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鳳儀宮里開始忙了起來。</br>　　李貴趕緊帶著巧蕊再去查，小太子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哭鬧了起來，部分宮人還在哄著小太子。</br>　　整整一天，小太子都沒有見到過皇后,這些宮人都清楚,雖然太子平日里不哭不鬧,樂意讓他們抱著,可這孩子最喜歡的還是皇后。</br>　　嬰兒的啼哭聲在宮殿里回蕩，劉肆也擔(dān)心這個小家伙會吵到虞夏,他道:“將太子抱過來。”</br>　　太子被奶媽抱到了劉肆的身邊,他一張小臉哭得通紅,小拳頭緊緊握著,劉肆一看這孩子就煩,他也不懂怎么帶孩子，抬手接了過來。</br>　　他很少看到這孩子,更少去抱他，被劉肆抱了之后，太子哭得更厲害了。</br>　　這么小一點(diǎn)，不能打不能罵，兇了他之后虞夏肯定會生氣。</br>　　劉肆拍了拍太子:“好了,別哭了。”</br>　　太子仍舊哭個不停,一旁的宮人道:“太子殿下見了皇后娘娘就不鬧了，殿下年齡雖小,卻記得人,他很喜歡皇后娘娘。”</br>　　皇后畢竟是太子的生母。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總是貪戀自己的母親。</br>　　劉肆沉默了一下,抱著小太子進(jìn)去了。</br>　　虞夏眼睛紅紅的,她也聽到了太子的哭聲，劉肆將太子抱了過來:“他想見你。”</br>　　太子看到虞夏之后，伸出手來要虞夏抱。</br>　　虞夏看著他幼小的面孔。</br>　　隨遇而安。順應(yīng)環(huán)境，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滿足。</br>　　可是，從天上跌落下來的人，又怎么能夠適應(yīng)地獄里的生活？</br>　　太子眼下也不哭了，他“啊啊”的叫著，兩只小小的手臂對虞夏伸了起來。</br>　　這個孩子的身上流淌著她的血，眉眼容貌無不精致，同時，他的身上也流淌著劉肆的血，冰冷且虛偽，帶著隱瞞和欺騙。</br>　　虞夏別過了臉:“我累了，陛下交給奶媽，讓她們?nèi)タ粗樱逅胨伞！?lt;/br>　　劉肆道:“把他抱出去后，他又會哭鬧。”</br>　　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生下來，虞夏看著這個孩子，十月懷胎歷經(jīng)生育之痛生下的孩子，對她而言就像是謊言結(jié)出的果實。</br>　　她面色蒼白，纖長的眼睫毛覆蓋了眸子，虞夏壓根不想看到劉肆和這個孩子，她輕聲道:“這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去哄。”</br>　　劉肆覺得虞夏的臉色難看得很，他抬手摸了摸虞夏的額頭，體溫正常，只是臉色過分蒼白，虞夏把他的手推開:“陛下，您和這孩子過于疏遠(yuǎn)了，這段時間都沒有見過他，您應(yīng)該多和他親近。”</br>　　“好。”</br>　　雖然這個小家伙有些討人厭，劉肆不喜歡什么都不懂的小嬰兒，但這是虞夏的孩子，不管怎樣，劉肆都會正常待他。</br>　　就像是一個最正常的父親那般。</br>　　虞夏生產(chǎn)后的身體明顯很虛，她雖然體態(tài)沒有一絲變化，身上也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但精神氣明顯消減了。</br>　　看起來有氣無力，一陣風(fēng)就能夠?qū)⑺o吹跑似的。</br>　　劉肆握了握太子的小手，太子漆黑的大眼睛看著母后，明顯想讓母后抱他，但母后卻無動于衷，甚至有幾分冷清。</br>　　劉肆道:“玉真，你好好休息，朕不讓他們打擾你。”</br>　　虞夏眼眶微微發(fā)紅，她背過身去。