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成雙福滿堂 ！
    邱晨進宮的時候穿了斗篷，這會兒，過來舉哀守孝，穿斗篷就不尊重，剛剛在清寧宮院門外就解下來，交給了承影拿著。一品以上外命婦進宮能夠帶一名隨身侍女（嬤嬤），也因為安轡跟著的緣故，這一次邱晨進宮就帶了承影含光兩個人進來。只不過，兩個丫頭只能送邱晨到清寧宮門外，清寧宮今日為大行皇帝舉哀守孝，人員眾多，禮制森嚴，侍女們是萬不能進來了。
    一身縞素麻布孝服之下，雪白的小立領(lǐng)衣襟，同色同質(zhì)的琵琶形盤扣，孝服下露出一圈靛青色素裙裾，黑面白底的厚底軟鞋，隱約在裙裾下露出一抹邊緣……通體上下，只在發(fā)髻間用了一支原木色圓頭簪子固定發(fā)髻，其余耳環(huán)、簪釵諸般首飾皆無，襯著瓷白的皮膚、烏湛湛的眸子、黑鴉鴉的頭發(fā)，還有纖瘦卻挺拔的身形，竟是別有一番竹菊般清雅秀麗的風(fēng)致。
    看到那邊許多貴婦寒瑟瑟的模樣，邱晨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和雙腿上用的自制暖寶——中醫(yī)古代就有‘鍛鐵末加藥材以灸’的治療方法，類似于現(xiàn)代時普及度極高的‘暖寶貼’。邱晨也是年前給阿福阿滿收拾行裝的時候才想起這個東西，一調(diào)查，這個時代居然還沒有出現(xiàn)，于是，她的‘仁和堂’里就又添了一種新型熨灸制劑‘坎離砂’。用來祛風(fēng)散寒、活血止痛，效果很快，而且由于成本低，還能重復(fù)使用，所以這個東西一經(jīng)推出，就很快得到了市場的認可，賣的極好。
    只不過，購買坎離砂的人都是為了治病，像邱晨這樣僅僅為了取暖散寒的卻是沒有的。
    初春早晚寒涼，中午卻升溫極快，溫差有時候能達十幾度。這進宮舉哀守喪一來就是一天，來之前，邱晨也沒想到楊璟庸能給安排個專門休息的地方，只想著中午熱了沒處換衣裳，她也沒敢穿的太厚，僅僅是套了薄絲綿的襖褲，系了一條白色素綾百褶裙子，外頭套了一件黑色素繭綢直身褙子。若是沒有身上戴的坎離砂，站在這微寒的晨風(fēng)中怕是也會寒瑟無比。
    這種時候，不適于四處環(huán)顧，邱晨不過是掃了一眼，就微低了頭，斂眉垂目，端端正正走過去。
    “郡主！”人群中一個人走了幾步迎上來，邱晨抬眼，卻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嬤嬤，看上去有些面熟，似曾見過。
    “奴婢婉秀，是雍王府里的人！”似乎看出了邱晨的審視，婉秀立刻自我介紹道。
    邱晨恍然，原來是楊璟庸的人。她也記起來了，當(dāng)初在雍王妃跟前見過此人，原想著是雍王妃的陪嫁嬤嬤，如今看這情形，應(yīng)該是楊璟庸的心腹，放在雍王妃身邊幫襯的。
    “嬤嬤。”邱晨沒有多言，只略略頷首致意。此處不是敘舊的場合。
    婉秀卻也知機，立刻曲膝道：“郡主的位次在大殿內(nèi)，請隨奴婢來！”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露出一抹驚訝來，目光微轉(zhuǎn)，看到諸位夫人離得都有段距離，最近的也隔在五六步之外，這個距離，低聲交談是不虞被人聽到的。
    “我不太懂得這個，還請嬤嬤指點……我進大殿似乎不合規(guī)制吧？”邱晨壓低了聲音問道。
    她論妻隨夫榮是超品侯夫人身份，但畢竟屬于外命婦的位列。據(jù)她了解，今日舉哀守喪的位次，除了品階之外，還有個親疏之別，一般是宗室的閨女媳婦兒才有資格進入大殿，至于外命婦，不論品階高低，都只能在大殿外舉哀守喪哭靈。是以，邱晨才有這么一問。可以說，皇上喪禮是最講究禮制的時候，萬萬疏忽錯漏不得。清朝那位倒霉的誠親王胤祉不過是因為在敏妃逝后不滿百日剃頭，就被削去王爵降為貝勒。
    婉秀眼中閃過一抹贊賞，也沒作解釋，只是同樣壓低了聲音道：“郡主，盡管放心！”
    眼前這位是雍王府出來的掌權(quán)嬤嬤，是新皇跟前的心腹之人，她這般說，自然是有所持，她所持的就是新皇的態(tài)度和吩咐。邱晨也多少有些明白了，這位剛剛那句話，‘郡主’二字可是加重了語氣的。既然加封了郡主，勉強也算是個宗室女，被安排在大殿內(nèi)舉哀守孝，卻也說得過去。
    邱晨揣摩了個大概，眼前又是不容拒絕的形勢，她也就從善如流，垂了眼，斂了容，規(guī)規(guī)矩矩跟在婉秀往大殿里走去。
    外緣的命婦，邱晨只是有些個看著面熟，有些人跟她示意，她也就略略頷首回應(yīng)著，一路走到大殿門前近處，她看到了梁國公夫人李氏、唐家老太太、鄭尚書府人牛氏、趙國公夫人容氏等等諸位相熟的夫人，都聚在一處站著，卻一個個神情肅穆著，沒有誰聊天說話。
    邱晨走過來，先給唐老太太曲膝行禮，又見過李夫人，然后是團團曲膝見過諸位長輩。
    “我早就打發(fā)人去叫你了，怎么此時才來？”李夫人壓低了聲音，在邱晨耳邊詢問著。
    邱晨也不好跟她說自己早來了，不過去養(yǎng)心殿歇著去了，只能垂了眼應(yīng)著，也沒做解釋。婉秀卻在一旁低聲道：“梁國公夫人，郡主的位次在殿內(nèi)，奴婢還要引著郡主進去。”
    李氏明顯愕然了一瞬，轉(zhuǎn)過眼睛直直地盯著邱晨，目露詢問。
    邱晨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李夫人眨眨眼，點頭道：“殿內(nèi)……嗯，能進殿舉哀是你的福分，你要加倍恭謹才是。”
    這話卻是提醒她小心謹慎的，倒是一片好意。邱晨連忙垂首應(yīng)了，又轉(zhuǎn)臉跟諸位夫人長輩們告罪，跟著婉秀一路了清寧宮大殿。
    大殿內(nèi)也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大部分邱晨都認識，公主、郡主們自然以長樂長公主為首，從白發(fā)老嫗到青春少女?dāng)?shù)十人；而媳婦兒那邊，為首的卻只有福王妃唐蘭芷帶著兩名側(cè)妃站在前頭……景順帝的兒子不算多，卻也有五子，誰承想，最后在靈前舉哀的卻只剩下一個兒媳婦！
    邱晨暗暗地嘆息著搖搖頭，遙遙地跟唐蘭芷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恰好舉哀守孝開始，她也隨即收斂了神色，半垂著眼睛，隨婉秀嬤嬤將她送到自己的位置。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婉秀沒有把她引到幾位郡主旁邊，反而將她引到了公主的位次上，雖然，公主這一排的位次恰好空著一個，雖然，這個位次屬于公主行列的最末，卻也讓不少人側(cè)目了。
    不過，舉哀守喪的儀式都是看好了的時辰、方位，誰也不敢在這會兒做出什么事影響大行皇帝的喪禮儀式，是以，側(cè)目的不少，卻也只能暫時保持沉默。包括邱晨自己也難免心中疑惑，這會兒也沒辦法再詢問什么，只能垂著眼睛，收斂心神，跟著前頭的王妃公主們一起跪伏下去，行叩拜大禮祭拜，并按司禮官員的引導(dǎo)，一次次哭喪，來哀悼逝去的大行景順皇帝。
    邱晨垂著眼，面容肅穆，但兩輩子所受的教育，卻讓她實在沒辦法如其他人那般嚎啕大哭。只是，在這一片哭聲震天之中，她同樣感受到一種人生無常、生死相隔的悲涼和哀傷。
    她畢竟是活了兩世的人，說起這種生死離傷，恐怕沒有人能夠比她感受更深刻。那種死亡前的恐懼，還有種種不甘、恐懼，及至最后，死亡真正來臨時，這些激烈的情緒都沒有了，只有對生的眷戀和無限的留戀。
    是，那種對生命的眷戀和人生種種的留戀，一直深深銘刻在邱晨內(nèi)心深處，最初在這個世界里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之間，不敢置信的時候，這種感覺仍舊在心頭縈繞著，讓她不時地有些迷糊，總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到了后來，也是這種對生命的眷戀讓她鼓起勇氣，拋開前世的種種牽絆，努力在這個世界里活下來，并活的一天比一天更好。
    自從她決定放下過去，重新來過，對于前世的記憶仍在，但那一次面臨死亡的刻骨銘心卻被她壓抑在心底，很長時間已經(jīng)不再想起，沒想到，在這個世間最尊貴最崇高的葬禮上，近距離地面對死亡和親人的哀傷，她再一次翻起上一世的最后那段記憶……濃重的哀傷、無奈，對生命的眷戀不舍，讓她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一上午，幾次舉哀哭喪之后，中午有一個短暫的休息時間，眾人可以暫時離開靈堂，去偏殿稍加休息并用餐。
    行完禮，眾人止了哭聲，一邊擦著眼睛，一邊扶著膝蓋起身。邱晨也從那種恍惚狀態(tài)中醒過來，重溫死亡來臨的回憶，讓她極度哀傷的同時，也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和心力，這會兒，她想要起身，都有些困難，渾身酸軟，長時間跪著的膝蓋僵硬著幾乎失去了知覺，只有膝蓋上一下下尖銳的刺痛提醒著她，這么跪幾回，她的雙腿必定落下病根兒。
    婉秀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伸手攙扶著她緩緩起身，一邊低聲道：“郡主是跪的久了……奴婢備了玉肌膏，給郡主推一推就能好些了。”
    玉肌膏乃大內(nèi)秘藥，不但用于外傷、淤血有奇效，而且對于外傷、燙傷等諸般疤痕也有神奇的平復(fù)消除功效。只不過，因為方子所用藥材太過珍稀，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家，集一國之力也極難湊齊一副方藥所需，故而，這玉肌膏幾位珍貴，哪怕是宮內(nèi)的嬪妃們，絕大多數(shù)也只是耳聞，卻無福擁有這種秘藥。
    婉秀這句話說得聲音不高，卻因為旁邊幾位公主也行動不便沒有走開，還是隱約聽到了‘玉肌膏’的字樣，幾個年輕些不受寵的公主不由面露驚疑之色，重新轉(zhuǎn)回目光打量起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靖北侯府夫人，也就是被大行皇帝破格封授為安寧郡主的女人來。
    這位女子，醮夫再嫁，成了靖北侯夫人不說，還得了大行皇帝的青睞，出乎意料地封授為‘安寧郡主’，景順帝駕崩，許多人都認為，靖北侯跟新帝親近，這個女子才得以進入大殿，是以，剛剛幾位無比驕傲的皇家公主們看到邱晨進來雖然不認可，卻也沒人真的在意。可這會兒，聽到婉秀的話，她們才大大地震驚了。
    能夠拿到玉肌膏，并賞賜人的只有一個，哪怕是皇后也沒有這個權(quán)利。而能讓婉秀這么毫無遲疑地拿出‘玉肌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僅僅憑借丈夫的功勞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平常啊！幾位公主心里都是如此作想。
