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散花針 第四章 另一枝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阿囡還在樹洞下面的地道里睡覺時,有很多很多人卻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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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西秦軍的營帳看似漆黑一片,將士們實則列好戰(zhàn)陣、披甲假寐,兵刃就在手邊,只等斷魂關(guān)上那代表攻堅偷襲大功告成的火光亮起,就要一鼓作氣,里應(yīng)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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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期望都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往往殘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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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中軍帳外忽有雜亂腳步聲響,一直稟燭未眠的老皇帝心中一凜,雖仍不動聲色,但眼中已有寒芒點點,只怕已存了要這亂軍之人小命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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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門簾兒一掀,幾個人裹夾著寒風(fēng)匆匆奔入,就著昏黃燈光望去,卻是幾名帳前親兵架著個血肉模糊的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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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中軍帳中有人搶上前,把那傷者低垂的頭抬起來,眾人皆大驚失色,除了老皇帝外,其余將領(lǐng)齊呼,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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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忙從帥案后轉(zhuǎn)出來,站在皇長孫公子曄身前,急問,可攻下斷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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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公子曄私自隨那百人隊而去,他的親兵左思右想,越想越害怕,在隊伍出發(fā)沒多久便自行出首。老皇帝雖然擔(dān)心又生氣,卻也暗自欣慰,老嬴家果然沒有膽小怕事的孬種!這份膽氣可喜可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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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公子曄費力地睜開眼睛,哆嗦著不停往外冒血沫的嘴,斷斷續(xù)續(xù)道:“孫兒……等……有……負(fù)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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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心中失望沮喪之極,面上仍未露分毫,那斷腸崖號稱神仙也斷腸,原本此次行動僅只有兩成的希望,大敗而歸那也是意料中事。他目光閃動,又追問:“怎不見趙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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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公子曄身子劇顫,猛地嘔出一口腥血,聲音里帶了哭腔:“為救孫兒,大監(jiān)他……他失足摔落斷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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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奚奴哇……”未等公子曄說完,老皇帝一聲慘叫,眼睛翻白,身子便往后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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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時,中軍帳里慌亂作一團,幸好隨軍的蘇賢妃鎮(zhèn)定沉著,也不怕犯忌,上前就猛掐老皇帝的人中。等老皇帝悠悠醒轉(zhuǎn),蘇賢妃又趕緊宣太醫(yī),親自攙著老皇帝到了后帳榻上安躺,另一邊還不忘指揮眾將領(lǐng)把皇長孫抬下去好生照料,且解散兵士,著人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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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多時,待太醫(yī)也退下后,后帳中便只有雙目無神的老皇帝和蘇賢妃。蘇賢妃把老皇帝扶起,喂了幾口參湯,輕輕給他揉著悶痛的前心,柔聲勸道:“陛下,切莫傷心過甚,大監(jiān)他乃是九品上的強者,定然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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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慘然搖了搖頭:“賢妃啊,倘若是別的地方,朕不擔(dān)心。可那是神仙也斷腸的絕壁,漫說九品上的強者,就算是武道巔峰的大宗師,只怕也唯死而已!我西秦宮室內(nèi)原本就只有兩位九品上的強者,如今可倒好……清平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總疑心是我拆散了她一家人,別說為朕鎮(zhèn)守恒京了,沒有提刀相問就算是看了她死去母后的面子!她可是指望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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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蘇賢妃輕蹙娥眉道:“待回轉(zhuǎn)恒京,臣妾去尋清平。假如趙大監(jiān)真有不測,臣妾一定會說得清平同意鎮(zhèn)守京城。寧安與清平情份非常,看在寧安的面上,清平也要認(rèn)真考慮。依臣妾之見,若清平當(dāng)真不將陛下、不把西秦國運放在心里,她又何必呆在離恒京如此之近的雍城沒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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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蘇賢妃比老皇帝年輕三十余歲,與那亦為九品上強者的清平公主原是閨中好友,也是目前清平公主愿意接見的唯三的皇室中人之一。另外兩位,一位是清平公主的太子兄長,另外一位卻是蘇賢妃的親生女兒寧安公主,是清平公主的徒弟,正經(jīng)拜過清平公主的師門秦山派的祖師爺,錄入了秦山派的弟子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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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心中苦笑一聲,清平愿意待在雍都卻是為了她那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生怕性格仁善寬宏的親兄長被其他如狼似虎的兄弟給吞了。自己這個父皇在她心里的份量,可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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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聽話、對自己還隱有恨意的女兒,絕對比不上忠心耿耿、侍候了自己幾十年的老伙計。老皇帝想及此,又悲從中來,掙扎著起身,連聲問:“賢妃,可讓人問清楚了經(jīng)過?”因被蘇賢妃牢牢按住,不禁大怒,“放開朕!朕要去尋朕那老伙計!二十七年哪……奚奴陪了朕二十七年,朕怎么能讓他曝尸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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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陛下息怒!要去找大監(jiān),也得天明了才行。您好生養(yǎng)著,明兒天一亮,臣妾陪您一起找!”蘇賢妃雖然語聲恭謹(jǐn),但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她乃將門虎女,有六品功力在身,這一使勁,頓時將老皇帝按在榻上動彈不得。