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元璋和他的皇子們
大明是我朱家的天下
批閱奏章倦了,朱元璋在皇宮庭院中舞劍。三皇子朱?和四皇子朱棣奉命比武。大明是我朱家的天下,那些異姓功臣畢竟不和我們一條根。他把事先準備的小旗一一插在地圖上。“你們就藩之后,有你們鎮(zhèn)守邊庭,藩屏帝室,我大明江山就能堅如磐石。”
江南三月的和煦陽光從乾清宮高高的雕花窗欞中照射進來,斑斑駁駁地灑在御書房的大紅地毯上。偌大的宮室里出奇地安靜,宮女們一個個低眉斂目垂手肅立,連粗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宮門外的侍衛(wèi)們更是神情警惕地緊握刀柄注視著周圍的異動,在他們警覺的目光下,恐怕連一只蒼蠅也沒法溜進宮里去。
前方捷報頻傳,徐達降服李思齊之后,終于攻下慶陽,斬張良臣;李文忠解大同之圍,擒獲脫伯列,獻孔興首級于闕下。“關(guān)中四將”皆滅,西北的晉、陜、甘諸省盡入版圖。元朝派駐各地州府的官吏有的投降,有的死節(jié)。唯一還能抵抗明軍的就只有盤踞寧夏的擴廓帖木兒了。
對擴廓帖木兒,朱元璋始終抱著愛惜之心。劉伯溫曾對他說過:陛下絕對不可輕視王保保。的確,無論是他的忠誠品格(雖然是忠誠于元室),還是作戰(zhàn)的勇敢和韜略,擴廓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若能降服他,令其鎮(zhèn)守北部邊疆,則大明邊境無憂矣!
隨著元室澌滅無望,朱元璋相信總有一天能說服擴廓帖木兒歸降大明。畢竟他只是改了一個蒙古人的姓而已,他的血管里流的還是漢人的血。
在前方軍事活動沉寂的時候,朱元璋要集中精力做幾件刻不容緩的事。其一是大封功臣和封建藩國,將他的兒子們封為藩王。另一件事就是整頓中書省,解決使他憂心忡忡的相位問題。
不用指揮前方作戰(zhàn),朱元璋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的時間就多了。這天他于早朝后回到乾清宮,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將近兩個時辰。眼瞅著御案上已批閱的奏折漸漸堆高,而沒看過的所剩無幾時,他下意識地用中指和食指揉揉太陽穴,在御座上舒展了一下身體,伸了個懶腰。
批閱奏章是每一個當皇帝的人的必修課。已經(jīng)當了三年皇帝的朱元璋,當他二十四歲脫下身上的袈裟投奔郭子興開始打天下時,當然沒有想到自己將來要做這樣的功課。一旦登基做了皇帝,一切都不同了。他必須遵循天子禮儀按時上朝,必須天天坐在御案前批閱中書省送呈的六部、大都督府及地方官員上奏的奏章。開始時,自幼少習文字但聰明好學的他很熱衷于這門功課,在處理國家大事的同時,他可以借以提高自己的文字素養(yǎng),甚至慢慢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行草了。他為此暗暗得意,且因自己是一位“宵衣旰食,日勤不怠”的好皇帝而深感自豪。
侍立一旁的大太監(jiān)劉會見皇上有了倦意,他一招手,一名宮女連忙捧上剛沏好的一盅香茶跪獻上來。劉會親手接過茶盅放在御案上,細聲細氣地稟奏道:“皇上,您批折子已經(jīng)坐了兩個時辰了,該歇歇啦,保護龍體要緊呀!”
朱元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說:“好,歇歇。劉會,給朕寬衣。”
“皇上,您要……”
“坐這么久了,活動活動筋骨。”
劉會連忙服侍皇上脫去龍袍冠帶,挽好發(fā)髻,露出里面杏黃色的素緞軟袍。
朱元璋一身素白步出御書房,劉會和宮女們遠遠地跟在后面。乾清宮外面有一塊方磚砌的地坪,長寬各數(shù)丈。坪中兩側(cè)擺放有香爐寶劍,外面植有郁郁蔥蔥的松柏。
朱元璋剛從室內(nèi)出來,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戶外的陽光,但是和煦的春風吹在身上感到非常舒適。他伸伸胳膊伸伸腿活動幾下后,吩咐道:“劉會,取朕的寶劍來。”
“是。”劉會連忙屁顛屁顛地跑進去取劍。
朱元璋接過劉會呈上來的寶劍,“唰”地一下從鑲有寶石的鯊魚皮劍鞘中抽出劍鋒,隨即將劍鞘扔給了劉會。劉會見皇上要舞劍了,忙示意宮女侍衛(wèi)們統(tǒng)統(tǒng)退到宮墻邊遠遠地侍候。
中午的陽光在劍尖上炫出耀眼的光芒。
朱元璋斂目凝神,以一個徐緩優(yōu)美的姿勢,開始舞動手中的寶劍。作為統(tǒng)帥他早就不用在戰(zhàn)場上披堅執(zhí)銳操戈拼殺了,現(xiàn)在舞劍只是一種健身休息的方式。但他不愧為馬上皇帝,劍術(shù)非常嫻熟,騰挪縱跳,忽疾忽徐,上下翻飛,劍風呼呼,頃刻間只見一片劍光包圍著他杏黃色的身影。
大太監(jiān)劉會和內(nèi)庭侍衛(wèi)們畢恭畢敬地看著,他們斷不敢出聲為皇上喝彩。
這時,宮門外長長的甬道里走來吵吵嚷嚷的一群人。
什么人如此大膽,敢在宮中喧鬧?原來是設(shè)在宮中的大本堂放學了,十五歲的皇太子朱標帶著他的幾位皇弟——二皇子朱樉、三皇子朱?、四皇子朱棣和五皇子朱橚,進宮給父皇母后請安。朱標體態(tài)豐碩,腦袋也很大,弟弟們背地里常常戲稱他為“大頭太子”。這會兒他穩(wěn)重地走在前面,幾個少不更事的皇子們卻一路嬉笑打鬧。
剛滿八歲的五皇子朱橚是這群兄弟中最小的,他走路不好好走,蹦蹦跳跳地從這塊方磚蹦到那塊方磚,接著又趴在四皇子朱棣身上問:“四哥,你猜父皇這會兒在干什么?”
“好好走路。”朱棣把他從肩上扒落下來,“父皇打登基后,每天五更起來上朝,然后回乾清宮處理政事,批閱奏章,一直要干到很晚才能回后宮休息。真正是‘宵衣旰食,戴星而出,夜分而寢’,這會兒他老人家還不是在批閱那些永遠也看不完的奏折。”
朱橚頑皮地伸了伸舌頭,叫道:“啊喲!做皇帝這么辛苦,父皇怎么受得了啊!”
十四歲的二皇子、長了一臉騷疙瘩的朱樉接過話說道:“老五,你只看見做皇帝的辛苦,可是父皇一回到后宮,就有那么多年輕的嬪妃娘娘服侍他。他愿意寵幸哪一個就到哪一個宮中去過夜,多舒服啊!”
太子聽見這話,正色訓斥道:“二弟,不許這么議論父皇!”
三皇子朱?也湊過來說:“二哥,你才十四歲就如此好色,將來妃子一定比父皇還多。”
“難怪他讀《詩經(jīng)》別的詩不上勁,一讀到‘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眉飛色舞。我看,快叫父皇母后給他娶幾房老婆。”朱橚說。
朱樉立刻怒目圓睜,揚起了拳頭,說:“小五子,看我不捶你!”
朱樉追過去要揍朱橚泥鰍一樣跑得遠遠的,口里還不依不饒地逗他:“三哥說得對,你就是好色的登徒子,好色!好色!”
太子正色道:“五弟,不許亂說。你們這樣打打鬧鬧,宮門口太監(jiān)侍衛(wèi)們看見成何體統(tǒng)?”
見太子動怒了,眾皇子方才稍有收斂,不再打鬧了,說話間已經(jīng)來到宮門口,值班的侍衛(wèi)官忙上前向太子行禮。
“卑職給太子殿下和各位皇子請安。”
太子擺擺手,“免禮。父皇在宮中嗎?”
“皇上正在舞劍呢,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你們快進去看。”
“真的?”朱橚興奮地說,“我從沒見過父皇舞劍,真棒!快去快去。”
他性急地撒丫子直往宮中跑去,眾皇子急急地跟在后面。
乾清宮前坪里,朱元璋的劍法漸入佳境,他的動作加快時幾乎只見劍光不見人。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們聚精會神地看著不敢出聲,可是皇子們一到就情不自禁地為父皇的精彩劍技鼓掌叫好。小朱橚更是又蹦又跳一邊學著比畫一邊叫好不停。
“好!好!父皇劍法無雙,真帶勁!”
朱元璋收住劍勢,微微氣喘,額上也沁出了汗珠。眾皇子忙跪地叩頭。
“兒臣等給父皇請安。”
朱元璋將寶劍插入鞘中,交給劉會,說道:“大本堂放學了?都起來吧。”
“謝父皇。”
太子不勝欽羨地說:“父皇,您久未征戰(zhàn),還有如此精湛的劍術(shù),真令兒臣羨慕。”
朱元璋待喘氣稍平了些,教誨太子說:“標兒,現(xiàn)在雖然四海太平,萬方歸順,朕的心里還是常懸著一把劍啊!國家的武備萬萬不能稍有懈怠,所以朕叫你們在大本堂不僅要讀經(jīng)史,明禮義,還要勤學兵法和騎射。文武不能偏廢,將來方能成為安邦定國之才。”
眾皇子連忙點頭,畢恭畢敬地說:“兒臣等謹記父皇教誨。”
大太監(jiān)命宮女捧來面盆毛巾,給皇上凈手。朱元璋一面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關(guān)心地詢問皇子們。
“你們兄弟幾個大本堂功課學得怎么樣?哪一個的文章寫得好?哪一個的武功強些?”
皇子們一個個擠眉弄眼不敢作聲,太子只得出面如實奏報:“啟稟父皇:要論經(jīng)史文章,兒臣與五弟略有長進,經(jīng)常得到師父們的褒獎;要論騎射武功,莫過于四弟和三弟,大本堂比試角力拳術(shù),就是與大好幾歲的勛臣子弟過招,他倆都不落下風。”
“噢,真的?”朱元璋興趣大發(fā),“?兒、棣兒,你們兄弟倆今兒就在朕面前比試比試,朕給你們當裁判,誰若得勝,朕就將這把寶劍賞給誰。”
小朱橚立即跳起來鼓掌,“好!好!父皇這主意妙!我早就想看三哥四哥正式比一回武了。”
“你凈瞎起哄!”太子橫他一眼,擔心地說,“父皇,若是三弟四弟誰失手傷著誰了,怎么好?”
朱元璋不滿地說:“你擔心什么?他倆又不是動刀動槍,拳頭是肉做的,點到為止,若這樣的比武還害怕受傷,將來怎么能統(tǒng)兵打仗?”
太子朱標受到申斥不敢再作聲,早已躍躍欲試的朱?、朱棣連忙上前道:“兒臣遵旨。”
朱元璋囑咐道:“朕令你倆比試武藝,自家兄弟,千萬不要出黑拳下毒手,點到為止。武功的高下朕自會判斷,聽見沒有?”
“聽見了。”兩人自然齊聲答應(yīng),然后各自脫去外衣冠帶,互相抱拳施禮。
朱棣:“三哥請。”
朱?:“四弟請。”
話音未落,朱?猛然施行突襲,一記“黑虎掏心”直取朱棣胸前,站在旁邊觀戰(zhàn)的小朱橚驚叫“四哥小心”!話猶未了,朱棣早已側(cè)身避過來拳,然后進行反擊。兄弟倆你來我往各施絕招,打得拳風呼呼,一招一式頗見功力。
這時,二皇子朱樉和小五子朱橚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站在四哥朱棣一邊,朱棣每打出一記好拳他就興奮地跳起來。朱元璋冷靜地觀察幾個兒子的舉動,心中若有所思。唯有太子朱標卻把心提到嗓子眼,渾身顫抖著,生怕兩個兄弟誰失手傷著了誰。
朱?大朱棣兩歲,個頭卻高不了多少。他見久攻不下,心里愈益煩躁起來。他取勝心切,以一個餓虎撲食之勢朝朱棣猛撲過去,誰知朱棣機靈地接過來拳順勢一帶,朱?收勢不住,重重地摔倒在一丈開外的方磚地上,差點兒撞倒擺放在那兒的銅香爐。
太子朱標掩面驚呼:“啊!”
