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彼岸無歸路(四)
景然背后就是養(yǎng)魂池,說完這話之后, 立刻原地一個旋身。
果不其然, 原本在地上吊兒郎當躺著的項海葵倏地跳起來, 試圖一腳將他踹進池子里去。
他這一躲閃, 項海葵差點兒一頭栽進水池里。
他忙不迭出手拉住她的手臂, 她借力站穩(wěn)的同時, 手臂用力,將他甩進池子里, 濺起一大蓬水。
“我看帝君是眼睛長在頭頂長太久了,很久沒照過鏡子了吧, 快低頭瞧瞧自己的德行!”項海葵站在池邊,黑著臉將他臭罵一通。
老板嘴巴也毒, 但更多的是調(diào)侃,聽了只會郁悶。
這傻逼說話卻總能令她憤怒。
池水只沒過景然的胸口,在池中站穩(wěn)后,他抹一把臉上的水, 不明白自己平時與人溝通, 哪怕面對寒棲, 都可游刃有余, 怎么就總是能將她激怒。
項海葵走回劍匣旁邊,背對著他坐下,慪什么氣,既然有大腿抱,好好養(yǎng)魂就是。
“帝君不必與我多費口舌, 無論你有多少苦衷,都關(guān)我屁事!”
而且,不是重點。
無論他本質(zhì)上有多惡劣,多令她難以接受,都不是重點。
頂多有些失望罷了。畢竟從前會迷戀他,又不是因為他“偉光正”。
自己的人品,也不見得多好,自私又逐利,為了活下去,不知跪過多少次,哪有資格去指責別人。
真正讓她無法接受的,是被他拿來當武器。
她一直處于這樣的惶恐中,他對她的好,都像扎進她心里的刺。
寒棲利用她,她頂多惱火。
學長不一樣,曾是她的“光”啊。
“看來,我的解釋你不接受。”景然在背后說。
“學長從前可沒那么多話,帝君解釋太多,更像掩飾。”她扭頭冷笑一聲。
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了,憑她一個奮不顧身就印象深刻了?
是因為被扒了褲子嗎?
冒著這么大危險轉(zhuǎn)世渡劫,就是為了遇見一個奮不顧身的掛件寵物嗎?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最近一千年加起來說的話,都沒有這幾日與你說的多。”景然從池子里躍上來,玄衣貼在身上,嗒嗒滴水,“你不喜歡聽,我往后不說就是。”
他還懶得說呢,能不能理解他,認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景然重新盤膝坐下,周身浮現(xiàn)出金光,衣袍的水分迅速消失。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一連過去兩三日,項海葵發(fā)現(xiàn)他周身那層金光,從淡淡一層光暈,變的越來越奪目耀眼。
害她都不得不挪遠點兒,不然總有一種壓迫感和窒息感。
強的不像話。
果然像他們這種能量條能繞赤道兩圈的巨佬,短短一段時間,就能突飛猛進。
不知道老板怎么樣。
幾天之后,他們兩個肯定是要交手的。
說起來,項海葵似乎從來就沒有見老板和誰真正動手過,唯一一次也就是踹了洛云羞的臉?
總感覺老板似乎頭腦更厲害點兒,并不太擅長打架的樣子,何況還有挺嚴重的腰傷。
老板這次真的是太任性了,應該先去救出師父和霸哥他們的。
“你偷看我做什么?”景然突然睜開眼睛,目光中的猜忌清晰可見。
項海葵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我看你怎么了?你先前不是說喜歡我看你的眼神?”
景然面部線條逐漸放緩:“我養(yǎng)魂時對周圍的感知力比較強,你不要生出太多想法。”
“哦。”
他重新閉上眼睛,繼續(xù)養(yǎng)魂。
太厲害了吧……
項海葵只是在心里冒出了一個邪惡的念頭,糾結(jié)了一下,多看了他兩眼,他竟然就感知到了?
至于那個邪惡的念頭,是自己要不要真施展個美人計什么的,纏住帝君,讓他停下恢復的腳步……
她想的只是拽著學長聊天,逛街。
天狂顯然是會錯了意,嗷嗷興奮。
自從天狂進入七重之后,她和天狂的感應越來越強烈,就像是有個惡魔在耳邊不停低語。
聲聲蠱惑。
比如現(xiàn)在,那個聲音像是一片羽毛,不停撓著她的耳廓。
小葵,你的夢想不是日天日地日老板嗎?
老板日過了,現(xiàn)在可以日天了!
