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群臣勸解，王莽實際也反應過來自己之前提法的不妥。
    正如張健所言升米恩斗米仇，自己若是現(xiàn)在把農(nóng)民的農(nóng)稅全給免了，那以后若是朝廷缺錢再想征收，那百姓恐怕得給他罵死。
    可身為大秦天子，獎勵農(nóng)耕的話王莽已經(jīng)放出去了，若是現(xiàn)在收回來，豈不是打臉？自己以后又如何在朝堂立足，所以收回那是萬萬不可的，便把一句‘你們不同意？’給拋了出去。
    王莽這話拋出去，群臣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不同意減免農(nóng)稅從某種程度上很不給天子面子，天子震怒了。
    想到之前隨著王景耀造反的大臣此刻正在天牢中吃苦，一眾大臣各個心驚膽顫。
    張健早知道反對會激怒王莽，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要重新回到王莽的腳下，作為三朝元老，張健絕對不允許自己的政治生涯就這樣落幕。
    “陛下憂國憂民，心懷百姓，仁義之心天地可鑒，放眼天下列國，能與陛下相提并論者未有也。”張健朗聲道：“陛下圣明，臣昏聵，臣愿做惡人，死諫陛下收回此前旨意，重新商議新的獎勵農(nóng)耕法。”
    大殿內(nèi)混的都不是傻子，各個都是人精，一聽便知道張健這老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老不死的，好沒羞恥心！
    一些大臣心中痛罵，他們此刻怎么可能還不明白之前張健擺明態(tài)度不支持王莽就是為了現(xiàn)在這幾句話做準備的，張健要表明他是絕對忠誠于天子的，甚至于他愿意犧牲自己的名聲來成全天子的圣明，這是不惜一切代價抱大腿了。
    王莽扯扯嘴角，張健的話那是給了他臺階下，可這臺階他并不想接，挑眉之間王莽看到了商央正朝著他眨眼，王莽心思一轉(zhuǎn)，冷哼一聲道：“張健，虧得你口口聲聲說要為民做主，可沒想到朕今日只是想要把農(nóng)稅減免掉，你便推三阻四，實在可惡，你難道就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這么做傳出去你將被無數(shù)百姓痛罵嗎？”
    “臣是陛下的臣子，是大秦的重臣，萬事要為陛下計，為大秦計，從不考慮個人榮辱。”張健叩首凜然道。
    真是個老狐貍！
    王莽心中冷笑一聲，然后面色不悅道：“你就不怕得罪朕嗎？”
    “相信陛下定然能體諒臣的忠心的。”張健面色肅然，身為三朝元老，對于如何演繹一個忠臣的模樣是得心應手。
    “好，好，好。”王莽連道三個好字，然后看著群臣道：“你們也贊同張健的提法嗎？”
    “臣等贊同，張大人一心為公絕無二心。”一些大臣跪下道：“雖然我大秦如今府庫充裕，但貿(mào)然將農(nóng)稅減免確實有所不妥，臣等覺得此事還需妥善考慮。”
    “呵呵。”王莽冷笑一聲，道：“這大殿忠臣可真多呢？”
    張健突然覺得有些不好，久居朝堂的他分明感受到原本既定的路線似乎正在偏移，明明是他一個人在這里表演忠臣，怎么就這么多人突然冒出來一起力頂他為忠臣了呢？這樣一來，天子會不會誤會他結(jié)黨，久經(jīng)政治斗爭的張健可是知道結(jié)黨對一個皇帝的刺激無異于造反。
    這可不是自己的本來意思啊，張健心中一跳，已經(jīng)隱隱有些后悔自己不該如此輕舉妄動，現(xiàn)在弄不好自己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果然，張健想著的時候，王莽冷冷的道：“張健，你可知道朕為什么越來越不喜歡你？”
    “臣不知。”張健眉心亂跳。
    “因為你這個人向來喜歡把自己包裝成忠臣的樣子，可實際上你從來都不是忠臣，至少你不是朕的忠臣。”王莽道。
    “陛下何出此言，臣對陛下的忠心……”張健叩首泣血。
    “可昭日月是吧。”王莽直接打斷張健道：“這話朕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臣絕對忠于陛下從無二心。”張健指天發(fā)誓。
    “是嗎？”王莽冷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當朕剛剛登上大位立足未穩(wěn)之時你忠于朕了嗎？當朕坐在這大殿之中被殿中諸位大臣圍攻的時候你忠于朕了嗎？當朕為區(qū)區(qū)二十萬銀子在上元宮過三關(guān)的時候你忠于朕了嗎？還有那方希志的事情你真的沒參與？那王景耀在士子苑跟朕鬧事的時候你在做什么？王景耀在這大殿內(nèi)脅迫群臣造反的時候你又在做什么？還有些朕說不出口的，朕不知道的，你現(xiàn)在還好意思在朕面前指天發(fā)誓你忠于朕嗎？”