朱棣忙上前扶起朱?,朱?的前額隱約有些青腫,朱棣略含歉意地安慰道:“三哥,你沒事吧?”
朱?又羞又惱地摔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站了起來。
朱棣連忙施禮道歉:“小弟失手,請三哥海涵。”
朱元璋說:“沒什么,一點點擦傷,讓太醫(yī)給上點藥,過兩天就好了。?兒,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落敗嗎?本來你年長兩歲,論力氣應(yīng)占上風,可是你心浮氣躁,只顧向前攻擊,不顧后路防御。棣兒就是抓住了你的弱點,方能取勝于你。兩個人比武是這樣,將來你們領(lǐng)軍打仗也是這個道理。千萬別顧頭不顧腚,有勇無謀地蠻干,聽到?jīng)]有?”
朱?比武落敗,又挨這頓教訓,心里實在不舒服,但在威嚴的父皇面前斷斷不敢發(fā)作,只能低著頭答應(yīng):“兒臣謹聆父皇教誨。”
小朱橚見四哥比武贏了,自然分外高興,樂滋滋昂起小腦袋拍父皇的馬屁:“父皇,您不愧為我朝第一軍事家,連打架都能講出個策略來。難怪連百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的徐達、常遇春都服了您。”
朱元璋憐愛地摩挲著他的腦袋,說:“所以,五兒你不僅要熟讀經(jīng)史,會寫文章,還要勤習武功,聽說你連騎馬都怕,還要人扶著,羞不羞?”
朱橚撒嬌地為自己辯護:“父皇,兒臣還小嘛!”
朱元璋叫大太監(jiān):“劉會。”
劉會連忙跑過來,答:“奴才在。”
朱元璋宣諭:“君無戲言,將朕的寶劍賞給朱棣。”
劉會取來寶劍,朱棣連忙跪地叩頭:“兒臣叩謝父皇恩賜。”
朱元璋莊重地說:“棣兒,這把劍隨朕征戰(zhàn)多年,累立殊功,朕賞賜給你,你要好好珍惜它。”
朱棣將寶劍舉過頭頂,道:“兒臣見此劍如見父皇,將來誓以此劍保衛(wèi)大明江山!”
朱元璋捋捋胡須,含笑說道:“好兒子,有志氣!你們都隨朕進來吧,朕有話跟你們說。”
眾皇子齊聲說道:“兒臣等遵旨。”
朱元璋將眾皇子帶到乾清宮的一所偏殿里,他揮揮手令宮女侍從退出,只留下劉會一個人服侍,然后將皇子們帶到一幅巨大的布繪地圖前。
“皇兒們,你們知道我大明江山有多大嗎?你們看,這是大明疆域全圖,東起高麗,北抵蒙古大沙漠,西至嘉峪關(guān)與吐蕃諸國相鄰,南至安南交趾。東西一萬一千七百里,南北一萬零九百里,這偌大的疆土,四周強敵環(huán)伺,海上還有倭寇侵擾。你們說,大明江山將來靠誰來鎮(zhèn)守保衛(wèi)?”
二皇子朱樉搶著回答父皇的提問:“父皇殿前有那么多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像大將軍徐達,都督府大都督李文忠,左都御史鄧愈,都督湯和、馮勝、沐英等,父皇派他們各領(lǐng)兵馬鎮(zhèn)守四方,哪怕敵國侵犯?”
朱元璋聽他這樣說,立刻皺起了眉頭,“唉!真是鼠目寸光,小兒之見。告訴你們,這些幫父皇打天下的功臣,他們?nèi)竹R一生都累了,朕要論功行賞,給他們封官晉爵,營建府邸,讓他們在京城享清福,萬一邊疆有事,臨時派一兩位掛帥領(lǐng)兵,仗打完了立即交回兵權(quán)。這樣方能避免大將擁兵自重,危及社稷。”
小朱橚仰起頭來問:“那父皇靠誰來鎮(zhèn)守四方呢?”
朱元璋摸摸小兒子的腦袋,故意問他:“那你想想看,誰與父皇最親?最靠得住的人是誰?”
小朱橚答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兒臣們。”
朱元璋點頭道:“對啰。大明江山是我朱家的天下,那些異姓功臣畢竟不和我們一條根,歷史上就有許多功臣居功自傲,反叛朝廷。最近,朝廷在議論封藩之事,朕要封你們弟兄為藩王,在京城為你們建王府,等你們滿了二十歲,各自就藩去鎮(zhèn)守一方,管理自己封國的臣民,藩屏帝室,永保我大明江山不落入外人之手。”
小朱橚拍手叫道:“那我們都要當王爺啰!父皇,什么時候封我們呀?”
朱元璋捋須一笑。
“快了。不過,你們要當藩王了,還不知道自己封國在哪里行嗎?今天朕給你們上上地理課,你們看地圖的西邊,這里是西北重鎮(zhèn)西安,也就是古代的長安,強秦盛唐都建都于此。樉兒!”
朱樉:“兒臣在。”
朱元璋鄭重地說:“太子之外,你在諸兄弟中最為年長,朕準備將你封于秦國,作為秦王鎮(zhèn)守西安。強秦為諸侯之首,你應(yīng)知自己責任重大。”
朱元璋說著將一面寫有“秦”字的小旗插在地圖上。
朱樉立即眉飛色舞地給父皇行禮,道:“謝父皇!兒臣將來一定要像秦始皇嬴政那樣,要不,就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樣!”
朱元璋一聽這話立刻劍眉倒豎,叱喝道:“混賬東西!那你不是要篡位當皇帝?你眼里還有朕嗎?還有太子嗎?”
朱樉嚇得連連退縮,結(jié)結(jié)巴巴地辯解:“兒……兒臣不敢。我……我是說,我要以他們?yōu)榘駱樱瑒罹珗D治,創(chuàng)造他們那樣的功績。”
“這還差不多。”朱元璋繼續(xù)說,“你們再看這里——山西行省,古晉國所在之地。這里盛產(chǎn)煤炭,非常富饒。?兒,朕準備封你為晉王,永鎮(zhèn)太原。”
他又把一面寫有“晉”字的小旗插上。
朱?道:“兒臣謝父皇封賞。古時候有個赫赫有名的晉桓公,兒臣要學他那樣把晉國治理好。”
“嗯。你們的本分就是當好諸侯王,藩屏中央,千萬不能有非分之想。”朱元璋深知他們對朱標太子有些不服,因此諄諄告誡他們。
朱?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朱元璋指著地圖的北面,說:“你們再看這里是燕山腳下的北平,元朝建大都于此。這里背靠長城,長城以外就是塞北荒漠,元朝余孽盤踞在那里與我為敵。北平是抗元前哨,無疑是最重要的邊關(guān)重鎮(zhèn)。棣兒,朕準備封你為燕王,永鎮(zhèn)北平。只有你才能當此重任。”
他又把一面寫有“燕”字的小旗插在地圖上。
朱棣雖然少年老成,此時也顯得特別激動,說道:“兒臣謝父皇封賞。兒臣將來就藩之后,一定守好北方大門,拱衛(wèi)中原,讓朝廷永無憂患。”
“好兒子,有志氣!”朱元璋對他這番話贊賞有加。
小朱橚見幾個哥哥都有了自己的封國,發(fā)急地拉著父皇的袍角道:“父皇,他們都封了,還有我呢。”
太子朱標見他猴急的樣子,笑道:“嘿嘿,小五子急了!”
“你還小嘛,急什么?”朱棣故意逗他,“再說,你手無縛雞之力,騎馬都要人扶著,將來怎么能領(lǐng)兵打仗?”
“哼,你們不用騙我。”朱橚小嘴噘起老高,“我聽人家說,這次封藩,只要是父皇的親兒子,連還抱在懷里的老九老十都要封王。我已經(jīng)八歲了,難道不如他們?父皇,我不嘛!”
小朱橚竟然抱著父皇的大腿撒起嬌來。
朱元璋讓小兒子的憨態(tài)逗笑了,說道:“好好好,乖兒子。你呢,讀書還可以,就是不愛習武。朕就不讓你去鎮(zhèn)守邊關(guān),把你留在不需打仗的地方。朕封你為吳王,駐在風景優(yōu)美的杭州,這總行了吧!”
小朱橚破涕為笑,自己搶著把那面寫有“吳”字的小旗插在地圖上注有杭州的地方。
朱元璋把一面寫有“大明”字樣的大紅旗插在地圖上的應(yīng)天府。
“皇兒們,朕和太子坐鎮(zhèn)京都。除了你們幾個封藩在北方各地,將來幾個小的,朕都有安排。老六封楚王,駐武昌;老七封齊王,駐山東青州;老八封潭王,駐湖廣長沙;老九封趙王,駐河北邯鄲;老十封魯王,駐兗州。還有皇侄孫守謙封靖江王,駐廣西桂林。”
他把事先準備的小旗一一插好,十幾面小旗在地圖上星羅棋布煞是好看,他歪著頭得意地欣賞著,對眾皇子說:“這樣,你們就從四面八方與朝廷成掎角之勢。你們就藩之后,把各自的屬國治理好了,全國就都安定了。有你們鎮(zhèn)守邊庭,拱衛(wèi)中原,藩屏帝室,我大明江山就能堅如磐石,千秋萬代地傳下去。”
太子朱標:“父皇的宏圖大略,兒臣們深為感奮。父皇圣明!”
“好了,眾位王爺,退朝!”朱元璋興高采烈地把手一揮,“你們給母后請安去吧,朕的奏折還沒看完呢。”
眾皇子調(diào)皮地學大臣們一樣一字排開跪下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開心地笑了:“哈哈哈哈!去吧去吧。”
花園召對,劉伯溫堅辭相位
朝野上下對封藩利弊議論紛紛,朱元璋想檢驗自己的帝王權(quán)威,索性發(fā)下“廷議”。本來反對封藩的聲音已被壓下來,偏偏冒出這個狂徒來攪局!劉伯溫花園召對,他堅辭相位,卻又一一否定了楊憲、汪廣洋和胡惟庸,唯獨推薦他的政敵李善長為相。
朱元璋精力極為旺盛,終其一生,眾多的妃嬪為他生了二十六位皇子和十六個公主。他尤為看重的是戰(zhàn)爭期間出生的五位皇子。與他一起打天下的結(jié)發(fā)妻馬皇后一直沒有生育,這五個孩子打生下來就被認作馬皇后的嫡子,他們的親生母反而成了“乳母”。朱元璋自己沒讀多少書,卻極為重視兒子們的教育。他在宮中設(shè)大本堂,禮聘天下宿儒宋濂、孔克仁、李希顏等為諸皇子講授經(jīng)史,同時令徐達等將領(lǐng)傳授兵法騎射。還選了一批勛臣子弟做他們的伴讀,目的就在培養(yǎng)這些皇子們成為文武兼?zhèn)涞娜瞬拧?/p>
皇子們一天天長大,朱元璋在登基的第二年編的《祖訓錄》中就定下封建諸王制,但是朝野上下對封藩的利弊議論頗多,也許是想檢驗一下自己在文武臣僚中的帝王權(quán)威到底怎樣,他索性將此事發(fā)下“廷議”,一面卻緊鑼密鼓地籌備封藩大典,連皇子們受封時穿戴的袞冕都由內(nèi)府集中數(shù)十名工匠趕制出來了。
這一天早朝前,文武官員陸續(xù)齊集朝房候朝,幾位平時比較熟稔的官員聚在一處閑聊。
“皇上說今天有重大事情交付廷議,三令五申不許告假,下官因染疾久已未朝,這一陣朝中有什么大事啊?”