老皇帝目中欲噴火,卻在蘇賢妃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長嘆了一聲,終于緊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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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給老皇帝蓋好錦被,蘇賢妃輕輕嘆了口氣,滿心的憂慮這才不加掩飾地爬上臉龐。清平那執(zhí)拗無比的性子,別說自己,就連太子殿下都無計可施,方才自己雖言之鑿鑿,只是給老皇帝寬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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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奚此人,元英殿大監(jiān),九品上強者,皇帝信之比信自己的兒子還甚。二十七年前,皇帝還是英王公子時便陪伴左右,直至如今。在皇帝數(shù)次北伐東征中出生入死、屢立大功,更不知為皇帝擋過多少次暗箭,救下了皇帝的性命。在一次刺殺中,他拼死為皇帝擋住要命一刀,自己卻永遠(yuǎn)失去了擁有后代的機會,那時趙奚還未婚配,便干脆進(jìn)宮做了太監(jiān)。皇帝與他感情深厚,說句僭越的話,簡直視之如兄弟如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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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此次北伐斷魂關(guān),實是大敗虧輸,以皇帝歷盡滄桑、老而彌堅的剛烈心志,敗退其實并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大的影響。可若是趙奚當(dāng)真死了,只怕會要了皇帝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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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恒京有趙奚,穩(wěn)如秦山。他若當(dāng)真死了,京城無有九品上強者坐鎮(zhèn),只怕多事多難。好在西秦的秦山派還有九品上強者,清平公主就是當(dāng)今秦山派掌門親傳弟子之一,就算她不愿鎮(zhèn)守京城,也許能說動她往秦山派請下師兄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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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步出中軍帳,滿懷憂思的蘇賢妃被凄冷夜風(fēng)吹得渾身一寒,掌事女官蟬兒趕緊給她披上大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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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去看看皇長孫。”蘇賢妃吩咐。蟬兒打起氣死風(fēng)燈,當(dāng)前領(lǐng)路,侍衛(wèi)親兵們將蘇賢妃圍在當(dāng)中,一行十幾人往醫(yī)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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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長孫公子曄被單獨安置在一個獨立的小帳篷里,問過軍醫(yī),知道他的傷勢看著嚇人,其實并無性命之憂,休養(yǎng)兩三個月便能康復(fù),蘇賢妃放下心來,移步到行軍床旁,親自去瞧他的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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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公子曄吃過藥,剛睡著,英武的臉龐上猶帶幾分稚氣。畢竟還是少年郎,今夜的經(jīng)歷恐怕在短時間內(nèi),他都難以忘懷。眼光敏銳且親身上過戰(zhàn)場殺敵的蘇賢妃,更是在他微皺的眉目間覷出了一些懼意與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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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年輕氣盛,仗著七品的修為著實不俗,很有幾分自負(fù)狂妄,剛愎自用,聽不進(jìn)人言。蘇賢妃曾經(jīng)告誡過皇長孫的母親——蘇太子良娣,皇長孫才十七歲,此次北伐斷魂關(guān)非同小可,并不是他歷練賺取軍功的最佳選擇。奈何這位比蘇賢妃還年長的堂侄女對兒子太過相信,執(zhí)意不聽勸阻。若是趙大監(jiān)當(dāng)真因皇長孫而死,只怕太子良娣的一番苦心不僅將付諸東流,甚至有可能讓文弱太子在軍方的薄弱威信更削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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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趙奚,雖然常駐元英殿,一心侍奉皇帝,并不與文武大臣們過多交往。但他乃是九品上的強者,軍中好幾位將領(lǐng)都曾經(jīng)得到過他一二指點,私底下見面,可是執(zhí)半師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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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別人不說,蘇賢妃的父親,此次北伐的次帥蘇國丈便曾經(jīng)央求皇帝,請趙奚好好地敲打了一番身為皇長孫伴讀的幼孫蘇偃。雖只短短一月,但當(dāng)真是頗有進(jìn)益,蘇偃出宮回家閉關(guān)之后,順暢地晉級為西秦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八品武者。惜言如金的趙奚曾經(jīng)點評過,若無異變,蘇偃成為九品上強者只是時間問題,機緣到了,甚至大宗師境界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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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長孫此次擅自行動,連形影不離的堂舅伴讀都設(shè)法瞞過了,生怕受到阻礙。蘇賢妃想及此,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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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第二日,西秦軍偃旗息鼓,撒出兵士去尋趙奚。幾位軍中強者來到斷腸崖天塹的另一側(cè)探尋,惹來對面北燕軍好一陣嘲諷如雷。蘇偃自告奮勇探崖,使盡渾身解數(shù),卻也只掙扎了三個時辰便重新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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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到營中,蘇偃對皇帝說,那崖下白霧彌漫,根本看不清下方深淺,崖壁雖不如對面光滑如鏡,也很難找到立足之處,實在是無能為力。八品上的強者,當(dāng)今的七皇子宜王殿下也如出一轍地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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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聽聞,半響未說話,讓眾將退出后,只蘇賢妃瞥見了那順著花白胡須緩緩下滑的兩行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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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偷襲不成,反折了一位九品上的強者,一時之間,西秦軍中一片愁云慘霧。眾將領(lǐng)雖未明言,卻不約而同作好了退軍回撤的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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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又過了一日,恢復(fù)了精氣神的老皇帝召集眾將在中軍帳議事,正商量著是集中兵力不惜一切最后強攻一次斷魂關(guān),還是干脆撤兵回京,有一人冒冒失失掀簾而入。老皇帝大怒,剛要拿下此人正法典刑,定睛一看,卻是蘇賢妃的掌事女官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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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皇帝素知蘇賢妃****人的本事,她身旁的女官、宮女、太監(jiān)無一不是穩(wěn)重沉靜之輩,若非事關(guān)緊急,蘇賢妃絕不會使人闖營。于是老皇帝暗捺惱怒,轉(zhuǎn)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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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蟬兒嗵一聲跪倒,給老皇帝磕了個響頭,喜道:“皇上洪福,娘娘使奴婢告訴您,有趙大監(jiān)的消息了。他老人家有陛下庇佑著,讓人來報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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