你快瞧瞧那個帝君,雖然是個人渣,但也是自己暗戀了好幾年的男人。
睡他,榨干他,讓他下不了床。
得償夙愿,就此了斷,你逃跑就方便了啊。
還能順便綠了陰長黎,我直接就能從七重跳去九重了。
相信我,待我九重之后,這世上便再也無人敢欺你。
沒心沒肺并不是解決痛苦的好辦法,狼心狗肺才是。
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小葵……
“滾開!”項海葵倏的用雙手捂住耳朵,雙眼泛紅,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這種痛苦旋即便消失了,一股微風拂來,帶著淡淡的薄荷香味。
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一只掌紋很亂的手,覆蓋在她靈臺上方,正在為她輸送靈氣。
景然半蹲在她面前,蹙著眉頭:“你修為拔的太快,心境跟不上,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項海葵當然知道,先前五重的時候,化蛟龍時就經(jīng)常控制不住拿頭撞山了。
短短時日,修為從六品拔到了八品巔峰,天狂也從五重升入了七重。
不變蛟龍都開始出現(xiàn)反應了。
“天狂是柄妖劍,妖的心魔劫比人的更重,越往上越不好走,尤其是合道時,非常困難。”景然看一眼她手邊的天狂劍匣,“陰長黎送你的?”
項海葵沒說話。
景然道:“為了改他的命,拔苗助長著讓你成長起來,根本就……”
“這他媽還不是你們天族害的!”項海葵朝他喝一聲,讓他閉嘴。
她站起身,提著劍匣往外走,出去吹吹風,透透氣。
看來她和路溪橋現(xiàn)在面臨差不多的問題了。
修為上來了,心境跟不上。
他被合道惡濁果影響,自己則被天狂妖性的一面影響。
自從提升到七品之后,她還沒變蛟龍干過架,真不敢想象會不會瘋的收不住。
“對了,讓我朋友離開彼岸城吧,他原本就容易受濁氣影響,冥界濁氣太重。”她回頭看向景然,趁機提出。
“沒人攔著他。”景然沒有打坐養(yǎng)魂,有跟著她出門的意思。
出門之后,景然沒說要去哪里,項海葵隨便走,趁機去了一趟內(nèi)城。
居然和人間的城市差不多,街道林立,往來如織。
項海葵不知道這些是不是人,但看著又不像鬼。
正想問一問景然時,手中天狂嗡鳴顫動,危險預警。
項海葵剛要拔劍,景然卻一把將她推開。
只見眼前憑空裂開一道縫隙,飛出三道黑影,兩人共同拿著兩條褐色鎖鏈,將景然纏住。
另一人則舉著一柄詭異的閃著銀光的月牙鐮,往他肩頭砍。
景然動也不動,沒有施展法術(shù)的跡象。
那月牙鐮砍上去,被突然爆發(fā)的金光反彈,竟翻轉(zhuǎn)過去,割掉了持鐮刀之人的腦袋。
而另外持著鎖鏈的人,鎖鏈被金光從中間崩斷之后,也將他們掀翻。
一人當場死亡,另一人一時沒死透,指了指他,含恨說了聲:“你這……”
也七孔流血而死。
城中沒有普通人,遇到這種突襲的事兒,都很淡定的觀看。
此刻一個個臉上露出駭然。
加上最近的傳聞,有些人猜到了他的身份,開始紛紛下跪。
項海葵抽了抽嘴角,這和用靈感焚掉那兩個修為不高的女子不同。
能讓七重天狂預警的殺意,此三人修為不低,分分鐘掛了……
而且學長根本沒出手,他是借三人試一試自己的護體金光恢復的如何了。
瞧他蹙著眉搖搖頭,似乎很不滿意。
完了。
老板是不是要掛了?
而且項海葵這才明白,自己先前踹他那一腳,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早知道該多踹幾腳的。
一個聲音傳入:“帝君。”
這是景然在上界的護衛(wèi)。
“您為了等陰長黎來,如今彼岸城全城不設防,有些部族得知您渡劫初醒,正集結(jié)著您不利,不如……”
“無妨。”景然快速瞧一眼地上的尸體,“這三個哪族的?”
三界之內(nèi)當然不只天族、山海族和人族,大大小小還有數(shù)不盡的種族,只是都不成氣候罷了。
“屬下這就去查。”
景然語氣淡淡:“沒滅的滅掉,滅過的再滅一遍。”
“是!”
風波過去,景然瞧一眼周圍跪著的人:“項同學,看來要掃你的興致了,咱們換個地方。”
項海葵跟著他走。
邊走邊聽他問:“你剛才提了口氣,又松下,你以為是陰長黎?”
項海葵揉揉肚子:“我嘴饞了。”
景然明白該往哪兒走了,但仍舊繼續(xù)問:“你心里也認為,他會過來帶走你?”
項海葵是個很誠實的人,在見識過他真正的實力之后,心里毛毛的,走在他身邊,汗毛根根豎了起來。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道:“你先前解釋一堆,說對我好,就只是想對我好,結(jié)果呢,不還是利用我來引他?”