</br>　　她的身體實在太過單薄，仿佛不久于人世一般，劉肆看她入了被子里，被面上仍舊平平的。</br>　　他抱著太子出去，太子也不鬧了，小孩子都容易入睡，太子睡著了。</br>　　李貴調(diào)查了花園積水一事，德妃那邊完全沒有想到劉肆?xí)暇V上線到這種程度，這點(diǎn)小事都要調(diào)查一番。</br>　　這件事明顯并善后得很好，稍微一查就查到了德妃的宮里。</br>　　李貴帶著巧蕊來了絳云宮時，德妃還在睡午覺，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出。</br>　　宮女匆匆將德妃給推了起來:“娘娘不好了，皇后宮里的女官巧蕊和總管李貴來了！”</br>　　德妃完全不知情，她坐了起來，睡眼朦朧:“昨天不適查過了么？怎么又要來？將宮女集齊了帶過去給他看。”</br>　　這名宮女道:“所有太監(jiān)也被叫過去了。”</br>　　德妃眉頭一皺:“什么？”</br>　　她匆匆穿了衣服起來，李貴拿著拂塵和巧蕊就在院中。</br>　　德妃冷聲道:“李貴，你好大的膽子，本宮的地方都敢闖進(jìn)來。”</br>　　李貴笑也不笑，也沒有看德妃一眼，直接道:“清點(diǎn)絳云宮所有人，無論太監(jiān)還是宮女，叫到名字的都到巧蕊姑姑這邊來。”</br>　　德妃臉色變了又變:“哪怕你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你也是個奴才，在本宮面前，你個奴才如此大膽？”</br>　　李貴冷哼一聲:“點(diǎn)名。”</br>　　一旁拿著名冊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開始點(diǎn)名了。先從宮女點(diǎn)起，德妃宮里的人幾乎都在，宮女被點(diǎn)到的，都在巧蕊跟前過了個場，為了防止易容，一個個的還必須用濕帕子擦一遍臉。</br>　　沒有一個是，巧蕊心里也有些打鼓了。</br>　　點(diǎn)完了宮女就開始點(diǎn)太監(jiān)，等點(diǎn)到一個叫做錢三的太監(jiān)時，這名文弱清秀的小太監(jiān)走到了巧蕊跟前，巧蕊掃了一眼，這名小太監(jiān)兩股戰(zhàn)戰(zhàn)，有些站不住。</br>　　巧蕊道:“你別走，說句話讓我聽聽。”</br>　　這名太監(jiān)瞬間就嚇得跪下了，他看向德妃:“德妃娘娘——”</br>　　這聲音又尖又細(xì)，巧蕊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她指著這名太監(jiān):“就是他！”</br>　　德妃完全沒有想到錢三居然蠢笨到這種程度，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輕輕恐嚇一下就露出了馬腳。</br>　　德妃道:“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他？他一個太監(jiān)，你們要找的是名宮女。”</br>　　李貴這兩天提心吊膽，好不容易找到人，他也松了一口氣:“娘娘可能忘了，太監(jiān)穿上宮女也像個宮女。是真是假，我們回去審審就知道了。”</br>　　這名太監(jiān)也是個嘴松的，被抓去后挨了一頓打，就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出來了:“……德妃娘娘只說讓奴才去撞皇后娘娘一下，她籌備了好多天，奴才也等了好多天，最后才等到了皇后娘娘出來散步。她特意吩咐，要皇后娘娘的腦袋被撞在石頭上，大概是要置皇后娘娘于死地。”</br>　　這些話自然被送到了劉肆的耳朵里。</br>　　劉肆冷笑一聲:“查一下為德妃請平安脈的太醫(yī)。”