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兒女成雙福滿堂 !
邱晨關(guān)注這林旭表情動作的同時,林旭同樣也關(guān)注著邱晨。
這個女子雖說跟他沒有任何血緣,卻畢竟一起生活了七八年時間,而且,在大哥離開之后,這個女子不管是之前的柔弱,還是后來的堅強(qiáng),都一直一直對他關(guān)愛有加,雖是大嫂,但在林旭心目中,對這個女子的感情卻不亞于孩子對母親濡幕,真心信任,真心依賴。
在得知大哥去世之后,他悲傷卻沒有絕望,因為有大嫂支撐著,但大嫂病倒的數(shù)日,他卻一天比一天絕望。他甚至想過,若是大嫂去了,他也帶著兩個小的跟上……還好,后來,大嫂挺了過來,而且變得堅強(qiáng)勇敢智慧,他們不再挨餓,不再挨凍,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優(yōu)渥起來。剛剛解決了溫飽,大嫂就果斷地把他送進(jìn)了學(xué)堂,然后一路操心,推著他通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并為他費盡心思找來最好的老師教導(dǎo)……他一個幾乎要餓死的山村窮小子,也成了林家二爺,得了秀才的功名,而且,再一次鄉(xiāng)試,他相信自己能夠通過,并獲得舉人的功名……
這一種濡幕之情早已經(jīng)沁入血脈骨髓,并不會因為大嫂改嫁而失去。他之所以別扭,除了一部分希望大哥大嫂復(fù)合給他一個完整家庭的希望破滅的傷感外,更多的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陌生人’搶占了大嫂的關(guān)愛。
是以,時隔半年,他游歷了十多個省份,經(jīng)歷許多次危機(jī)之后,再見到大嫂,那些別扭已經(jīng)淡去了許多。大嫂改變了一些,容顏豐腴了些,穿著富貴了些,但沒有改變的是對他的關(guān)懷和親近,并沒有因為改嫁而對他冷淡。這讓他滿意、溫暖,就像一個別扭的小孩子,犯了錯,發(fā)現(xiàn)家長沒有過多的責(zé)怪之后,總想著道歉,卻羞于開口,于是,就不由自主地關(guān)注著家長的表情和動作。
在邱晨臉色一變伸手的時候,林旭就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地就要縮回手來掩飾,卻仍舊被邱晨捉住了手腕,拉到近前來急切詢問起來。
“大嫂,”林旭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隨即道,“大嫂別擔(dān)心,不過是走路時不小心跌倒了,劃破了點兒皮……”
林旭的話未說完,就被邱晨投射過來的冷厲目光止住,生生地把后半截話給咽了回去。
“編!怎么不編了?”邱晨緊緊握著林旭的手腕,怒聲呵斥著。看著林旭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了頭,邱晨語氣緩了一些,去仍舊怒意難平,指點著林旭手上的傷疤道,“摔倒劃的?摔倒都是手心著地,啥時候換成手背啦?你這孩子從小不會撒謊,一有隱瞞,眼睛就不敢看我……”
原本,邱晨只是看到林旭躲閃的目光才這么說,卻沒想到林旭一下子被觸動了心事——正如邱晨所說,他從小到大也沒隱瞞過大嫂什么,僅有的兩次,一次是他首先得知了林升的噩耗,在外頭痛哭了一場,回家想隱瞞被海棠識破,再一次就是這回了。
“大嫂……”林旭叫了一聲,瞬間紅了眼。大嫂還跟從前一樣關(guān)心他,真真正正沒有疏離冷落。
林旭這樣,邱晨一肚子怒火和擔(dān)憂都消了,抽出帕子遞過去,柔聲道:“好了,都過去了。不過,以后你要記得不要再以身涉險,別讓我擔(dān)心!”