    邱晨并不知道，不過是一句話，卻讓幾位公主想了這么多，她只是覺得自己這種情況，并不算嚴重，晚上回家泡泡藥浴，用藥物熱敷一回，最多再加上針灸推拿，就能將白日里受的寒氣徹底去除，也會將瘀阻的血脈得以恢復(fù)通暢，不至于留下什么隱患。至于玉肌膏，那玩意兒太過貴重，用來給她敷膝蓋卻是有效，卻太過浪費。
    是以，婉秀的話未落，她就輕輕搖頭拒絕道：“不必了，多謝嬤嬤！”
    雖然邱晨對婉秀不熟悉，但作為楊璟庸的心腹嬤嬤，自家主子在意的人，她自然花了大力氣打聽了解，是以，她很了解邱晨的脾氣，一聽邱晨這話，就知道邱晨不是虛虛地應(yīng)酬，而是真心實意地拒絕，是以也不違背，只點頭道：“郡主不必跟奴婢客氣。郡主莫要大意，玉肌膏再珍罕，也不及郡主身體康健來的要緊！”
    邱晨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肅穆神情，只是看著婉秀的目光柔和溫暖而明亮，沒有了之前的倦怠恍惚：“我知道了，嬤嬤。”
    說著話，邱晨的膝蓋也恢復(fù)了一些，婉秀扶著她出了大殿。
    一上午的哭喪舉哀，讓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郡主、夫人們無比疲憊倦怠到了極致，是以，一得了歇息的許可，立刻就迅速地離開了靈堂，去各自尋好的去處歇息了。
    邱晨往外走的時候，大殿內(nèi)外幾乎都走光了，空蕩蕩的靈堂前，顯得格外空曠。只有靈前的香燭仍舊燃燒著，襯托著寫有大行皇帝謚號名諱的那個朱漆描金牌位，分外凄清，倍加悲涼。
    暗暗嘆息著，邱晨腳步不停。盡管感嘆人走萬事休，可她也累狠了，也想著盡快找個地方休息休息。是以，她又難免感慨，這一場看似浩大隆重的喪禮之中，又有幾分真正的哀傷？
    剛剛走出大殿，突然從大門處轉(zhuǎn)進幾個人來，為首一人，身穿縞素粗麻斬衰孝衣，身形清瘦，臉頰憔悴，但行動間，卻自有一股志得意滿壯志得酬的感覺，就如藏于匣中的寶劍，脫匣而出，鋒芒隱現(xiàn)。
    邱晨微微有些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看著來人片刻，然后恭敬地曲膝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得了大位還未登基的新皇，原來的雍親王楊璟庸！
    楊璟庸跨進清寧宮院子，一眼看到的就是邱晨，心中不由一喜，這抹喜悅浮上眼睛，卻沒有改變他的臉部表情。而且，這抹喜悅還沒來得及浮現(xiàn)出來，就被邱晨規(guī)矩鄭重肅穆的行禮請安給打斷，然后漸漸消減，隱沒下去。
    微微一滯，楊璟庸上前兩步，伸手虛扶住邱晨，聲音溫和道：“姐姐不必這般大禮，以后，姐姐在任何人面前，也不必行禮！”
    邱晨心頭一跳，強忍住瞪一眼的沖動，暗暗將涌起來的苦澀怒氣咽下去，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表情，仍舊保持著曲膝的姿勢，恭敬道：“皇上隆恩，臣妾感佩不已。但禮不可費，臣妾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唉，罷了！”楊璟庸抿著嘴看了邱晨片刻，放才嘆息著應(yīng)了一聲。
    “謝皇上！”邱晨又行禮致謝，這才起身。
    該行的禮行過去了，邱晨往旁邊退開一步，那意思就是給楊璟庸讓路，讓這位新任皇帝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里跟她耗著，她還想著盡快去養(yǎng)心殿躺下歇息一回，再讓承影和含光好好給自己的雙腿膝蓋推拿一番呢。
    楊璟庸有些無奈地看了邱晨一眼，低聲囑咐了婉秀一句什么，然后越過邱晨，匆匆進東偏殿去了。那邊是長樂長公主和幾位比較年長的命婦歇息的地方，楊璟庸這一去，應(yīng)該是作為晚輩，同樣是作為新皇對年長之人關(guān)切探望。說白了，就是新官上任收買人心！
    邱晨垂眼默立，等楊璟庸帶人走進東偏殿去，她才暗暗松了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外走去，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不少。
    走出清寧宮大門，在此候著的承影、含光都立刻迎了上來，一邊一個接替了婉秀扶住邱晨，主仆三人跟婉秀致謝告辭，一路回養(yǎng)心殿去了。
    養(yǎng)心殿這會兒沒有外人，只有幾位當(dāng)值的小太監(jiān)和宮女，恭謹安靜地幾乎沒有存在感。
    邱晨主仆三人回到養(yǎng)心殿，立刻就有人送了盥洗用具上來，承影和含光伺候著她梳洗了，有宮女引著邱晨進了東暖閣。之前還是一派書房鋪陳的東暖閣，不過一上午功夫，臨窗的一排太師椅就被挪走了，轉(zhuǎn)而換上了一架紫檀木云龍紋鏤雕云頭圍子羅漢榻。
    換身疲憊，雙腿酸麻腫疼的邱晨，一看到這架羅漢榻也是一陣歡喜，立刻就由著丫頭服侍著去了鞋子，上榻，靠著大迎枕歪倒歇下了。
    “我先歇會兒，兩刻鐘后叫我。”邱晨吩咐著，側(cè)轉(zhuǎn)身躺好，同時就閉上了眼睛。
    午飯時間是一個時辰，她來回要用兩刻鐘，休息兩刻鐘，打出兩刻鐘的機動時間，她還有兩刻鐘的用餐時間。
    不管怎樣，下午還要繼續(xù)跪哭，明后天，還有至少兩天要進宮舉哀守喪，她保證休息的基礎(chǔ)上，也要盡力吃飽吃好，才能有體力支撐完。
    累得很了，邱晨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曾經(jīng)嚴謹?shù)浇蹩链约旱墓ぷ鲬B(tài)度，讓邱晨有極強的生物鐘，對時間有極精確地把握感，不論是睡覺，還是工作，她都能按時完成，其精準(zhǔn)度幾乎能媲美鐘表。
    這一次也不例外，大行皇帝喪儀，不管有幾個人的悲哀是真心的，但禮制卻是絲毫不能含糊懈怠的。邱晨內(nèi)心緊繃著，自然而然地恢復(fù)了準(zhǔn)時的好習(xí)慣，兩刻鐘差一分鐘的時候，她不等丫頭們叫醒，就自己睜開了眼睛。
    “承影，什么時辰了？”睜開眼睛的邱晨一邊懶懶地低聲詢問著，一邊用胳膊支撐著坐起身來，一轉(zhuǎn)身的功夫，她就愣在了那里。
    靜悄悄的屋子里，承影和含光確實在，卻都遠遠地站在門口。而之前她迷迷糊糊感覺到坐在自己近處的，一身粗麻斬衰孝衣，臉色疲憊，眉頭緊蹙，不是別人，正是承位還未登基的新帝楊璟庸。此時，楊璟庸就坐在木榻對面的書桌后，眼前堆著一沓折子，他手中握著一支朱筆，正擰著眉頭批閱著，看表情，似乎折子內(nèi)容讓他有些惱怒。
    一個女人睡覺醒來，發(fā)現(xiàn)屋子里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非親密關(guān)系的男人，哪怕是現(xiàn)代也不正常。
    邱晨微微一怔之際，那邊的楊璟庸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抬起頭看過來。
    緊緊擰在一起的眉頭倏然松開，臉上的怒氣也瞬間消散，除了疲憊，楊璟庸臉上整個表情都輕快溫和起來，甚至，穿著斬衰孝衣的他，嘴角還有一線微笑一閃而逝，語氣輕快地叫了一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叫的扎實，仿佛從小叫慣了一樣，完全聽不出兩人是后來玩笑認下的姐弟，倒仿佛兩人真真正正是血親姐弟一般！
    剛剛一覺醒來看到楊璟庸，邱晨是有些惱怒的。
    雖說當(dāng)著外人的面兒邱晨給予了這位即將登基的新皇帝足夠的恭順尊敬，但到了人后，她仍舊有這自己的堅持和倔強。一個大男人，趁著她睡覺跑到她的臥房中來，哪怕是皇帝也理虧，她也同樣生氣惱怒。
    原本想著聲討幾句，最起碼要表達出自己的態(tài)度來的，楊璟庸這一聲姐姐，還有看到她瞬間輕松欣悅起來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卻將她心中的怒氣擊碎，甚至消弭許多。
    在邱晨面前，楊璟庸一貫沒有王爺?shù)募茏樱呐氯缃褚呀?jīng)繼位即將登頂大寶，同樣沒有帶出半點兒上位者的威勢來，他在她眼前表現(xiàn)的一如既往，就是一個毫無設(shè)防的大男孩，也玩笑也淘氣也賴皮撒嬌，但惟獨沒有半點兒防備疏離種種負面的東西，邱晨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面對楊璟庸，她罵過、斥過、數(shù)落過、擠兌過，但這一刻，她卻罵不出來，也不忍心數(shù)落。
    楊璟庸容顏無疑是出眾的，他的容顏不同于廖文清的俊美，不同于秦錚的深邃五官完美比例，他的容貌偏向秀美俊逸，天下至高至尊貴的出身，又讓他從骨子里有一種清華高貴，他有傲骨，卻沒有傲氣，特別是眼前的楊璟庸，神情疲倦，兩眼帶著微微的紅腫，一身斬衰粗麻孝衣，被發(fā)跣足……盡管看到她神情瞬間輕快起來，但仍舊無法忽略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哀傷悲戚和疲憊沉重……
    這樣的楊璟庸，莫名地觸動了邱晨心底的母性，不由自主生出一種包容寬懷之意來。
    她的眉頭仍舊微微皺著，目光嚴肅地看著楊璟庸，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已經(jīng)沒有了責(zé)怪的意思：“你……怎么不歇一會？”
    聽到這話，楊璟庸眼中的閃過一抹愉悅，隨即皺了眉頭苦了臉，指著桌子上的折子道：“這些東西都是急著處置的，容不得拖延……不說我了，姐姐怎地這就醒了？還早著，再睡一刻鐘也不遲！”
    邱晨已經(jīng)看到了屋角高幾上的座鐘，知道自己足足睡了兩刻鐘，作為午覺休息也足夠了。與其再睡一刻鐘，不如起來活動活動手腳身體，吃午飯，留出比較寬裕的時間去清寧宮。
    早上，她去的就有些遲了，那么多長輩都到了，她落在了最后。一次稍遲一些也還罷了，再而三地落后，難免落人非議。如今，大行皇帝舉哀守孝，總是遲到，若是被有心人按上個不敬不孝的罪名，可就太冤枉了。
    微微搖了搖頭，邱晨干脆下了木榻。
    承影這時已經(jīng)趕到了跟前，跪下替邱晨穿了鞋子。
    她不敢說什么，只用目光向邱晨道歉請罪……畢竟，她們是守著夫人的，卻放了楊璟庸進來，怎么說也有失職之嫌。
    邱晨急不可查地搖搖頭，示意她并不責(zé)怪兩個丫頭。
    不管承影和含光如何忠心，面對這個世間最高高在上的存在，能夠生殺予奪、出口就是金口玉言的九五之尊，她們下意識地應(yīng)該就是服從，根本生不出違抗之意。這雙方身份相差何止云泥，又讓邱晨怎么怪罪？
    盡管，她打算追究承影和含光的罪責(zé)，但邱晨自己也暗暗學(xué)了個怪，以后，還是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更不要在別人的地盤上太過放松。
    養(yǎng)心殿，楊璟庸還是皇子時的地盤，就如安轡所說，養(yǎng)心殿里盡管放心。邱晨之前信了這個話，到了這會兒，她明白了自己錯了，養(yǎng)心殿里，楊靜勇確實能夠放心，但她不是。