    “臣……”張健俯首再也說不出話了，張健此刻已經(jīng)明白早在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經(jīng)失去圣心了，而剛剛王景耀在大殿脅迫群臣造反自己雖然沒跟隨，但沒明確反對便在王莽這里徹底萬劫不復，哪怕他此刻已經(jīng)愿意丟棄一切尊嚴去抱王莽的大腿也不行了。
    “臣？”王莽搖了搖頭，道：“張健，你是三朝元老，是我大秦朝廷的中流砥柱，是柱石，有你在大秦朝廷便穩(wěn)得很，你雖非我大秦宰相，但實際權(quán)柄卻完全不亞于任何列國的宰相，你也曾經(jīng)教導過朕，雖沒有帝師之名卻有帝師之實，你到今天這一步，朕很失望。”
    “臣愧疚。”張健神色有些蒼白，眼中似乎含有淚光，張健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有流淚的一天，以至于張健原本準備的大量解釋的話全都憋在了心里，一句也說不出來。
    “愧疚，你確實應該愧疚，你愧疚大秦，愧疚大秦的列祖列宗，不過你用不著愧疚朕，因為你從未忠于過朕。”王莽淡淡的道：“今日你破釜沉舟，試圖以自污來消除之前各種事情的影響，這沒做錯，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利用我大秦百姓來達到你的目的，我大秦百姓何錯之有，要你來利用？”
    頓了頓，王莽繼續(xù)道：“減免農(nóng)稅乃是獎勵農(nóng)耕的最好最直接手段，甚至于你本人而言都有很大的好處，你明明看到了這一點，可你依然反對，朕承認你說的對，但是在這里，朕才是至尊，你可明白？”
    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張健滿臉的苦笑，他算是徹底明白今日這一仗是輸在了哪里，眼前這座大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熟悉的大殿，眼前這位皇帝也不是他所熟悉的皇帝，他縱然有三朝積累下來的人脈、經(jīng)驗，可奈何他老了，而這個世界變化的太快，或者說是天子走的太快而他已經(jīng)老邁跟不上了。
    眼前這位天子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創(chuàng)造了列國無數(shù)君主一生都無法取得的成就，開疆擴土裂土封王，一只大軍橫掃四方，積累的威望幾乎震動整個大陸，而他雖然感受了這些，但依舊固執(zhí)的認為大秦依舊是他所熟悉的大秦，天下依舊是他所熟悉的天下，他依舊試圖用以往的經(jīng)驗來左右逢源，可奈何他錯了，這一錯便是徹底失去一切。
    不如歸去！
    張健心里一松，俯首道：“臣啟陛下，臣老邁多病，腦子不靈活了，腿腳也不方便了，臣想告老還鄉(xiāng)，希望陛下能夠可憐老臣為朝廷盡忠職守多年，給予允許。”
    這就敗了！
    群臣一臉震驚的看向張健的背景，他們中絕大多數(shù)人此刻都跟做夢一樣，完全不敢想象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無論是王景耀帶著無數(shù)個金丹高手強迫他們低頭，還是白起一人便橫掃了五十個金丹高手，而王莽強勢歸來，直接將所有反叛之人全部鎮(zhèn)壓，他們本以為今日的震驚便要結(jié)束，卻沒想到此刻更讓他們震驚的事情出現(xiàn)了，三朝元老、大秦吏部尚書、實際上的大秦宰相，天官張健竟然要告老還鄉(xiāng)。
    張健說完之后，心中的大石頭徹底落下，他已經(jīng)坦然接受接下來自己的一切命運，無論是殺是抓，總歸是個歸宿。
    王莽想過張健可能會放手，但卻沒想到張健放手的這么徹底，從某種程度來講，對于張健，王莽還真沒有太好的辦法，大秦可沒有哪一條律法規(guī)定不忠于皇帝是大罪，而作為大秦最大號的老狐貍，張健做事說話滴水不漏，幾乎從未留下任何把柄，如此若要對張健動手極其困難，王莽原還以為要和張健好好交鋒一番才能達成目的，沒曾想現(xiàn)在張健突然愿意放下一切告老還鄉(xiāng)，王莽一時甚至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過王莽很快便明白了張健的想法，張健固然貪戀權(quán)柄，但此刻面對根本無法繼續(xù)保持的權(quán)柄張健毫不猶豫的放棄，相對于權(quán)柄，終究還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王莽裝模作樣的挽留了一番張健，張健懇懇切切說什么也要走，強烈表示自己身體實在無法再繼續(xù)為大秦效力是大秦的罪臣，君臣兩個在大殿之上好一番表演，將天子的仁義和大臣的無情表演的淋漓盡致，作為即將離開朝堂的老人，張健幾乎將自己一生最完美的演技獻給了最后這一次朝會。
