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 48 章
他們在醫(yī)館內又呆了半個月時間。</br> 雪懷身體底子差了點,從小愛生病,好在十歲后跟著在深花臺習武,起初磕著碰著了還喊疼,后面連藥都懶得擦了。這次三道大雷算的上是他病得最嚴重的一次,故而養(yǎng)得久了些。</br> 身體上的病痛是一方面,心思上的憊懶又是另一方面。</br> 柳氏與雪何死了,重來一世的心頭大患已經除去,他就放任自己閑了一段時間。雪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能把他爹害得腦子都不清醒了,前世的一切根源必然在他們身上。</br> 而他自己的死,雖然他也推測是柳氏在軍中安插人手,暗算他。但這一世畢竟還沒走到那個時候,柳氏認罪時,也不可能再提起這方面相關的事情了。</br> 這邊的事情解決完了,他也打算等一段時間雪宗冷靜之后,回去跟雪宗好好談一談。他們兩邊都需要冷靜一下。</br> 說是逃家,其實也是一時的意氣之舉。他不是幼稚的孩童了,一有不和便背著包裹離家出走,氣歸氣,是人就有脾氣,他這件事做得沖動、極端,事先也確實沒有通知雪宗。換了任何一個人發(fā)覺禍起蕭墻,還是以死人的方式先他一步解決了,恐怕一時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br> 他知道自己大可上報天宮,請仙界提刑司做主,為柳氏二人定罪,但這又怎么能比得上手刃愁人的快意呢?</br> 那個家讓他失望。但里面還有個人是他的父親,是他母親愛過的人,生養(yǎng)他這么多年,毫無底線地寵愛著他,把他養(yǎng)成了冬洲第一無法無天的小少爺。</br> 不過氣還是要賭的,雪懷是個很會賭氣的人。自逃家之后,他便只字不提深花臺的事情,等到氣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差不多好透了。</br> 心頭無患,風光正好,他這就這樣一日日地貪懶了下去。</br> 雪懷和云錯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九仙洲中地域最寬廣的一個洲——風洲。也是云錯的父親、仙洲之主的所在地。這里繁華、莊嚴、人流如織,錯綜復雜,云錯看中這里的醫(yī)館是最好的,同時也是在安排他自己的事情,方便他做事。</br> 云錯是少仙主,但雪懷記得,他從十一歲起便拒絕來自親生父親的任何善意。云錯的母親臨終前要求將自己的焚為灰燼,用盒子裝起來送給云璋,但云錯并未遵從她的遺愿,只是將她的骨灰灑在了忘川之中。</br> 他也沒有為他的母親種一朵彼岸花,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母親有花,那朵花定然也是半紅半白的。執(zhí)念太深的人莫過于此。</br> 十一歲起,云錯便學了變化術,將自己變幻成大人的模樣,四處往來牽線、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他動用母親留給他的一切財富和資源,幾乎是在仙界中硬闖出了一條路。</br> 雪懷也是這次生病時無聊,見識了云錯辦事的場面,這才摸清了他這位小道侶的底細。</br> 云錯手里把控著三個仙洲以上的命脈,從仙家最寶貴的法器、靈石等資源到深花臺一樣的軍火生意,無一不涉獵。</br> 這個人在外是穩(wěn)重、強硬的。即便這個人單槍匹馬地站在那里,別人也能透過他冷靜、彌漫著野望的雙眸中認定:此人必大有作為。</br> 雪懷有時候記憶太空,難以將眼前這個叱咤風云的人和每晚沖自己撒嬌的青年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想到上輩子,他也就釋然了。</br> 上輩子,他也是被云錯吸引追隨的那批人的其中一個。除去情愛,云錯在自己所想所得上付出的行動力可以用癲狂來形容。