“這一陣朝中大事還不是封藩建國之事嗎?皇上登基以后早放出風要大封功臣。那班跟隨皇上打天下的功臣,誰的功大誰的功小,誰封公誰封侯需要仔細平衡,亂來不得。可是封藩王倒很簡單,只要是皇上的兒子一律封王爺,沒有平衡的問題。只有一個需要權(quán)衡封藩利弊,該不該封的問題。”
“那于大人認為封藩有利還是有弊?”
“這個……嘿嘿嘿,下官考慮的還是不成熟,不成熟。”
“哈哈哈!于大人不愧八面玲瓏啊!下官記得半月之前,于大人提起此事,曾經(jīng)廣征博引地痛陳前朝封藩導(dǎo)致內(nèi)亂的事例,慷慨激昂地反對封藩。只是近日來風聲不對,才變得不成熟了,是嗎?”
“嘿嘿嘿,下官……慚愧!慚愧!”
“列位大人不必自慚形穢,其實不僅我等四五品官,就是李相爺?shù)仍纵o大臣,開始時也是反對封藩者居多,只是見皇上主意已定,發(fā)付廷議不過是走走過場。在此情勢下,當臣子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討論什么利呀弊的豈不是自討沒趣?等會兒上朝你們就能看到,李相爺擁戴封藩會比誰都積極。”
“唉,他這也是順變以求自保,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無可厚非,無可厚非……”
恰在此時,外面凈鞭三響,御前太監(jiān)在丹墀前宣布:“萬歲駕臨,眾臣早朝!”
閑聊的官員們立刻噤聲,一個個整頓衣冠,按官職大小魚貫步出朝房列隊上朝。他們中大多只能跪在殿外的丹墀下,只有以左丞相李善長為首的十幾位一、二品文武大臣在御前太監(jiān)引導(dǎo)下進入殿內(nèi)。
朱元璋端坐在大殿寶座上,太子朱標侍立一旁,眾臣跪拜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擺擺手:“眾愛卿平身。”
殿內(nèi)外跪成黑壓壓一片的文武官員紛紛站立起來,拍拍膝頭上的塵土,頓時一片袍服窸窣之聲。
朱元璋胸有成竹地說:“朕將封藩建國之事交付廷議,已有一段時間了,今日朝會再聽聽諸位愛卿的意見。自朕率大軍反元,歷十六載艱難征戰(zhàn),幸賴蒼天保佑,眾愛卿戮力同心,得以剿滅群雄,一統(tǒng)天下。然以天下之大,大明疆域幅員之廣,必須廣建藩屏,上衛(wèi)國家,下安黎民。現(xiàn)朕的皇子們?nèi)諠u長大成人,應(yīng)當各有爵封,令其分別鎮(zhèn)守封國各地,以與中央成掎角之勢,使我大明長治久安,江山永固。眾愛卿以為如何?”
朱元璋聲音洪亮,這番早有準備的話他說得極為順暢,殿內(nèi)外的文武臣僚都聽得清清楚楚。皇上既然要大家表態(tài),殿內(nèi)外的官員們少不了交頭接耳議論一番。大多數(shù)人都在點頭,但有的似有不同意的意見,但懾于皇上的威嚴,誰也不敢出班陳述己見。
皇上既然問“眾愛卿以為如何”,怎能讓朝會冷場?時年已五十七歲,略顯老態(tài)的左丞相李善長只好出來打圓場,他出班奏道:“皇上圣明!此事陛下曾召臣等多次商議,輔臣們已達成共識,鑒于前朝歷史經(jīng)驗,周朝實行封建制度,裂土封疆,廣建諸侯藩國,得以延祚數(shù)百年;秦朝廢除封建制卻二世而亡。孰優(yōu)孰劣,不辯自明。臣以為此事不必多議了,可令欽天監(jiān)即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這番話自然令朱元璋聽著舒服,他在寶座上不禁頻頻點頭。然而這時殿外丹墀下突然發(fā)出不和諧的聲音,班尾有人在“嘿嘿”發(fā)笑!
李善長回轉(zhuǎn)頭來,厲聲問道:“何人發(fā)笑?”
丹墀下一陣騷亂,一個個頭矮小衣衫蔽舊的六品小官被眾人推了出來。他就是上書數(shù)千言反對分封和繁刑而被召來京的山西平遙訓導(dǎo)、國子生葉伯巨。他雖心有準備,但面對金殿這樣威嚴的場面成為眾矢之的,不免嚇得瑟瑟發(fā)抖,匍匐在冰冷的石階上自報家門:“微、微臣葉伯巨。”
李善長早知葉伯巨就是那個因上書言事觸及了朱元璋痛處,召他進京來要“親手射殺”的家伙,他已經(jīng)是個活死人了還渾然不知,真是可氣,于是厲聲叱喝道:
“大膽!小小國子生你竟敢反對皇上分封之舉?”
這時葉伯巨從最初的慌亂中逐漸鎮(zhèn)定下來,他雖仍然匍匐著不敢仰視皇威,但卻有條不紊地奏道:
“微臣豈敢!裂土封疆,雖為古制,然縱觀歷史:漢高祖非劉氏不王,冀借藩衛(wèi)之勢,永保劉漢萬年江山。然不出三代即成尾大不掉之勢,終于導(dǎo)致吳王濞等七國叛亂,使?jié)h室元氣大傷。至西晉時司馬氏重蹈覆轍,分封子弟二十余人,賦以兵權(quán),終致‘八王之亂’,綿延十六載之久,自此國勢頓衰,導(dǎo)致西晉覆亡。史鑒不遠,當以為誡!臣斗膽吁請皇上舍一時之私恩,廢封建藩國之芻議,創(chuàng)萬世久安之制,消動亂而安社稷,則萬民幸甚,宗社幸甚!”
葉伯巨奏罷以頭撞地連連叩首,引得群臣竊竊私議。
這時李善長察覺朱元璋在寶座上坐立不安,氣色遽變,忙走到殿前叱喝這不知死活的愚生。
“大膽葉伯巨,你一個小小國子生,竟敢在朝堂上借古諷今,妄議朝政,離間圣上骨肉親情,該當何罪?”
葉伯巨這時也豁出去了,他挾著一股書生磊落之氣,把矛頭指向了叱責他的李善長:“丞相,圣上不久前頒詔,要我等臣民直言時政,以匡正過失。‘惟冀臣民,許言朕過。’學生不過奉詔進言,何罪之有?丞相身為首輔,明知封藩事大,朝野議論紛紛。你卻一味阿諛奉承,蒙蔽圣聰。封藩若無萬全之策,必將貽禍后世,臣敢斷言:不出三代,必顯其害。到那時,你將成為千古罪人!”
李善長氣急敗壞,回轉(zhuǎn)身來奏道:“陛下,葉伯巨妖言惑眾,侮謾大臣,請圣上治罪。”
這時朱元璋著實氣壞了。本來反對封藩的聲音已被他壓下來,朝臣們都不敢出聲了,偏偏冒出葉伯巨這么個狂徒來攪局,甚至說“不出三代,必顯其害”這樣令人心驚肉跳的話來,這廝真是不想活了!
朱元璋鐵青著臉從寶座上站起來。
“將葉伯巨打入天牢,交刑部議處。退朝!”
朱元璋怏怏不樂地回到后宮。作為至尊無上的皇帝,沒有什么人可以做他傾訴心中塊壘的對象。唯一能和他平等對話的只有馬皇后——與他同甘共苦一起打下江山的結(jié)發(fā)妻子馬秀英。平時下了朝,他就急著去御書房批閱奏章,處理政事,直到晚上才到某個寵幸的妃嬪宮中放縱一夜,熨帖自己疲憊的神情和滿足他異乎常人的極強的性欲。但這一次,他急需有人跟他說說話兒,只有到坤寧宮去找馬皇后了。
時年三十五歲的馬皇后聽宮人報皇上駕臨,趕快從織布的機房里出來,麻利地脫掉身上的布衣出來迎駕。
“臣妾恭迎陛下。”
朱元璋擺擺手:“皇后不必拘禮,你我坐下說話。”
馬皇后察言觀色,款聲軟語試探地問道:“陛下今日退朝似有些不快?”
朱元璋喝了一口馬皇后親手奉上的香茶,皺著眉頭道:“嗯。朕今日上朝與群臣商議建藩之事,可恨一個姓葉的國子生竟敢當堂與朕作對,借古諷今反對朕的封藩決策。要依朕早年的脾氣,恨不得一箭射殺他!”
馬皇后習慣地走到朱元璋身后,輕輕為他按摩,一面勸解道:“皇上息怒。依臣妾愚見,那姓葉的一介儒生,封藩建國之事與他必無利害沖突。其所以冒死進諫,無非有鑒于前朝封藩導(dǎo)致的戰(zhàn)亂,也是出于對陛下的一片忠心。有些士子也可笑,希圖以一些標新立異的論調(diào)引起注意來博個仕途,誰知反而冒犯了天顏,動了圣怒。這種人殺了他反而給他揚了名,臣妾以為不如從輕發(fā)落為好。”
朱元璋不愿與她討論此事,省得引發(fā)她喋喋不休又來勸諫自己省刑罰施仁政,這些話把他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道不同不與謀,于是他轉(zhuǎn)開話題說:“皇后對封藩之事有什么想法?眼看皇兒們一天天長大,你總不能長期把他們留在身邊啊?”
馬皇后道:“是啊!標兒今年已十五歲,樉兒、?兒也十三四歲了。前年陛下立標兒為太子,那時他們年紀尚小,兄弟們在一起嬉鬧慣了,并無尊卑之分。陛下為了樹立太子的威望,強令他們遵守宮廷禮儀,每天除了朝拜父皇母后,還得去東宮給太子請安。樉兒生性頑劣,?兒脾氣暴躁,聽內(nèi)臣們說他倆不但不愿給太子請安,還經(jīng)常譏笑作弄他,背地里叫他‘大頭太子’。標兒生性忠厚孱弱,奈何他們不得,只怕將來各自封藩就國,他們有了護衛(wèi)兵權(quán),更不會聽皇兄的節(jié)制了。”
朱元璋鼻子里哼了一聲:“他們敢!”
“自然,現(xiàn)在陛下春秋尚健,皇兒們即使長大成人,封藩就國,他們懾于陛下的威嚴,斷不敢蔑視太子的權(quán)威。但人總有一老啊,臣妾擔心的是你我百年之后,我們的十幾個皇兒能否相安無事?”馬皇后擔憂地說。
“所以,朕在宮中興建大本堂,禮聘天下宿儒為皇兒們講經(jīng)論道,務(wù)使他們從小正心明禮,謹守君臣之道。等他們長大了學業(yè)亦有成了,然后回到自己的藩國,鎮(zhèn)守一方,節(jié)制地方駐軍官吏,抵御殘元外侮,以圖大明江山永固之業(yè)。至于前朝因封藩導(dǎo)致的內(nèi)亂,朕不是不知道,也多次和大臣們商議節(jié)制之策。只是……唉,現(xiàn)在中書省全是一班唯唯諾諾之徒,拿不出什么好的辦法。真想把他們?nèi)贾嗁H發(fā)配去戍邊!”
“左丞相李善長隨陛下征戰(zhàn)多年,他德高望重,老謀深算;他又居于領(lǐng)袖群臣的位置,不能為陛下分憂嗎?”馬皇后小心翼翼地問。
朱元璋袍袖一甩,差點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哼,這個老狐貍,朕煩透他了……不說也罷!”
