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滿桃花的春天(3)
他知不知道他們學(xué)正畸學(xué)得多枯燥?知不知道替艾老師找點花邊新聞多不容易?他知不知道每次艾老師上課其他系的都來旁聽,害得座位很難占?他知不知道全系以她男友寢室為代表的男生,每天都巴望艾校草早日名草有主,好讓女同胞們心灰意冷,才能有他們的機會?
可是,這個男人居然在這里跟艾老師搶食。
她刻不容緩地轉(zhuǎn)身對師妹說:“你替我擋一會兒,我馬上回來。”隨后,就叫曾鯉跟著走。
曾鯉第一次這樣被人誤會卻覺得不尷尬,她心里暗暗感激艾景初,這么一來至少可以躲一躲這個顧海東了。曾鯉不禁回頭看了看那個叫艾景初的男人,他在另一臺治療椅前,正打開燈,拿著牙鏡,臉微微側(cè)著看患者的口腔內(nèi)部,再也沒有抬頭。剛才,他肯定是在外面看見她的窘境,于是順手幫了幫她。不然,依他的個性,上班的時候哪有那個閑工夫和人費嘴皮子?
顧海東見狀,上前幾步,想要叫住曾鯉。
周紋立刻故意回頭說:“師母,您要是覺得累,艾老師辦公室里有張床,您可以先躺著休息休息,等艾老師下班。”
曾鯉一咬牙,沒理顧海東,跟著周紋一溜煙跑了,誤會就誤會吧,總比讓顧海東跟塊牛皮糖似的黏著強。
她隨著周紋到了走廊拐了個彎,然后走到最盡頭的開水房旁邊的一個房門前。
周紋開了門將鑰匙還給曾鯉說:“這是艾老師和呂老師共用的休息室,但是呂老師今天沒有門診,肯定不會來,所以你可以隨意。”本來周紋平時“l(fā)”和“n”不分,經(jīng)常被人笑話,但是在這個時候咬字卻格外用心,要是“呂老師”被她說成“女老師”,那還得了?
曾鯉待她走后,才環(huán)視了下室內(nèi)。
很狹小的房間,屋子另一側(cè)的窗下有個可以放水的盥洗盆,其他物件不過是一個更衣柜、一張三座的沙發(fā),還有便是進門處的辦公桌,哪里還擺得下周紋口中造謠生事的床?
擁擠,但是井井有條。
曾鯉將包放下,坐在沙發(fā)上。出于禮貌,她不敢動屋內(nèi)的任何東西,于是拿著自己的手機玩。過了片刻,就到十二點了。她覺得顧海東應(yīng)該早走了,如果這樣都還不死心,她可真沒轍了。
曾鯉又等了十分鐘,但是艾景初還是沒動靜。
她知道他不過是為了替她解圍,而不是真的要和她吃飯,就如在東山,就如他應(yīng)李主任之邀赴宴。
于是,她想去打個招呼,將鑰匙還回去,讓他繼續(xù)忙他的,不用管她。哪知剛起身,就聽到有人敲門。她打開,見艾景初站在門口,手里還拎著盒飯。
他說:“不好意思,遲到了。”
曾鯉答:“沒事,不著急。”
“中午時間來不及,先將就著,晚上再去吃大餐。”他說著,將盒飯擺在桌上,走到更衣柜前脫下白大褂。
曾鯉急忙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剛才謝謝你替我解圍,我就先回去了。”
艾景初背對著她,掛衣服的手滯了下,眼簾垂了下去,緊抿的唇動了動,須臾之后回過身,看著曾鯉淡淡地說:“我現(xiàn)在不忙了。”
艾景初不緊不慢吐出來的六個字將曾鯉將了一軍,甚至讓她不知怎么接話。
接下來,艾景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是轉(zhuǎn)身去盥洗盆處洗手。他用那種老式的長條形肥皂,靜靜地將手沖洗了兩遍,從指尖到指縫,手掌到手背,最后是手腕。
“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就叫了幾個家常菜。”他徑自說著,隨后還將飯菜擺開,似乎絲毫沒有覺得曾鯉剛才那句話是在告辭。
那些菜不是曾鯉愛吃的,但是卻最符合她牙齒的情況。
她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進退,如果這樣走了,好像真的不太好。
于是,曾鯉做夢都沒料到,她和艾景初會這樣共用人生中的第二頓飯。
其實剛才在等他的間隙,她有想過要是一起去吃飯,這次絕對應(yīng)該她埋單。因為他幫了她這么多次,她又撞壞了他的車,況且社會上不都是病人請醫(yī)生吃飯嗎?哪有醫(yī)生請病人吃飯的……
這時,房間里僅有的兩把椅子被挪到辦公桌旁邊,飯菜的盒子擱在桌面上,曾鯉坐的地方是辦公桌的正前方,而艾景初坐在斜對面,有電腦的主機擋著,他沒有辦法伸腳,長腿施展不開,只能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吃飯。
他忙了半天,似乎是餓了,安靜且快速地動著筷子。
而曾鯉因為牙套剛剛換了粗一號的鋼絲,力道加劇讓牙齒有些酸脹,不怎么好受。所幸他點的菜不是豆腐就是茄子,均是不需要費勁嚼的東西。
艾景初一貫寡言少語,吃飯的過程更是如此。曾鯉也是不愛開口的性子,于是兩個人便這么默默地過了好久。
曾鯉正以為這種靜默會持續(xù)下去之際,卻聽艾景初說:“你們上班中午有休息時間嗎?”