    “老大人，既然你一心想要告老還鄉(xiāng)，朕也不能不為老大人的身體考慮，畢竟大人為我大秦幸苦多年，做出了無數(shù)不可磨滅的貢獻，這些朕和歷代先皇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朕也不能如此無情絲毫不顧及老大人的身體，所以朕同意老大人的請求。”王莽道。
    “老臣謝主隆恩，陛下萬萬歲！”張健滿臉淚水的道：“臣也看得出陛下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臣也想繼續(xù)為陛下效力，但奈何臣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了。”
    “別說了，老大人，朕會永遠記得您對大秦的貢獻的。”王莽一臉感動道：“老大人雖然告老還鄉(xiāng)，但也不能真的告老還鄉(xiāng)，這大秦的很多事很多時候還是需要你的意見的，朕許你以太師之職回鄉(xiāng)，再授你入朝覲見之權(quán)，進宮見朕無需通報，朝中一切待遇從舊，這是朕對大人多年來盡忠職守的褒獎，老大人萬萬要接受的。”
    “臣……謝主隆恩！”張健俯首泣道，他完全沒想到王莽竟然會讓他以太師職告老還鄉(xiāng)，更是給了他覲見皇帝的權(quán)力，如此一來他雖然告老還鄉(xiāng)，可滿朝文武誰敢輕視他？這是莫大的榮寵，是張健之前從未想過的。
    張健默然離開朝堂，作為秦國多年來權(quán)柄最盛的吏部尚書，張健在朝中門生故舊無數(shù)，九卿之中都有數(shù)人算是他的學生，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甚至在王莽一鳴驚人之前，做到天下只知有張健而不知有王莽的程度，朝中不少大臣早已經(jīng)預料到張健和王莽之間遲早必有交鋒，卻沒想到這場交鋒來的這么快，而看上去在朝中樹大根深枝繁葉茂的張健居然會敗得如此之快。
    直到張健離開大殿，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商央環(huán)視大殿，他確實有想法借著這次機會消減一下張健的羽翼，卻沒想到張健壯士斷腕如此之決裂，而王莽出手有如此穩(wěn)準狠，一時間一番眼花繚亂的操作之后，張健竟然告老還鄉(xiāng)了。
    眉頭緊皺又舒展，張健朝著王莽開口道：“陛下，現(xiàn)在還議獎勵農(nóng)耕之事嗎？”
    “議。”王莽淡淡的道：“這是國策，是強國之本，你有什么看法。”
    商央點點頭，道：“臣以為陛下所言農(nóng)業(yè)乃立國之本，強農(nóng)乃強國之本是至高真理……”
    “朕不需要拍馬屁，朕要對策。”王莽淡淡道。
    “陛下，臣沒有拍陛下的馬屁，臣所說俱是肺腑之言。”商央恭聲道：“臣聽了剛剛陛下一番妙語，臣理解之后以為既然是獎勵農(nóng)耕，終究要把此事的落腳點放在獎勵二字之上。”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獎勵呢？”王莽道。
    “朝廷拿出一筆轉(zhuǎn)向獎勵資金，但凡百姓對我大秦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做出卓越貢獻者予以獎勵。”商央道。
    “那要是做不出貢獻呢？”王莽道。
    “這……”商央頓了一下，然后道：“這就需要制定嚴格的法律法規(guī)，通過律法約束他們必須做出貢獻。”
    “那只要按律法讓人家努力做貢獻便可，還要獎勵做什么？”章邯冷聲道。
    “那你有什么高見？”商央看向章邯。
    章邯道：“不忘初心，陛下提出獎勵農(nóng)耕的初心是要讓我大秦的百姓得到實惠，依我看，只要今年的糧食產(chǎn)量比去年多，便直接予以一部分農(nóng)稅的減免，如此我大秦百姓但凡努力進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基本都有實惠。”
    “現(xiàn)在議的是獎勵先進，而不是吃大鍋飯？”商央看向章邯喝道：“若是都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那談獎勵還有何意思？”
    “既然是議，那便是各抒己見。”林國棟站出來笑呵呵的看著諸位大臣道：“這大殿之中，只有我一個算是地方官員，平日里和百姓打交道，此事我看還是我來說比較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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