</br>　　太醫(yī)直接被抓到了劉肆的面前，劉肆一雙眸子盯著太醫(yī):“是你告訴德妃，只要撞了皇后的腦袋，皇后就能恢復(fù)記憶？”</br>　　一旁的李大吉倒是沒有想到這方面，聽劉肆這么一說，李大吉霎時看向了劉肆。</br>　　劉肆眸色陰森，臉色難看得很，幾乎要直接將這名太醫(yī)給掐死。</br>　　太醫(yī)趕緊跪了下來:“德妃娘娘的確問過臣，臣只說臣無能為力，德妃娘娘自己說撞了腦袋說不定能讓人記憶恢復(fù)。至于皇后娘娘——臣完全不知曉皇后娘娘的事情，德妃娘娘也沒有和臣說起。”</br>　　劉肆手中青筋暴起:“通通拖出去斬了。”</br>　　太醫(yī)幾乎被嚇得暈厥過去:“陛下，臣真的不知情！”</br>　　侍衛(wèi)已經(jīng)拖著太醫(yī)往外去了，太醫(yī)面色發(fā)青，劉肆突然道:“慢著。”</br>　　侍衛(wèi)當(dāng)即停了下來。</br>　　劉肆道:“杖責(zé)三十，留他一條命，逐出宮去。”</br>　　“是。”</br>　　李大吉也不知道劉肆的性情怎么變了，從前劉肆最愛遷怒于人，如今居然留了這名太醫(yī)一條命。</br>　　“李大吉。”</br>　　“奴才在。”</br>　　劉肆語氣冰冷:“你去問問德妃，白綾和毒酒，她想要哪個。”</br>　　李大吉應(yīng)了一聲，道:“陛下，兵部尚書對您忠心耿耿，您這般處置德妃……”</br>　　他本以為，德妃是要被打入冷宮的。</br>　　劉肆道:“留她家所有人活口，已經(jīng)是朕慈悲。”</br>　　方才要?dú)⒛敲t(yī)前，劉肆其實也在想，是不是他殺人過多，才會有這樣的報應(yīng)。</br>　　......</br>　　虞夏熟睡過去了，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虞夏仍舊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她的年齡還小，被皇后抱在懷中。</br>　　那個時候虞夏貪睡，太子虞章笑著逗她:“玉真，你這么貪睡，睡著的時候，好夫君都被別人挑走了，你要一輩子留在皇宮，嫁不出去。”</br>　　皇后推開虞章的手:“別捏你妹妹。玉真這么漂亮，又這么懂事，她的夫君將來肯定一表人才，龍章鳳姿，是個溫暖可靠的好人。”</br>　　虞夏那時什么都不關(guān)心，只拿著甜點(diǎn)吃，太子不想讓妹妹出嫁，奪走虞夏手中的糕點(diǎn):“玉真，你想不想嫁人？你想要什么樣的夫君？”</br>　　虞夏眨巴著眼睛，她自己也說不出來。有些人，只該存在于想象之中。</br>　　在虞夏的想象中，她會喜歡的人，應(yīng)該光明磊落，善良大度，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br>　　睜開眼睛之后，虞夏看到的是繁復(fù)厚重的床帳，她的身上沉甸甸的壓著兩床被子。</br>　　她其實并不知道應(yīng)該埋怨誰，應(yīng)該去恨誰。她有一雙眼睛，卻不如瞎子看的透徹。這一段時間，虞夏不知道自己誰，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她始終都是一個糊涂人。</br>　　“我”是誰對虞夏而言，是困擾她一年的謎題。</br>　　如今終于解謎了，虞夏只覺得崩潰。這個答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br>　　她喜愛的，原來是她應(yīng)該憎恨的，她遠(yuǎn)離的，原來是她真正喜歡的。</br>　　巧蕊走了過來:“娘娘，快到中午了，您早膳都沒有用，奴婢伺候您起來吧？”</br>　　虞夏“嗯”了一聲，伸出一只手來，巧蕊伺候她梳洗，虞夏看起來太蒼白了，各種珍奇藥材都往鳳儀宮送，梳發(fā)的時候，李貴道:“娘娘先吃點(diǎn)藥吧。”