    安轡極有眼色，一見邱晨起身，立刻指揮著兩隊宮女端著臉盆、香皂、巾帕子之類的盥洗用具進來伺候，邱晨繞過羅漢榻后邊的屏風(fēng)去，洗漱了轉(zhuǎn)出來，立刻就有宮女捧了一只剔紅妝奩匣子進來。
    邱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在榻上坐了，側(cè)轉(zhuǎn)身，由著承影為她梳頭。
    因為舉哀守孝，她也不用紛繁的發(fā)飾釵環(huán)，簡單的圓髻用一支前朝舊物黃楊木簪子攢了，只用了一點點潤膚脂，并不施脂粉。
    不過盞茶功夫，邱晨已經(jīng)重新收拾利落。
    轉(zhuǎn)回頭，楊璟庸仍舊坐在書桌前，邱晨眨了眨眼睛，暗暗搖搖頭，轉(zhuǎn)回目光，對安轡道：“讓人把我的午飯送上來吧！”
    又轉(zhuǎn)眼看著承影和含光：“你們也還沒吃吧？替我擺了飯，你們也趕緊去外屋吃些去。”
    安轡答應(yīng)著，又飛快地瞥了書桌前的主子一眼，收回目光，跟邱晨低聲道：“夫人，我們爺也未用飯……從昨天到現(xiàn)在，幾乎米水沒沾牙呢……這還有小一個月呢，這么下去，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夫人，您的話我們爺能聽……您看能不能幫著勸一句，讓我們爺吃些東西吧！”
    古代，極推崇孝道，有些人因為父母至親去世，會以禁食、素食、被發(fā)跣足、結(jié)廬而居等等方式，來表達自己對親人的懷念和孝順。但楊璟庸不是平常人，他是即將登基的新君，舉哀之日的空隙，還要抽出時間來批閱奏折處理國事，可見之繁忙勞累，也可見其身上負擔(dān)之重。
    正如皇帝翟衣上的標(biāo)示一樣，做皇帝的人可是肩挑天下江山萬千黎民。楊璟庸如今是最吃重的孝子，日日舉哀守喪哭靈，還要抽出時間來理會宮廷和京城乃至全國的種種事務(wù)、朝政，可以說最累最沒處推托的就是他了。當(dāng)然，他的存在事關(guān)朝廷平靜、天下太平，也絕對不容有失，又怎么能夠不好好吃飯，不盡量休息好保養(yǎng)好身體呢？
    當(dāng)然，這些對于邱晨來說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楊璟庸在邱晨心目中，不僅僅是一個皇帝，還是她多年的摯友，還是一個跟她感情深厚的弟弟。即使沒有那個皇帝身份，她聽說了他不吃飯也會心疼。
    邱晨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只是低聲吩咐安轡：“勞煩你去看著些，要幾樣素食素菜來。”
    守孝之人不宜大葷大膩，不宜飲酒尋歡，楊璟庸既然從父皇大行就吃不下飯，說明他心中悲哀難忍，吃不下飯去。邱晨既然打算勸慰他愛惜身體，但首先也要關(guān)注飯菜，若是這會兒弄上一桌子大魚大肉來，她再去勸著楊璟庸吃，那就是找不自在了。
    安轡眼睛一亮，不等喜色上面，就連忙收斂神情，乖順無比地垂手應(yīng)了，匆匆瞥了楊璟庸那邊一眼，退出去，親自盯著御膳房上菜去了。
    御膳房本就備好了菜，也不許邱晨囑咐，這幾日，大行皇帝舉哀守喪，御膳房精怪的很，早就上下徹查布置了一番，不但大葷大油的食材被擯棄掉，而且，連之前沾過葷腥的刀案諸般用具也都換了干凈的。可以說，此時御膳房出來的菜，你想找個大油花兒都不可能，更別說葷腥之物了，絕對不會送上來。
    安轡其實心里知道這些，但為了表示自己的重視，還是親自往御膳房跑了一趟，很快，不過盞茶功夫，就親自引著四五個小太監(jiān)捧著各色食盤食盒轉(zhuǎn)了回來。這一回，他帶回來的膳食并沒有指名是皇上用膳，是以，菜色并不算多，不過是六菜一湯一粥兩面點主食。
    稟告了之后，小內(nèi)侍們捧著食盤食盒進了養(yǎng)心殿，將幾樣精致卻不繁瑣的菜肴送上來，擺放得到，這才退了出去。
    邱晨瞥了一眼，就見就見榻幾上杯盤碗碟精致講究，內(nèi)里的菜肴同樣花式好看，手工精湛，一眼看過去，一道道菜更像是一個個手工藝品，不管味道如何，色香形已經(jīng)能叫一絕了！
    不過，她今兒沒留意菜色搭配和處理，只是一掃而過，確定沒有葷腥兒，這才轉(zhuǎn)回目光招呼楊璟庸：“菜上來了，你這主家不招呼，這是不打算讓我這做客人的用餐吶！”
    這幾日，楊璟庸著實疲累很了，但剛剛安轡鬼鬼祟祟的樣子他還是注意到了，一聽邱晨這話，立時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道：“姐姐這可是錯怪小弟了，小弟不過是專心處置那份折子，沒注意到這邊罷了。”
    邱晨也不計較，很大度地擺擺手道：“好吧，我也不是那等扭捏作態(tài)之人，既然說到這里，我也不怕跟你來一回喧賓奪主。來，趕緊過來吃飯，不多會又要到時辰了。下午你還要主持舉哀守喪哭靈諸般，不吃飽了可頂不住。”
    這話可以說的極直白，也很不客氣，近乎是吩咐、命令的語氣了。別說如今楊璟庸已是即將登位的新君，就是之前親王身份，也沒幾個敢這么跟他說話的。
    屋子里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們雖然仍舊垂著頭，靜靜默立著看不出有什么變化，但此時這些人的眼睛中卻無不閃爍著不可思議和微微驚懼之色。這個女子沒腦子，對著皇上大呼小叫指手畫腳的，這是作死吶？還有，這個女人自己作死也就罷了，可別惹怒了皇上，連累了他們這些御前伺候的。下意識的，這些人都盡量將自己的身體往后縮了縮，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只盼著，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去，萬一皇上動怒發(fā)作，別遷怒到她們頭上才好。
    邱晨和楊璟庸卻不知道這些人想了什么，楊璟庸都將毛筆擱下了，也不猶豫，很是順從地長身而起，習(xí)慣地伸手去扯衣袍下擺，卻扯了個空——他今日穿著斬衰孝服，用的是最粗的麻布、毛邊，倒是也有下擺，但麻布易皺縮，這會兒他坐了半天，孝服小半截已經(jīng)皺縮到了腰腹部，他整理衣襟的動作自然落空。動作落空之后，楊璟庸的臉上也是一黯，身上那抹悲哀和沉重又似乎加重了一些。
    雖說天家無父子，但大行景順皇帝對楊璟庸這個兒子著實不錯，臨死之前，逐一為他蕩平了道路，將登位呼聲最高、也是在朝中勢力最大的兩個兒子都處理了，一個貶為庶人，一個設(shè)計‘謀逆’大罪……若是邱晨沒猜錯的話，誠王即便沒死，也必定再不會出現(xiàn)，永遠消失在公眾視線之外了。
    是以，在極難看到親情的這一對天家父子身上，反而讓人看到了一些父子親情！有了老皇帝的一些所作所為，楊璟庸這個兒子此時露出些哀傷和悲戚來也算正常。
    邱晨的目光一頓，心中暗暗一嘆。臉上的表情卻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靜，似乎根本沒看到楊璟庸臉上的表情變化，直接催促道：“趕緊的，時候不早了，可不能耽誤了事兒。”
    這話一出，那些太監(jiān)宮女們頭垂的更低，有幾個的下巴都杵到胸膛里去了，看那模樣，是恨不能把自己的臉埋進胸膛里去！
    安轡卻不像這些人，反而在旁邊幫襯了一句：“夫人，您別著惱，您發(fā)了話，我們爺必定不敢怠慢了！”
    “滾！”楊璟庸恰好走過來，聽到這句話，抬腳就踢。安轡也不躲，微微側(cè)了身，用肉厚的部分結(jié)結(jié)實實承受了這一腳，一邊苦著臉討?zhàn)垺?br/>     “爺，恕罪，恕罪！”
    邱晨看的直搖頭，抬手拿起桌上的小碗，盛了一碗粥遞過去：“你從昨兒沒好好吃飯，肚子空得很了，先喝完粥暖暖胃。”
    楊璟庸抬手來接，卻被安轡伸手接了過去，直接舀了小半勺粥送進嘴里，這才轉(zhuǎn)到楊璟庸面前，低聲道：“爺，不熱不冷，剛剛好，您趕緊喝吧！”
    安轡這個動作讓邱晨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安轡這是試毒——貌似歷史上也有記載，凡是給皇上、皇后、太后這些尊貴人進上的吃食，都有身邊的太監(jiān)或者宮女品嘗試毒，以防止有人下毒毒害。
    之前，邱晨跟楊璟庸在一起吃飯不是一回兩回了，不管楊璟庸是唐公子的時候，還是后來封了親王，都沒有這個試毒的習(xí)慣，她也忽略了，如今，眼前的人既不是唐公子，也不是雍親王，他已經(jīng)是得了大位傳承，很快就要登基成為這一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君臨天下了。
    暗暗嘆了口氣，掩下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邱晨又拿了一只碗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坐下自顧自地一口一口喝起來。
    御用的小碗不大，碗口也就巴掌心大小，半碗湯也不過幾口就喝完了。
    邱晨放了飯，抬起頭，對上楊璟庸看過來的目光，神情恬淡道：“喝了粥，你就趕緊吃這些吧。粥暖胃，卻下的快不頂饑……唔，這個豆腐蓮蓬不錯。”
    安轡在旁邊低聲道：“夫人這回看錯了，這一品不是豆腐……”
    “就你明白！”楊璟庸瞪了安轡一眼，呵斥道。
    安轡委屈地垂了頭，往后退了退，垂著手站到了楊璟庸身后不敢做聲了。
    邱晨搖搖頭道：“我說錯了就是錯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還沒不自在呢，你又何必訓(xùn)斥他！”
    楊璟庸嘆口氣，只好自己開口道：“這一品是鴨蛋清做的蛋羹，凝滑如白玉，還有個名字就叫‘賽豆腐’，稱其為豆腐也不算錯。”
    邱晨看看楊璟庸搖搖頭，自己拿勺子挖了一塊‘賽豆腐’送進嘴里，果然，清爽滑膩，沒有半點兒鴨蛋的腥氣，反而有一種豆腐不具備的幼滑鮮香，入口輕輕一抿就化了，沒覺得怎樣呢，就忽悠一下滑進喉嚨里去了，只留下滿口的清淡鮮香。
    “唔，不錯！”邱晨示意楊璟庸趕緊吃，一邊回頭吩咐安轡，“等過了眼前的大事兒，你記得替我把這個菜方子要來，我拿回去讓廚子做給孩子們吃，這么軟滑，孩子們指定喜歡。”
    安轡用眼角瞄著自家主子，見楊璟庸沒有絲毫不虞，也就放心地答應(yīng)了下來：“夫人放心，這么點兒小事兒包在小的身上。”
    一餐飯，在邱晨和安轡的插諢打科聲中，很快吃完了。
    楊璟庸吃的不算香甜，卻也吃了一碗粥幾個千層鵝油卷兒，也吃了些菜，吃得不算多，卻也能說的過去了。邱晨和安轡都略略放了心，也就不再勉強。
    飯后，邱晨略坐了坐，楊璟庸率先離開。邱晨則又上了回凈房，洗漱了一下，這才帶著兩個丫頭，趕往清寧宮，進行下半晌的舉哀哭喪！
    早出晚歸，披著星星出門，打著燈籠回家，匆匆間，三天就過去了。大規(guī)模為先帝舉哀哭靈的祭祀暫時告一段落。
    第三天晚上，邱晨跟隨眾命婦一起從宮內(nèi)走出來，一個個皆面容憔悴，一臉菜色，誰也沒有精力力氣說話聊天，出了宮門匆匆登上自家的車轎回府歇息去了。
    從第四日起，命婦不必再進宮哭靈，只有內(nèi)命婦和朝中百官每日哭靈一次。