朱元璋和李善長之間的矛盾,馬皇后也隱隱約約知道一些。戰(zhàn)爭期間,朱元璋東征西討,征塵仆仆,一切軍需供給內(nèi)務(wù)政事統(tǒng)由李善長領(lǐng)導(dǎo)處理,他自己無暇內(nèi)顧。立朝以后,雖然他仍需指揮徐達、湯和等大將北征西討,驅(qū)逐殘元勢力,但他這位以“憂危積心、日勤不怠”自負的皇帝已經(jīng)把大部分精力關(guān)注于國事內(nèi)政。他愈是事必躬親,日理萬機,就愈加不能容忍李善長這位“能相”擅權(quán)和專橫跋扈的作風,尤為不能容忍他有意無意地在朝廷和地方州府培植自己的黨羽。長此以往,豈不會把他這位皇帝架空,變朱家天下為李家天下?因此君相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等待著總爆發(fā)的那天到來。
馬皇后見朱元璋不愿她提李善長,為了幫他解憂,便想起了托病致仕回鄉(xiāng)的另一位能臣,與李善長、徐達一起被譽為“明初三杰”的御史中丞劉伯溫。其實他們?nèi)酥旭R皇后最為尊重和器重的還是他,于是她懇切諫言道:“御史中丞劉基飽讀詩書,足智多謀;且善觀人象,決斷陰陽,自歸附以來,為陛下參贊軍機要務(wù),多所建樹。他因年老不愿在朝為官,現(xiàn)已致仕回鄉(xiāng)。陛下何不降旨召見,聽聽他的意見呢?”
朱元璋點頭道:“多虧皇后提醒朕了。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伯溫對天下大事素來高瞻遠矚,必能有助于朕。來人!”
大太監(jiān)劉會忙出來奉旨:“奴才在。”
朱元璋道:“立即令兵部以六百里加急頒詔,宣劉基入朝。”
劉伯溫的家鄉(xiāng)青田離京城不算太遠,數(shù)天后,年已六十一歲的他奉召進京。朱元璋特地在御花園的聽雨亭接見他。為了緩和氣氛,他令太監(jiān)擺下棋局,君臣倆一面弈棋一面談話。
朱元璋問劉基道:“劉愛卿,你在鄉(xiāng)間過得如何?”
劉基躬身作答:“托陛下洪福,老臣回到青田鄉(xiāng)下,開始時尚有州府官員前來拜謁打擾,讓我一一托故擋了駕。他們知道在我這老朽身上得不到什么舉薦升遷的好處,后來再也不來煩我了。我終日野鶴閑云,與幾位鄉(xiāng)間老學究喝酒弈棋,吟詩作對,有時甚至喝得爛醉如泥,睡在青石板上長臥不醒呢。”
朱元璋捋須笑道:“聽卿家說得如此優(yōu)哉游哉,朕也恨不能脫去龍袍,回到濠州故里去享享清福哩!”說話間他突然舉起一粒棋子,斷喝一聲:“將!”
劉基看了看棋面形勢,這竟是一著無法解脫的殺著,只得推枰認輸?shù)溃骸鞍パ剑菹鹿室庾尷铣颊勂疣l(xiāng)間之事,分散老臣的注意力,然后實施殺手,老臣只得認輸了。”
朱元璋得意地笑起來:“哈哈哈!劉愛卿不是故意失手于朕吧?”
劉基認真地說:“陛下折殺老臣了!俗云棋藝系于人氣。老臣年逾花甲,氣若游絲,而陛下春秋正盛,且貴為天子,奄有天下,自然氣勢如虹,勝在情理之中啊!”
朱元璋道:“先生不必過謙。昔日朕每有疑難之事,先生總能為朕運籌謀劃,累操勝算,不由得人不佩服。今日宣召先生進京,朕又有要事求教于先生,望勿吝賜教于朕。”
劉基聽見這話,連忙惶恐地離席伏拜:“為主上分憂是做臣子的本分。老臣不才,蒙圣上知遇之恩,雖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朱元璋親自起身將他扶起。這時內(nèi)侍見棋已下完,忙奉上香茶。朱元璋示意他們退下,然后使君臣間的談話轉(zhuǎn)入正題。
“朕的皇子們?nèi)諠u長大成人,先生以為,朕應(yīng)該把他們留在京城呢,還是分封各地,建立藩國?”
封藩之事京城內(nèi)外已吵得沸沸揚揚,劉基也明知朱元璋早已打定主意,瓜早已熟了,還來問他這路人干嘛?他捋著自己那幾根稀疏的胡須,不經(jīng)意地問道:“陛下請恕老臣年邁昏聵,請問陛下現(xiàn)在有幾位皇子?”
朱元璋心想這老家伙是不是真昏聵了?人家問他正事他卻瞎扯一氣。沒辦法,誰叫你召他來?于是耐著性子說:“太子朱標以下,朕已有十位皇兒。”
劉基詭譎地笑了笑:“噢,陛下春秋正盛,只怕后宮眾多漂亮的妃子還會給陛下再生出不止十個皇子啊。將來應(yīng)天城里蓋的王府恐怕比有司衙門還要多呢!”
朱元璋琢磨他的話意,若有所思地問:“先生之意是……”
劉基正色道:“臣以為我朝雖海內(nèi)初定,然殘元未滅,元主流竄漠北,勾結(jié)戎羌窺視中原。燕遼秦晉地處邊陲,一旦有事,朝廷鞭長莫及,若得賢明親王鎮(zhèn)守,平時督察有司,撫恤黎民;戰(zhàn)時統(tǒng)馭駐軍,轉(zhuǎn)達圣命,一則可為朝廷分憂,二則鍛煉了諸王御敵治國的能力,不是比讓他們留在京城聲色犬馬斗雞走狗強嗎?”
“先生主張正合孤意,然反對封藩者認為,一旦藩王勢力壯大,朝廷受其掣肘,終必生亂,如漢景‘七國’、西晉‘八王’之亂,危及宗室社稷,先生以為有何節(jié)制之法?”見劉基亦贊同建藩,朱元璋欣然向他問計。
劉基從容對答道:“臣以為,按我朝律法,藩王在自己的封國,雖貴為皇室宗親,亦不能擅自干預(yù)當?shù)赜兴拘姓7踔粨碛袛?shù)千護衛(wèi)親兵,未奉朝廷之命無權(quán)調(diào)動指揮當?shù)伛v軍。如此藩王的賢能者能撫鎮(zhèn)一方,成為朝廷的有力屏衛(wèi);個別孱弱無能者亦不過庸庸食祿而已,于朝廷亦無大害。縱有如吳王濞之流的蓄志謀逆,只要朝廷防患于未然,勤察其動態(tài),一旦發(fā)現(xiàn)其謀逆跡象,先削其護衛(wèi)及封號爵祿。若再執(zhí)迷不悟,舉全國之兵討之,何愁不能敉平叛亂,保國安民?”
朱元璋聞言甚為欣喜。朝中文武百官渾渾噩噩者多,阿諛奉承者更眾,能條分縷析地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的沒有幾個。盡管他也常用這些道理來支撐自己封藩的決心,但那個狂生葉伯巨一句“三代之后,必顯其害”說得他心驚肉跳,此時,他極需要劉伯溫這樣的智者出面為他壯膽打氣。
“先生一席話,令朕甚為寬慰。劉愛卿,你我君臣多日未聚,今日當浮一大白!內(nèi)侍,拿酒來!”朱元璋興奮地喊著。
大太監(jiān)劉會迅速令宮人們在聽雨亭擺下酒菜瓜果,他知皇上有要事與劉伯溫密談,令侍從們統(tǒng)統(tǒng)退下,只留兩個木頭人似的宮女斟酒侍候。
朱元璋舉起酒杯:“先生請。”
劉伯溫慌忙起立舉杯過頂:“老臣惶恐,祝陛下圣體康健,萬壽無疆!”
“坐下,坐下!”朱元璋說,“今日君臣小酌,先生就不必拘禮了,我們隨意說說話兒。先干了這一杯。”
“臣遵命。”劉伯溫舉杯一飲而盡。
“先生,今日召見,令朕想起十年前朕慕名禮聘愛卿及宋濂、葉琛、章溢等人和初次見面的情景。當時正是戰(zhàn)事緊要關(guān)頭,你我一見如故,先生陳‘時務(wù)十八策’,為朕定征取天下之大計。后陳友諒率軍攻陷太平,因懼其勢大,諸將或驚恐議降,或準備棄城退奔鐘山。先生獨排眾議,力主伏兵邀擊,結(jié)果大破陳友諒。后又用先生之計搗其巢穴。鄱陽湖大戰(zhàn),陳友諒走死,朕還兵取張士誠,然后北伐中原,奠定帝業(yè),一切悉如先生謀劃。想起當年你我君臣合作,所向披靡,那是多么愉快的日子啊!”
劉伯溫淡然一笑以對昔日的輝煌,他從容謙恭地道:“一切皆因陛下天命所歸,合當取天下;且賴諸將驍勇善戰(zhàn),三軍戮力。微臣既投明主,自當參贊軍事,盡一己所能罷了。”
朱元璋喝下幾杯酒后,猶自沉浸在亢奮的回憶中:“經(jīng)過那幾仗,朕的大將們都服了先生,說卿是朕的諸葛軍師。哈哈,唯一不同的是諸葛武侯出師未捷身先死,未能輔佐劉后主取得天下,而朕卻統(tǒng)一了大明江山。朕登基之后,先生又草擬‘軍衛(wèi)法’,并參與領(lǐng)導(dǎo)‘大明律’的制定,表現(xiàn)了卓越的治國才能。遺憾的是立國不久先生即因喪妻告假還鄉(xiāng),直至今日。如今朝政日繁,輔臣不力,朕有意召先生回京,委以相位重任,先生意下如何?”
劉伯溫聞言,惶恐地離席叩拜道:“陛下,千萬不可!臣已年過花甲,體弱多病,陛下不是定下例規(guī):官員年滿六十者一律致仕,豈可因臣而異?即使臣年輕幾歲,因我生性梗直,疾惡太甚,不耐繁雜之事,若任相實恐有負圣恩啊!”
朱元璋見他辭意堅決,知不可強求,無可奈何地說:“先生請起,依卿之見,丞相之位,朝中諸臣究竟任誰為宜?”
劉伯溫心里納悶,中書省大權(quán)獨攬的左丞相李善長不是干得好好的嗎?看來這位外表寬和、內(nèi)多忮刻的李相爺日子也不好過了。劉伯溫當時就是在治國和立法上和他有分歧,屢遭其劾詬才被迫致仕的。對于李善長的失寵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以他在朝中的跋扈專斷,若貪戀權(quán)位,更大的兇險還在后頭呢!不過目前朝中確實沒有誰可以代替他。因此劉伯溫稍作沉思之后慢條斯理地奏道:“臣以為更換宰相猶如更換大廈之梁柱,須用大木,若束一捆小木代之,則大廈即將傾覆了。”
“大木?何人為大木?”朱元璋說,“朕的大臣中聲名顯赫的多為武將,他們長年征戰(zhàn)在外。徐達掛了個右丞相的虛銜,實際上并未參與朝政,鄧愈身為御史大夫,卻沒有幾天在京城里。再論文臣,中書省這班人中,除了李善長,你覺得誰是可堪造就之才?右丞楊憲如何?”
劉伯溫知楊憲是朱元璋眼下較為寵信的人,頗有取李善長而代之的勢頭。但是他對此人自有看法,他不能昧著良心逢迎上意。因之他鄭重地說道:“楊憲有相才,卻無相器。為相者應(yīng)持心如水,公平處事,不存私念。楊憲私心太重。”
朱元璋皺起了眉頭:“那左丞汪廣洋呢?”
“此人廉明持重,善理繁劇,只是……”劉伯溫欲言卻止。
“只是什么?”朱元璋緊問一句。
劉伯溫只得明述自己的看法。“他謹小慎微,是非莫辨。圣人有言:‘鄉(xiāng)愿,德之賊也。’可以說,他的淺薄較楊憲更甚。”
“那么,李善長新薦入中書省的胡惟庸呢?”
劉伯溫鄙夷地哼了一聲:“哼,此人陰鷙如劣馬,用之駕轅難免翻車之禍。”
朱元璋著實生氣了:“照你這么說,朕這宰相沒人可當了!”