</br>　　虞夏接了過來，藥汁黑漆漆的，她一口一口的喝下了。</br>　　濃重苦澀的藥味兒在唇齒間彌漫，李貴覺得虞夏的神色冷的不太正常。</br>　　他道:“娘娘，您要不要吃點(diǎn)蜜餞？”</br>　　虞夏搖了搖頭。</br>　　用過早膳，巧蕊對虞夏道:“絳云宮的德妃娘娘被陛下賜死了，宮里如今沒有高位分的妃嬪，其余低位妃嬪基本上都沒有見過陛下，娘娘，陛下只剩下您一個人了。”</br>　　虞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br>　　巧蕊也不清楚虞夏在想什么，她看虞夏郁郁寡歡的，道:“您要不要看看太子殿下？我將太子殿下抱來？”</br>　　虞夏輕輕搖頭:“不用，我不想見他。”</br>　　她不知道該怎么看待這個孩子。</br>　　曾經(jīng)滿懷期待和喜悅，如今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就是一個謊言。</br>　　巧蕊發(fā)現(xiàn)虞夏雖然吃了藥，卻肉眼可見的虛弱了下來，這種虛弱不像身體的虛弱，而是整個人的狀態(tài)不如從前。</br>　　晚上劉肆過來了。</br>　　虞夏正對著鏡子梳頭發(fā)，旁邊并沒有宮女伺候，只有她一個人，她握著檀木梳子，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眼中也沒有神采。</br>　　劉肆從背后突然抱她，這讓她受到了驚嚇。她尖叫了一聲，劉肆捂住她的唇:“是朕。”</br>　　清淡的檀香氣息，去年，虞夏很迷戀這個味道，如今她只覺得這讓她反感。</br>　　虞夏推開了劉肆:“陛下，你來做什么？”</br>　　劉肆再度抱了上去:“你覺得呢？”</br>　　他低頭在虞夏的脖頸間流連，曖昧溫?zé)岬挠|感，虞夏身上頓時一陣寒冷，她按住了劉肆的手:“你放開我，陛下，我不舒服。”</br>　　“你以前很少拒絕朕，”劉肆把她抱到了自己懷里，在她眉心輕輕一吻，“玉真，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br>　　喜歡無法掩蓋，厭惡也很難掩蓋。</br>　　劉肆很討厭虞夏此時看向他的眼神，他捏住了虞夏的下巴:“玉真，你想起了什么？”</br>　　虞夏渾身都在顫抖，她道:“你放開我。”</br>　　劉肆道:“你想起了什么？”</br>　　虞夏張口咬在了劉肆的手上，她用了力氣，幾乎要咬下劉肆一整塊皮肉來。</br>　　刻骨的疼痛，鮮血順著虞夏的唇角往下流淌，許久之后，她終于沒有了力氣，才松開了嘴巴。</br>　　盡管如此，劉肆也沒有放開她。</br>　　他看著手腕上的痕跡:“原來你這么恨朕。”</br>　　劉肆其實清楚，虞夏對他的喜歡都是假的，假如她知曉他全部面貌，知曉他的殘忍，他的報復(fù)，他的冷酷，只會對他敬而遠(yuǎn)之。</br>　　即便如此，劉肆還是想要得到虞夏。</br>　　他按住了虞夏的頭，逼她親吻自己的傷痕，長久壓抑的暴虐此時終于流露了出來，虞夏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兒，她拼命掙扎，用盡全身的力氣卻掙不開劉肆一只手掌。</br>　　劉肆低聲道:“朕的血苦不苦？”</br>　　虞夏白嫩的臉頰上被蹭了鮮血，劉肆緊緊摟住了她，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給捏碎:“朕的身體給你，讓你食其肉喝其血，玉真，像先前一樣喜歡朕，好不好？”</br>　　虞夏連眼淚都哭不出來，她手指緊緊抓著手心，幾乎要抓破了自己的手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