    如是二十七日，文武百官和內(nèi)外命婦再次集聚宮中，哭靈祭拜，景順皇帝棺槨移到萬歲山欽安殿中安置供奉，足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送往帝陵安葬。
    父母至親去世，孝子承重孫都服斬衰，守孝三年，一般情況下，實際服孝是二十七個月即可除孝。
    天子身承一國之重，肩扛江山日月，社稷黎民，自然不能真的守孝二十七個月，就用日代月，服孝二十七日即可除孝。
    二十七日，先帝靈寢移送萬歲山欽安殿后，大明王朝也迎來了新帝的登基大典。除服隔天，就是欽天監(jiān)看好的大吉之日，楊璟庸登基，改國號為雍安，正式成為大明國新一代君主。
    雖然，新帝敕令縮減耗費，減低規(guī)格，但這一場登基，仍舊隆重奢華貴重，一片禮樂號角禮炮聲，響成一片，成功擊退了京城上下的愁云慘霧。新帝登基，新年號宣布，昭示著景順帝已成過去，大明國雍安朝開啟新的篇章。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軍民喪服除，因景順帝病重、駕崩、舉哀種種阻滯了的生活差不多算是回歸了正常。當(dāng)然，品官百日內(nèi)停止音樂、婚嫁；軍民停止嫁娶一月，停止音樂凡百日。百日內(nèi)文移用藍印，批示用藍筆。四十九日內(nèi)禁止屠宰……等等尚需滿了日期才能開禁，不提。
    邱晨并沒有等到新帝登基，在三天舉哀哭喪之后，秦錚囫圇安全地回到家中之后，隔天，靖北侯夫妻就上了奏折，靖北侯夫人、安寧郡主告假離京，雍安帝立準(zhǔn)了。只是新帝剛剛承位尚未登基，京城內(nèi)外尚有暗流涌動，靖北侯則留在京中鎮(zhèn)守，安寧郡主只能自己帶了剛滿七個月的三胞胎孩子離開京城。
    這一次，邱晨離京，所用的理由是回鄉(xiāng)探親，她的車隊出了京城之后即可前往通州，在通州運河碼頭棄車登舟，一路順?biāo)舷拢壁叞碴枴?br/>     在一個岔路口，七八人牽馬而立，遙遙目送著車隊漸行漸遠，直至淹沒在地平線下看不見了。
    承影往前一步，低聲道：“夫人，時辰不早了，上馬趕路吧，咱們還有二百多里路才能到打尖兒的永平城！”
    邱晨最后瞥了東南方向一眼，點點頭，默默無聲地轉(zhuǎn)身，接過秦禮遞過來的馬韁繩，一手拉住馬韁，一手扶住胭脂背上的馬鞍，認鐙上馬，用雙腿輕輕一夾馬腹，胭脂唏律律長嘶一聲，一行人八人八騎，奔著東北方向絕塵而去。
    之前地動，遼地災(zāi)情最為嚴重。
    景順帝的喪事稍稍安頓下來，邱晨的折子就托秦錚遞了上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一晃十年，從一窮二白，沒有隔夜糧的窘?jīng)r，一路努力，邱晨已經(jīng)掙下了偌大一份家產(chǎn)。除了日常花用和作坊、商鋪的維護運營外，邱晨拿出很大一部分資財在各地購買了大塊的田地，特別是口外和遼地，她委托徐文清和廖文清兩人，先先后后買下了十?dāng)?shù)個大莊子，僅僅良田面積就能達到萬頃之多，另外還有好幾塊大牧場、山林。
    有了大片的良田，又有玉米這種高產(chǎn)作物，這些年，邱晨手里積攢了大批的糧食，大都囤積在各個莊子里。
    因為邊疆北擴上千里，致使原本是邊關(guān)的口外和遼地一下子成了內(nèi)陸腹地。又因著戰(zhàn)后大片良田開發(fā)，戰(zhàn)后數(shù)年，關(guān)內(nèi)移民大量涌出關(guān)外謀生。致使，這些地方人口急劇增加。僅僅邱晨自己的莊子人口變化，就能看出，從最初不過百人，到目前已經(jīng)超過了六萬人，前后足足人口足足增加了六十倍。關(guān)外和遼地等處的人口增加由此可見一斑。
    人口密集了，受災(zāi)人口數(shù)量也就多了。而且，那些零散的單戶移民村落，或者其他人的莊子上的房舍，蓋的都比較簡陋，大都是用土坯和木頭樹枝搭建起來的土坯房、茅草房，根本不抗震，垮塌嚴重。
    加上，遼地、口外地處偏北，春天來得晚，雖然到了三月中，京城已是春暖花開一片盛景了，那邊卻仍舊寒風(fēng)刺骨，天冷了甚至還會下雪。這樣寒冷的天氣，也讓受災(zāi)無處避身的災(zāi)民們苦不堪言，加上之前受傷的，缺醫(yī)少藥，缺吃少穿……景順帝駕崩之時，遼地和口外已經(jīng)傳來急報，那邊爆發(fā)了傷寒疫情，數(shù)十人死亡。
    邱晨綜合那邊報上來的情況分析，這一次傷寒疫情或許不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所稱的由傷寒桿菌致病的傷寒病，很可能是一種發(fā)病比較快，病勢猛烈的一種流行性感冒。
    這也只是她猜測，沒見病人，官員們上報的折子又過于簡單，幾乎沒怎么提及患者癥狀，她也不能確定，只能等到了那里，見到病人，才能確診。
    邱晨一邊策馬疾馳，一邊扭頭看了看承影背后綁縛在馬背上的箱子，心中滑過一抹慶幸——好在，經(jīng)過幾年琢磨試驗，家良在劉家岙的玻璃作坊里終于成功做出高清晰度、高準(zhǔn)度的光學(xué)玻璃，她也成功地組裝了兩架顯微鏡，經(jīng)過調(diào)試試驗，效果良好。太過精細的活兒做不了，只是用來做細菌培養(yǎng)判定已經(jīng)夠用了。
    這一行人，包括邱晨、承影和含光主仆三人在內(nèi)一共八人，都是一身黑色男式衣裝，邱晨和承影含光三人臉上都做了些改裝，涂黑了面容，畫了粗眉毛等等，看上去身形或許還有些瘦弱，但一眼看上去，幾乎沒人能夠認出這三位是女子來了。
    這一路疾奔，只在中途的一道小河旁做了短暫停留，喝了點兒水，吃了點兒干糧，也讓馬匹稍稍歇歇腳，不過兩刻鐘就再次上馬啟程，終于在申時一刻，眾人來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青灰色小城——永平城！
    永平雖然只是縣城，卻扼守著京城通往遼地的必經(jīng)之路，乃出關(guān)之后，第一座相對繁華人口較多的城鎮(zhèn)。
    關(guān)外城鎮(zhèn)，因為地理位置特殊，收服北戎之前，這里已經(jīng)算是臨近邊關(guān)了，是以，城鎮(zhèn)守兵較多，而且晚上關(guān)城門較早，酉時正就關(guān)城門，足足比京城的戌時一刻早了一個多時辰。酉時在冬天也就是傍晚時分，夏天的酉時可是大太陽老高呢！
    也因為關(guān)外邊關(guān)之地，城池守備也森嚴了許多，進出城的人員車輛都要接受守兵的仔細盤查。看著前頭等待入城盤查的人流，邱晨率眾人下馬，牽著馬匹，隨著人流慢慢往城門走去。
    臨到城門前，幾人被一隊守門兵丁攔住。一個身著皮甲戴頭盔的小頭領(lǐng)模樣人物眼睛一亮，目光直直地關(guān)注到邱晨一行人身上。
    雖說邱晨一行人等穿的不過是黑色三梭布窄袖束腰騎裝，帶著同色的頭巾，腳上穿的也是在平常不過的軟底輕靴，這一套行頭，在京城不過是小戶人家子弟的穿著，或者大戶人家仆從的衣裝，可離了京城地界，到了這關(guān)外的永平城，他們一行人身上這通體上下的三梭布，又都是一個成色的新衣，除了沾有少許行塵外，沒有破損沒有磨舊……這些看在這里的守門兵丁眼中可就成了肥羊的標(biāo)示。
    摸著下巴，一手提著一把白蠟桿長槍，那名小頭領(lǐng)瞇著眼睛走上來，準(zhǔn)確地看定了邱晨，帶著一抹得意的笑道：“你們家從何處？來永平有何公干？可有路引關(guān)防？”
    在關(guān)內(nèi)行走各處，只需在當(dāng)?shù)匮瞄T開具路引即可作為身份證明。但到了關(guān)外，除了路引之外，就需要再帶一份關(guān)防，才能通行。這也是之前邊關(guān)地區(qū)特殊性和防御重要性導(dǎo)致的特殊情況。
    對于這種人，邱晨前后兩世也見得多了，一個看城門的兵頭，之所以這般矯聲作勢，為的不過是多盤剝些銀兩好處罷了。許多外來商戶基于破財免災(zāi)的心理，一般不會輕易得罪這些人，遇上這種情況，少不得就得拿出些銀兩來打點。也正是這種姑息、縱容，使得這些人私欲膨脹，做起這些見不得光的事來也理直氣壯起來。
    邱晨一手負于身后，另一只手輕輕一揮，身后的承影快步上前，從袖口中抽出一張折疊的紙張來。緩緩打開，一手拎著紙張邊緣舉到那小兵頭領(lǐng)眼前，傲然冷聲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不是什么人的銀子都能拿的，手伸那么長，小心一刀斬斷！”
    那小兵頭領(lǐng)盯著眼前的紙，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轉(zhuǎn)瞬，就連連揮手示意身后的小兵：“還不讓開，讓開，讓幾位大人進城！”
    其實，這命小兵頭領(lǐng)并不認字，可是他在城門上見得最多的紙張就是各種關(guān)防、路引。普通路引不過是比較結(jié)實的桑皮紙，甚至僅僅就是普通的素箋紙。但有些關(guān)防文書，特別是某些部門奉命出行的關(guān)防文書卻極講究，不說那上邊紅彤彤端正清晰的大印和主官小印，就說那紙張，都是幾次套色印刷的，紙張頁面上都有漂亮精美的圖案特別的暗紋印跡，甚至，宮里的一些衙門里出來的關(guān)防，都是用金銀絲夾在了紙張中做成了特制的宮錦紙箋，那上邊金絲銀線交相輝映、色彩繽紛絢麗的花紋精美絢麗，他之前只見了一次，卻不妨礙他記得清楚深刻。眼前這張紙，他一眼就能確定，就跟他之前見過的那份宮內(nèi)出來的關(guān)防一樣，都是夾了金銀絲的宮錦紙箋！
    “哼！”承影一收手中的紙箋，一邊塞進袖袋，一邊牽著馬匹，簇擁著為首的邱晨穿過城門洞，走進永平城。
    在她們身后，一名明顯剛剛進入行伍不久的小兵很是不解地詢問著：“謝頭兒，剛剛那幾個肥羊……”
    啪！一聲脆響，那名小頭領(lǐng)抬手一巴掌拍在小兵頭上，同時壓著聲音呵斥道：“你知道什么？你以為誰都能宰的？有些人別說你我，就是咱們百戶大人、咱們縣令大人也看不到人家眼里去。人家捏死你跟捏死個螞蟻一樣。你不想要這條小命盡管上去……”
    “呃，頭兒，您別生氣，您別生氣……”那小兵被拍的稀里糊涂的，卻也知道趕緊認錯，連著勸慰了幾句，見頭領(lǐng)臉色稍稍緩和了些，還是忍不住好奇詢問道，“頭兒，您給我說說，剛剛那幾位是什么來頭？您說說，以后我再見了，也好有個眼力勁兒，不至于撞到槍尖兒上去不是！”
    那小頭領(lǐng)瞪了他一眼，倒也沒再訓(xùn)斥。他自己剛剛憋了一口氣，這會兒也正想著找個人說說，把胸口的那口悶氣吐出來。于是開口道：“咱們永平城，咱們覺得百戶大人、縣令大人就夠厲害了吧？一呼百應(yīng)，吃香喝辣……可真的到了大地方，到了京城天子腳下，別說百戶、縣令，就是三四品的官員，也數(shù)不上數(shù)……有句俗話說得好，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也有說，京城鬧事扔塊磚頭，砸倒仨人，一個王爺，一個侯爺、一個國公爺……”
    “噗，這也太巧了吧！一個磚頭就砸倒仨，那豈不是滿大街都是王爺侯爺國公爺了？”那小兵聽得發(fā)笑道。