劉伯溫極為冷靜地奏道:“臣細觀朝中諸人,當今相弼之職,仍以留任李善長為宜。他是開國勛臣,且能調(diào)和諸將。方今天下甫定,朝政以穩(wěn)定為首務(wù),由他任相,方可服眾。”
朱元璋瞇縫起眼睛:“奇怪!李善長數(shù)次譖害于你,甚至逼你告病下野。先生不以為仇,反以德報怨,力薦他主相,這是為什么?”
劉伯溫從容答道:“老臣蒙陛下召見,理當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豈敢以個人恩怨亂國家大事?”
朱元璋不由得以掌擊桌,感嘆地說:“先生不計恩怨,不思報復(fù),真是襟懷坦蕩的忠貞之士啊!”
二皇子把侍女們的衣服扒下來
淫邪的二皇子朱樉命令:“把她的衣服扒下來!”那丫頭伏在地上遮羞,露出全裸的后背。小霸王玩得興起,把幾個丫環(huán)全扒光了衣服,渾身潑上墨汁油彩,趕到大街上去游街。遍布京城的耳目不敢對皇上隱瞞這件丑聞,小霸王差點挨了杖責。
劉伯溫應(yīng)召進京,御花園應(yīng)對稱旨。朱元璋見他不肯入閣為相,也未相強。一則自己立下官員年滿六十歲致仕(即退休)的規(guī)矩,為的是不讓功高德重的老臣們貪戀權(quán)位。朝政長期為一班顢頇昏庸的老者把持,就會因循守舊,了無生氣。身邊現(xiàn)有一個老邁而又野心勃勃的李善長要打發(fā),再弄一個比他更老的劉伯溫來未免說不過去。其次,朱元璋決意起用一批資歷較淺的年輕官僚。管他私心重也好,謹小慎微也罷,只要他們聽話,一切秉承圣意,不試圖挑戰(zhàn)皇上的無上權(quán)威就行。
召對之后,朱元璋滿心高興地賞賜了劉伯溫一套御用的文房四寶:歙硯、宣紙、湖筆和徽墨,并囑他不要急著回鄉(xiāng)下去,等參加了封藩大典再走不遲。劉伯溫無奈,只得領(lǐng)旨謝恩。
劉伯溫捧著賜物出了宮門,等候在宮門外的隨行小廝見老爺出來了,滿心歡喜地接過皇上的御賜,攙扶著他回驛館去。劉伯溫致仕回鄉(xiāng)后,中丞府久未住人,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一路上,不滿十六歲的小廝得知皇上在御花園接見老爺,一個勁地問他喝了什么酒,吃了什么菜?劉伯溫心里卻樂不起來,叱喝他:“少聒噪!”然后默默無聲地走路。
主仆倆走到后來被稱為十三王府街的拐角處,忽聽前面人聲鼎沸,一伙亂哄哄的路人差點把他們撞倒。小廝忙扶著劉伯溫躲到路旁:“老爺,小心點。”
劉伯溫攔住一路人問:“這位老哥,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如此慌亂?”
那路人說:“大人有所不知,前面王府里的差吏捉人游街哩!”
“游街?”
“嗯。王府里有幾個丫頭不知犯了什么事,二殿下讓人剝了她們的衣服,渾身上下澆上墨汁油彩游街示眾。街上自然有人圍觀,誰知小王爺玩得興起,看見人堆中標致些的姑娘就叫人捉住,同樣剝?nèi)ヒ路采嫌筒嗜贰D矗擒嚿险局木褪嵌钕隆!?/p>
劉伯溫踮足望去,果見十四歲的二皇子朱樉站在車上哈哈大笑,車前有幾名女子被剝光了衣服,滿身澆得烏黑和花花綠綠,在府丁的威逼下扭擺跳舞。
劉伯溫氣憤地說:“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惡作劇,地方有司怎不管管?”
路人伸伸舌頭:“二殿下是個小霸王,除了皇上誰敢管他呀!不想要命了?”
劉伯溫憤憤地搖頭嘆氣。隨行小廝忙拉著他走開:“老爺,大公子交待過,您在京城里千萬別管閑事,我們走吧!”
原來,二皇子朱樉得知自己要封王了,心里異常興奮,夜里做夢都夢見騎著高頭大馬,在數(shù)千名護衛(wèi)簇擁下進入長安古城,接受封國臣民歡呼擁戴的場景。冊封大典即將舉行,他這皇子府邸馬上要改為“秦王府”了,他心血來潮,要親自題寫王府的匾額。于是,命服侍他的侍婢們鋪好紙、磨好墨,差人到京城有名的筆莊買來一支大毛筆,煞有介事地在大張宣紙上書寫“秦王府”三個大字。怎奈平時習字不用功,“秦王府”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的,大小不勻,毫無筆力,他生氣地責罵侍婢們,不是怪她們墨磨得不濃就是怪她們紙牽得不好,把廢紙揉成一團扔到她們臉上。折騰了好一陣,終于把這三個字寫得差強人意了,站在旁邊觀看的仆從們一陣奉承阿諛地叫好。小霸王好不得意,仿佛自己一下子成了當代書圣。他令兩個小丫頭把那剛寫好字的宣紙牽著,歪著頭一步一步往后退著欣賞自己這幅“杰作”,他退著退著,端硯的那個侍婢避讓不及,將半硯池墨汁灑在了他的錦袍上!
那侍女見闖了禍,立刻嚇得面無人色,撲通一聲跪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另外三個侍女也一齊跪倒。朱樉見自己鮮亮的錦袍被污染得不成樣子,頓時大發(fā)雷霆:“該死的奴才!給我把她的衣服扒下來!”
立即有兩個府丁上前將那侍女的衣服扒得只剩里面的小肚兜。那丫頭還只十四五歲,只好哭泣著趴伏在地上遮羞,露出全裸的后背。
朱樉又吼著命令:“把墨水全都潑到她身上!”
那班窮兇極惡的府丁們把硯池里裝滿墨水,潑得那丫環(huán)臉上背上一身漆墨。另外三個丫環(huán)跪在地上嚇得直打顫,誰知小霸王氣猶未消,又對她們動了惡念。他吩咐家丁到修園子工程處提來幾桶紅綠顏料。
“把她們?nèi)齻€的衣服也扒掉,給我一個染紅,一個染藍,一個染綠!”
幾個平日無惡不作的府丁聽到如此惡作劇的命令,豈不樂得執(zhí)行。在幾名丫環(huán)的哀哭聲中,她們的衣服全被扒掉,每個人只留下個小肚兜遮羞。那班惡奴還乘機猥褻她們,最后把顏料強行涂在她們臉上和身上。
頑劣成性的朱樉見幾個侍女渾身涂得花花綠綠,開心地跳起來:“哈哈!有趣,有趣!快給我備車,我要帶她們到外面去游街示眾。”
皇上給朱樉委派的師傅聞訊趕來。老夫子不敢正面看那幾個裸身的侍女,只得背著身規(guī)勸朱樉:“二殿下,二殿下!萬萬不能讓她們出去游街。這樣有傷風化啊!有司會出來干涉的。”
朱樉眼睛一瞪:“有司?看哪個馬王爺長了三只眼敢來干涉老子!”
老先生只得搖頭嘆息地退至后堂,聽任他肆意胡鬧。
惡奴們押著那四名裸身的丫環(huán)上了街。市民們不知出了什么事,紛紛擠攏來圍觀。朱樉對自己的惡作劇很是得意,他站在車上高聲吆喝:
“叫她們給我跳舞!”
為首的惡奴像趕牲畜似的揮動鞭子。
“聽到?jīng)]有?王爺叫你們跳舞!”
“奴婢們不會跳……”丫環(huán)們聲音像蚊子一樣細。
“什么會不會?給我扭屁股,扭腰肢就是!”
可憐的侍女們只得踉踉蹌蹌地亂扭。她們赤裸著身體在料峭的春風中凍得瑟瑟發(fā)抖,扭扭倒可以增加點熱量。
朱樉看到圍觀的人群中有兩個姑娘長得有幾分姿色,陡生惡念,他指揮惡奴們:“把那兩個小娘兒們也給我抓來!”
惡奴們撲上去抓住那兩個姑娘。他們氣勢洶洶,圍觀的路人們誰都不敢勸阻。那兩個姑娘嚇得臉色煞白,哭號著說:“干什么?你們抓我干什么?”
朱樉陰冷地笑著:“嘿嘿!我們不是還有兩桶顏料嗎?讓這倆娘們也來湊個數(shù),多兩個人熱鬧些。”
惡奴們不用吩咐,三下五除二把兩個姑娘的衣服扒掉,也倒上一身黃藍顏料。那兩個姑娘哭喊著想逃,一個惡奴亮出利刃橫在她們頸上。
“王爺叫你們來陪著玩玩,你想抗命,老子一刀宰了你!”
圍觀的群眾見狀,紛紛搖頭嘆息地散開了。
小廝攙扶著劉伯溫回到驛館,小憩了一會,驛館的門人前來稟報,說御史大夫鄧大人差人求見。
時任御史臺左都御史的鄧愈是朱元璋手下赫赫有名的大將,地位僅在徐達、常遇春和李文忠之下。他原本在外征戰(zhàn),只因染疾方回京休養(yǎng)。身為御史中丞的劉伯溫致仕前原是他的副手,二人私交甚篤。
“御史大夫差人來了?快請他進來。”
一名校尉走進劉伯溫房中,叩拜道:“參見中丞大人。”
劉伯溫忙道:“免禮。是鄧大人差你來的嗎?”
“是。我家大人請中丞大人過府一敘。”
“鄧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嗎?”劉伯溫問。
校尉笑著說:“大人應(yīng)召進京,驛館生活清苦,我家大人請您過府,為您接風敘舊。”
“哈哈,難得鄧愈如此顧念我倆的友情,這酒不得不喝了!”劉伯溫高興地說。
校尉道:“卑職備車在外,大人請吧!”
鄧愈雖名義上是劉伯溫的頂頭上司,但由于他比劉伯溫年輕許多,他和朱元璋一樣尊稱劉伯溫為先生,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筵招待劉伯溫。
“此次皇上召見先生,想是為了封藩建國之事吧?”喝了幾杯酒,鄧愈直率地問。
“正是為此事。皇上想聽聽老夫的意見。”
“先生高見如何?”
“天下既定,裂土封疆,勢在必行。其實皇上早打定了主意,征求臣下意見不過走走過場罷了。朝中大臣我想誰都會有自己的看法,但除了那個不識時務(wù)的葉伯巨誰敢公開出來反對?”在鄧愈面前劉伯溫可以坦陳心曲。稍停,他又問鄧愈道:“鄧大人你和徐達常給皇子們教授兵法騎射,你看他們中有幾個是可造之才,將來可以擔當起藩鎮(zhèn)一方、守土衛(wèi)民之責?”
這個問題很讓鄧愈難于回答,他不得已搖頭搪塞道:“他們年紀尚小,還看不出來啊!”
劉伯溫道:“今天我在回驛館的路上,看到二皇子朱樉駕車在街上追捉婦女,剝?nèi)ニ齻兊囊路瑴喩頋采夏筒嗜贰L锰没首泳尤蛔龀鲞@等不堪之事!將來這十來個皇子都長大了,誰也不敢管他們,還不會把這個京城鬧翻天嗎?”
鄧愈也為此事?lián)u頭咋舌,他說:“先生所慮甚是。不過,他們封藩就國之后,天高皇帝遠,更會肆無忌憚了。那時他們羽翼豐滿,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啊!”
劉伯溫淡淡一笑:“御史大夫是恐將來藩王勢大,朝廷難于制約,難免有謀篡叛逆之事發(fā)生?”