“嗯,嗯,我記下了!”林旭習(xí)慣地起身應(yīng)下,邱晨伸手拉著他重新坐了,林旭漸漸收斂了情緒,跟邱晨說起游歷中遇到的事情來。當(dāng)然,手背上的傷口來由被他淡化了,只說乘船入川時船遇上了一個漩渦,他沒站穩(wěn)摔倒了,磕在了船舷上劃傷了手。余下的都是各地的風(fēng)俗見聞,奇聞趣事,哪怕是邱晨當(dāng)年親歷過許多地方,如今從林旭口中聽到也新鮮不已,畢竟時空相隔,許多東西到了現(xiàn)代都已經(jīng)改變了太多,甚至完全消失了。
叔嫂二人一個說一個聽,仿佛又回到了劉家岙那個貧寒的小院子里,一身粗布衣衫的鄉(xiāng)村小兒,晃動著小辮子,跟嫂嫂說著出去玩耍的趣事……說的興奮,聽得專注,讓小小的院落里流淌著濃濃的溫情。
兩人說的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承影進(jìn)來點燈并詢問晚宴,叔嫂倆才恍然抬頭,就見屋里的光線已經(jīng)暗了下來,不知不覺,叔嫂二人竟說了大半個時辰。
邱晨轉(zhuǎn)回頭,跟林旭相視一笑,道:“天黑了,阿福阿滿也該回來了……那倆個要是知道他們二叔來了,還不知道怎么歡喜呢!”
提起阿福阿滿,林旭臉上也露出了滿滿的笑容。阿福阿滿小時候他沒少幫嫂子帶著,感情深厚,這一分開就是大半年,林旭也是很想念的。
“阿福阿滿該長高了吧?胖了還是瘦了?”林旭含著笑意詢問著。
邱晨笑道:“是長高了些,春日的衣裳這會兒就穿不了了。胖倒是沒胖……呵呵,我天天看著也不覺怎樣,待會兒你見到就知道了。”
林旭笑著點點頭,自然地起身過來扶著邱晨下炕,春俏立刻過來蹲下給邱晨穿了鞋,然后邱晨雙手撐著炕沿笨拙地下了炕……
坐著的時候,邱晨的肚子不顯,又隔著炕桌,叔嫂二人說的歡暢,林旭幾乎忘記了嫂子已經(jīng)改嫁的事情,這會兒看到嫂子隆起的腹部,心里再一次涌上一絲別扭,卻被他自己很快釋然了。
大哥已經(jīng)重新娶了妻子……大嫂看起來對如今的日子很滿意,有了孩子才能真正在靖北侯府立住腳。只要大嫂仍舊對他關(guān)懷體貼,親密不疏離,他又何必拘泥在乎這些!
思量著,就見邱晨猛地皺起了眉頭,困難地彎下腰去捶打起右腿來。
“大嫂,怎樣?”林旭顧不得心里的別扭,連忙俯身扶住邱晨的胳膊一邊詢問。
邱晨苦笑著搖搖頭:“無妨,把腿坐麻了!”
懷孕后,本來就對下肢血液循環(huán)有壓迫,剛剛跟林旭說的投入,盤膝坐的時間久了,右邊的一條腿幾乎麻木的沒有感覺了。這會兒下了地,血液開始重新循環(huán),整個腿都痙攣抽搐著,發(fā)出一陣陣抽筋兒的酥麻脹痛,實在是難受!
“哦!”林旭一聽,毫不猶豫地蹲下去,伸手輕輕地替邱晨拍打起小腿和膝蓋來,一邊拍打一邊抬頭詢問著,“大嫂,可好些了?”
“嗯!”邱晨答應(yīng)著,看著自然地蹲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拍腿的少年,禁不住淚盈于睫。
她捫心自問,自覺很對得起這個孩子,真心實意將他當(dāng)?shù)艿芸创缃窨磥恚中褚步^不僅僅把她當(dāng)做大嫂,而是將她當(dāng)做親姐姐,甚至娘親一般的看待和濡幕著。
微微仰起頭,努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將喉頭的澀疼感平復(fù)下去。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神色,這才俯身拍了拍林旭的肩頭,柔聲道:“好了,過去了!”