“不休息。”曾鯉答。
房間又恢復(fù)了靜謐,片刻后,艾景初又問:“吃午飯呢?”
曾鯉看了他一下,感覺此刻的艾景初和平時有點不一樣,似乎有點沒話找話,完全不是他的風(fēng)格。他有點生硬地問她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難道是他也覺得別扭,所以在找話題?
“叫外賣啊,或者自己早上帶飯去,也可以和同事輪著出去吃,反正不能缺人。”她配合地多補充了幾句。
“比我們坐診時間還緊。”艾景初說。
“但我們完全是磨時間,哪有你們這么忙。”曾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門診的時間還算有規(guī)律,不像在手術(shù)室。”艾景初答。
說起手術(shù)室和吃飯的事情,曾鯉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想要問,于是好奇地說:“手術(shù)的時候,醫(yī)生可以吃飯嗎?”
艾景初瞅了她一眼,不懂她為什么會問這么稀奇古怪的問題,于是答:“不能。”要是能在里面吃飯,那還了得?
“有的手術(shù)不是要做十多個小時嗎?都不能吃飯啊?”曾鯉不解地追問。
“不能。”
“站著?”
“不一定,要看手術(shù)做哪個部位。”
“上廁所呢?”曾鯉終于問了最想問的,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飯菜,顯然這問題不太……應(yīng)景。
“忍著。”
“忍不住怎么辦?”她窮追猛打。
“萬不得已那只能換人,助手頂著,然后再重新刷手,消毒,換衣服。”
問到這里,曾鯉瞬間覺得所有醫(yī)生的形象高大了起來。
艾景初先于她吃完,“你慢慢吃,我在沙發(fā)上靠一會兒。”
他離開桌子,走到沙發(fā)那邊坐下。坐下后,他緩緩地將背倚在沙發(fā)上,當脖子接觸到頭枕,整個身體放松的時候,頸椎和肩胛刺痛得厲害,他沉沉地吸了口氣,眉頭緊緊地顰在一起。
曾鯉背對著他,沒有看到他此刻擰在一起的眉。她不好意思一個人磨磨蹭蹭的,也趕緊兩三下就胡亂咽下去了事。
接著,她收拾好桌子,拿出包里的牙刷、牙膏和杯子,準備漱口。沒正畸之前真無法理解那種牙套和鋼絲的縫隙之間塞滿了飯菜殘渣的滋味,所以每次吃完東西之后必定要刷牙,不然可以活活把人給折磨到崩潰。
曾鯉走到盥洗處,接了一杯水,用牙刷在里面攪了幾圈,用水沾濕后才擠上牙膏。
“你都這么刷牙?”身后的艾景初在沙發(fā)上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出乎曾鯉的意料。
她沒想到他在觀察她。
“怎么了?”她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沒覺得這么刷牙有什么不對。
“進嘴之前,牙刷頭是干的比較好。”艾景初說,“刷牙本來就是靠摩擦來清潔牙齒,干燥時,最有效又不會滿嘴泡沫。”
“可是又硬又干,刷著多難受。”
“你戴著矯治器,以后就選刷頭小一點、毛軟的牙刷。”
他起身,打開曾鯉近旁的更衣柜,從上面抽屜里取出一把新的牙刷,隨后他回頭拿了杯子去房間外的開水間接了一杯熱水回來,將牙刷的外包裝拆開,拿到水龍頭的地方?jīng)_了下,最后才浸到開水杯里。
“你以后在家,還可以加點鹽。”艾景初說。
過了幾分鐘,他將牙刷上的水滴干后遞給曾鯉。
曾鯉照著他的話重新擠了一次牙膏,在牙醫(yī)博士的監(jiān)督下刷牙,倍感壓力,比平常不知道仔細了多少倍,幾乎將每顆牙齒挨個伺候了一遍。
她突然想到,要是以后艾景初和人談戀愛,快接吻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會很龜毛地問對方:“刷牙了嗎?”
思索至此,曾鯉忍不住樂了。
艾景初見她笑得詭異,便問了一句:“怎么?”
“沒什么。”曾鯉嘴上這么說,但是眼底的笑意卻蕩漾開去。
頓時覺得,她和這位嚴肅的牙醫(yī)相處也不太難。
沒待幾分鐘,有個學(xué)生來辦公室找艾景初,曾鯉便趁機告辭去上班了。
整整一個下午,大概因為下著雨的原因,圖書館的讀者很少。她自己找了本旅行的雜志,慢慢悠悠地翻了好久。
快到五點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她打開抽屜翻開一看,居然是以前的繼父―鄧剛。
“叔叔。”曾鯉喊著。
“小鯉啊,好久沒看見你了。”
曾鯉不知該如何接話,尷尬地對著電話笑了笑。
“你和……”鄧剛遲疑著問,“你和你媽媽最近還好吧?”