    小頭領(lǐng)被打斷了，很是氣惱地瞪著那小兵，笑了一回，那小兵終于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連忙強忍了笑，又連連討好了一陣子，小頭領(lǐng)才重新開口道：“……京里最大的，自然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當(dāng)今萬歲。咱們大明自開朝來，就有專門護衛(wèi)當(dāng)今萬歲、并直接聽命萬歲辦差的人物，你可知道是那個衙門？”
    小兵懵懵懂懂地想了想，到底是沒有頭緒地搖了搖頭。
    小頭領(lǐng)露出一抹得色，哼了一聲道：“想你也不知道……那個最尊貴最厲害的衙門，直接聽命萬歲爺敕令行事辦差的就是西苑衙門。是從禁衛(wèi)軍和羽林衛(wèi)中分化出來的，因為穿著彩絲錦繡的衣袍，佩戴統(tǒng)一的修金吞口腰刀，故而，人送了一個名號，稱其為‘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小兵悚然瞪大了眼睛，驚叫了一聲，小兵立刻追問道，“他們到咱們這里來作甚？難道，要懲辦百戶……縣令大人了？”
    他是見識少，可也聽過錦衣衛(wèi)的赫赫威名、冷厲作風(fēng)。據(jù)說這些人行動如風(fēng)，來去無蹤，專門替皇帝辦一些隱秘差使。一般的抄家罷官的事兒都跟這些人脫不了關(guān)系。從而，這些人也成了喪門星，活判官的代名詞。據(jù)說，看到這些人準(zhǔn)沒好事。
    那小頭領(lǐng)瞥了小兵一眼，很是無語地搖搖頭：“咱們這指甲蓋兒大小的地方也值當(dāng)?shù)乃麄冏咭惶耍俊?br/>     小兵更加迷糊了，還想再問什么，卻被小頭領(lǐng)揮手打斷，黑著臉踢了一腳，攆著他去檢查其他進城出城的人員去了。
    他們就是個看城門的大頭兵，能在來來往往的人身上勒索幾個大錢，多吃一口肉，多喝一口酒也就知足了。至于其他的，該糊涂的時候就得糊涂才行啊！
    這個小頭領(lǐng)還有一個理由沒說，那一行人為首幾個皮肉細嫩，嗓門尖細，連手指頭都細白嫩滑的……這樣的人，又拿著那種東西，不是宮里出來的還是哪里？！之前，他見那一次宮錦關(guān)防時，就是差不多的幾個人拿著……
    不過，宦官做大，終究非福啊！
    小頭領(lǐng)極難得地感嘆一聲，搖搖頭，把這不相干的念頭拋開，一回頭看到一個推車的漢子往里走，連忙一挺手中的長槍將那車子攔住，冷著臉吆喝道：“從哪里來？往哪里去？有沒有路引、關(guān)防……”
    邱晨一行人進了永平城，直接尋了一個比較大的客棧投宿落腳，將馬匹牽去馬廄打理喂上，幾個人又進了房間洗漱一番，用飯、歇息，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就又起身上馬趕路，繼續(xù)往北行去，根本不知道，城門口的那個小頭領(lǐng)竟然將她們幾個人當(dāng)成了太監(jiān)宦官。
    如此，曉行夜宿，一路過了永平、廣寧、太寧……在連續(xù)趕路第五天的傍晚，終于趕到了位于奉天城南一百多里處的一處大莊子。也是一個受災(zāi)比較嚴重的莊子。
    這一路走來，也經(jīng)過了幾處受災(zāi)的村落莊子，卻沒有多做停留。她們輕裝出行，沒帶多少藥材，人手也不足，必須要先趕到莊子上安頓好了，有了人手才能開展工作。
    一行人到達莊子外，廖文清帶著數(shù)名管事早早在莊子外迎著了。
    說起來，廖文清也是剛剛從京城回遼地不久。
    就在景順帝病倒后，不知福安公主怎么跟景順帝請求的，景順帝竟然答應(yīng)了福安公主一個看似極不靠譜的請求，同意福安公主自請再嫁，嫁給只有秀才功名的安陽人廖文清。并賜廖文清為四品駙馬校尉。
    這道圣旨下的很隱秘，并沒有宣之于眾，但在某個圈子里卻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也正是這道圣旨下了之后，廖文清領(lǐng)了圣旨立刻離京回了遼地，臨走給福安公主留了封信，告知福安公主，娶她可以，但必須她嫁到遼地來，以后，他們也不會在京城生活。或者遼地，或者安陽……
    廖文清走之前，邱晨也見過他一次。廖文清之所以能夠順利離開京城，其中也有邱晨的助力。
    沒想到，兩個人從京城一別不到一個月，這會兒竟然在遼地莊子上重逢。
    廖文清穿著一件靛青色素色繭綢長袍，披著一件黑色漳絨斗篷，面容略顯蒼白清瘦，精神倒還好，特別是一雙眼睛，黑湛湛，越發(fā)深沉起來。不過，面對邱晨的時候，他的目光仍舊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沒了之前的凌厲冷漠。
    “……一路上可還好？”廖文清上下端詳著邱晨片刻，開口只能問出這么一句關(guān)切。
    邱晨含笑而立，雖然一身疲憊，雙腿酸疼麻木，但她這時候的精神特別好，心情也特別輕松。
    離了京城那宛如牢籠藩籬的所在，天高云淡，地廣路長……著實讓人吐出一口郁氣，心懷舒暢起來。
    “好！”邱晨一手仍舊牽著胭脂的韁繩，臉上笑靨如花，眼睛因為歡喜微微瞇著，透出慢慢的輕松和愉悅來，“好得很，沒有更好的了！”
    難得的歡快，甚至帶了些微的調(diào)皮撒嬌意味，廖文清微微一怔，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他初見她，在清水鎮(zhèn)回春堂。那個時候，她雖然破衣爛衫，臉色晦暗消瘦，一雙眼睛卻黑亮亮活潑潑，語速輕快調(diào)皮，又有理有據(jù)，不過幾句話就將回春堂里高價聘請的炮制師傅老蔣說服了，從那以后，那個姓蔣的炮制師傅一直將她當(dāng)做師傅看待尊重。
    一陣恍惚之后，廖文清自己回過神來，看著眼前容貌未改的女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呵呵，好，好，好就好！”
    兩人相視而笑，都覺的一吐胸中郁氣，整個人都輕松暢快起來。
    之后，廖文清讓開一側(cè)，將他身后的莊子管事們介紹給邱晨。管事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磕頭見過禮，邱晨叫起之后，勉勵了幾句，就招呼著廖文清和管事們一路往莊子里走，一邊詢問莊子上的情況。
    這一次，早得了消息，遼地和口外莊子上的管事都趕了過來。
    邱晨很快，就從這些管事們口中了解了一個大致情況。結(jié)合她一路上的親眼所見，也大致推斷出這些人所說的是不是實情，摻?jīng)]摻水分。只不過，她這一次來，首要的任務(wù)不是巡查莊子，而是查看各處災(zāi)民的受災(zāi)情況，并著手賑濟災(zāi)民。了解傷寒病情的發(fā)展和蔓延傳染，然后根據(jù)病情病勢，確定防治消滅措施，盡快控制疫情、消滅疫情。
    因為景順帝舉哀禮未完，新帝也沒有登基，是以，她這一次離京是秘密出行。在她之后，還會有太醫(yī)院派下來的太醫(yī)，也有她仁和堂的大夫。還有她培養(yǎng)的那一批學(xué)員。太醫(yī)院的大夫是奔著疫情來的，她仁和堂的大夫和學(xué)員們，則是多科并重，特別是外傷科……因為地震，這里外傷、骨折的病人最多，雖說過了最初最有利的治療救治時間，但只是兩個月，病人的斷骨處還不能完全融和，若是有錯位、骨折未糾正、糾正不到位的情況，都能夠錯骨之后重新接駁……有了麻醉湯藥，錯骨重新接駁的過程，痛苦也不再難以承受。只要錯骨后接駁到位，未來，骨骼還能重新長好愈合，從而最大程度減少后遺癥，恢復(fù)行動和勞作能力。
    一邊說一邊走進莊子。
    因為莊子離京城較遠，之前修建的時候，也沒指望京城的主子們能跑到這里來巡查，是以，雖然也修建了莊院，卻很簡單，只是個不大的二進院落，前后統(tǒng)共也就十幾間屋子，而且內(nèi)部設(shè)施布置都很簡單。
    走進莊子，廖文清還詢問邱晨：“這里臨時落腳也就罷了，卻是住不得的。我在奉天城里有一所院子，你先歇息一回，吃些東西，咱們還是回奉天城安置吧。”
    邱晨的目光很隨意地在屋子轉(zhuǎn)了一圈，回頭看著廖文清笑著搖頭道：“你忘了我當(dāng)年住的房子了？比這個還差的遠呢！我看挺好的，挺干凈，也挺豁亮……”
    說著，邱晨四下里略略一看，承影和含光已經(jīng)帶著兩個婆子送了洗漱的水、巾帕諸物來。邱晨暫時住了話，走到屋角的耳屋里簡單梳洗了一回，仍舊將頭發(fā)攢與頭頂，裹了發(fā)巾，一邊整理著衣袍一邊邁步走出來。
    廖文清坐在堂上，正端著一杯茶緩緩地用杯蓋撥弄著，眼睛卻越過茶杯望著不知名的所在，微微有些出神。
    邱晨站在耳房門口，目光看著怔怔然出神的廖文清，眼底涌出一抹心疼來。
    曾經(jīng)初見，廖文清何等灑脫、自在！
    看似有些輕浮跳脫的浪蕩公子，卻有不輸于任何人的經(jīng)商才能，而且心思聰慧的同時，難得是心性溫厚大方，果敢決斷……在那種情況下，就敢相信她的話，跟她簽訂合作協(xié)議共同生產(chǎn)制作銷售成藥……再之后，雙方的合作項目一個個增加，兩個人的交情也一步步加深，隱約間，她感受到他對她的不同……曾經(jīng)，她也努力讓廖文清的母親接受自己，答應(yīng)他們的婚事。誰也沒想到，廖母病重而亡，廖文清自責(zé)太深……最后，她嫁進了京城，成了靖北侯夫人、安寧郡主。廖文清也接了圣旨，即將娶福安公主為妻，成為駙馬校尉……
    如今，廖文清仍舊清秀俊逸，仍舊聰慧靈透善解人意……但，似乎從他母親病逝之后，他臉上就再也看不到原來那種輕松的近乎沒心沒肺的笑容了！
    世事無常，造化變幻呵！誰也不知道，將來你會在哪里，又會是什么狀況！
    “好了？”輕聲地詢問響起，喚回邱晨神游的思緒。回神看過去，就是廖文清溫和包容的微笑。
    邱晨有些赧然地笑著搖搖頭，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在廖文清對面落座，端了茶喝了一口，這才笑道：“我今兒沒跑太遠的路，不累，不必擔(dān)心我……”
    邱晨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將自己之前的尷尬掩飾過去，隨即笑道：“這一路向北，不過幾百里路，沒想到，天氣相差這么多。京城已經(jīng)花紅柳綠了，這邊兒還看不到綠色呢！”
    廖文清看著邱晨笑了笑，道：“燕山一脈，橫亙東西，阻住了北地而來的寒風(fēng)，京城自然暖和。這就如山陰山陽，不過一個山頭朝向之差，山陽山花爛漫，或者山陰就可能還是一片冰雪未消。”
    邱晨談及天氣，不過是了轉(zhuǎn)換話題罷了，是以，聽廖文清這么一說，也就笑笑點頭贊同，然后話題一轉(zhuǎn)進入正題：“我此次到這邊來所為何來，想必我不說你也能猜到。”
    看廖文清點頭承認，邱晨滿意地笑笑，兩個人雖說分開數(shù)年，但在一起還是很容易找回當(dāng)初默契之感。這種有人理解有人明白的交流，真的讓人很舒服，很愉悅。