“嗯,大嫂還是愛麻腿,原來大嫂做針線坐久了,也是如此,每次都讓我給你捶腿!”或許是因為蹲著身又起來的緣故,林旭的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紅,但眼睛里透出來的卻是溫暖的歡喜,特別是說起過去的事情,看著邱晨的眼睛充滿了濡幕。
說起過去的事情,邱晨卻覺得有些心虛,嘴里隱隱地泛起一層苦澀來,臉上卻滿是笑意地點點頭:“嗯,一眨眼你也長成大人了。”
“嘿嘿,嘿嘿……”林旭有些尷尬地摸摸頭,揚起一個憨厚樸實的笑容來。重新扶了邱晨往外走去。
郭銘恂也正好從得了丫頭的通報從屋里走出來,一眼看到林旭滿臉的傻笑,微微一怔之后,很不可思議地?fù)u搖頭。這個人太會偽裝了,看著一臉純善質(zhì)樸,其實黑起人來,連伯父都感嘆過,天生是適合官場的材料。
邱晨跟林旭和郭銘恂出來,郭敬詮也從客房里來到小花廳,幾個人聚到了一起剛剛說了沒兩句話,阿福阿滿歡叫著啪嗒啪嗒地飛奔了進(jìn)來,一進(jìn)門,連身上的斗篷都顧不上脫,兩個孩子就飛奔著撲進(jìn)林旭的懷里,一邊兒一個摟著林旭歡叫起來。
“二叔,二叔,你回來啦?”
“二叔,你抱抱滿兒啊……”
林旭滿臉的笑,俯身一手一個將阿福跟阿滿抱了起來,邱晨連忙上前阻止:“他們兩個大了,太重了,你哪里抱得動!”
林旭轉(zhuǎn)回頭,對邱晨笑笑:“大嫂別擔(dān)心,弟弟身體結(jié)實有力氣著呢!”
說著,林旭回頭貼了貼阿福和阿滿的臉,笑道:“小臉兒怎么這么涼啊……來,讓二叔看看手冷不冷……”
放下兩個孩子,將兩人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一雙大手捧住兩雙小手,一遍哈氣一遍搓揉著,叔侄三人同時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tuán)。
邱晨站在三人身后,心里的歡喜也滿滿地似乎就要溢出來,轉(zhuǎn)回頭對郭敬詮歉然道:“這倆孩子跟他們二叔親,大半年沒見,一下子見了親不夠了,連禮數(shù)都忘了。”
郭敬詮撫著胡須看著擠成一團(tuán)笑成一團(tuán)的叔侄三人,含笑點頭道:“無妨,無妨,難得他們叔侄這般親厚。”
當(dāng)時收林旭這孩子入門,不得不承認(rèn)有一部分是因為邱晨的藥方子,但熟悉了解了之后,郭敬詮對林旭越來越欣賞,越來越看重。這孩子心地純善質(zhì)樸,待人厚道,卻絕不是毫無手段防備的傻子癡兒,經(jīng)過大半年的游歷,郭四公子雖也有長進(jìn),但相比較林旭的成長還是差了太多。他好幾次忍不住感嘆,林旭這樣外表憨厚卻不缺乏心機(jī)的人踏入仕途,往往能夠走得更遠(yuǎn)。
晚飯開在了客院正房的次間里,郭家叔侄二人、林旭和兩個孩子一起聚在炕上熱熱鬧鬧地吃著飯,邱晨卻回了后院。不是她多看重男女大防,主要是她如今身子沉重,說了一下午話,加上心情激動,這會兒放松下來就感到了疲憊。
前院的晚飯吃了一個時辰,要不是阿福阿滿晚練的時間到了,恐怕還能更久一些。
邱晨不知道林旭一行人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晚飯后不久三人就各自回房安置了,一夜好眠,第二天將近辰時,三人才陸續(xù)起身,休息過來之后,三個人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郭敬詮在京城里也有些同窗、好友,略作歇息之后,就出門訪友去了。郭銘恂和林旭也在阿福阿滿上學(xué)后出了門,邱晨偷偷地叫了林旭過來,交給他一個裝了二三十兩碎銀子的荷包和兩張百兩的銀票。林旭也沒退卻,笑著謝了,跟郭銘恂出了門。