“好,你呢?”
“我也好,我今天在A市出差,晚上出來吃個飯好嗎?”最后,他又加了兩個字,“你們。”
他說得含含糊糊,曾鯉卻能完全明白“你們”指的是她和老媽,可是……
“我媽……我媽她和朋友出去旅游了,下個星期才回來。”她沒了主意,只得撒謊道。
“哦―哦―好。”他答。
掛了電話,曾鯉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雨天,半晌沒動。
過了會兒,她看了看時間,然后叫來隔壁的吳晚霞替她頂著,自己提前了半個小時偷偷地從后門早退了。
她從單位出來,打了個車去商場。
她很少買男人用的東西,一時之間不知道選什么好。
于是她打電話給馬依依。
馬依依知道顧海東最近天天守著她,以為真有什么進展,便打趣她說:“喲,發(fā)展得不錯呀,都開始互送定情信物了。”
“少貧嘴。”曾鯉笑。
“你要是買給顧海東,我跟你說,就不用費心了,你就是送他一口唾沫,他都會樂死。”
馬依依說完這句的時候,曾鯉突然聽見聽筒的另一頭,又傳來伍穎的聲音,看來她倆正在一起,伍穎在旁邊大聲插嘴說:“你們送誰唾沫啊?這送唾沫也是學(xué)問呢,要看是隔空吐在臉上,還是唇對唇喂在嘴里……”
曾鯉樂著收了線,一個人繼續(xù)在商場里瞎逛。
后來好不容易挑了最不容易出錯的外套和襯衫。她是一個選擇無能的人,對顏色和尺碼琢磨了半天,也下不了決心,左右搖擺了半晌,眼看赴約就要遲到,才一咬牙付了錢。最后,她還不停地向營業(yè)員確認,假如不合適是不是可以換。
等曾鯉坐在鄧剛住的酒店附近的飯館里等鄧剛的時候,她想起艾景初中午的話。他好像說過晚上要一起吃飯,但究竟是客套的說辭還是恰有其事,她拿不準。
就像平時同事或者不怎么熟的朋友,談話間隨口說一句:“改天請你吃飯。”或者有的時候,繼父的朋友到家里來,時間倉促,老媽沒有將飯菜做得很豐盛的情況下,一般也會說:“下次你們提前打招呼,我們重新做頓好的。”
至于這個“改天”與“下次”究竟是明天、后天,還是永遠遇不上的那一天,很多人也不會細細探究。
曾鯉一貫謹小慎微,她在心中迅速地掂量了一下,覺得以她和艾景初的交情來看,估計那也是一個虛擬的客套話。
可是出于對一個還要給自己治療兩三年的醫(yī)生的敬畏,她主動地拿起手機發(fā)了條短信:
等她前后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之后,將這句隱晦的話發(fā)送了出去。
剛剛一放下手機,鄧剛就來了。
好久不見他,好像頭頂?shù)念^發(fā)又稀疏了不少。他拉開椅子坐下來,看到曾鯉的第一句話就是:“閨女,多叫點兒好吃的,別替我省錢。”
這一句話引得曾鯉心中一陣唏噓。
高中那會兒,她住校,每逢鄧剛路過學(xué)校來看她,都是這么一句,在那之前,甚至親生父親也沒有那么寵過她。
她曾偷偷地哭過,之后又偷偷地開心了起來。
等過了幾年,她正要接納鄧剛的父親身份的時候,老媽卻告訴她,他們要離婚。
曾鯉將買的東西翻出來給鄧剛。
“鄧叔,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這么好看啊。”鄧剛喜笑顏開地說。
他本來沒打算試穿,只滿口說合適,但在曾鯉的堅持下,還是將外衣脫下來,套了上去。
“呀,好像大了一點。”曾鯉有些后悔,自責(zé)道。
“不啊,合適,剛剛好。”
外套的肩做得寬了一點,導(dǎo)致袖子也長了一截,明明就大了一號,但是鄧剛卻滿口稱贊,只道合適,又連說自己年紀大了,就愛穿寬松的。
曾鯉心中百般滋味,也不和他爭。
此刻,艾景初忙完最后一個病人回到辦公室,洗了手打開更衣柜換衣服,隨后出門,再回身將辦公室鎖上。
他隨手將手機掏出來,這才看見曾鯉發(fā)來的短信。
走廊的兩邊是雪白的墻壁,地上鋪的是藍色的地膠,還沒下班的護士跟著學(xué)生一起在診室里收拾器具。
艾景初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握著手機,安靜地垂頭盯著屏幕上曾鯉發(fā)的那行話。周圍只聽見不銹鋼的推車轱轆壓在地膠上,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骨碌聲,以及不遠處等電梯的孩子的哼歌聲。
很久之后,他將右手從兜里抽了出來,點開回復(fù)欄,回了她三個字: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