    兩人相視著笑了一回，邱晨接著道：“遼地人口有限，賑濟糧米、施粥施衣都不過是花銀子就能辦到的事。比較難的是傷寒病情……我一路走過來，地動讓許多村莊房屋倒塌損毀，讓百姓無家可歸，寒冷的天氣，還有隨之而來的傷寒病，又取了許多人的性命去……我已經(jīng)見過幾個病人了，具體情況也做了個大致的了解，這一次疫病雖然沒有當(dāng)年輝縣清和疫情那般嚴重，卻也比較纏手，關(guān)鍵這一次的疫情不是從水、食傳播感染，而是喘氣吸氣就能讓瘟疫邪氣傳播感染生病……這樣，預(yù)防起來就比較困難……”
    畢竟之前臨近邊關(guān)，戰(zhàn)亂頻發(fā)，氣候又相對苦寒，盡管邊境北擴之后，此處環(huán)境改善了許多，關(guān)內(nèi)百姓也有許多人出關(guān)謀生活，但畢竟沒辦法跟中原人口繁盛地區(qū)相比，邱晨這一路上走來，大片大片被開墾起來的土地不少，但村落并不多，除了土地，更多的還是草甸子和自然林。
    有一些村莊尚算完整，有一些村莊的房屋則被破壞的比較嚴重，其中最嚴重的一個村子，六成以上房屋都坍塌了，剩下沒有坍塌的也破損嚴重，已經(jīng)成了危房沒辦法住人了。在初春的遼地，失去了房屋的庇護，又沒有足夠的衣裳被子御寒，存活下來的百姓遭受風(fēng)寒侵襲，又缺吃少穿的，疾病自然就降臨了。
    那個倒塌嚴重的村子里已經(jīng)看不到人，據(jù)相鄰村子的人說，那里活下來的人也逃走了，進城尋找活路或者干脆逃回關(guān)內(nèi)去了。
    邱晨已經(jīng)見了幾個病人，她早有準(zhǔn)備，進去那些村莊的時候，邱晨和隨行人員都戴了口罩防護，經(jīng)過查看那些病人，也留下了一些藥物和食物，并讓人做了記錄，之后還要做進一步治療。
    “……這種疾病，只要治療得當(dāng)，相對比較容易些，不會再死人。但，比較頭疼的是，這種疾病防控困難，沒辦法做到嚴格隔離。”
    說著話，邱晨不由沉默了片刻。
    她看著廖文清，兩個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某些東西。她們彼此心照不宣，卻誰也不會說出口的東西——通往關(guān)外的幾個關(guān)防要道，其實已經(jīng)被封鎖了，關(guān)內(nèi)人出關(guān)可以，從關(guān)外想回關(guān)內(nèi)，短時間是不可以了。這種封鎖，至少也得等關(guān)外疫情徹底消除，才會解除。
    兩人同時無奈地笑笑，轉(zhuǎn)開話題，廖文清笑著道：“你這一趟想必沒辦法來去匆匆了，什么話慢慢說不遲。已經(jīng)未時了，想必你急著趕路也沒吃飯，咱們先吃飯，知道你來，我讓人吊了飛龍湯。我記得你喜歡那個的，之前遠途運輸不易，那玩意也不好養(yǎng)活，沒辦法往京城里送多少，這回好了，你到了這里，不愁吃不上了，想吃多少有多少。”
    廖文清來遼地也有四五年了，親自帶人買下一片片荒地草甸子山林，然后帶人一點點開墾種植，將一片片荒原變成了一個個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美的莊院，其中辛苦艱難甚至危險，都不言而喻。也正是在這種種艱險困難的過程中，他對這一片土地，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生出濃濃的眷戀和認同，他已經(jīng)將這片肥沃寬廣的土地當(dāng)成了他的第二故鄉(xiāng)。是以，說起這些來，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經(jīng)過往的灑脫活躍，話也多了起來。
    邱晨含笑看著這樣的廖文清，眼睛也笑的瞇了起來，等廖文清話音落下，她卻搖頭道：“讓你這一說，我都成了飛龍終結(jié)者了。呵呵，不過，若是有空，我也想著去山林中轉(zhuǎn)轉(zhuǎn)……狩獵倒在其次，我很想去看看咱們種植的林下參怎樣了。一座山一座山都是人參吶，嘖嘖！”
    當(dāng)初，廖文清之所以到了遼地，就是聽了邱晨的話。之后，不僅買了荒地開墾成大糧莊，還買了不少荒山，在荒山上自然的原始林里，尋找合適的地方種植人參、五味子、刺五加等等名貴藥材，還在莊子上和山林中挑選了合適的地方，用枯木試驗種植木耳、猴頭等珍貴食用菌，其中，木耳的人工種植已經(jīng)取得成功，并且，前年就開始了批量生產(chǎn)，兩年來，規(guī)模擴大了幾倍，產(chǎn)量自然也是連續(xù)翻番，去年，僅僅人工種植木耳的收入，就比兩個大糧莊還高，經(jīng)濟效益極為可觀。今年，廖文清還要進一步擴大木耳的種植規(guī)模，進一步增加木耳的經(jīng)濟效益。另外，猴頭菌的人工培育也有了眉目，若是沒有意外，最多兩年，猴頭菇的人工培育種植就能成功，并開始投入生產(chǎn)。然后，還有口蘑、黃蘑、榛蘑等數(shù)十種珍惜菌類，也會一個個開始種植試驗。一旦成功了，這些菌類不但能夠在遼地種植，只要復(fù)制培育環(huán)境，這些遼地的山珍甚至能夠在京城或江南生長，屆時，京城或者江南的人，就能夠在本地吃上新鮮的山珍美味。
    廖文清對這個深信不疑，也很有信心。但是邱晨并不怎么興奮，這些技術(shù)，在現(xiàn)代畢竟做了許多年，人工種植蘑菇成功的品種也多種多樣。只不過，那些人工培育的食用菌，已經(jīng)不能再稱之為山珍美味，充其量只能算是比較有特色的蔬菜了。人工種植能夠大量培育菌種的繁殖，卻沒辦法提供山野自然能夠給予菌種的精華和營養(yǎng)，營養(yǎng)和口味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是以，邱晨只說林下參培育，而沒提盈利最大的木耳種植。
    只所以讓邱晨如此關(guān)注林下參，還因為，這里的林下參種植，遠比現(xiàn)代的人參種植條件苛刻。
    首先，在山中尋找野生人參，采摘種子，然后在適宜的地方種植，讓人參的種子自然萌發(fā)生長。這樣，種子的發(fā)芽了成活率乃至長成人參的比例自然比人工育苗再種植小得多，但也正是經(jīng)過了大自然嚴苛的篩選，能夠活下來的人參都是集天地精華的存在，雖然最初有人為種植的因素在內(nèi)，但最后長成的人參卻已經(jīng)沒有了人為因素的痕跡，完全跟野生山參的一樣，真真正正集合了天地精華，也只有這樣的人參，才能成寶。
    如今，不過四五年功夫，哪怕是第一年種下的人參，也不過是四年的三葉燈臺子，入藥的根部更是細小不堪，無甚大用。這些人參短時間內(nèi)看不到效益，但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這些山林中，每年都能挖掘出數(shù)十甚至上百株上了年份的人參，那是個什么概念？能救多少人？想一想，都覺得心里火熱。也難怪邱晨激動地形于色了。
    兩個人說著話，承影帶著莊子上的兩個干凈利落的媳婦，已經(jīng)將午飯送了上來。
    沒有精致華美的瓷器，沒有豪奢的象牙箸，就是菜肴也沒有漂亮的造型和色澤，但用普通瓷盆瓷碗盛上來的菜肴、濃湯，卻都熱氣騰騰，鮮香撲鼻，邱晨一見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朝著廖文清嘿嘿笑道：“這可都是好東西，多謝了！”
    說完，也不等廖文清回應(yīng)，邱晨捉起筷子，夾了一塊紅彤彤油亮亮的肉放進嘴里，略略一咬，邱晨就瞪圓了眼睛，轉(zhuǎn)眼看著廖文清叫道：“熊掌！居然是熊掌！”
    廖文清滿眼寵溺地看著邱晨，含笑點頭。
    邱晨夸張地瞪瞪眼睛，然后收斂心神，專心品味嘴中的美食。片刻，將嘴中的美食吞咽下去，這才開口道：“居然是新鮮的熊掌……你不會專門跑到山上打了一只熊回來吧？”
    知道她來，廖文清必定會精心準(zhǔn)備，但專程去打一只熊，還是出乎了她的預(yù)料。原因不在別的，只是這個時代沒有熱兵器的前提下，想要狩獵熊可是極困難也是極其危險的事情。熊若是發(fā)了狂，殺傷力可不比老虎差。
    廖文清含笑搖搖頭，道：“我倒是有心，可也沒那個能力。我上山最多也就獵只袍子、鹿什么的，獵熊殺虎可不行，我還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
    說著，廖文清又夾了一塊熊掌放進邱晨的盤子里，一邊笑道：“也是你的福氣，前天這只熊落入了獵人的陷坑，我得了消息，就讓人買了回來。這是右巴掌，其他三個都用處理封存了。”
    一聽買了一只熊，邱晨也是眼睛一亮，立刻問道：“居然這么正好得了一頭熊……熊膽呢？”
    廖文清失笑著搖搖頭：“你忘了我們廖家是做什么的了？”
    邱晨一怔，隨即也恍然失笑。
    廖家是醫(yī)藥世家，曾經(jīng)還出過御醫(yī)的。廖文清雖然沒有從醫(yī)，但出身醫(yī)藥世家的他，對于醫(yī)藥的基本知識還是很豐富的，對于熊膽這種珍惜藥物，自然也不會浪費了，而且必定做了完善的處理，估計，這會兒已經(jīng)吊在某個陰涼通風(fēng)的地方風(fēng)干著呢！
    “是不是有用？”見邱晨的神情，廖文清已經(jīng)猜到了大概，于是問道。
    邱晨也不虛言，很干脆地點頭承認：“此次疫情，最初就是高熱，繼而高熱引發(fā)癍毒、神昏譫語等癥狀，熊膽解毒清熱效果卓著，若是能夠配藥，藥效自然會更加迅速顯著。只是，熊膽珍罕，之前也沒敢奢望用之配藥。”
    獵熊不易，幾百斤的大熊也只有一個熊膽，曬干了還不到一兩，熊膽的珍惜可見一斑。
    這種情況下，之前邱晨真的沒敢奢望用熊膽配藥，即使眼下，遇上一顆熊膽，邱晨也沒想著大面積地用熊膽配藥治療疫病，對于傳染疫病患病人數(shù)眾多的情況來說，根本不現(xiàn)實。之所以說及熊膽，邱晨想的不是治療疾病，而是可以用熊膽配制成解毒丹，用在那些性命危急的病人身上，解毒、退熱、救命！
    好鋼用在刀刃上，好藥用在救命上，只有如此，才是對熊膽這種珍稀藥材最好的利用！
    “這樣……之前的都送走了，這會兒只剩下年后才收的三枚了。”廖文清略有些遺憾道，“不過，若是你有用，奉天城里的藥鋪中也都有，我去走一圈，大概還能收回十枚八枚的來。”
    邱晨眨眨眼，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來。實在是驚喜，大大的驚喜。原來她只當(dāng)有一枚熊膽，就能在關(guān)鍵時候多救下幾條人命了，沒想到，廖文清手里還有三枚。珍稀藥物配藥用量不大，三枚熊膽，只用來緊急救命已經(jīng)足夠了。
    搖著頭，邱晨笑道：“只是用來救命，三枚差不多就夠了。若是再用，你再去收購不遲。”
    說完熊膽，兩人暫時不再說其他的話題，專心致志地開始吃飯。熊掌難得，邱晨給自己和廖文清留了幾塊，剩下的讓承影端出去，給她們兩個丫頭和隨行來的秦禮等人分吃了去。
    也就是熊掌只有一份，其他的菜肴，隨行人員的桌子上跟屋里的都一樣了，邱晨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只將在一旁伺候的承影和含光叫來，那盤子每樣菜都分出一些去，讓兩人端到外屋去吃。
    廖文清一直含笑含著邱晨作為，心中暗暗感嘆，眼前的女子雖已身在高位，卻脾性未改，還是那般灑脫隨性溫厚，待人以誠，又心思玲瓏善解人意……
    感慨著，廖文清眼中的光彩也難免閃過一抹黯然。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成永遠。他心中不是沒有遺憾，卻也只能如此，如她之愿，努力活著，默默守護。