他不通世故、不夠圓滑,但他有足夠的底氣,因為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魔道十六重,仙家因果不沾。</br> 這種模式下誕生的背后力量,足夠強大、有威懾力,甚而能夠橫掃六界九洲,與天庭和整個仙界抗衡。但它的效用很短,單憑暴力,云錯一人靠修為碾壓的方式聚集起來的人,人心不穩(wěn)是其一,云錯自己會成為無數(shù)人中的眼中釘,這是其二。</br> 云錯倒了,他身后的整個體系便會如同受驚的鳥獸散去,并且再也無法聚攏。他們是個華麗的空殼,管理混亂,無有軍心和民心,不滿的聲音只會越來越多。</br> 雪懷上輩子花了一輩子時間,作為云錯的左護法,想要盡力幫他權衡這些事情。只可惜云錯自己不配合,他們的意見往往是相左的。</br> 這天,云錯出門了一趟,帶回來幾個人在隔壁家密探。</br> 他們沒有避讓雪懷,只是考慮到雪懷在休息的緣故,聲音放輕,選了隔間議事。</br> 雪懷彼時其實沒有睡著,聽了個大概,得知云錯好似有意放手一批軍務,解散名下的軍隊。</br>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說話:“少仙主,不可啊!你現(xiàn)在放棄,要我們怎么辦?籌謀了五六年,現(xiàn)在您一句‘不想打仗了’就放棄了?您上次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去了慕容山門閉關修行,您至少告訴我們一聲啊!”</br> 云錯道:“現(xiàn)在我告訴你們了。”</br> 幾個人言辭激烈地吵吵嚷嚷了半天,沒有出結果,云錯便道改日再議。</br> 另外幾人出門了,空氣中那股子焦灼意味好似還未散去。</br> 雪懷的房門被拉開,云錯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給他端來一杯熱乎乎的九色鹿奶。</br> 雪懷從床上爬起來。</br> 云錯在他身邊坐下,有點意外:“我們吵醒你了?”</br> 雪懷搖搖頭:“本來就沒睡著。”他接過來喝了幾口,覺得有點膩,想了會后才問他:“你真的不想當仙主了?”</br> 云錯看著他,認真點頭:“不想了。雪懷,你想我以后干什么?”</br> 雪懷“唔”了一聲,道:“你的決定我不干涉,你自己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過這些大事……我還是想給你建議一下,你不能甩手太快了,五六年的準備,你突然放手,牽涉那么多人的利益,于情于理不合,容易招惹仇家,對你自己的聲譽也有損。”</br> 云錯認真聽著。</br> 雪懷又道:“后續(xù)怎么安頓,不如轉手罷。生意與資源、仙礦之類的可以轉手,不過我覺得留著也可以,躺著收錢就好啦。至于軍隊和兵士方面,不如問問那些個賣法器和兵器的軍火商,像我們深花臺這種的,或許會有人需要府兵,尋常仙界世家也少不了有人想養(yǎng)兵,一支軍隊,絕對少不了人想接手。不過求穩(wěn)妥的話,我建議直接與天庭談判,如今天界不能打,魔界也蠢蠢欲動,就算做為他們豢養(yǎng)天兵,我們從中收取錢財,他們也應當沒有太多理由拒絕。”</br> 雪懷還記的當年那場仙魔大戰(zhàn)。他以為是那次戰(zhàn)役中魔息入侵,才害他沒了娘親。</br> 事實上他記事的時候,那場戰(zhàn)爭已經快打完了。魔界人受到挑撥,認為天庭長期欺人太甚,與此同時,魔藥橫空出世,不斷有人入魔意欲進攻天界。</br> 天庭眾神樂呵了上萬年,自從孫大圣出世后便再也沒經歷過傷筋動骨的大事。天兵天將閑得身上長蘑菇,別說戰(zhàn)力了,平日里走個方陣都湊不齊人,實在是非常沒用。</br> 故而當時魔界出兵,天庭懵了。</br> 當初的魔界人針對的是天庭眾神。天庭眾神屬于神界,管理的是人間禍患與安危命途,他們仙家人不受天庭管制,其實犯不著摻和一腳。</br> 但南天門與北天門、西方梵天這三方勢力,代表的是他們這些仙家人的出路之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云錯的父親云璋也便下令增援天界,四處抓捕魔物,好助眾神一臂之力。