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九章 不想失去
清晨,窗外下起了大雨。
蘇念滿臉冷汗,猛地從床上坐起,粗重的喘著氣。
“小念,儂又做噩夢了?”一道充滿濃濃關(guān)切,帶著江南口音的清幽聲音,在旁邊響起。
“清月姐。”蘇念長松口氣,面sè溫和的看著床邊女子。
“喝完熱粥,壓壓驚。”許清月掏出手帕為蘇念拭了拭汗水,然后端著一碗粥,一勺一勺的喂起蘇念。
蘇念一邊喝著粥,表情卻有些惘然失神,他是隱居在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吳鎮(zhèn)蘇侯的嫡子,身份尊貴,極得蘇侯喜愛,身旁女子,是鎮(zhèn)里許員外之女,雖比他大一歲,可因他喜歡,父親蘇侯便為他娶了回來。沒有人知道,堂堂蘇侯之子,為何會喜歡一個員外的女兒,包括蘇念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喜歡,從第一眼就喜歡。
錦衣玉食,美人相伴,如此生活,完全可以說是天上rénjiān,然而這一切,都消除不了藏在蘇念內(nèi)心深處的最大恐懼。打幼時開始懂事起,他近乎每晚都要做噩夢,噩夢中的他似乎有著九世不同的人生,這些人生不管前半生如何,但后半生都無一例外的充滿血腥,每每想起夢中場景,他這位連雞血都沒碰過的少爺,就忍不住惡心反胃,恐懼不堪。
除此之外,夢中還偶爾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是在九世之前的一些記憶,只是相隔的人生太多,記憶也模糊到了極限,唯獨還有些印象的,便是一個陌生女子的面容,且他在那世的身份好像很不簡單。
“小念當(dāng)心別急,粥燙。”許清月的聲音再度傳來。
蘇念聽了,連忙回過神,突然笑了起來,不管那究竟是真的前世,還只是一些夢,與自己何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與其想那些,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想到這,他忍不住握了握許清月的小手,入手微涼柔嫩,令他心中升起無限柔意。
即便已是夫妻,可大白天被握住手,許清月仍不禁臉sè微紅,想要抽回手,嘗試無果后,出于xìng子里的柔順,只得作罷。
轟!震耳yù聾的大門倒塌聲,猛地響遍四方,接著是大片軍隊列陣行軍的腳步傳人。
“奉天承運,蘇侯得圣眷,卻不思圖報,隱于吳鎮(zhèn),意圖謀反,罪當(dāng)株連九族,然圣上重情,念在其開國有功,只誅其滿門,旁族不罪,欽此!”一個尖細(xì)的聲音回蕩在空中,隨后透過門縫,映入眼簾的就是大片的鮮血,和夢中那一幕幕的場景無比吻合。
“跑!”幸運的是,夢中場景給蘇念帶來無數(shù)噩夢,此刻卻成了救命的關(guān)鍵,從未經(jīng)過劫難的他,竟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拉著許清月飛快跑向后院。
堂堂蘇侯,自不會把自家布置得四面封閉,暗中留下了無數(shù)暗道,這些暗道旁人根本不知,可作為蘇侯最寵信的嫡子,蘇念無疑清楚之極。
果然,軍隊尚未將蘇侯府完全包圍,蘇念帶著許清月出了房屋,找到一處無人假山,走進(jìn)去后便是一條暗黑通道。通道長十余里,當(dāng)穿過整條通道后,眼前豁然開朗,已來到吳鎮(zhèn)郊外。
“清月姐,我們快跑。”蘇念拉著許清月,卻發(fā)現(xiàn)后者忽然停了下來。
“為什么?”許清月驚愕的看著蘇念,似乎覺得此刻蘇念很陌生,這個平rì只知琴棋書畫,連傷都不曾受過的蘇侯之子,在面對滿地血腥,滅門之禍降臨時,竟表現(xiàn)出了不可思議的冷靜。
蘇念苦澀一笑:“清月姐,不瞞你說,這一切,我在夢中早就習(xí)慣了,至于仇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我就更要保住自己的xìng命,那位暴君不讓我好過,未來我也勢必不讓他好過……”
說到后面,蘇念臉上流露出與平時溫文爾雅截然不同的狠厲,但他話沒說完就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盯著許清月。
嘀嗒!鮮血從蘇念腹部流下,那里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在他心愛的女子手里。
很俗套的劇情,只是沒想到會發(fā)生自己頭上,蘇念死死盯著許清月片刻,沒有問為什么,而是道:“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我就說父親立下赫赫戰(zhàn)功,我又是父親最寵信的嫡子,那位暴君不可能不在我身邊留點手段,可是沒想到,這最后的手段,居然是你,果然夠狠,咳咳咳……”
“對不起,我的父母都被控制了,你放心,你死后,我會來陪你。”許清月雙目含淚,語氣心碎的說道。
蘇念凄慘的笑了笑,接著詭異的恢復(fù)冷靜:“不必了,我是不會死的。”說罷,他就拔出匕首。在外人眼里,從小他就沒受過傷,但哪個孩童不調(diào)皮,不會受傷,只不過他的體質(zhì)很奇異,每次受傷,就會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彌漫全身,快速修復(fù)傷口,如今也不例外。
“你……”見蘇念拔出匕首,許清月驚駭出聲,可很快又捂住嘴,呆呆的看著蘇念的傷口,沒有想象中鮮血噴發(fā)的場景,傷口血肉蠕動,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著。
蘇念決然轉(zhuǎn)過頭,不再去看許清月,冷冷道:“從今以后,你去天涯,我去海角!”