    簡單有用心的接風(fēng)宴之后，邱晨也沒休息，立刻就讓廖文清給她把熊膽拿過來，同時，還開了單子，打發(fā)沈琥帶著含光一起進城收購藥材。
    患病人數(shù)眾多，所需藥材的量也極大，不是在藥店買那一星半點兒就能夠的，邱晨來之前，還沒辦法確定用什么藥，但根據(jù)那時候所知道的疫情癥狀，大概也能推測出屬于傳染性感冒或者上傷寒，主要用的就是清熱解毒類的藥材，是以，邱晨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做了安排，她后邊自然有人調(diào)運清熱解毒藥運過來。邱晨隨身帶的只是仁和堂出產(chǎn)的一批清熱解毒藥物，包括重點治療高熱神昏的犀角解毒丸；清熱解毒的牛黃解毒丸；還有重點退熱的水楊酸片等，都是挑著效果顯著，見效快的藥物帶的。在路上給遇上的病患用過之后，也證明她帶的藥物對癥了，特別是犀角解毒丸治療高熱神昏效果顯著。奈何，犀角是比熊膽更珍惜的藥物。黑熊和犀牛都是兇猛的動物，獵殺同樣不容易。至少黑熊國內(nèi)分布不少，比較大的山里都有，并不罕見。犀牛卻都是進口藥材，最近的犀牛產(chǎn)地也在東南亞和南亞。
    邱晨手里這一批犀角，還是當(dāng)初南陳使者進貢來的，楊璟庸幫著她從宮里倒騰了三對大小犀角出來，這才讓她制作了一批犀角解毒丸放在仁和堂里做鎮(zhèn)店之寶。
    好在，她帶了較多的牛黃解毒丸和水楊酸片，牛黃解毒丸效果同樣不錯，再加上水楊酸片快速有效的解熱功能，療效甚至不弱于犀角解毒丸。
    牛黃同樣稀罕，卻好歹比犀角、熊膽稍稍好尋摸些，畢竟大明國是農(nóng)耕文明，農(nóng)民們飼養(yǎng)最多的就是耕牛，不論是黃牛、水牛，生的膽結(jié)石都能是正宗的牛黃，數(shù)量相對的也就稍多些。
    打發(fā)人去采購藥物，邱晨帶著承影開始就把莊子的第一進正房收拾出來，西里間擺了一個大案，上邊鋪了一張靛青色三梭布的桌布，然后，將承影背了一路的木箱子拿出來，擺在大案上邊。旁邊，靠著墻擺了幾張長桌，首尾銜接，一些簡單的實驗用具擺放開來。
    灑掃干凈，擺布完成，承影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邱晨一個人。
    這時的邱晨已經(jīng)包了頭發(fā)，戴了口罩，身上也穿了有一定隔離效果的罩衣。然后，她從隨身帶著的幾個玻璃瓶子里出去病患身上采集的樣品，開始逐一整理培養(yǎng)。
    一一將樣品處置好，邱晨將三天前采集的第一份樣品涂片，開始用顯微鏡觀察。
    很快，邱晨就有了結(jié)果。
    沒想到，這一次的疫情沒有出乎她的預(yù)料，并不是現(xiàn)代狹義的傷寒，而是病毒傳染的流行性感冒。因為，她從幾份樣品中都沒能檢測到傷寒桿菌的存在。而且，這個季節(jié)比較寒冷，也不是傷寒傳播暴發(fā)的季節(jié)。畢竟，傷寒菌是從食物、飲水傳播的，寒冷的冬天不利于它的繁殖和傳播。
    將疫情性質(zhì)確定了，治療的方向和配方就很容易了。
    邱晨很快就根據(jù)病情確定了幾個方子，分別用于初起、后期，和癥狀危急的病人。
    將方子寫好，連各種藥材的炮制方法都列清楚，邱晨也將屋里清理干凈，走了出來。
    之后，邱晨就親自帶著承影和兩個媳婦子一起，把西廂房收拾出來，靠墻放上一排櫥子，屋子當(dāng)中同樣放了一張大案，這間屋子就用來做配藥室。又讓人在屋子旁邊的夾道中趕著盤了個灶臺，上邊用檁子和葦箔搭了一個簡單的棚子遮風(fēng)避雨，一個簡陋的藥物炮制室就成型了。
    這一切收拾好了，沈琥和含光也轉(zhuǎn)了回來，并帶回了第一批采購的藥材。
    晚上，邱晨不顧勞累，帶著人開始炮制整理第一批藥物，然后根據(jù)固定的方子稱量調(diào)配，一份份包裝起來。
    這一批藥只是沈琥和含光騎馬帶回來的樣品，數(shù)量不算多，統(tǒng)共幾十斤，用了兩個多時辰也就炮制分裝完畢，一個個整齊的藥包在西廂房的大案上磊了一堆，土黃色的草紙，在燭光下卻似乎泛著一層暖光。
    這一批藥物明天一早分發(fā)下去，每一包至少就能讓一個病患的病情緩解，或者能夠讓高熱退去，說不定，她們趕這一夜，就能多救幾條性命回來！
    一眾人都是又累又困，草草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就又趕早起身，沈琥帶著一名護衛(wèi)，帶了藥物，按照邱晨之前記錄的病患住址去送藥。之所以讓沈琥親自跑一趟，還是邱晨需要他不僅將藥送了去，還要將病人的病情詢問記錄帶回來。
    邱晨則帶著承影和含光兩個丫頭，在莊子上的大姑娘小媳婦中又挑選了十幾個利落干凈的人，還挑了十多個激靈聽話的半大小子來，開始準(zhǔn)備大批量生產(chǎn)配置藥物。
    昨天她們急著配置，不過是按照湯藥調(diào)劑分裝。當(dāng)湯藥要熬煎，服用不方便，不如制作成藥丸子，到時候分發(fā)給病人，病人家中只需有一碗熱水，將藥丸子化開后即可服用，病情不是太急的，還可以直接用水沖服，雖然藥效稍慢些，但服用更方便了些。還有，這一次疫情，受危害最嚴重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老人服藥還好說，一些小孩子根本沒辦法服藥，還要想其他辦法用藥。邱晨決定，用在安陽比較成熟的直腸用藥。直腸用藥只是需要有一定的技術(shù)，但優(yōu)點特別突出，小兒用藥痛苦小，用藥準(zhǔn)確，不擔(dān)心孩子抗拒、嘔吐，而且，直腸黏膜可以直接吸收藥物的有效成分，比口服用藥起效快的多。對于高熱神昏的孩子用藥效果特別好。
    要用直腸給藥，就要定制配套的給藥工具，還有配套的消毒器皿諸般。
    是以，第二天一早，沈琥就又被邱晨打發(fā)進了城，去尋找手藝精湛的老銅匠打制一些東西。邱晨身上帶著一大一小兩套玻璃注射針具，但一些連接的管道還是要用銅器打造才行。
    廖文清前一天回去拿熊膽，這一天早上剛過了辰正就趕了回來。
    三枚熊坦都很完整，其中一枚還很新鮮，沒有完全干燥，應(yīng)該就是之前廖文清收購來的那頭黑熊的膽囊。
    得了這三枚熊膽，邱晨開始著手做了一下預(yù)處理。
    她剛剛做完這個工作，回到后院洗洗手坐下歇息，只是還沒喝完一杯茶，外頭就通報，昨兒訂購的藥材送到了，連沈琥也一起回來了，沈琥這一趟還帶回了一個剛剛打制好的銅質(zhì)工具回來做樣品，想著給邱晨看過，再按所需的數(shù)量打造。
    邱晨很不客氣的將廖文清抓了壯丁，把藥材驗收的工作交給了他。她自己則拿了沈琥帶回來的銅質(zhì)零件細細檢查著，里里外外檢查過，又跟玻璃注射器安裝在一起試驗過，找出了兩處不太完善的地方指給沈琥看了，讓他吃過飯再回去跟銅匠交涉。
    吃過午飯，邱晨就帶著承影和含光，還有剛剛招募來的二十多個人，開始整理炮制各種藥材。
    炮制藥材這些人不行，但粉碎、過篩、挑選、分檔等簡單活計，只需要細心認真即可，也不需要多少技術(shù)，邱晨給的酬勞豐厚，這些人都特別珍惜這個活計，做起活計來都特別的認真細心。
    邱晨帶著承影和含光操作了一會兒，看著兩個人熟悉了，就把炮制的工作交給了她們兩個，自己則開始用炮制好的藥材帶進西廂房，開始著手配藥。
    臨近三月下旬，天氣晴好，哪怕是遼地也感受到了絲絲春天的暖意。
    廖文清接收了藥材之后，知道有幾樣細料藥數(shù)量不夠，知道是藥房自己留存不肯全部售賣，他自告奮勇回了一趟奉天城，由于這幾年他跟奉天城中的藥鋪醫(yī)館多有聯(lián)系交好，這一趟沒有白跑，很快就把缺少的細料藥買夠了量轉(zhuǎn)回來。
    回到莊子上，已是日暮時分，夕陽就將落山，余暉撒滿大地。
    踏著一片金黃色暖洋洋的余暉走進小院子，滿院子姑娘媳婦小子，各自忙碌著，數(shù)十種藥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特異的香氣，彌漫繚繞在整個小院內(nèi)外，恍惚間，廖文清仿佛回到了九年前，他又一次踏進劉家岙那個農(nóng)家小院，也是簡陋干凈的小院子，也是藥香撲鼻，沁人心脾。
    邱晨恰好做好了一批藥丸子，看天光暗下來，她也累了，就將屋子里的藥物、工具收拾起來，一邊拍著衣角，一邊從西廂房里走了出來。
    屋子里的光線暗下來了，院子里照耀著一片落日余暉，卻仍舊亮堂堂的，走出房門的邱晨有些不適應(yīng)，微微瞇了眼睛，然后一轉(zhuǎn)眼間，就看到大門口，一個靛青色的身影長身玉立站在那里，她也不禁一怔：秦錚咋跟來了？
    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海里一閃，隨即，眼睛適應(yīng)了外邊光線的邱晨，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文清？”邱晨叫了一聲，然后，綻開一抹恬淡愉悅的笑，往前迎了幾步，笑道，“這么快就轉(zhuǎn)回來了？藥都買上了？！”
    “嗯。”廖文清恍然回神，壓抑住心頭那股濃重的失落和寂寥，揚起一抹笑，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走過來。
    終究是錯過了！終究是不同了！
    當(dāng)年，她笑的沒有這般恬靜，更加灑脫更加爽朗；當(dāng)年，她稱呼他‘少東家’、‘廖公子’……當(dāng)年，一切，都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有了廖文清帶回來的這一批藥，邱晨第一批要用的藥材就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她親自帶著制作了一下午藥材，承影和含光熟悉了幾種藥材的炮制，那些新雇傭來的人手也熟悉了各種簡單活計，剩下的活計，邱晨不盯著也已經(jīng)可以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邱晨起身換了一套黑色素繭綢直身長袍，戴了一頂黑色軟腳幞頭，只讓沈琥秦禮二人隨行護衛(wèi)著，一路往奉天城而去。
    她這一趟出京，雖然行蹤隱秘，卻是封了新帝的密旨的。
    瘟疫的防治、災(zāi)后的救治重建，都不是個人力量能夠操作的，不管從什么角度出發(fā)，都得經(jīng)過當(dāng)?shù)匮瞄T的手，最好是有衙門的協(xié)助，才更有利于種種差事的進行和開展。
    這個事情，她在現(xiàn)代就知道，到了這個世界，上一次安陽府瘟疫更讓她有了切身的體會。她和郭大老爺都進了疫區(qū)，她取得了成功，郭大老爺卻差點兒將命留在疫區(qū)，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對比鮮明的結(jié)果，最主要的原因雖然是邱晨的藥方管用、措施得力，但也跟她進疫區(qū)之前就取得了云知府的贊同和大力支持脫不開關(guān)系。當(dāng)然，其中，她跟云二公子云濟琛和廖文清的交情也有關(guān)。還有，后來趕過去的秦錚和楊璟庸也起了一定作用。種種有利的輔助支持，才讓她那么快那么順利地遏制住了疫情蔓延，并成功消除了疫情。
