪,做得太倉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阿寂,他們說我不能成親。為什么不能?!阿寂,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
“阿寂,對不起……我不能離開了。我走了族人都會死的!”
“蘇雪寂!從今往后,不死不休!”
阿寂,蘇雪寂!
“啊!這是環(huán)的力量!完整的力量!”明山教王呼喊著。
明月眼睜睜看著蘇雪寂落入金光,和教王還有地底的煉獄一起消失,金光消散,高臺轟然坍塌。什么都沒有留下。
明月沒有任何反應,直直的盯著那一個方向。竊玉和柳捕頭沒有辦法,只能點了她的睡穴,將她帶回客棧。
良久之后,沙丘之上一個身影閑庭漫步的走過來,撿起了被黃沙半掩蓋的白玉珰,只可惜珰心沒了,不能響了。
那人走之后,骨簪和烏金小鏟也不見了。
風吹過,黃沙將什么痕跡都掩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