林旭雖然參加會試殿試還遠(yuǎn),但天下士子對舉行會試的貢院和國子監(jiān)等處大概都有一種熱切的仰慕,去逛逛看看也不錯。
臨近傍晚申末時分,郭敬詮才帶著微醺的酒意轉(zhuǎn)了回來,林旭和郭銘恂二人則直接逛到天黑方才返回來。打點著三個人洗漱過后又用了晚飯,林旭獨身一人來到了沐恩院。
邱晨已經(jīng)吃過了晚飯,孩子們也去找穆老頭兒晚練了,見林旭進(jìn)來,她坐在羅漢榻上也沒起身,只笑著示意林旭坐了,等著丫頭們快手快腳地上了茶,林旭喝了一口,就開始說起白日的所見所聞。
說了一會兒,林旭把白日的見聞?wù)f完,看著邱晨似有話要說,卻遲疑著不知怎么開口。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擱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你是想問嫻娘的事情吧?”
被點破心思,林旭多少有點兒尷尬,微微窘著臉還是點了點頭。
“大嫂進(jìn)京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有沒有見過?”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搖搖頭:“你也知道,她當(dāng)初進(jìn)雍王府的時候的情況,雍王一直將她養(yǎng)在王府一所小院子里……后來,不知道什么緣故,她被雍王送去了郊外的莊子上……”
“啊?怎么會這樣?能不能將她接出來?”林旭臉色一變,擔(dān)憂地問道。
邱晨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瞼搖了搖頭。林旭驚異道:“怎么?難道雍王不放人?”
邱晨這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直直地看向林旭,好一會兒,林旭被邱晨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邱晨才緩緩開口:“你難道不了解嫻娘的性子?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進(jìn)了王府,又怎么肯就這么離開?”
林旭臉色白了白,頓時啞然。
是了,林嫻娘當(dāng)初私奔之事,對外瞞著,林旭卻是知道的。而且,之前邱晨勸說林嫻娘也曾跟林旭打過招呼,還讓林旭找機(jī)會勸一勸林嫻娘,與其執(zhí)迷于那早已成往事的仇恨,還不如安心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安安穩(wěn)穩(wěn)富富足足地過日子。結(jié)果,林嫻娘表面上答應(yīng)了,卻背著人跟齊王楊璟郁勾連上,最后更是撒謊回劉家岙,然后半路跟著楊璟郁跑了!
那般苦口婆心勸慰都沒有效果,林嫻娘當(dāng)時那樣做根本沒顧及過家里人的心情,更沒有顧及過會不會牽連到邱晨……那樣的女子,滿心里是富貴榮華,或者還有父兄的仇恨……真去接她,她會跟著走么?