四十年后,號稱燕帝國史上最偉大的燕武大帝,在南游途中,被刺死于吳鎮(zhèn),享年八十。刺客事后被亂箭穿死,身份不明,只知是名六旬老人。不知為何,當(dāng)今太子義姐,燕武大帝親封的清寧郡主許清月,看到這位神秘的老刺客時,淚流滿面……
馭天塔內(nèi)一個神秘金sè光膜里,一個白衣少年閉目坐在里面,正是源,忽然,他張開雙眼,驚疑不定道:“不對,完全不對,怎么會這樣?”
……
蓮花山,蓮花寺。
月sè斑斕,樹影迷離,一個少女滿目憐愛的看著對面,那里坐著一個小沙彌,正對月痛哭。
“你這呆子,又哭了?”少女有些無奈的輕柔嘆道。小沙彌,來自蓮花寺,自幼開始,每每望月,便會情不自禁的流淚,奇異無比。正因此,在小沙彌三歲時,就被蓮花寺高僧,視為世間佛祖月巴墨佛的轉(zhuǎn)世,被封為十六世月禪的接班人。
月禪,被譽為佛祖轉(zhuǎn)世,是世間最崇高的存在,除了三世外,每一任月禪,都在世人心中留下完美無缺的印象,至于三世,則被說成是魔祖施展了幻術(shù),暫時迷惑了世人的眼睛,后來被真正的佛祖轉(zhuǎn)世,也就是四世給驅(qū)逐。
未來的十七世月禪,俗名蘇念,聞言一笑,仿佛此前哭的人不是他,淡淡道:“不知為何,看到它,總感覺有些東西快要從我靈魂里溜走,忍不住就哭了。”十七世月禪沒有說的是,在他十二歲以前,其實經(jīng)常做一些夢,只是那些夢境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淡,十二歲以后就不再做夢了。他更知道,自己不是個合格的月禪接班人,自己非但無法誠心禮佛,反而塵念極重,如眼前這個幼時的玩伴瓊潔瑩玉,隨著年紀(jì)越長,他就越無法放下,時常禮佛誦經(jīng)時,腦海里也會浮現(xiàn)她的容顏。
“成長,總要以失去一些東西為代價,你感覺你在失去,其實恰好說明你在不停的成長。”瓊潔瑩玉勸慰道。
十七世月禪微微一愣,然后釋顏笑了笑:“也許你說的對,我感覺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對它哭了。”
這一天,十七世月禪chéngrén,是夜他問十六世月禪:“人世間最大的恐懼是什么?”
十六世月禪不假思索道:“沒有信仰。”
十七世月禪道:“不是生死么?”
“你認(rèn)為是生死?”十六世月禪帶著考究之sè看著對方。
十七世月禪沉默一會,心想,不是生死,也不是信仰,而是失去,怕死的富豪,在失去財富后,敢跳樓自殺,年輕的少女,在失去美貌后,便覺人生無可再戀,曾經(jīng)的三世,背叛了蓮花山,世人以為三世是魔頭,可他曾細(xì)心留意查看過歷代月禪筆記,知道三世只不過是失去了自己的摯愛。包括自己,這些年來,望月時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所以才會哭泣。
不過看到十六世月禪那雙期待的眼睛,他嘆了嘆,道:“是沒有信仰。”
于是,十六世月禪滿意的笑了。
十八歲后,十七世月禪,望月時不再哭泣,世人認(rèn)為那是他體內(nèi)的佛xìng已經(jīng)完全覺醒,不久后,十六世月禪退位,十七世月禪繼位。可繼位不久,坊間就有流言傳說,說十七世月禪的青梅竹馬,夜間時常與一神秘男子相會――其含義不言而喻。
當(dāng)晚,一片竹林里,十七世月禪心疼的看著對面的女子:“你受委屈了。”
夜sè里,女子的曼妙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月光灑在她面容上,如黃昏的細(xì)雨,驚擾了夢影,她面sè擔(dān)憂:“你此時來,未免太冒險了。”
“為了你,值得。”十七世月禪沒有任何猶豫道。
翌rì,十七世月禪和瓊潔瑩玉相會的消息,再度泄露,沒人認(rèn)為十七世月禪不對,因為他是佛祖的轉(zhuǎn)世之身,世人皆指責(zé)瓊潔瑩玉是妖女,玷污了月禪的佛xìng,遮蔽了佛祖的目光。
外界沸沸揚揚時,十七世月禪獨自站在蓮池邊,望著蓮花道:“我恐懼失去,所以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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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大家看了或許很迷惑,不要緊,下一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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