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戰(zhàn)鬼(二)
將軍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異端。
眉山君抓心撓肺地好奇著,好想知道紙團里寫了什么啊!這就是八卦仙人的悲哀
陸千喬看了很久,忽然將紙團攤平折好,放進懷里。
“多謝。”
他從乾坤袋里掏出十壇酬神敬天酒,丟在桌上起身便走。眉山君情急之下大叫:“等一下!將軍!我那個小湄最近好嗎?”
陸千喬停下,面無表情回頭看他。
眉山君心驚肉跳,鼓足所有勇氣,小聲道:“我沒、沒別的意思,只是關心一下”
就算作為一個普通朋友,他還是有立場和底氣這樣問候的吧?有的吧?有的吧?
將軍還是沒有回答,只是黯淡地垂下眼睫,默然走了。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眉山君糾結了,剩下那點小勇氣實在不夠支撐他追出去繼續(xù)問,只得回頭抱住喝水的小烏鴉,討好地笑:“乖乖小烏鴉,告訴我,那紙團上寫了什么?”
小烏鴉繼續(xù)鄙夷地瞄他一眼,回身跳到桌上,扯了一張白紙過來,爪子上金光一閃,開始行云流水般書寫。
眉山君正要湊過去看,忽聽外面的靈鬼笑道:“咦?是狐仙大人啊,你來得正巧,方才那個戰(zhàn)鬼將軍送了十壇好酒來呢。”
眉山君連滾帶爬將桌上很是小巧玲瓏的十壇酒一股腦抱懷里,怒吼:“這酒太少!絕不送人白喝!”
甄洪生笑吟吟地推門進來:“你這個眉山,怎么總是這般小氣?我得了好酒可從沒少過你的份。”
“不送就是不送!”
雖說上次陸千喬給了他酬神敬天酒的配料,但里面許多材料都是上古才有的,到如今早已絕跡了。眼下好容易得了十壇,他要留著小口小口一個人慢慢書味。
甄洪生也不生氣,慢慢走過來,因見小烏鴉在紙上寫字,貌似寫的還是戰(zhàn)鬼一族的事情,便道:“我剛遇見那位戰(zhàn)鬼將軍了,好兇的神色。”
而且,他那雙眼睛果然被大僧侶說中了,他們母子二人,還真是不簡單。
眉山君將那張紙拿起來,粗粗一看,登時愣住。
甄洪生轉著眼珠子:“對了,說起來,辛湄是將軍的妻子吧?我看那個將軍有些不對勁,這一變身,指不定要把皇陵鬧成什么樣子。眉山,你好像挺喜歡那姑娘?”
話未說完,眉山君早已丟下酒壇狂奔出去,氣急敗壞地大叫:“快!把小仙鶴給我牽過來!我要出門!”
甄洪生湊到窗邊又加一句:“趕緊吧!我給那姑娘看過手相,最近挺不吉利的。你去遲了,她可能就丟掉小命”
眉山君跳上小仙鶴的背,一路仙風道骨風馳電掣地飛走了,連頭也沒回一下。甄洪生得償所愿地打開一壇酬神敬天酒,哼哼,他小氣到后來,這酒還不是他的?酒液緩緩倒入杯中,色如水晶,他細細一書。
“好酒啊好酒,眉山,我就不給你留了。”
陸千喬一直沒有再回皇陵,斯蘭又被打傷,躺床上成日只是如怨婦般流眼淚,凡開口,必然只有那幾個字:“將軍你為什么”
開始趙官人他們還會安撫幾句,到如今已經展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這日辛湄過來送金創(chuàng)藥,剛推門便聽見斯蘭又在老調重彈:“將軍!你好狠的心!為什么為什么?!”
趙官人正俯在桌前寫怨偶天成的下部,被他吵得頭疼,忍不住哀嘆:“你看看你!五大三粗,膀粗腰圓!你是個男人!不是戲里被拋棄的女主角!夠了啊,給我閉嘴!”
斯蘭腦袋上罩著白巾子,閉上眼睛默默流淚。
怎么說呢,辛湄作為貨真價實的女主角,感到負擔很重。
“姑娘你還送什么藥啊!”趙官人瞅見她,便道:“這家伙是妖怪,斷幾根肋骨兩三天就長好了,根本不用上藥。”
斯蘭忍不住睜開眼:“老趙,我受的是心傷!”
“所以老子才被迫坐在這里聽你嘮叨!省得你一哭二鬧三上吊!”趙官人把毛筆一丟,大聲痛斥,“戲折子正寫到關鍵的地方,被你吵得我完全沒靈感了!”
“都是你這老東西寫的倒霉破戲!把將軍氣走了!”
“你胡扯!”
“你”
這兩只妖怪吵得不可開交,辛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想了半天不知該不該勸,剛好桌上有一壺茶,她正打算喝點茶繼續(xù)看熱鬧,忽聽門外有幾個小妖怪在叫:“斯蘭啊!別裝病了快出來!皇陵外面有個仙人被云霧陣困住了,正大聲叫罵呢!”
斯蘭聞言立即起身,把罩在腦袋上的白巾子一把丟進水里,隨手披上外衣,動作利索流暢,哪里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雖然將軍打傷了他,但他只要有一條命在,就絕不會背叛他!將軍人不在皇陵,他誓死也要替他守住這塊樂土!
當下眾人趕到云霧陣外,老遠便聽見一人大吼:“陸千喬!你、你要是敢把小湄殺了,我眉山上天入地也不會放過你!”