景然偏頭看她:“我對你好,和以你引他來,這之間有沖突?”
項海葵仰頭:“學長這邏輯我不懂。”
“若換個女人,我會將她掛在城樓上,派人每隔一小時剮她一片肉。”景然抬起手臂,原本是想用指甲在她嬌嫩的臉頰劃一下,可瞧見她似乎被嚇到了,連細小的絨毛都支棱起來。
他遲疑了下,又將手放下,“陰長黎被千刀萬剮過,最明白這種痛苦,來的指不定還更快一點兒。”
項海葵:“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陰長黎是真的難對付。”景然頭疼著捏了捏眉心,“整個山海族的腦子,怕都長他一個人腦袋里了。”
當年那個跪在他腳下的孱弱少年長大了。
景然真是萬分后悔,沒有將他提早除掉。
可誰能料到,燭龍族這個出了名軟弱無能葬花落淚的小公子,有朝一日會成長的這般堅不可摧。
“根本玄天鏡的預示,我與天族此番都要經(jīng)歷一場大劫難。項同學是我用一次渡劫,掙來的生機……”
項海葵道:“可你先前還說,你對付陰長黎的武器,并不是我?”
“的確不是你,我不舍得傷害你,所以選擇了一個迂回的辦法,這個辦法與你有關(guān)。”
景然待她來到一處露臺,站在這處露臺,能看到許多形似海豚的生物,在海面歡快跳躍,“只要你對陰長黎沒感情,你就不會有事。”
項海葵想不明白:“什么叫與我有關(guān)?”
景然不解釋:“你只要聽話待在我身邊,眼睛只看著我一個,你不會感受到任何傷害,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一群侍女魚貫而入,在露臺上擺放桌椅和碗筷。
爾后一盤盤美酒佳肴端上桌。
僅一張坐地長桌,原本是該并坐左右的,項海葵選擇了坐在他對面。
景然拂袖讓人退下,提壺看她:“會不會喝酒?”
項海葵搖搖頭,悶頭吃肉。
景然自斟自飲,不動筷子,看著她吃。
吃光了兩盤子醬肘子,膩得慌,抓起果盤里的梅子吃起來。
總之吃了很久都不說話,景然想和她拉進些距離,但又不知自己會不會又將這個炮仗給點燃。
他沉吟片刻:“項同學,從前在地球時,你說我救過你,因為沒有真實感的原因,其實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你能不能詳細和我講一講?”
項海葵的手頓了下。
那天的場景,幾乎每隔一陣子都會回想一次,早就印刷進了腦袋里。
她寫小說似的描繪起來:“那是一個夜晚,八九點鐘的時候吧,我打工剛下班,路過一條昏暗的小巷子里,天上下著蒙蒙細雨,我被五個流氓給堵了……”
隨著她的描繪,景然漸漸有影響了,抿了口酒:“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剛看完電影,從這條巷子回家,是條近路。”
但有個人堵在巷子口,讓他轉(zhuǎn)道,他不理會,只管往里走。
接著,就將他們?nèi)蚺肯铝恕?br/>
隨后發(fā)現(xiàn)角落里縮著一個女孩兒,抱著肩膀瑟瑟發(fā)抖。
路過順手救下,這沒毛病,項海葵繼續(xù)講。
講起這些的事情,項海葵忽然覺得對學長的感覺又回來了,看著眼前的“帝君”,也沒有那么面目可憎,或者畏懼。
“然后,學長朝我走來,手里黑傘朝我伸過來。”
現(xiàn)在基本都是折疊傘,那種直柄傘瞧著有幾分古板嚴肅,但那一刻項海葵真的get到了直柄黑傘的魅力。
猶如一柄黑色的長劍。
“我拽著傘尖,你拉著傘柄,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景然繼續(xù)回憶,又抿了口酒:“對,因為我有些潔癖,你縮在一片垃圾里,臟兮兮的,我不想碰你,所以才用傘……”
項海葵:?
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兒上不來。
“沒關(guān)系,潔癖也可以理解……”項海葵說,“學長之后將傘給了我……”
景然又想起來了;“我本來想讓你抓傘尖,可你抓的比較靠前,將傘布抓臟了,我索性將傘送給了你。”
項海葵:……
低頭吃肉吧。
突聽景然道:“但我很快就后悔了。”
項海葵絕處逢生,從飯碗里抬起頭。
景然指了下天:“出了那條巷子沒多久,就下起了暴雨,我被堵在屋檐下大半個小時,心里后悔的不行,不該將傘給你……”
項海葵朝他嘴里塞了個雞腿:“你可閉嘴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要十點!我要立fla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