鄧愈正色道:“葉伯巨之慮,絕非子虛烏有。當今太子殿下仁慈懦弱,諸皇子從小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在目前皇上春秋正盛,太子是他立的,只要皇上健在,諸王就不敢有什么違抗朝廷之舉。不過,圣上千秋之后,諸事就難料了。”
“皇上在召見老夫時,從他的話里也聽得出不無此慮。不過他沒有明說,而是借反對建藩者的口氣說,一旦藩王勢大,釀成‘七國’‘八王’之亂,危及宗室社稷,問老夫有何節(jié)制之法。”
“先生是如何應(yīng)對的?”
劉伯溫狡黠地笑笑,說:“你與皇上共事十余載,還不清楚他的脾氣嗎?他認定了要做的事,你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說事。嘿嘿,他不是李世民,我也做不了魏征。老夫自然用我朝律法藩王不得干預(yù)有司行政和邊衛(wèi)駐軍只受朝廷節(jié)制,一旦有事舉全國之兵討之來寬慰他啊!”
鄧愈道:“先生這么一說,必令龍顏大悅。來來來,下官代皇上犒勞先生。喝酒,喝酒!”
劉伯溫舉杯道:“慚愧,慚愧!”
鄧愈將座椅挪近劉伯溫,壓低聲音說:“先生通曉陰陽,善斷未來,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掐算掐算,我朝三代之內(nèi),是否有篡權(quán)奪位之事發(fā)生?”
劉伯溫正色道:“老夫幼讀經(jīng)史,歷朝歷代,殺父弒兄、篡權(quán)奪位之事層出不窮,未嘗稍歇。蓋因帝皇寶座乃不可抵御之誘惑。當今圣上馬上得天下,以他的精明強干,自然希望他創(chuàng)下的帝業(yè)順順遂遂,永固千秋。然而子孫之賢愚,世事的變幻,豈可逆料?他日誰主天下,此乃天意使然。我縱能料得,大人請恕老夫:天機不可泄也!”
聽劉伯溫這么說,鄧愈連忙抱拳謝罪:“愈一介武夫,愚鈍無知,請先生見諒。其實你我臣子,唯有恭謹事主,縱有一世英名,但求功成身退。什么時候我能像先生一樣告老還鄉(xiāng),隱歸故里,過著野鶴閑云與世無爭的日子就滿足了。”
劉伯溫會心地笑了:“哈哈哈!喝酒喝酒。”
地方有司不敢干預(yù)朱樉的惡行,但皇上遍布京城的耳目卻不敢對皇上隱瞞這件丑聞。朱元璋聞訊勃然大怒,他讓大太監(jiān)劉會把太子朱標叫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哼,你身為東宮太子,朕叫你管束你的弟弟們,你知道他們干了什么壞事嗎?”
朱標連忙跪下:“兒臣有罪,兒臣不知……”
“有人報告朱樉把府中丫環(huán)剝?nèi)ヒ律殉嗌砺泱w澆上墨汁拉去游街,還在大街上捉了幾名女子,同樣澆上油彩取樂。”
“二弟怎會這樣?”朱標驚詫地說,“兒臣以為,也許傳聞有誤……”
朱元璋一掌拍在御案上:“大膽!你竟敢為他開脫!”
朱標匍匐在地:“兒臣不敢。”
“皇皇國都,眾目睽睽之下,誰還冤枉他不成?”朱元璋怒氣未消,“今日鄧愈對朕說,劉伯溫在街上親眼看到。堂堂皇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等丑事,把朕的面子都丟盡了。來人!”
內(nèi)侍應(yīng)聲而至:“奴才在。”
“宣諸皇子火速來見朕!”
“遵旨。”
太子朱標恐父皇一氣之下,會重重責罰朱樉,連忙婉轉(zhuǎn)求饒:“二弟行為乖僻,有違法度,請父皇治兒臣督促不嚴之罪。只是懇請父皇還念二弟年輕無知,不要過重責罰,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朱元璋為他們兄弟情誼所感動,說:“你起來吧。”
“謝父皇。”
不一會,內(nèi)侍傳呼:“諸位皇子到。”
朱元璋規(guī)定年滿六歲以上的皇子公主每天都要進宮給父皇母后請安,還要到東宮給太子殿下問安。因此朱元璋宣皇子進宮,除了朱樉、朱?、朱棣、朱橚四個在大本堂上學的皇子,稚氣未脫的老六朱楨、老七朱榑也都來了。他們跟在兄長們后面給父皇行禮叩拜。
“孩兒朱×叩見父皇,參見太子殿下。”
朱元璋端坐御座,臉色鐵青:“?兒、棣兒、老五、老六、老七,你們起來。”
“謝父皇。”眾皇子怯怯地站起來,偷眼看著仍然跪在地上的二哥朱樉,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朱元璋厲聲喝道:“朱樉,你知罪嗎?”
朱樉嚇得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兒臣……知罪,兒臣該死!”
“當著你這些兄弟,說說你所犯何罪?”
朱樉深知父皇耳目眾多,自己干的壞事看來是瞞不過去了,只得老實供認:“兒臣府里幾個丫環(huán)伺候兒臣習字,磨墨時她們不小心打翻了硯臺,把墨水潑在兒臣衣服上,兒臣想懲罰她們一下……”
“于是你就把她們的衣服剝了,澆了滿身墨水拉出去游街是嗎?”
“兒臣不過想嚇唬嚇唬她們……”
“一派胡言!你為何又縱容下人抓捕街上的女子,同樣剝?nèi)ヒ律褲采嫌筒嗜罚俊敝煸罢酒饋韰柭暫葐枺靶⌒∧贻p,竟如此淫邪作惡,將來你若做了藩王,你治下的臣民還想活嗎?”
朱樉情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那……那是下人所為,兒臣管束不嚴,罪該萬死。”
朱元璋吩咐太子:“將那班狐假虎威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送刑部治罪,重者問斬,輕者發(fā)配充軍。”
朱標連忙回道:“兒臣遵旨。”
朱元璋又宣諭道:“朱樉身為皇子,不知自愛,有辱皇室尊嚴,杖責二十,傅、相各罰俸半年。”
朱標跪下為弟弟求情:“父皇,二弟有過當罰,但請父皇念其年幼受下人教唆之故,且封藩日近,親王受杖,有失國體,兒皇懇請父皇從輕發(fā)落。”
他同時示意諸皇子一同向父皇求情,于是他們撲通一齊跪下。
“懇請父皇從輕處罰二哥。”
朱元璋揮揮手讓他們都起來,然后訓斥朱樉道:“看在太子和你弟弟們的份上,給你留點面子。杖責免了,罰你在宮門口跪誦朕頒的《祖訓錄》三十遍,并遣府中長史赍禮向被辱女子登門謝罪。今后令傅、相嚴加管教,若有再犯,仔細你的皮!”
朱樉如逢大赦,連連叩頭:“兒臣叩謝父皇恩典。”
諸皇子也一同叩頭謝恩:“謝父皇恩典。”
朱元璋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們:“你們都聽著,你們身為皇室貴胄,必須自尊自愛。今后無論身在京都或是封藩就國,你們做了任何壞事,休想瞞過朕的耳目。朕會隨時處置你們,輕則責罰,重則廢黜,你們小心就是!”
諸皇子齊聲道:“孩兒牢記父皇訓誡。”
朱元璋:“下去吧。”
眾皇子退下后,太子扶父皇坐下,親自從內(nèi)侍手中接過茶盅奉上,引咎自責道:“二弟頑劣,惹父皇生氣,母后擔憂,兒臣深感不安。”
朱元璋喝了一口茶,諄諄教導(dǎo)太子:“標兒,你這幾個大弟正是開始識事的年齡,必須萬分留意他們的品行。一旦讓人教壞了心術(shù),將來他們不但不能藩鎮(zhèn)一方,拱衛(wèi)朝廷,反而會威脅你的皇位和國家的安全,爾須慎之慎之!”
朱標欠身道:“啟稟父皇,兒臣不才,如果將來哪位皇弟賢德勝過兒臣,兒臣愿意讓位于他,北面稱臣。”
朱元璋立刻劍眉倒豎,厲聲斥責道:“胡說!我朝有鑒于元室久未立儲引起皇位紛爭之弊,朕及早立你為太子,就是要在臣民中樹立你的威信。你的兄弟再賢,也只能做一個輔佐你振興大明王朝的藩王,豈有禪讓皇位之理?何況你這幾個兄弟多是庸碌無為之輩,只有你四弟穩(wěn)重識禮,尚堪造就。朕讓他將來獨當一面鎮(zhèn)守燕地,可以成為朝廷屏障和你的得力助手。”
朱標見父皇如此看重自己,心中十分感動,他情真意切地說:“兒臣但愿父皇圣躬康健,在位百年,兒臣就是當太子當?shù)嚼隙荚敢狻!?/p>
“又胡說了!有誰聽說過哪位皇帝能在位百年?朕讓你從現(xiàn)在起就學習批閱奏章,參加朝會,就是讓你增長見識,鍛煉處理朝政的能力,及早能接朕的班,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君主。”
朱標惶恐下跪宣誓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永志不忘。”
朱樉這件事讓封藩大典的進程放慢了許多,因為一旦舉行大典,按照諸皇子年齡長幼,第一個受到冊封的將是朱樉。剛剛發(fā)生的這種丑聞讓朱元璋很尷尬,他恨恨地發(fā)泄道:“孺子不可教!”
十二年前,一個美貌的女俘虜
籌劃已久的封藩大典終于舉行。兩位小王爺去見“乳母”申妃——十二年前,朱元璋攻下婺州,那個美貌的女俘虜。他輕舒猿臂將她攔腰抱起,一會兒,申氏的衣裙全都散落,露出粉妝玉琢般的胴體。
洪武三年夏初四月,一個朝陽絢爛的早晨,籌劃已久的封藩大典終于舉行了。這天早朝,文武百官不論品級盡都肅立殿外丹墀之下,等候大典開始。在大殿的東西兩側(cè),各設(shè)披紅掛彩的鐘鼓架和兩班樂手。儀式開始時,兩名身穿彩服的鐘鼓手擊鼓三遍,鳴鐘九響,然后笙樂齊鳴。
在禮樂聲中,朱元璋身穿繡金袞袍,頭戴旒冕,在宮女內(nèi)侍的簇擁下登上御座。群臣遠遠地在殿外跪拜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寅時,皇太子朱標率領(lǐng)諸皇子由奉天東門進殿,站在丹墀前。諸皇子以朱樉為首,按年齡依次是朱?、朱棣、朱橚,他們后面是五六歲的朱楨、朱榑,不滿兩歲的朱梓、朱杞和出生才兩月的朱檀由宮人牽或抱著,最后是年已十六歲的皇侄孫朱守謙。他們不論大小均穿著色彩斑斕的袞冕。
皇太子朱標首先至墀前跪拜行禮如儀:“兒臣朱標恭請圣安,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內(nèi)侍引導(dǎo)太子至御座前一側(cè)侍立,然后向眾皇子使個眼色,皇子們紛紛搶至御前跪拜,一片稚嫩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兒臣恭請圣安,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子們平時是不上殿的,現(xiàn)在見他們跪成一片,朱元璋滿心高興,含笑說道:“皇兒們聽宣。”
他將制誥的老夫子們字斟句酌精心撰就的詔書交給內(nèi)侍,承制官——一名禮部侍郎接過詔書,走到殿前高聲宣讀。
朕承天地百神之靈,祖宗之福,起自布衣艱難創(chuàng)業(yè)。惟時將帥用命,遂致十有六年,統(tǒng)一四海,功成治定,以應(yīng)正統(tǒng)。考諸古昔帝王,既有天下,子居嫡長者必正位儲貳。若其眾子,則分茅胙立,封以王爵,蓋明長幼之分,以固內(nèi)外之勢也!朕今有十子,前歲已立長子標為皇太子,爰以今歲四月初七日,封第二子樉為秦王、第三子?為晉王、第四子棣為燕王、第五子橚為吳王、第六子楨為楚王、第七子榑為齊王、第八子梓為潭王、第九子杞為趙王、第十子檀為魯王、侄孫守謙為靖江王。皆授予冊寶,設(shè)置相傅官屬。凡諸典禮,已有定制。眾建藩輔,所以廣磐石之安;大封土疆,所以眷親支之厚。古今通誼,朕何敢私?尚賴中外臣鄰,相與維持,弼成政化。故茲詔示,咸使聞知。
承制官朗聲宣讀完畢,復(fù)將詔書跪奉于御案上。這時內(nèi)侍高呼:“諸王謝恩。”
眾皇子在樂聲中匍匐叩首謝恩,那幾個小家伙覺得叩頭挺好玩的,跪在那里叩個不停,內(nèi)侍不得不一一把他們拉起來。
接著授冊寶大禮開始。在音樂聲中,贊禮官首先引秦王朱樉至丹墀前跪下,捧冊官將陳列在御案前的一份黃金冊書(兩片金頁以紅絲絳綴合而成,冊文用楷書鐫刻于金頁上),一顆金光燦燦的寶印,遞給另一名讀冊官,讀冊官復(fù)走到殿前宣讀冊文:“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國于一方,豈易事哉?第二子樉,今命爾為秦王,永鎮(zhèn)西安。朕起布衣,與群雄并驅(qū),艱苦百端,張皇師旅,伐罪吊民,時刻弗念,以居大業(yè)。今爾有國,當恪敬守禮,奉祀宗社,謹兵衛(wèi),恤下民,必盡其道。體朕訓言,尚具慎之。”
宣讀完畢后,由抱病出席典禮的左丞相李善長將冊寶授予朱樉。此時的朱樉未必聽懂了冊文里說些什么,但從此以后他是一國之尊的王爺卻是實實在在的。明天他還要在王府里接受百官的朝賀,兵部為他配備的三護衛(wèi)官兵也要逐漸到位。今后他出門就不是帶一班府丁家奴,而是要啟用威風凜凜的親王儀仗了。
想起這些,朱樉心滿意足,將不久前父皇對他的責罰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叩拜謝恩時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朱元璋叩了幾個響頭。
朱樉受封之后是朱?,冊封儀式一個個親王循序進行。這時,站在丹墀下候封的小皇子們不耐煩了,五六歲的朱楨和朱榑打鬧起來,年長的朱棣連忙制止他們。
“六弟七弟,快別鬧了。你們都是要封王的人了,下面的文武百官看見成何體統(tǒng)?”