林旭不敢確定,或者說其實他心里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卻不愿去正視。
兩人相對無語半晌,邱晨嘆息了一聲道:“你也別太擔(dān)心她,前幾日我剛得了消息,她已經(jīng)被雍王從莊子上接回了雍王府。依著嫻娘的性子,不會有什么事的。”
眼下雍王府還沒有女主人,正妃、側(cè)妃都未入府,林嫻娘得不得寵日子都不會太難過,但正妃側(cè)妃入了府之后,如林嫻娘這般只有容貌沒有名分的女子,日子還會好過么?但這些邱晨沒有多說,在當(dāng)初林嫻娘私奔之后,她就決定再不理會這個女子的任何事情了,這才有林嫻娘打發(fā)人出來找她,被她毫不猶豫地送回雍王府的事情。
她不否認(rèn)林嫻娘擁有絕色的容貌、隱忍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機(jī),擁有能夠在皇家安然活下來,并爬上高位所必須的先天條件。但在林嫻娘欺騙她,不管不顧地私奔之后,她就決定到此為止了。不管林嫻娘將來成龍成蟲,她都不會再跟她發(fā)生任何瓜葛。
聽了邱晨的安慰,林旭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
其實,他跟林嫻娘并沒有太多感情,之所以詢問焦急,也不過是盡自己的一份責(zé)任……畢竟,林嫻娘是他如今唯一的血脈親人了,他作為林家僅存的男丁,有責(zé)任有義務(wù)維護(hù)自家的姐妹。
不過,對于林嫻娘這種情況,他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被林嫻娘的事情鬧得叔嫂二人都有些怏怏的,林旭又坐了片刻,就辭過邱晨回客院去了。
第二天,郭敬詮帶著林旭和郭銘恂一起出了門,說是去參加老友舉辦的一個聚會,邱晨問明情況,給三人準(zhǔn)備了拜禮,打發(fā)三個人出了門。
這三個人要在京里住一些日子,邱晨在最初親人相逢的激動過去之后,也徹底平靜下來,送走了三個人之后,就帶著丫頭婆子去了后園。玻璃暖房內(nèi)又結(jié)了一茬瓜果蔬菜,邱晨親自挽著籃子走在綠意盎然的蔬菜畦子里,摘下一顆顆紅彤彤的西紅柿,一根根翠綠帶刺兒的黃瓜,心里種種的壓抑和煩惱漸漸被她拋開,整個人的心情都輕快歡喜起來。
帶著丫頭婆子摘了一茬蔬菜瓜果,邱晨仍舊讓人裝了筐子,用棉被蓋好了給各府送了去。她自己則去了半畝園,洗干凈手臉,脫去身上的大衣裳之后,靠著大迎枕歪在暖烘烘的炕頭上,手邊的炕幾上擺著一碟子洗好了切成塊的新鮮果瓜,她拿著銀叉子一塊一塊地放進(jìn)嘴里,慢慢咀嚼,品嘗著冬季難得的一份新鮮清香。
吃了幾片,見承影和月桂幾個收拾完了,坐在炕沿上隨手又拿起線編織,邱晨慵懶地抬腳碰碰月桂:“你們也別忙著干活了,咱們家的手套襪子夠穿上幾年了。剛剛摘下來的柿子黃瓜好吃,你們自己洗些吃去!”
玻璃暖棚看著不小,但有一部分預(yù)留出來培植花卉,剩下種蔬菜瓜果,一個品種其實種不了多少,還要給親近的人家送一些,余下的也就夠主子們吃的。更何況,林旭和郭家叔侄來了又多了三個人,蔬菜瓜果都有些緊張了。丫頭們很自覺地不吃,但聞著那股子清新的香氣,幾個丫頭其實也饞的。這會兒聽夫人發(fā)了話,月桂也不矯情,立刻歡歡喜喜地答應(yīng)了,跳下炕挑了幾個小一些的柿子和兩根黃瓜洗了,柿子一人一個,黃瓜則掐成段兒,一人分了一小節(jié),滿臉笑容地坐在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吃了幾塊,邱晨就停了口。冬日有新鮮瓜果吃固然幸福,但她這具身子體寒,少吃點兒解解饞也就罷了,多了還是怕影響到身體。
將碗中剩下的大半瓜果往丫頭們跟前推了下,丫頭們吃了一個小柿子一小節(jié)黃瓜正覺得意猶未盡,見邱晨推過來的瓜果,立刻歡歡喜喜地接過去,分著吃了。
邱晨靠著大迎枕,看著丫頭們說說笑笑吃著東西,一張張年輕的臉上充滿了歡喜,眉開眼笑的樣子,沒有任何的心理負(fù)擔(dān)和憂慮……她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嘆,不管身份如何,這些丫頭們也正值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齡……年輕真好!