    這一回，她隨身帶著新帝的手諭，也知道遼地奉天知府其實是新帝楊璟庸的心腹，不出意料，奉天知府也會給予她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協(xié)助。當(dāng)然，邱晨也不無擔(dān)憂，畢竟，遼地情況特殊，這邊是遼地都督的地盤，因為之前屬于邊關(guān)，遼地都督一直是世襲傳承，說霍家是遼地的王也不差。在這里，皇帝和朝廷的影響力遠遠沒有霍家重要。
    她進奉天城見奉天知府，同時也在暗暗考量，若是可以，還是要跟遼地都督知會一聲的好，她不指望遼地都督支持她，只希望，她在遼地的動作不要引起霍家的誤會就好。
    去見奉天知府吳邛很順利，一見到楊璟庸的手諭，吳邛就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必將盡力支持邱晨的一切行動。
    邱晨坐在客位上，微微沉吟著道：“此事，既然在遼地，又是奉天城外不遠處，一旦有所動作，必定瞞不過霍都督的耳目。不過，在下畢竟是初到此處，對霍都督一無所知……若是引起誤會，在下或許不用在意，就怕讓吳知府為難吶！”
    吳邛赴任奉天知府之前，是唐家老大唐言玨在此任奉天知府，同樣是楊璟庸的人。既然，能夠讓景順帝和楊璟庸都放心派到奉天城來接任唐言玨，這位吳知府必定有能力，忠誠也必定是楊璟庸放心的。加上他到任也近兩年，對霍都督和遼地的形勢了解至深，所以，邱晨有些拿不準(zhǔn)的事情，干脆推給他拿主意。
    吳邛的眼睛中略略閃過一抹意外，隨即而來的則是一抹深許多的贊嘆。
    他果如邱晨所想，乃是楊璟庸的心腹之人，別看年紀(jì)不大，只有三十出頭，卻跟隨了楊璟庸至少十五年，而且是一直陪著楊璟庸在邊關(guān)消磨，直到楊璟庸回京，他才通過科舉正途出仕。不過，因為有楊璟庸的操作，景順帝也感念他十多年跟隨在楊璟庸身邊輔佐陪伴，雖然吳邛不是前三甲，卻進步極快，一任知縣之后，以考績?nèi)珒?yōu)的突出政績提升為五品同知，之后，唐家老大調(diào)任升遷，他順勢被提為四品知府，來到至關(guān)重要的遼地任職。
    這樣的人，看似平淡無奇，卻城府極深，看人也極透徹，一見到邱晨，他就識破了邱晨的女扮男裝，結(jié)合他自己的了解，很快就推測出邱晨的身份。只不過，吳邛之前跟邱晨沒有接觸，所有了解都是側(cè)面的，只知道邱晨熟知岐黃之術(shù)，擅經(jīng)商，最輝煌的就是在安陽闖入疫區(qū)，救治疫民，并成功遏制了瘟疫的發(fā)展蔓延，最后成功地消除了疫毒。這些都是值得人稱道的，包括吳邛都不由自主地佩服。
    但，邱晨嫁給靖北侯秦錚的事情，讓他對邱晨的印象有些改觀。這個女子可稱為奇女子，卻也逃不脫攀附榮華富貴之嫌。加之，邱晨進京之后，似乎再沒有什么作為，就是種植成功的幾種嘉禾，更多的也被吳邛和許多人看成是靖北侯和雍王爺所為，真正做出這些成績的邱晨，反而因身份所累，隱匿在后不被人所知了。
    是以，認出邱晨之后，吳邛沒有叫破，卻也沒怎么在意，只是公事公辦的意思。但，邱晨提及都督府，而且還考慮到他在其中的為難，這前后關(guān)系看的可就夠深、夠透徹，考慮的也不可謂不周全了。一個女子，能夠看透，能夠想明白的不容易，卻也不是太過特別，但能夠?qū)栴}直接提出來，并推到他面前的，可就不容易了。
    做到這步，先要有眼力，能夠準(zhǔn)確透徹地對他做出定位，還要有膽魄有決斷，還要夠灑脫夠看得開，才能問出這么一句來。
    一句話，所反映出來的東西卻極多極深！
    吳邛心中贊嘆著，臉上的表情不變，溫和地笑道：“邱大人體恤……霍都督雖然身居高位，功勛卓著，卻并不剛愎，脾性其實很平和，對百姓也頗為關(guān)懷，這件事，霍都督知道了，絕對會大力支持，不會有什么妨礙……這樣，若是可以，下官愿意為邱大人引見！”
    為她引見！
    這一句話，吳邛就把事情的性質(zhì)做了定位。
    吳邛向霍都督引見的只能是個人身份。她接下來拿出糧食來賑濟，還是行醫(yī)舍藥，對霍都督所言也只能是個人行為。只有這樣，吳邛才說替她引見，若是官方身份，吳邛也不會說自己引見了。那樣，是越俎代庖，瞞著直管上司跟更高層的領(lǐng)導(dǎo)勾搭，可是大忌！吳邛這種人，絕對不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邱晨微微一笑，拱手致意：“那就多謝吳大人了。”
    她以個人的名義見霍都督可以，但，接下去的事怎么說可就是她的自由了。
    別說她如今沒有功名的布衣身份，就是霍都督，也不敢承擔(dān)大規(guī)模賑濟災(zāi)民、行醫(yī)施藥的名聲，一個‘收買民心’的罪名扣下來，誰也撐不住。這樣的事情，能做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朝廷，那就是皇帝！
    只要見了霍都督，這些話邱晨完全敢直白地跟霍都督說明，而且，她也相信，霍都督不管脾性溫和還是脾性暴躁，在這件事上，都不會有什么異議。
    只要不是傻的，霍都督就不會想著往自己身上攬功勞。
    作為大明國唯二不同的霍家、胡家，世襲都督百年有余，隨著平定北戎，邊關(guān)北擴，遼地所在的位置決定了，已經(jīng)不再是之前的四戰(zhàn)之地，他們霍家這個都督在皇帝的眼中已經(jīng)成了雞肋的存在，說不定，正找著借口將霍家拿下。這會兒，霍家已是如同置身火上，若是還稀里糊涂地攬功，那無疑是給自己身子底下加柴火呢！
    邱晨也揣摩過遼地的局勢，也曾嘗試過換位思考。若是她處于霍家的位置，她指定會尋找合適的機會自污，然后自己請罪掛印，交出手中的兵權(quán)，或許，皇上看在霍家終歸守護邊疆上百年的面兒上，會放霍家一馬，霍家也就實現(xiàn)了上下保全。只不過，她也感嘆過，權(quán)利這種東西比毒品還厲害，一旦嘗過，想要戒掉也不容易。說不定霍家也是身在局中執(zhí)迷不悟，不舍得放手也是有可能的。
    吳邛也沒想到邱晨能夠如此爽快地應(yīng)承下來，再次略感意外之后，對邱晨的欣賞也更深了些。
    能被靖北侯看重迎娶為正妻還獨寵專房，能被那位爺同樣看重，甚過任何一位娘娘，這個女人果然非同等閑！
    即使吳邛引見，也要先跟霍家通個氣兒才好帶邱晨上門，是以，邱晨就暫時告辭出來，往銅匠鋪看定制的灌腸用具，另外，她還想定制幾件試驗用具。她在京城的工具很齊全，只是因為走得急，那些東西也不好攜帶，都沒能帶過來。到了這里之后，勢必要定制一些必要的工具才好工作。
    帶著兩名護衛(wèi)，邱晨也不著急，慢悠悠牽了馬走在奉天城的大街上。
    現(xiàn)代的奉天邱晨去過兩回，除了充斥耳邊的東北話之外，并沒有太多特別的感知。在現(xiàn)代那種大趨一同的城市復(fù)制模式下，這也算正常。
    此時，走在古代奉天城的街道上，邱晨卻感受到明顯的特色和迥異。
    因為臨近北疆，遼地向北就是各種北方游牧民族的地盤。從古至今，匈奴、契丹、遼金、元蒙、北戎等大族都曾經(jīng)建立國家傳承幾百年，更有靺鞨、傒人等等人數(shù)比較少的民族，更有一直據(jù)守朝鮮半島的高麗人和新羅人。這種種民族近鄰，多多少少都有影響，讓這個北疆大城不可避免地擁有了豐富的民族色彩和特色。
    這從街上行人多著方便騎射的騎裝能夠看出；從滿大街的皮貨鋪子也能看出；從飯館里飄蕩出來的濃重的羊肉膻味兒能夠看出；從房屋的樣式、門窗裝飾的花樣等等能看出；還有街上走動的身著民族服裝的人……
    邱晨一邊走，一邊觀賞感受著這個特色鮮明的城市，表情放松著，心情也還算愉悅。
    一路走到銅匠鋪子，她的臉上笑容都沒有斷過。
    拿了定制的東西，邱晨又將所需用具的圖紙交給銅匠，并對一些細節(jié)和關(guān)鍵構(gòu)造跟銅匠師傅做了溝通，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銅匠鋪子。
    她剛剛從吳邛府邸辭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客棧的地址，這會兒，逛完了，也拿到了自己的東西，邱晨一行三人就往那客棧里去，已經(jīng)午時，他們要吃午飯，同時，也順便在那邊等著吳邛傳回來的消息。
    吳邛的消息來得不慢，邱晨三人午飯還沒吃完，吳邛就打發(fā)了自己身邊的小廝來傳信：吳邛已經(jīng)將消息透給了霍都督，正如吳邛之前所說，霍都督很平和，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了讓吳邛帶邱晨去見他！
    邱晨笑著應(yīng)了，沈琥起身送那小廝出去，走到門外將一錠二兩的金錁子遞了過去，笑著道：“小兄弟辛苦了，想必還未曾用飯，這點兒盤費拿去打一角酒解解乏！”
    小廝跟在吳邛身邊也算見過世面了，別的不說，霍都督那邊的打賞都是極大方的，常常都有一兩銀子的打賞。可今兒見到邱晨一行，小廝還是驚到了，他還是第一次遇上用金子打賞的，還一出手就是二兩金子！二兩金子，可就相當(dāng)于二十兩紋銀了！他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不過才五百錢，二十兩銀子，足足及得上他四十個月三年多的月例銀子了。
    驚訝之后，這名小廝卻將晃眼的金錁子推了回來，一邊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表情一邊笑道：“這位大哥客氣了，兄弟我不過是奉命跑跑腿罷了，有什么都是我們大人的吩咐。大哥留步，兄弟辭過了！”
    說著，竟一轉(zhuǎn)頭，頭也不回地上馬去了。
    沈琥眼中劃過一抹異色，隨即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回了客棧。將情況跟邱晨一說，邱晨也露出一抹贊賞之意。
    “不愧是輔佐出君主的人物，身邊的一個小廝都能有這般自制。”邱晨搖搖頭，轉(zhuǎn)眼對沈琥笑道，“不要就不要吧，無關(guān)緊要的……剛剛吳邛吳知府既然送信來明兒一早就帶我去都督府拜會，那今晚就不能回莊子上去了……這樣，秦禮留下來，沈琥回莊子跑一趟，跟大家伙兒說一聲，別惦記著。另外，讓承影把藥物分配一下，明兒一早你再帶人分送下去。那些病人既然著手治療就不能斷了藥，不然病勢反噬，反而可能引發(fā)危險。”
    沈琥毫不遲疑地恭聲答應(yīng)了，匆匆吃飽了飯，辭過邱晨和秦禮，騎馬疾馳出城往莊子上回去了。
    邱晨這邊在客棧開了兩個房間住下，略略歇息之后，就再次上街。既然是以個人身份去都督府拜會，她怎么也得拿一份表禮。而且，都督府的門檻高，表禮還不能太輕。
    轉(zhuǎn)了一圈之后，邱晨也沒找到合宜的禮物，倒是買了兩個很漂亮的木雕盒子。回來之后，翻了翻自己的行李，邱晨拿出兩瓶未開封的玫瑰花露，和一支袖珍型的單筒望遠鏡，被她包裝一番裝進了木雕盒子中。
    有了這兩樣物事，去都督府的表禮也就將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