朱橚動手把兩個小家伙拉開,然后對朱棣說:“四哥,下一個就輪到你了。父皇封你為燕王,燕國大嗎?”
“燕國不算很大,那里有長城,長城外面就是大沙漠,元朝蒙古人的殘余勢力就盤踞在那里。”
“四哥,你長大了就要帶兵和蒙古人打仗,多威風!”老六朱楨插嘴說。
“我要把元朝殘余勢力通通降服消滅,使我大明江山一統(tǒng)。”
“三哥下來了。四哥,快做好準備,輪到你受封了。”朱橚說。
在樂聲中,贊禮官引著朱棣朝丹墀前走去。
冊封大典后,按照禮制,受封的親王要到坤寧宮拜謝皇后。宮女們見眾皇子到來,連聲高呼:“諸位小王爺駕到!”
馬皇后盛裝端坐,眾皇子跪拜高呼:“臣朱×,茲受冊命,謹詣母后殿下恭謝。”
馬皇后慈祥地一臉堆笑:“皇兒們起來吧。”
眾皇子圍在馬皇后身邊,馬皇后一一撫愛著他們,語重心長地教誨道:“皇兒們,你們已受冊封,今后是一國的藩王了。你們在大本堂要更加勤奮學習,聽從那些宿儒的教誨。同時要跟大將軍勤習兵法騎射,使自己成為一個文武全才、有本事的人。等你們長到二十歲,就藩各自的封地,做一個受臣民愛戴的藩王,這樣才不負父皇的恩典和期望啊!”
“謹遵母后教誨。孩兒們記住了,請母后放心。”眾皇子異口同聲地說。
“好了,你們先去東宮拜謝太子殿下,然后回各自宮中把好消息告訴母妃和姊妹們,她們一定等得著急了。”馬皇后叮囑說。
“是,謝母后。”
拜謝太子后,小燕王朱棣和小吳王朱橚捧著冊寶錦盒回到他們居住的后宮,剛到宮門口就有宮女跑去報告他們的母妃(名義上是乳母)申氏。
“娘娘,兩位小皇子回來了。”
申妃道:“你們聽著:兩位小皇子今天封王了,以后要叫千歲殿下。”
宮女們連忙一本正經(jīng)地行禮:“叩見千歲殿下。”
小燕王莊嚴地擺擺手:“罷了,起來吧。”
頑皮的小吳王朱橚卻首次啟用他的王璽在一名宮女的胖臉上蓋了個大紅印,頓時引得宮女們大笑起來。
兩位小王爺拜見申妃:“兒臣叩見皇阿娘。”
申妃慈愛地扶起他倆:“你們累壞了吧,快起來歇著。”
兩位小王爺依偎在申妃兩側(cè)。
申妃吩咐宮女:“快給小王爺寬衣。”
宮女們一邊給他倆脫卸袞袍,一邊打趣說:“兩位千歲殿下的袞服好漂亮啊,我們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御花園里的兩只花錦雞來了哩!”
申妃笑罵道:“盡胡說!孩子們,讓我看看父皇賜給你們的冊寶。”
朱棣連忙把錦盒呈上去:“皇阿娘請看。”
申妃看過金冊,又拿起寶印辨識璽文:“‘燕王之璽’,棣兒,父皇封你于燕國,幽燕形勝之地,距殘元帝國最近。你長大就藩之后,身負拱衛(wèi)北疆的重任,父皇寄厚望于你啊。”
小吳王朱橚插嘴說:“是啊,父皇說我們出生太晚,沒趕上打仗。當了藩王不會領(lǐng)兵打仗怎么行?他讓徐大將軍教我們兵法和騎射,四哥的騎術(shù)最好,還得到大將軍的夸獎呢。”
申妃高興地說:“是嗎?真想看看棣兒在馬上的雄姿,是不是和你父皇當年一樣?”
“皇阿娘,你看到過父皇打仗嗎?”朱棣問。
申妃撫摸著賴在她身上的小朱橚的腦袋,回憶把她帶回十多年前充滿硝煙的戰(zhàn)場。她慢悠悠地說:“我在你父皇軍營里待了一年,經(jīng)常看到他和將士們出征和戰(zhàn)斗歸來。嗯,我第一次見到你父皇也是在一次大戰(zhàn)之后……”
十二年前,朱元璋親率大軍圍攻元將石抹厚孫盤踞的婺州城。經(jīng)過一番惡戰(zhàn),元軍死傷枕藉,石抹厚孫被俘獲,繳獲軍馬糧草無數(shù)。朱元璋在眾將簇擁下興高采烈地巡視戰(zhàn)場,來到石抹厚孫的官衙前,適逢一隊軍士從衙內(nèi)押出一隊男女眷屬仆役等。朱元璋忽然眼睛一亮,目光頓時為隊中一個身著綠裳的妙齡少婦所吸引。他勒住馬頭癡癡地凝望,直到那少婦快要走出他的視野,方如夢初醒地喝道:“來人!”
隨行校尉上前揖稟:“國公爺,有何吩咐?”
朱元璋用馬鞭指指那少婦:“去將那穿綠衣的婦人帶來問話。”
“是。”校尉心領(lǐng)神會地去了。
朱元璋向部將們部署完進城安民等各項措施,帶領(lǐng)親兵走進石抹官衙,在大廳里坐定。這時校尉帶著那少婦怯怯地走進來。
“稟國公爺,婦人已帶到。”
朱元璋吩咐道:“叫她進來。”
那婦人婷婷娉娉地走到朱元璋座前低頭站定。朱元璋近距離地打量她那俏麗的臉龐和窈窕身姿,愈覺得嫵媚動人,勾心攝魄。他頓時看呆了,半晌才開口問她:“你姓什么?多大年紀?”
婦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稟帥爺,妾身姓申,今年十八歲。”
她的聲音雖然怯怯的,卻銀鈴般地悅耳動聽。朱元璋不禁又問:“你是何方人氏,在府里干什么?”
“妾乃高麗人氏,世居長白山下,去年被地方獻給石氏軍中,被……石將軍收為侍妾。”
“嗯。”
朱元璋主意已定,喚過隨從校尉耳語一番,隨即離開府衙上馬飛馳而去。
晚上,申氏在幾名丫環(huán)仆役的服侍下,在府衙的臥室里對鏡梳妝。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張容顏俏麗但卻忐忑不安的臉。她明白自己雖然避免了被押去修河塘服苦役的差事,但從那位相貌丑陋的帥爺色瞇瞇的眼光中,她看到了另一種危險。
與眾將一起參加完慶祝大捷的慶功宴,喝得微醉的朱元璋在親兵扶持下回到石府內(nèi)宅。丫環(huán)使女們忙為他解甲脫袍,申氏參見后羞怯地退往一旁。朱元璋醉眼蒙眬地打量著燈下的美人,愈加覺得嬌艷萬分,動人心魄。他打著酒嗝兒叫了一聲:“過來!”
申氏畏畏葸葸地走近,朱元璋伸出大手在她薄施粉黛的俏臉上捏了一把:“別怕,我的小乖乖。”
丫環(huán)使女們識趣地退出去,把房門關(guān)上。朱元璋乘著酒興,一把摟過申氏,在她俏臉上狂吻起來。申氏含羞帶怨地抗拒著,然而一個身為虜奴的柔弱女子,怎能抵敵帶著三分酒意的彪形大漢?朱元璋哈哈笑著,任她的小小粉拳在他胸前亂捶,輕舒猿臂將她攔腰抱起,放在臥榻之上,此時申氏只得任其擺布。
后來,朱元璋結(jié)束了浙東的戰(zhàn)事,將申氏帶回應(yīng)天(今南京)國公府,讓她拜見大夫人馬氏和二夫人李氏。
二位夫人見朱元璋帶回這樣一個美艷絕倫的尤物,不免心中有些嫉妒。馬夫人與朱元璋是患難夫妻,深知他好色的天性;況且朱元璋身為國公爺,哪有不娶三妻四妾之理?她扶起下拜的申氏,愛憐地打量她道:“好一個漂亮女子,我們國公爺好艷福啊!”
朱元璋在一旁有些赧顏,忙作揖打拱訕訕地道:“本帥戎馬倥傯,未曾先征得夫人恩準,慚愧慚愧!”
“噯!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納一女子呢?聽說她是高麗人?”
“是。”申氏恭謹?shù)鼗卮稹?/p>
“妾常聽人說高麗女子不但容顏姣好,且生性溫柔嫻淑,恭順有禮。你要好好服侍國公爺,日后自有你的好處。”
“賤妾謹遵夫人教誨。”
這時,女仆牽著剛滿三歲的世子朱標進來。
馬夫人道:“標兒,快來拜見你父帥。”
世子彬彬有禮地向朱元璋叩拜:“孩兒向父帥請安。”
朱元璋抱起兒子:“大半年不見,標兒長高了。標兒,見過三夫人。”
朱標的眼睛骨碌碌地望著申氏,李夫人推他上前,他只得怯怯地叫了聲:“三夫人好。”
“世子安好。”申氏斂妝道福。
馬夫人吩咐道:“來人,擺酒為國公爺接風。”
那申氏入了國公府,過著優(yōu)裕的生活。舉府上下,均以夫人身份待她,比起在石府那種凄慘的性奴生涯,自是天壤之別了!她在府里住久了,見朱元璋兵多將廣,雄踞一方,雖然暫奉宋主韓林兒為王,將來必取而代之,說不定還有帝王的氣候。身為女人,跟定這樣一個男人也算三生有幸了。至于相貌,相處久了也越來越習慣了。而且她也相信他應(yīng)對了帝王異相之說。于是在她的眼中,丑陋變成了威猛剛毅,那種白面書生式的男人倒不如他可愛了。她對朱元璋產(chǎn)生了真正的感情,枕席間更是軟語呢喃,風情萬種,每每使朱元璋興趣大增,日間軍旅上的許多煩惱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申氏因此常得專房之寵,她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勸國公爺?shù)絻晌淮蠓蛉朔坷锶?yīng)應(yīng)卯,以使雨露均沾,免得她們罵她狐媚惑主,獨占了朱元璋的恩愛。
至正二十年夏初,戰(zhàn)事驟然緊張,朱元璋與其幕僚部屬李善長、劉基、徐達、常遇春等在國公府商討緊急軍情。大將軍徐達用馬鞭在地圖上指點解說,眾人皆一臉嚴峻焦灼之狀。
徐達說:“現(xiàn)在陳友諒挾二十萬之眾,兵困太平,情況萬分危急。我馳援的胡大海將軍被阻于博望。張士誠在江西亦蠢蠢欲動,陳友諒約其以舟師沿江而下,合攻應(yīng)天。若二賊合力,我軍形勢危急。如何應(yīng)對,望帥兄速作定奪。”
朱元璋緊鎖眉頭,焦灼的目光緊盯著地圖上的某一點,仿佛看見那里有萬千敵軍在集結(jié)逼近。
此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一名探馬急馳入帥府,直到堂前才滾鞍下馬,沖進議事堂報告。
“報——賊兵攻陷太平,朱文遜將軍戰(zhàn)死,花云、王鼎將軍及知府許瑗被俘,生死不明。”
徐達命令:“下去再探!”