辛湄走過去,抬頭望著半空中仙風道骨的小仙鶴,好奇地問:“眉山大人,你在做什么?”
眉山君乍一見她完完整整嬌嬌俏俏地出現在眼前,激動得從小仙鶴背上滾了下來,直滾到她面前,兩行眼淚未語先流。
“小湄!還好你沒事!”
他激動,他嚎啕,他驚喜萬千,他抖擻男子氣概,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拉了就要走:“你馬上跟我走!私奔去!這地方不能待了!”
一拽沒拽動。
繼續(xù)用力二拽繼續(xù)沒拽動。
眉山君卯足了勁使勁拖,臉漲得通紅,只聽辛湄在后面奇怪開口:“你拉著斯蘭做什么啊?”
他愕然轉身,便見自己牽著一只臉色很不好看的彪形大漢,大漢用深邃的眼神靜靜望著他,問:“眉山仙人,你要和我私奔去什么地方?”
眉山君平靜下來,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其間辛湄和一群小妖怪席地而坐,喝了一杯茶,吃了兩塊槐花餅,滿足地打嗝。
“聽你的口氣,好像知道將軍出了什么事?”斯蘭遞給他一杯茶,幫他順順氣。
眉山君神情虛無并飄渺著,聲音也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就是變身啊,殺人啊之類的”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母親殺了父親,現在兒子又要殺老婆什么的”
“請你用正常人的話,緩慢流暢地再說一遍。”
他現在正常不起來不,以后他也正常不起來了!眉山君流下兩行痛楚夾雜羞愧的淚水。
“咦?好熱鬧,我來得真巧。”
頭頂突然響起一個輕浮卻又溫柔的聲音,眾人抬頭去看,便見幾只巨大的極樂鳥穿透云霧而來,后面還拉著一輛氣派非凡的長車。一個穿著寬大皂衣的年輕男人蹲在車頭,笑瞇瞇地朝他們揮手。
這人誰啊?招搖得讓人生厭。
辛湄啃著槐花餅啊了一聲:“是那個什么狐的什么假僧侶!”
“是真的僧侶,不是假僧侶。”
大僧侶嘆著氣從車上跳下來,剛好落在她對面,順手抓了一塊槐花餅塞嘴里,喃喃:“趕了兩天路,餓死我了。”
“你是有狐一族的!”眉山君失神的眼睛此刻終于有了點神采,狐疑地看著他。
他曾有一段時間對這些上古后裔很感興趣,叫小烏鴉查了很多,譬如極西的戰(zhàn)鬼一族,南邊的有狐一族,靠北的御子一族等等。古老遺族的后裔,相互接觸不多,像有狐跟戰(zhàn)鬼這樣兩者間有矛盾,一個說自己有天神血統(tǒng),一個堅決不承認的情況,相當罕見。
比之如今凋零的戰(zhàn)鬼,這個族群卻壯大得多,南邊許多國家至今還為他們建廟宇殿堂,當做真正的天神一樣來膜拜。而所謂大僧侶,又與普通族人有別,據說地位很高貴,是一種極清凈極高潔的存在。
眼前這個皂衣男人嘛普普通通看了就忘的臉,吃個槐花餅還吃得嘴邊都是碎屑,什么清凈高潔,那是騙人的吧?
“你還真是名不虛傳,八卦的很啊。”大僧侶朝他笑了笑,“可惜還不夠優(yōu)雅,和我學學,想叫一個女人跟你走,光流眼淚可不行。”
他塞下最后一口槐花餅,拍了拍手,眾目睽睽之下,一掌劈向旁邊呆的辛湄呃,劈空了,這姑娘反應太快,直接躲過去了。(眉山怒吼:這叫什么優(yōu)雅?!)
“你做什么?!”辛湄嗖一下跳起來,考慮是給他一拳還是踢他一腳。
斯蘭直接擋在她前面,黑著臉瞪他:“我知道有狐一族!和將軍那邊有齟齬的吧?趁著將軍人不在,你是想趁虛而入?!”
大僧侶笑得很輕浮:“他人要在,你們還能活得了么?”
斯蘭登時一愣。
“麻煩讓讓,別打擾我救人。”
他戴著黑絲手套的手好心地拍了拍斯蘭的肩膀,也不知怎么的,斯蘭只覺完全無法抵抗,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任由他把爪子伸向辛湄。
又抓空了,這姑娘真滑溜,直接躲在樹后,像只警覺的小動物。
“乖乖的,過來。”大僧侶蹲在地上,逗貓似的朝她勾手指,“哥哥給你吃好吃的。”
一顆石子兒直直砸過來,他飛快一閃,只聽“咔嚓”一聲,后面那棵還算粗的小槐樹硬生生被砸倒下去。
大僧侶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戰(zhàn)鬼將軍,你辛苦了。
終于看不下去的眉山君再次抖擻男子氣概,上前一步正要阻攔,卻聽他笑道:“來不及了,酈朝央那邊消息倒是靈通的很吶。沒辦法,少不得用點手段。”
他吹了聲口哨,拉長車的幾只極樂鳥立即高聲啼叫起來,霎時間,金光四射,亮得什么也看不見。眾人本能地捂住眼睛蹲下去,片刻后,只聽頭頂又響起大僧侶輕浮的聲音:“你們也趕緊走吧,不想死的話。”
眉山君硬生生撐開被強光刺得流淚的雙眼,恍恍惚惚,依稀見著辛湄暈倒在那人懷里,被抱上了長車。
不過眨眼工夫,強光,極樂鳥,還有長車,連帶著辛湄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