丫頭們吃完瓜果,將碗收拾下去,邱晨也收回目光,開始琢磨起玻璃暖棚的事情來。
玻璃如今是個稀罕物,一等一的奢侈品。但他們家自己燒玻璃,這個高成本就不存在了。若是將京郊的莊子收拾出來,多建幾個玻璃暖棚,是不是也能將反季節(jié)蔬菜做大?
進(jìn)了京城也有大半年了,對京城那些勛貴豪富之家的奢靡邱晨也算是見識了一些,只要種植出冬季蔬菜,銷路根本不用愁,而且價格也絕對低不了。哪怕算上玻璃的高成本,賣上兩年也能收回成本來。只是,這種事情太過招人眼目……秦錚和靖北侯府本來就太招眼了,再弄出個冬季蔬菜來掙錢,誰知道會招來什么?
若是能夠拉攏上一個足夠可靠的合伙人就好了!
這個時代,最強(qiáng)大的無疑是金鑾殿里那位……其他的,不管是王爺還是朝臣,很少有不涉及朝堂紛爭奪嫡之戰(zhàn)的,她繞道還來不及呢,絕對不會自動上前招惹。
揉揉腦門兒,邱晨嘆口氣,暫時將做冬季蔬菜的心思壓了下去。
正感嘆著呢,門外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跟承影回報:“雍王爺來了,聽說夫人在后園,一路往這邊來了……”
邱晨扶額,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著匆匆進(jìn)來回報的承影,擺擺手道:“不必理他……”
“呃,夫人……”承影略略驚訝著抬頭看過來。
邱晨不虞地?fù)u搖頭:“你,帶上兩個小丫頭去迎一下,就帶他到這里來好了!”
說完,也不等承影回應(yīng),邱晨吩咐含光:“你們?nèi)ソo我把那一件天藍(lán)色的灰鼠皮馬夾拿來去!”
她如今身體笨重,穿著長身褙子特別礙事。穿馬甲剛剛好遮掩些肚子,不至于太過失禮,還不影響活動。當(dāng)然了,下邊她就穿著一條靛青色的闊腿薄絲綿褲子了,穿裙子坐在炕上可不方便。
看著承影和含光應(yīng)聲而去,邱晨又轉(zhuǎn)回頭來吩咐月桂:“那貨……嗯,你再去洗些瓜果,做個拼盤過來。順便打發(fā)個人去問問廚房,黃羊和鹿肉有沒有?有的話腌一下串好送過來,再把燒烤用的箅子刷子調(diào)料什么的送過來……”
賞雪燒烤是一大樂事,今兒這天雖說沒有雪,大冷天兒圍著火爐吃燒烤還是很有趣的。當(dāng)然了,大冬天最好的東西還是火鍋……
“挑著嫩肉切一些,搭配些木耳蘑菇之類的。給送個鍋子來,我們自己涮著吃!”
夫人看似不待見雍王,其實看夫人說著說著禁不住流露出的笑意就知道,雍王上門,夫人還是很高興地。在吃食方面,夫人跟雍王爺?shù)贡雀顮斶€投契!
月桂笑瞇瞇地答應(yīng)了,出門吩咐小丫頭們?nèi)ゴ髲N房傳話,自己也立刻從剛剛采摘下來的瓜菜中挑選出幾樣瓜果蔬菜來,瓜果洗干凈切塊切片盛盤,旁邊放一疊蜂蜜一疊砂糖,蔬菜洗干凈瀝著水備用,剛剛夫人吩咐廚房備肉備干貨,新鮮蔬菜可沒有,而夫人吃火鍋子最愛的就是各種蔬菜,可不能少了。
含光腳步快,飛奔回沐恩院又跑回來,就看到雍王爺一臉興致勃勃地已經(jīng)走到了半畝園外面。楊璟庸身后帶著四個小內(nèi)侍,兩兩抬著大筐,大筐上覆著一層草苫子,看不到筐中盛了什么,只看到大筐下頭的縫隙里結(jié)著些冰碴子……
含光連忙上前行禮請安,然后忐忑地道:“王爺請稍后,奴婢進(jìn)去替您通報一聲!”