聞知此訊,眾人交頭接耳議論開來。心高氣躁的虎將常遇春滿臉漲紅地嚷道:“元帥,情勢危急,我先率本部兵馬北上太平阻擊陳友諒。這狗日的是老子手下敗將,待我去收拾他!”
朱元璋望望有“軍師”之譽的劉基,征求他的意見。“先生以為何如?”劉基摸摸他的虬髯胡子,不緊不慢地道:“常將軍少安勿躁,賊軍勢眾,不可力敵。依我之見,陳友諒新勝必驕,我當誘其深入,伏兵邀擊之。主公以為如何?”
朱元璋冷靜地聽著劉基的建議,鎖緊眉頭思慮再三,然后接過徐達手中的馬鞭,指著地圖決斷地部署道:“急令胡大海且戰(zhàn)且退,然后乘夜急撤,迂回至信州,截斷賊兵后路。俟陳友諒南下,遇春兵伏石灰山,徐達布陣應(yīng)天城外,楊璟屯兵大勝港,張德勝以舟師出龍江關(guān),本帥與丞相、伯溫督師盧龍山。克敵制勝,在此一役!”
諸將一齊高呼:“遵命!”
朱元璋開完軍事會議,一路思考著即將來臨的惡戰(zhàn),面色凝重地回到申氏房中,面對強敵,未來是吉是兇,他頗為忐忑不安。
申氏忙笑臉相迎:“國公爺回來了。來人,看茶!”
她一面觀察朱元璋的神色,一面親自為他寬衣,小心謹慎地問道:“國公爺,何事有些不快?”
“嗯。前方戰(zhàn)事吃緊……罷了,說給你聽也不懂。”朱元璋有些煩惱地擺擺手。
“是,這些軍國大事賤妾不懂。”申氏安慰他道,“不過,國公爺天命所歸,縱有一時艱難,終會逢兇化吉。何況國公爺麾下有那么多能征善戰(zhàn)的猛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您何必為之不快呢?來人,快安排點心酒菜,為國公爺解乏消悶。”
仆從們連忙捧上瓜果酒菜,申氏扶朱元璋坐在軟椅上,親自為他把盞布菜。
她笑吟吟地舉起盛滿瓊漿的酒杯:“國公爺,賤妾敬您一杯,祝您運籌帷幄,克敵制勝!打個大勝仗!”
這話朱元璋愛聽,是個好兆頭!他端起酒杯緩緩飲盡。
申氏又道:“容妾再敬您一杯,祝您揮師所至,所向披靡,把陳友諒、張士誠打得體無完膚!”
朱元璋更愛聽這話,他面露笑容舉杯一飲而盡。
“妾再敬您第三杯,這一杯最重要。”申氏笑靨如花地賣著關(guān)子。
朱元璋笑問:“為什么?”
“這一杯呀,祝您早成帝業(yè),一統(tǒng)天下!”
“哈哈哈!知我者愛妃也!愛妃與我同飲這一杯!”
朱元璋干杯后,摟著申氏響亮地親了一下。申氏從他懷抱里掙脫出來,又躬身道:“今日國公爺如此高興,容妾唱一曲家鄉(xiāng)小調(diào),跳一個高麗舞為您佐酒助興。”
朱元璋連連拍手:“好好好!久聞高麗歌舞曼妙非常,難得愛妃有此雅興,讓我一飽眼福。”
申氏嫣然一笑,閃入幃帳后面。待她重新出來時,只見她頭戴花環(huán),身著一襲薄如蟬翼的透明紗裙,宛如出浴的仙女,渾身的玲瓏曲線顯露無遺,直把朱元璋看呆了。
申氏輕啟朱唇,曼展歌喉,唱出一曲悠揚悅耳的朝鮮小調(diào),同時輕移蓮步,跳著婀娜多姿的高麗舞。舞步時而徐緩,時而迅疾,俯仰間玉臂橫陳,酥胸畢露。
朱元璋忘情地擊掌伴奏,同時不忘舉杯暢飲,連聲叫好。
由于申氏的舞姿太惹火了,朱元璋一股情熱直涌心頭。當申氏舞至他面前做一個極為挑逗的獻吻姿勢時,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攬住她的細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一面猛喝一杯酒,大聲叫嚷道:“愛妃真妙人也!”
他放下酒杯,一面忘情地親吻她的櫻唇,一雙大手伸至薄紗下?lián)崤碾p峰。申氏臉泛潮紅,笑喘吁吁,伸出玉臂摟著他的頸脖,迎著他的嘴唇,將丁香舌尖伸到他的口中。朱元璋哪禁得住這樣的撩撥?早已玉槊高擎,欲火難耐,急急地將她橫身抱入幃帳之中……
侍女們見狀吃吃偷笑,也來不及收拾桌上殘肴,急急地退出去,關(guān)好房門。
室內(nèi)紅燭高照,朱元璋摟著申氏在臥榻上起伏翻滾,申氏嬌喘吁吁,發(fā)出陣陣呻吟……
云收雨散,二人相擁而臥。申氏小鳥般依偎在朱元璋懷里,把他的胡須纏繞在蔥蔥玉指上玩弄著。朱元璋則撫弄著她溫軟挺拔的雙乳愛不釋手。這時,申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帥爺,妾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
“妾已經(jīng)……有了。”
“有了什么?”
“妾已有身孕了。”
“真的?”朱元璋翻身而起,忙去摸她的肚子。
申氏羞澀地說道:“帥爺天天守在我這里,天天要……還能沒有嗎?”
“那太好了!你要能給我生個胖小子,我當以嫡子厚待之。”朱元璋鄭重地說。
“你不要食言啊!”
“君無戲言,我的小乖乖!”
第二年四月,挺著大肚子的申氏即將臨產(chǎn),在臥榻上輾轉(zhuǎn)呻吟,額頭上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一陣陣痛之后,她連忙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身旁的侍女:“快去……報告……國公夫人……”
侍女急忙急火地穿過游廊,毫不理會仆從們的問詢,徑直闖入馬夫人的房間:“啟稟國公夫人,三夫人要生了!”
“慌什么?不是早已做好準備了么,隨我來。”
馬夫人帶著丫環(huán)穩(wěn)婆一干人等,捧著紅漆托盤里的接生用具、嬰兒衣物,來到申氏房中。馬夫人指揮丫環(huán)們生火焚香,燒溫水。安排停當,她走近榻旁,執(zhí)著申氏汗津津的手,安慰道:“妹妹,你要挺住。為國公爺增添子嗣,上天會保佑的。”
“夫人……我……哎喲……痛死我了!”
馬夫人接過女仆手中的毛巾為她擦拭額頭的汗,一面安慰道:“你不要怕,不要怕,忍住一會兒就好了。”
她示意侍女們好生服侍產(chǎn)婦,然后自己走到正廳的祖宗神龕前焚香祝禱,念念有詞。產(chǎn)房里炭火熊熊,紅燭高照,不時傳出申氏時高時低的呻吟聲。穩(wěn)婆丫環(huán)們端著準備好的候產(chǎn)用物出出進進。
隨后,只聽得申氏撕心裂肺地一聲大叫,產(chǎn)房里紅光一閃,突然傳出了初生嬰兒洪亮的啼哭聲……
正在禱告的馬夫人連連向神位叩頭,感謝祖宗庇佑。
接生穩(wěn)婆抱著高聲啼哭的嬰兒向申氏道喜:“恭喜三夫人,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經(jīng)過生產(chǎn)瀕臨虛脫的申氏透過婆娑淚眼看看兒子,露出了疲憊的笑容,說:“快去報告夫人和帥爺……”
朱元璋正在校場點調(diào)準備出征的兵馬,一名帥府親兵飛馬沖進校場,在點將臺前跪下大聲稟報:“恭喜國公爺,三夫人生了……”
朱元璋急切地問:“生了?!”
“稟國公爺:三夫人生了個八斤重的小公子,那啼哭聲我們在外面都聽到了。小少爺出生的時候,滿室五色祥光,異香撲鼻。府里師爺說,此乃祥瑞之兆,小少爺必非凡人之輩。”
點將臺上諸將齊聲道賀:“恭喜主公,賀喜主公!”
朱元璋欣喜異常:“哈哈哈!今得虎子,吾又添了一個臂膀,何愁天下不能平定!”
過去的一幕幕在申妃的腦海中閃過。年屆三十的她經(jīng)歷了兩次生育,已不復(fù)昔日的美麗嬌艷,然而天生麗質(zhì),風韻猶存,更顯雍容華貴。她看到自己先后生下的兩個皇子逐漸長大,今日封藩建國,不禁唏噓淚下……
“皇阿娘,我們封了王,您應(yīng)該高興啊,為何哭了?”朱棣依偎在她身邊安慰她。
申妃用繡花手絹拭去淚花:“高興,高興!孩子們,我是高興得流淚啊!”
“皇阿娘,您是不是又在思念家鄉(xiāng)了?”朱棣仰起頭問道。“孩兒將來去燕國就藩,一定接您同去。燕京離高麗不遠,我一定親率大軍,護送您回家鄉(xiāng)去探望那里的山川父老。您說好嗎?”
這時申氏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朱棣連忙為她捶背。她咳了一陣,嘆息道:“難得棣兒如此孝心,只是我病歪歪的,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啊。”
申妃近年身體一直不好,她擔心不能長壽。朱橚年紀雖小,但也懂得岔開這個令人傷感的話題,他故意問道:“皇阿娘,我和四哥長得都像您,跟幾位皇兄都沒有一點相像,有人說我們是您生的,是嗎?”
涉及這個敏感的話題,申妃驚悚不已,連忙斥責小朱橚:“胡說!你們倆和三位皇兄都是皇后娘娘一母所生,只是你們從小跟著我,吃我的奶水長大,所以長得有點像我。別跟著別人瞎胡說,小心你父皇聽見,怪罪于我。”
“五弟,不要亂說!”大兩歲的朱棣知曉此事的利害,忙制止朱橚。他又安慰申妃道,“皇阿娘,我們兄弟縱不是您親生,但從小受您的哺乳教誨,您的恩德勝似親娘啊!我們會把您當親娘侍奉終生的。”
孩子們的懂事使申妃得到些許慰藉,她帶著深深的寄望感嘆道:“但愿你們兄弟將來能像你父皇那樣,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我也就死而無怨了。”
朱棣和朱橚發(fā)誓道:“請皇阿娘放心,我們一定牢記您的教誨。”
申妃站了起來,說:“孩子們,你們今天奔忙了一天,明天還要接受百官眾卿的朝賀,早點歇息去吧。”
“孩兒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