</br> 仙、神、鬼界站在同一邊,如同妖、魔、怪三界站在同一邊一樣,這兩邊自上古以來就是對立的,黑與白無法相融,正邪不兩立,隔段時間就要跳出來騷擾一下。</br> 而魔界最讓人頭大的一個問題就是,普通仙者打不過。</br> 真打不過!</br> 魔道的力量天生具有強力的優(yōu)越性,普通魔道三重的小劍修能不費吹灰之力干翻十幾個元嬰期的散仙,故而從古至今都有數(shù)不清的人選擇入魔。</br> 越強大的東西越危險,魔道力量同時也是把雙刃劍——強大,卻能逐漸侵蝕心智,最后走火入魔便救不回來了,一具行尸走肉,并沒有值得浪費時間的意義。</br> 與之相對的,仙界的力量尋求平衡、穩(wěn)定,并不重在力量本身。</br> 故而有人便發(fā)明了另一種獨特的修行方式——仙魔同修。</br> 這個辦法是當年仙魔大戰(zhàn)中,浮黎帝君星弈首創(chuàng)的。它的原理在于將仙的根骨修到“因果不沾”以上時,再去修魔。</br> 這個時候,修煉者本人能夠跳出因果,不被“修魔第十重后會導致喪失心智”的因果所束縛。這個時候,融合了魔道的強大與仙界的穩(wěn)定,方才是真正完美的力量操控者。</br> 靠著魔道十五重的力量,浮黎帝君當年憑一己之力鎮(zhèn)壓了半個北天的魔修,將上千個魔修活生生焚為了灰燼,那場戰(zhàn)爭才最終得以停止。</br> 云錯如今走的也是這一路。唯一不同的是,他本人就是半仙半魔的根骨,換句話來說——云錯簡直就是為了這種修行方法而生的。</br> 修仙時,他具備卓越的天靈根主土息,功法突飛猛進;修魔時,魔體本身的血統(tǒng)力量幫助他突飛猛進,兩邊不誤,得天獨厚。</br> 如果能把云錯如今麾下的力量轉租給天庭,倒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br> 雪懷想到后,把這些話給云錯說了。</br> 這些話前世他說過千百遍了,云錯左耳進右耳出。要他中正平和,他蠻力擴張;要他平心靜氣,他濫用武力;要他權衡各方,他亂沖一氣。</br> 想到這里,雪懷覺得有點悵然,也有點好笑。他歪頭瞅著云錯,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太多,有多管閑事之嫌的時候,他問他:“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云公子,我認為你需要一個軍師或者護法,幫你安排事情的。”</br> 躲來躲去,到底還是免不了為這個人操心。雪懷腹誹了片刻,又催他:“要不要?我很靠譜的。”</br> 云錯怔怔地看著他。</br> 他自剛剛雪懷開始說的時候便在發(fā)呆了。</br> 那么熟悉的語氣和場面,仿佛前世場景重現(xiàn)。他一次次地做下錯事,等他來找自己,和自己吵架。</br> 除了吵架他再找不到見他的理由。</br> 他學不會雪懷那樣,真誠、熱忱地去對待旁人,學不會八面玲瓏、收買人心。</br> 雪懷看他沒動,也不要臉了,厚著臉皮自薦:“你看我怎么樣?我能當你的左護法嗎?”</br> “……別鬧。”云錯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我不要你當我的左護法。這些事我自己會解決,乖,別擔心我。”</br> 雪懷倒也沒太在意——云錯既然打算收手放棄了,他雖然操心,但不必像上輩子那樣操心太多。</br> 他又逗他:“不要我當你的左護法,那你要誰當?不會五六年了,你連個軍師都沒有罷?是不是在背著我金屋藏嬌,養(yǎng)了后宮佳麗三千人?”</br> 云錯抬眼瞥他,嘴巴抿成一線,看起來快要生氣了。好半天后,他才悶悶地說:“我不要左護法。我也沒有別的護法,我這輩子都不會找護法的,你想都不要想,雪懷。”</br> 作者有話要說:云三歲:媳婦的刀插得又狠又準quq</br> 雪四歲:嗯?</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