“不用……”楊璟庸毫不在意地?fù)]揮手,抬腳就要往里走,含光咬咬牙,又一次上前將楊璟庸攔住。
“王爺,請您稍候片刻,奴婢這就進(jìn)去給您通報!”雖說自家主子跟這位爺走的近,這位爺也一貫好性子,總是笑瞇瞇的,但含光不是那些無知的小丫頭,心里明白的很,不是人家沒脾氣,是自己這些奴婢根本沒入了人家的眼,這會兒,她一而再地阻攔,含光心里真是怕啊,但再怕她也不能讓王爺就這么闖進(jìn)去,夫人就穿著一件半舊的小襖子,可沒法見人!而且還是外男,更不可以!
楊璟庸看著身前抱著一件衣服保持著曲膝狀態(tài)的丫頭,微微瞇了瞇眼睛,將眼底的怒意掩下去,然后倏地輕笑出聲:“呵,沒想到你這個丫頭還是個忠心的!罷了,罷了,你去通報吧,爺在這里候著便是!”
“謝謝爺,謝謝爺!奴婢片刻就回!”含光連聲曲膝道著謝,轉(zhuǎn)身快步就往屋里走,走出幾步,寒風(fēng)吹過渾身發(fā)冷,她才發(fā)現(xiàn)剛才片刻功夫,她額頭鼻翼都布滿了汗珠,連后背的衣裳只怕也已經(jīng)汗?jié)窳耍瑵袂咔弑鶝鰶龅刭N在身上很不舒服。
不過,這會兒她也顧不得這些了,勉力壓著飛奔的沖動,匆匆進(jìn)了屋子,抖開手中的皮毛馬甲,放在熏籠上烘著,一邊快速回道:“夫人,雍王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了,被奴婢攔下了……”
邱晨仍舊依靠著大迎枕歪著,聽到含光這話,很不情愿地坐起身,張手道:“拿過來吧!”
含光快速地拿起烘得溫暖的馬甲過去,替邱晨穿好,又飛快拿來妝奩盒子,替邱晨抿了抿鬢角的幾縷亂發(fā),上下端詳了一下,見夫人雖然衣裝素凈,卻干凈整潔,見客人也不算太失禮了,這才曲膝道:“夫人,我這就去將雍王請進(jìn)來!”
“嗯,去吧!”邱晨懶懶地?fù)]揮手。
一邊在心里暗暗腹誹,大冷天兒的不在家里窩著,跑她這里來作甚?這么暖暖的炕頭,她還想著睡一覺呢,卻被那不請自來的某人給打亂了!
唉,不管怎么說,那位也是王爺,再不情愿不樂意,也得起身迎接著!
邱晨笨拙地?fù)沃碜幼诳谎厣希⊙绢^冬香上前來蹲下給她穿了鞋子,正要下炕,就聽得院子里傳來某人歡快地聲音:“姐姐,姐姐,快來看,弟弟給你帶什么來了!”
邱晨揉揉臉,讓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過僵硬,打疊起精神來往外走,一邊回道:“大冷天的,你不趕緊進(jìn)屋在外頭吆喝什么呢!”
雖然壓抑了自己的不情愿,但說出來的話仍舊直沖沖的,并沒有婉轉(zhuǎn)多少。
楊璟庸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邱晨的態(tài)度,根本沒往心里去,笑呵呵地走上前來,抬手替邱晨掀起門簾,笑著道:“姐姐,你還不知道我?guī)Я耸裁磥恚憧戳酥付ň筒宦裨刮伊耍瑏恚靵砜纯矗 ?br/>
邱晨睨了一眼神秘兮兮的楊璟庸,甩開他要扶過來的手,徑直朝著院子中間放著的兩個大筐子走過去。
四個小內(nèi)侍已經(jīng)退在了一旁,見邱晨過來,連忙一起跪下請安:“見過安寧縣主,給縣主請安!”
邱晨揮揮手,又招來旁邊立著的小丫頭冬香,吩咐道:“天寒地凍的,趕緊帶幾個孩子去門房里烤烤火去,去廚房要些熱乎吃的喝的給他們。”
四個小內(nèi)侍沒等起來聽到這話,連忙叩頭謝恩,卻仍舊不敢擅自行動,只抬頭看向邱晨身后的楊璟庸。
邱晨本來就沒好氣,看四個小內(nèi)侍穿著單薄的青色棉袍,一個個瘦骨伶仃寒瑟瑟的模樣,就更是不耐,揮揮手道:“我替你們主子做主了,你們主子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去吧!”
說著,回頭瞪了楊璟庸一眼。楊璟庸無奈地苦笑著揮揮手,四個小內(nèi)侍才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來,垂著手倒退幾步,才轉(zhuǎn)身跟著冬香去了門房。
這四個小內(nèi)侍年紀(jì)不大,大概都在十一二歲的樣子……原本是不識愁滋味的年齡,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人生之殤,變成了身體殘缺之人,剩下的人生也只能在那高高的紅墻之中,卑微低賤地茍活!唉!
暗暗地嘆了口氣,邱晨掩去眼中的憐憫和無奈,這才轉(zhuǎn)眼去看兩只蓋著草苫子的大筐。
“究竟是什么,還搞得這么神秘兮兮的……”一邊說著,邱晨一邊伸出手去揭大筐上的草苫子。
草苫子揭了去,入眼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碎冰,邱晨更是疑惑,回頭睨了楊璟庸一眼,就見他背著手,一臉壓抑不住的得意和趾高氣揚的……不由有些氣結(jié),干脆轉(zhuǎn)回頭來。
“什么好東西值得你這樣,虧得還是一朝的王爺呢!”
邱晨嘟噥著,正要伸手去扒拉碎冰,旁邊含光已經(jīng)拿了只鏟子一只銅盆跑過來:“夫人,仔細(xì)手冷,讓奴婢來吧!”
邱晨縮回手,直起身來,就見含光拿著鏟子將筐中的碎冰鏟了去……碎冰其實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層,含光揮動鏟子只幾下,就把表面的碎冰都清除到銅盆里。然后,就露出了冰下的物件兒,灰黃色的皮,因為冷凍有些發(fā)青,塊頭很大,被塞在大筐中,將整個大筐填的滿滿的……
這是什么?看皮膚色澤,不像是野獸肉,那光滑的表皮倒是像江豚海豚之類的……但,印象中,江豚海豚的表皮應(yīng)該顏色更淺一些,呈現(xiàn)灰白色才對啊!
心里猜度著,邱晨干脆回頭朝楊璟庸看過去:“你這帶來的究竟是什么?”
楊璟庸一臉得色地看看筐中之物,睨著邱晨道:“姐姐沒見過吧?嘿嘿,說實話,我也是第一回得見吶……昨兒,奴兒干的人送來了今年的貢品,這個東西就是他們送來的,說是在他們那邊兒的什么湖里捉到的……”
奴兒干,擱在現(xiàn)代就是黑龍江以及俄羅斯境內(nèi)的大片領(lǐng)土!
“我知道是什么了!”邱晨恍然道。
黑龍江以及更北的江河湖泊里盛產(chǎn)冷水魚類,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大馬哈魚和鰉魚了。大馬哈魚個頭小的多,最大的也就十幾斤,重要的是大馬哈魚體表被鱗,而不是這種光滑皮膚。這么大的個頭,體表又沒有鱗片的魚就只有鰉魚了!
據(jù)說鰉魚刺小肉厚,滋味特別鮮美。歷史上鰉魚的名字還是因為乾隆那個敗家皇帝吃了進(jìn)貢的鰉魚之后,贊口不絕,因味道鮮美堪稱魚中皇者,故而賜名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